精彩段落
庆历49年帝崩,举国同悲。
一个身穿着黑色朝服的人衣衫曳地,缓缓的走在长街上。
穿过长街,映入眼帘的是一座黑灯瞎火的宅子。这是朝暮国唯一的异性王的府邸――钰王府,此时,府门大开,走进去一眼便能瞧到满地的枯草落魄至极。
顾染走过前院,穿过一条游廊,才到了钰王独子的住处。
钰王独子的院子并不大却被枯草占领,只有长廊上放着一盏灯幽幽的照着钰王夫妇的立牌。这场面堪比鬼宅。
顾染面无表情,手中酒樽半滴未撒出,慢慢地踏进去?刚走进院落,一旁的房门倏得开了。
顾染循声望去,钰王家的小世子从房中走出来。
那个被国师预言为百姓之福泽,神明之降世,会让朝暮国陷入危机的少年绕是被幽禁一年,也依旧精美的如同一幅画卷。
两人已经六年未见,而楚斯年仍旧是清冷的谪仙。
楚斯年,一双丹凤眼微微眯起好像没看到其他人懒洋洋的斜躺在
长椅上,目光潋滟着看立牌。看起来,心情好极了。
顾染走上前将手中的酒放在一旁的石桌上淡淡道:“行简,许久不见。”
楚斯年似乎愣了一下,眯着眼睛瞧着面前的人笑了笑,道:“许久不见了,您是哪位来着?”
顾染:“……”
顾染,从前是五皇子的侍读
顾染冷冷的道:“世子还真是好大的忘性,不过也是。殿下和你也有六年未见。”
顾染:???
楚斯年眨了眨眼睛道:“不好意思啊,我不记得了。不过,顾大人日理万机怎么会有时间来到我这?”
顾染扫了一眼他红艳的衣摆,不赞同的说“现在是国丧,你这般穿着怕是与理不合。”
“与理不合,你跟我讲理。”楚斯年乐道:“国丧,狗皇帝驾崩了。”
顾染眉头紧皱。
“我在这个狗都不来的地方呆了一年多了,除了每日送饭的婢子和管家以外就根本见不着人所以狗皇帝驾崩了我不知道不是与理而合的么?
楚斯年站起来“皇帝驾崩,五皇子继位,一杯毒酒。不错不错。”
顾染有些诧异:“一切尽在你意料之中!不愧为神仙转世。”
“怎么!听你这语气,你羡慕。”楚斯年道,顾染深吸一口气道:“先帝临终遗言便是让殿下赐世子一杯酒。”
楚斯年眸子动了动,他撇着那盏精致的酒杯,心道:“国师说我生来就不能动情,我偏不信。最后死在自己信任的人手里,这也太狗血了。”
楚斯年出声道:“我这些年,错把鱼目当珍珠。真的是脑子有病啊!要我死不是不可以,我挺乐意的只是……”
顾染:“只是什么?”
只是,……楚斯年眼睛弯了起来他一侧身,蓝丝如瀑披肩而落,唇角含笑轻声道:“顾大人啊!你知道为何先帝,死也要这般忌惮我么?”
顾染眼中划过一丝惊讶,他想过这人会质问,会妒忌,会憎恨,却独独没想到这人会问平静的问自己这样的问题。
看到他这样的平静顾染厌恶的道:“自是你明里不问朝堂之事奢侈骄纵,暗地里却笼络朝廷官员结党营私,若有贤良忠臣与你政见相左便会身死惨状。而百姓偏偏以你为福泽,甚至为你暴动。”
楚斯年怎么看,都是一副不谙世事的谪仙。而且神秘无比的国师曾预言楚斯年是难得一见的悲悯天下人的菩萨心肠。
楚斯年笑了:“蠢货,没看出来吗我是背锅侠?不过也对,只要我乐意是不是也就没关系了。所以皇帝还是比较聪明的。但,顾大人您能猜得出来百姓为我暴动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偏偏皇帝只是将我幽禁起来么?”
