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张竟博记得陆梦嘉。
但是他印象中的陆梦嘉和现在的他区别太大了,导致他花了一些时间才把两个形象合并起来。
初中时候的他,怎么说呢,张竟博记得他跟班上所有女生都玩得很好。他那个时候个子小小的,脸蛋非常可爱,像只小兔子一样,羞羞涩涩的样子,班上所有的女孩子都把他当成小弟弟一样,很爱逗他。连开学的时候,班主任指派男生们做一些体力劳动的时候,都会特意说一句:“陆梦嘉就不用去了。”大家就嘻嘻哈哈地笑起来。十多岁的少年们,身体已经开始发育,有了朦胧的性别意识,但他不在此列,还像个小朋友一样。
偏偏个性又不认输,明明班主任已经开口免去他参与体力劳动,他还是会默默站起来,跟所有男生一起去扛桌子扛书,所以男孩子们也不讨厌他。
没想到当年那个小小的像班级吉祥物一样的小人,居然会成长为今天这样,在舞台上如小宇宙一样迸发能量的男人。
张竟博有一瞬恍惚,其实仔细追溯还是能找到共同点的,比如他从小到大都很好看。
初二下半学期的时候,陆梦嘉转学离开了那所学校,所以他们也没有留下一张集体合影。
在他转学离开后没过多久,发生了一件事,隔壁班有一个男生跳楼自杀。那个死去的男孩是张竟博在校足球队最要好的一个朋友。这件事情对于当时尚且年幼的他造成的影响,说是内心世界的一次强地震也不为过。
他很久很久都没有从余震中走出来,过了没多久,父母亦帮他安排了转学。
张竟博看了一段时间的心理医生。进入新学校之后,新的环境和新的朋友,终于慢慢帮他打开了心结,只是他后来再也没踢过球。心爱的足球被妈妈送人了,墙上挂的球星海报也都当废品卖掉了。
他一次又一次地后悔,为什么没有在朋友问他说,“你能不能帮我把训练记录册送到秦老师公室”的时候犹豫了一下。就是那一下犹豫,对方已经收回了手,说:“算了,你总是毛毛躁躁的,还是我自己去吧。”
他一次又一次地质问自己,为什么,为什么自己那个时候没有陪他一起去。
如果当初多问好友一句,如果当时没有犹豫,如果当时能陪他一起去,他是不是,就不会死?
那么多的如果压在他身上,像地震时接连倒塌的建筑物,将他重重击溃,又重重掩埋。
好在父母及时发现了他的异状,他最终幸运地得救了。
陆梦嘉,也是吗?
有一次朋友聚会的时候玩真心话大冒险,张竟博抽中的问题是:如果能回到过去,最想回到什么时候。
张竟博毫不犹豫地回答:“最想回到初中的时候,因为那个时候最开心。”
这个毫无爆点的问题和一板一眼的答案,很快就被众人遗忘了。没有人知道当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用了多大努力,才让自己的声音不要颤抖。也没有人知道他究竟有多希望这个回答能够成真——回到过去,回到承文还没有死的时候。
初中的时候真的是他最快乐的一段时光,他进了校足球队,认识了最好的朋友王承文。
承文和他,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性格。张竟博小时候很内向,说起来可能没人相信,他小时候一直因为自己个子太高而自卑。
每次班级排队的时候总是站在最后一个,座位也总是坐最后一排。因为个性木讷不擅长表达,也没有什么朋友。看起来又高,又过分瘦,皮肤苍白,很阴郁不好相处的样子。
这种状况到了初中才开始改变,因为到了那个年纪,大家的身高都开始抽条,虽然他还是最高的那个,但没有那么显眼了。因为踢球长了一点肉,人也晒黑了不少。
进校足球队后又认识了承文,承文是第一个主动来和他交朋友的人,也是第一个跟他说:“你长得好高啊,好厉害,我也想长这么高。”的人。
张竟博以前从来不觉得,长得高也是值得被羡慕的一件事,是优点不是缺陷。
承文很开朗,像一颗小太阳一样。内向的人可能经常因为不擅长表达,导致他身边亲近的人会不自觉地代为发言,尤其是父母亲长,有时候说完之后还会加一句“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有一点内向”。久而久之,他就习惯了不说话,也越来越接受“内向”这个标签。
但承文不是这样,他会很耐心地等待张竟博慢慢把内心的想法说出来。
一开始,被人这样专注地凝视倾听的时候,说话会紧张地语无伦次,但是承文的理解能力很好,每次都能听懂张竟博想表达的点,并且眉飞色舞的地回应说:“哇,那种感觉我完全明白。”然后很自然地开始说一些自己的经历。
他说的那些能让张竟博感觉到,他是真的听懂了,而不是在敷衍。
慢慢地,他对于在别人的注视下讲话这件事变得没那么紧张了。因为他懂得了,真的想听他说话的人一定会努力去理解他,不是真正用心听的人,不会在意他讲了什么,他无需为此努力。
承文曾经说:“其实我觉得你不是像你自己想的那样不会表达,你很会说话欸。”
张竟博:“哈?”