顾染,不说话。
楚斯年也不觉得自己是在唱独角戏,自顾自的道:“他不肯杀我,也不愿放我,忌惮我又疼爱我,如今死了却让沈念慈,赐我一杯毒酒,难道是?心愿未了留有遗憾,想让我,殉葬吗?”
他说着,自己都觉得可笑,闷笑出声。
“但是我是他侄子啊!他让我,以什么名义为他殉葬呢?是,心上人之子还是……”楚斯年乱想着,“难道我的皇伯父竟然也对我有那种龌龊心思吗?难怪!”
也?难怪?竟然?
顾染眉头一皱不太明白他这个“也?难怪?竟然”究竟是个什么意思,便斟酌的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楚斯年收起方才的不着调,笑着道:“顾大人想的是什么便就是什么喽?”
顾染像是第一次认识他一样,冷漠的脸上满是震惊。
楚斯年见状轻轻笑了,柔声道:“沈念慈和我自小相识,六年未见竟没有丝毫想念我。是愧疚还是不敢呢?”
顾染无言相对。
楚斯年道:“既如此,那就麻烦顾大人回去禀报新皇陛下,行简为他殚精竭力如今只想再见他一面。也算是了我和他之间的因果了。”
顾染胡乱应着,正要将石桌上那显得有些可笑的“毒酒”拿回去复命,却听到一旁的楚斯年突然轻轻地叹了口气。
他一转头就看到那个身形消瘦的俊美男子将他放在石桌上的酒杯拿起。
不等他反应过来,便将杯中毒酒一饮而尽。
顾染瞬间呆愣在原地,片刻之后才恍然醒来,他骇然道:“楚行简!”
楚斯年唇边还有着些许酒渍,他将手中酒杯轻柔甩在地上,破碎声响起。柔声道:“我反悔了”
顾染愕然的看着他,楚斯年看着他的神色,觉得很有趣,放声大笑。
“顾大人,一定要告诉新皇我后悔了。”
顾染情不自禁后退数步。
楚斯年说完后,仿佛失去了全身力气,踉跄坐回长椅,轻轻阖上双眸。
顾染嘴唇轻抖:“你就非得……”
楚斯年嗤笑了一声,道:“是,是我自己瞎了眼,是我自作自受。所以,你可以交差了。”
顾染:“你……”
楚斯年大概是烦了,不想再和顾染废话,低声道:“顾大人,您在此待了太久,回去吧!”
顾染浑浑噩噩地被轰了出去直到出了王府的门,他才恍然反应过来。他待在原地片刻才猛然快步往宫中返去。
楚斯年,依然半躺在软榻上姿态慵懒。他丝毫没有一个将死之人的觉悟,还小声哼着不知名的曲调。
雪花从四面无遮拦的长廊中呼啸着卷到他身上 。很快,一层层薄薄的雪花将他半个身子都遮掩住了。
楚斯年不为所动,只是他的眼睛不知何时已经没了光彩,但人却依旧在慢悠悠的哼着歌。
耳畔脚步声响起,他眼睛也不睁开懒洋洋道:“你来送我?”
一个身着青衣的人立在他身边,一袭青色大氅披在肩上遮挡住周遭肆虐的寒风乱雪。
这人眸子低垂,带着点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淡,他看到楚行简这幅惨状眸中没有丝毫波澜,冷冷道:“我来替你收尸。”
楚斯年“噗”的一声笑了出来他笑的道:“师哥啊!我都这么惨了,你还奚落我。”
江浟湙冷淡道“灵力都散尽了,你是真不怕不能轮回。”
楚斯年若有所思道“师兄,别生气了。我怕黑。”
浟湙没有说话。
二人就这般静静侍着,雪呼啸吹来,很快将楚斯年的身体蒙上了一层白雪。越发显得他脸庞白皙许久之后,浟湙轻轻道:“行简?”
没有人应答。
浟湙又道:“小神仙?”