对方很认真地解释:“是这样,你可能不擅长讲一个很长的句子,因为被盯着看久了你会紧张。但是你讲话很会抓重点,其实每次只要你讲出那几个关键词,我就知道你要说什么了。”
“这样吗……”
承文笑眯眯地拍他肩膀:“你语文考试概括题肯定答得很好。”
“我每次作文都写不到字数,会扣分。”
“要不你下次写文言文。“
“那字数更短,扣更多。”
两个人哈哈哈哈地一起笑起来。
那样灿烂得像阳光一样的日子,在刚开始进入初二,足球队来新的教练的时候戛然而止。
新教练姓秦,同时也是他们的体育老师,听说他带领的青少年足球队曾经拿过很厉害的比赛名次。
承文开朗明亮的笑容一天天减少了,他开始变得眉头紧锁,常常和张竟博说话说到一半就开始走神。
张竟博撞了一下他的肩膀:“你怎么了?“
承文像是惊了一下,身体一下子避开很远。
张竟博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你怎么了?”
王承文反应过来,尴尬地笑了笑:“没事,被你吓了一跳。”他咬了咬嘴唇,犹豫着开口:“秦老师,他有没有叫你去过他办公室?”
“有一次吧,让我帮他登记成绩之类的。我觉得他的训练方法真的有用,我们今年比赛说不定能拿奖欸。”
“那……他有没有,经常……拍拍你,之类的。”
“有吧,我不记得了,拍肩膀鼓励什么的。”
“哦……”承文垂下眼。
“我记得我们班也有一个男生经常被他叫去办公室,有时候回来很不高兴的样子。”
“是谁,我认识吗?“承文猛地抬眼看他。
“你应该有印象,他叫陆梦嘉,长得白白的,像女孩子一样。可能是体育成绩太差被叫去批评了吧,感觉秦老师很严格的样子,经常跟我们说体育课要像文化课一样重视。”
“是吗。”承文低下头又不说话了。
那个时候的张竟博还没有发现,他和承文相处的时候,两个人完全调换了模式,变成大多数时候是他在说,承文变成了沉默倾听的那一方。
“呐,”他像是想通了什么,“以后我们都躲着他一点吧,还有你们班那个男生,你叫他也少去他办公室。”
“啊?可是老师的关心也是为我们好吧。”
“体育课而已,又不是什么重要的课。”
张竟博张了张嘴,还是没有把反驳的话说出口。那个时候的他太过天真,尚且不懂得,他的朋友在用自己的方式保护他。
等他知道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他望着电脑屏幕上的照片发了一会儿呆。照片上是队友拍摄的陆梦嘉,他在吃一个巨大的冰淇淋花筒,鼻尖还沾了一点点奶油,大概是画面外有人说了什么逗乐他的话,他难得地开怀大笑,让看到照片的张竟博一下子就想到了“笑靥如花”这个形容。
他和自己,会不会是那场地震中仅存的两个幸存者。
他突然很想再次见到他,很想很想。
他默默把那张图存了下来。
陆梦嘉曾经想过他可能还会再次遇到张竟博,但他构想中的再会也仅限于,对方可能会通过社交网络找到他,给他发信息。他们可能会有一些言辞暧昧的聊天,直到对方忍不住来他的城市找他。他们会按照流程,开房,上床,然后分别。
至于还有没有以后,谁知道呢。
反正以他的骄傲,绝不可能承认张竟博是他的初恋之类的,充其量算人生第一个性幻想对象吧。至于他交往过的前任们,为什么都又高又白又瘦,还都话很少,也只能说是巧合罢了。又高又白床上话还少的男人谁不喜欢呢,至少讨厌不起来吧。
但即便是他的历届前任们,也从来没有令他产生过这种打了个照面就想睡了对方的冲动。在签售会上给塞人房卡这种事,更是绝无可能。不是说他道德底线有多高,单纯因为他是个戒备心很强的人罢了。
他解释不通为什么他的戒备心在面对张竟博的时候会瞬间失效,只能说年幼无知那段时光留下的关于这个人的印象太牢不可破,变成了一重滤镜,难以消解。毕竟还有什么是比时光滤镜更强大的呢。更无解的是,他甚至无法具体想起对方究竟做了什么,令他一直保留了这个“忠厚老实”的印象,连把往事拿出来反刍一次,然后彻底祛魅这一点都做不到.