无人回应。他微微偏头,便瞧见躺在软榻上的楚斯年,不知何时已经闭上了眼睛,长长羽睫上凝着一层白霜。
他将青色大氅解下,盖在已经失去温度的小神仙身上,嘴角带笑,仿佛面前的人真的只是睡了一觉。
“睡吧!哥给你吹箫。”
雪依旧没有停,新皇终究是来迟了。
沈念慈看着化为灰烬的钰王府,怔然了片刻。然后看向浟湙的眼镜一片通红,眸中全是崩溃的杀意。
“是你……”
浟湙:“嗯”
沈念慈道:“是你杀了他”
浟湙没忍住,直接笑出声。
“是你让我连他最后一面都未见到……”沈念慈冲上前一把掐住了浟湙的脖子狠厉道,“你竟然连他的身体也烧了,你……”
“你该死”
浟湙没有躲,任由这个险些被自己的愧疚逼疯的男人呃住自己的咽喉,他眸中没有恐慌,只有浓浓的嘲讽和怜悯。
浟湙冷淡的道:“他死了,他永远的死了。我的小师弟,黎明的小神明心甘情愿的为你而死。”
男人崩溃吼:“你骗我,他不会死。他是神”
浟湙笑着说:“在你,害死他的命定之人时,故意扰乱他的人生轨迹一切不就早已注定。”
浟湙嘴角溢出血来依旧无表情道:“新皇陛下,因果已断。从此,朝暮国没有神明了。”
沈念慈震惊:“你……”
银装素裹,新皇登基,朝暮将覆。
笛声渐急,他的身姿也舞动的越来越快,如玉的素手执着青伞,衣袍飘飞,流光飞舞,整个人犹如隔雾之花,朦胧飘渺,闪动着美丽的色彩,却又是如此的遥不可及。
青伞抛空,他点起脚尖飘浮在空中。青伞落地,笛声停。
楚斯年在一片混沌中浑浑噩噩的不知呆了多久忽然感觉到窒息,他释放灵力缓和一下自己。
却发现灵力微不足道,那股窒息感越来越强,他急促的喘息几下,才勉强睁开眼睛,接着便愣住了。
只见,他悬在空中。他向下瞥了一眼,看见了湖水。
他想:“我不该轮回的。” 他落在荷叶上发现所有人都看着他。
楚斯年面无表情的看着这些想要弑神的人纵身跃入池塘中。
“扑通”一声,发出好大一声响。
皇帝:“……”
楚斯年是神明降世能为人续命,皇帝便利用他的心软让他祭舞。
楚斯年心软便应了。
楚斯年一直都明白自己的身份和天赋会让皇帝忌惮万分,从他不愿为认清人心那刻起,他就算出自己的下场了。
他明白皇帝驾崩时是自己的死期所以他并不憎恨沈念慈。
一杯毒酒,要不了神的命。
神是自愿死的。
楚斯年临死前的那番话也只是让那眼高于顶自命清高的顾染徒增难受罢了,他本就是个自己不舒服也要拉着其他人一起不爽的臭脾气,所以他才有恃无恐,和顾染废了那么多话。
他是神所以他不能反叛信徒。
可这世间太脏了,神却把人性看的透彻。
神不快乐了,神的天真也将不复存在。
楚斯年早已生无可求,所以那杯毒酒根本可有可无,只是寻了个能名正言顺死去的理由罢了。
楚斯年从未想到他的师哥会骗人。
木头也会骗人。师哥是个笨蛋。
所以去TM的职责。我是要死了么?