操,他到底是为什么又想起了那个男人。
大概是因为在后台准备的时候,靖壹那个傻逼说了一句“祝小鹿今天的场上就无人站桩”吧。
啧,好晦气,每次都好的不灵坏的灵。
结果等他们站到台上,还没开始演,他一眼就在前排看到了站得最直,竖得最高的那根桩。
拜托,这绝对不是他想要的那种再会好不好。
他怀疑自己上辈子大概是个伐木工,这辈子老天才专程安排了一段成精的木头来给他添堵。
唱到一半的时候,明理开始和台下的观众聊天,陆梦嘉站到舞台边上拿了瓶水喝,冷不丁角落里又冒出来一嗓子尖利的:“脱衣服!”吓得他差点把手里的水扔出去。刚开的满瓶的水,直接泼了一小半在前禁。
耳麦忠实地记录下了他被吓得倒退半步时那声:“我去。”
明理天儿也不聊了,直接“鹅鹅鹅”笑成傻逼。
阿哲在边上拱火:“哎哟,湿了啊,要不脱了吧。”
被陆梦嘉砸了个矿泉水瓶盖:“要脱自己脱。”
阿哲侧头帅气地躲开瓶盖,朝底下摊摊手:“我帮过你们了啊。”
台上台下一片快活的空气,就看到陆梦嘉一边朝舞台边走,一边像是在和工作人员沟通,说麦淋湿了。
现场出点小状况很正常,明理看了他一眼,就接着引导台下的观众聊天,帮他争取处理意外的时间。结果没聊几句,突然听到台下有女生惊叫。他回过头,发现陆梦嘉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走回了舞台中间,身上一件黑色衬衫的扣子已经解到了最底下一颗。
在台上台下的所有人都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一把扯掉了最后一颗扣子,把脱下来的黑色衬衣直接扬手,朝台下一掷。
现场尖叫的声音甚至还要再晚一步响起,他的黑色衬衣已经直直砸进了台下一个高个子男生的怀里。
台上,陆梦嘉露出了一个看到目标正中靶心的志得意满微笑。
明理被这个家伙的操作秀得目瞪口呆,这家伙,假装要换麦,实际跑边上解扣子去了吗原来。
有手快的观众刚好拍到这一幕的照片,发到了社交媒体上,画面上陆梦嘉刚扔完外套,顺势往后抓了一把头发(他脱完身上还有一件领口很大的白色T恤),明理在后面张着青蛙嘴看他,旁边还p了两个字:“想学”。底下热评第一条是:人在现场,差点笑飞,附上一个视频链接。
点开视频就能看到,明理双腿并拢坐在那里,举着麦克风满脸羡慕地对陆梦嘉说:“你好骚啊。”
陆梦嘉一边扎头发一边头也没回地接了一句:“学着点。”
视频下面还有一条被赞得很高的评论:有时候想叫妹妹,有时候又想叫姐姐。姐姐我可以。
C市的巡演结束得很圆满,而且这一场陆梦嘉比上一场演得松驰很多,状态却一点都没下滑。
唱完原定的最后一首曲目,他直接跟台下的观众说:“那,下面我直接把安可给你们唱完了再走吧。我们也不搞那一套,你们在外面喊然后我们才出来的形式了,唱完到点下班,行么。”
底下观众一起甜甜地大声喊:“好~”
然后他就唱了那首,上次在H市巡演的安可上唱过的无词哼唱小情歌。