接着寒意从四面八方袭来,恍惚间眼前一片水濛濛中,似乎又有人跃入水中朝他游来。
楚斯年胡思乱想:“这是哪个冤大头?你可别来了,别为了救我搭上自己的命。”
一片红色的衣角似乎飘到他面前,但是楚斯年已经看不见了,彻底失去了意识。
等到楚斯年再次有意识的时候,感觉浑身像是被压上了千斤重的石头,满脑子也都是嗡鸣声,就像是被困在佛钟里从外面敲打般。
他本能的想要撑着手臂坐起来,但是一阵头重脚轻后,他又再次摔了回了床榻上。
脑海中似乎有一群人在吵闹,烦的他头大。
“大道无情,你执念于他,便会遭天谴的。”
“你要娶他,便是害了他。”
接着便是一声瓷杯破碎。“行简,你当真要冒天下之大不韪,执意掺和进去夺嫡纷争中?你当真是个傻子。”
“太医!太医!斯年会醒吗?
“钰小世子还真是贞烈,但是却不知在这个时候,你的贞烈到底值几斤几两?今日要么死在这里,要么留在这里,你选一样。”
“左右是个摆件,就算是不知羞耻的在男人身下承欢,也没有人会在意的。”
“陛下……默许的……”
“你渡劫时,可不…可以不要,不要…喜欢上其他人,好不好。”
“……”
太多人,太多声音在他耳畔吵着,楚行简感觉到自己憎恶,悲伤,绝望,心疼。
许多情绪积压在他胸口,仿佛要撕裂心脏。
大概是烧的太厉害,他一时分不清楚今夕是何年,只能凭着本能含糊道:“阿辞……”
耳畔传来一阵瓷器破碎声,接着一阵哭声,朦朦胧胧的传来。
楚斯年感觉到有人掰着自己的下巴将一碗苦药喂了过来。
药水入喉,他本能的排斥。
他迷糊着听见有人说:“药喂不进去,这可如何是好。”
楚斯年浑浑沌沌的茫然的想:“这是哪里来的庸医,我灵力散尽本来就比普通人要赢弱几分。更何况我心存死志,算是喝了那药也救不活的。”
“陛下,小世子如今牙根咬的紧紧的,药是如何也灌不进去了。”
皇帝闭上了眼睛。
沈念慈,红了眼。
突然,太子端起了那碗药喝了一口,闭着眼睛俯下身去,捏住了楚斯年的鼻子。
两片柔唇触碰在一起,用舌头撬开牙关,将药灌了进去。
在场所有人:“……”
楚斯年在黑暗中闻到了一股清香,带着淡淡的药味,离自己很近,很熟悉,紧接着一股热流流进嘴中。
一碗药,足足喂了半个时辰。喂到最后,太子竟然舔了一下楚斯年的舌
这个动作让楚斯年有点恼怒,他生气的想:“这个人究竟是向谁借的胆子?竟如此放肆!”
沈辞嘴角勾笑道:“太医,这次如何?”
太医颤抖着回应:“世子,终于喝下了药,再休息几日,应当没有大碍了。
听到这,楚斯年恼羞交加的想:“真是厚颜无耻,气死人了。”
不知是那庸医开的药方起了效用,还是?他想打死那人的心情促使的。
一柱香后,楚斯年终于感觉到自己有些力气,他勉强张开眼睛,虚弱的往旁边一扫,入目的便是一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容。
他轻声的道:“玫瑰?”
玫瑰此时满脸泪痕,扒在床沿上眼泪汪汪的看着楚斯年,委屈道:“行简哥哥,你都昏睡了五日了。
陛下,殿下他们每日也都会来向太医询问你的情况。可你就是喝不下药,幸好……幸好!太子殿下想出了个办法。
不然,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那个木头也一定会,再也不理我的。
我也会愧疚死的。”
一旁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带着些冷冽:“好了玫瑰,不要吵到小世子了,快去禀告陛下。”
楚斯年偏过头,看到一个穿着红色华服的男子,愣了一下,试探道:“太子??阿辞?”
沈辞性子沉稳,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蹙眉:“还是有些热,还难受吗?”
楚斯年刚醒,眸子有些茫然地看着面前的人,脑海中的记忆一点点的回笼。
片刻后,他深吸了一口气,没说一句话,再次晕了过去,十分利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