台下某个抱着他扔下来的衬衫渡过了live后半场的家伙,只觉得心跳快得像要冲破胸膛一样。旁边不停地有人问他,愿不愿意出让那件衣服,可以有偿,被他一一拒绝了。
那边陆梦嘉和队友回到后台,靖壹又被嘲笑说每次许愿都相反,今天果然又有人前排站桩。
阿哲说:“但是今天小鹿好像心情蛮好的嘛,也没不爽。而且他今天话好多,你们不觉得吗。”
明理补刀:“对啊,他还脱衣服,骚得飞起我去。”
“站桩也不能说明我演得差,也要允许有一部分腿脚不利索的粉丝吧。”
“你又知道他是你粉丝?说不定人家只是被女朋友带来的大型挂件咧。”
“所以我把衣服扔给他了啊。”
“人家可能就是想捡了拿来卖钱。”
怎么可能,后半场他脸都快埋进那件衣服里了,陆梦嘉心想,嘴上还不服输地回了一句:“能卖钱也是因为我才值钱。”
搞得所有人都受不了地拿瓶盖扔他。
签售的时候,陆梦嘉仍旧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排队人群中的张竟博。
刚才在台上的时候还没有感觉,脱离了昏暗又充斥着炙热空气,好像恨不得把自己燃烧殆尽的演出环境,那些敏感的,连一粒尘埃落在心尖都能感知到的小细胞们,好像又重新复苏,此时仿佛被一根羽毛反复刷过,鸡皮疙瘩接二连三地起立,从头皮一路延伸到尾椎骨。
陆梦嘉感到嗓子一阵发干。
他已经很久都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了,或许应该说,从来没有人给过他这样的感觉。
只是看到他站在面前,就想用眼神撕开他的衣服,想看到他雪白的皮肤被用力吸吮、蹂躏后留下可怜的发红的印记,想听到他哭泣着求他的声音。
他的喉结动了一下,看着张竟博紧张地快要同手同脚地拿着专辑走到他面前。
旁边的靖壹扭头往这边看了一眼:“这位帅哥,有点眼熟嘛。”
“啊,是,是的。上次在H市的演出我也来看了。”
“是老粉了啊,那我给你签好看点。”出了演出场地,靖壹完全没认出他就是场上那根“桩”。
陆梦嘉也觉得奇了怪了,H市那场演出,他究竟是怎么做到在人群中一眼把这家伙认出来的。
张竟博还没来得及开口,就眼睁睁地看着靖壹抬手把他那张准备递给陆梦嘉签名的专辑抢走了。
陆梦嘉也不阻止,就托着下巴看他被靖壹调戏。谁知道对方像是下定决心一般,咬了咬嘴唇,从外套口袋里拿出一个浅蓝色的像是装了祝福卡片一样的信封,递给他。
他挑了下眉,摊开手心,任由对方双手上供一样呈上信封,一边问:“是什么,给我的?”
刚拿到手就觉得触感不对,里面好像塞了一张硬硬的小卡片。
张竟博嗫嚅着开口:“请你回去再……再……,啊,不要。”
太迟了,陆梦嘉已经干脆利落地拆开了信封。他看了一眼里面的东西,眼睛一瞬间睁大了,停顿两秒,迅速地又把信封合上了。
张竟博的脸顿时红得要爆炸。
旁边靖壹刚签完一个可可爱爱的桃心,抬头疑惑地看向他们:“什么东西?”
“粉丝的礼物。”陆梦嘉若无其事地对他笑了一下,手下飞快地再次打开信封,把里面的贺卡抽了出来,又把信封塞回了张竟博手里。
“贺卡我留下了,超市卡就不用了,我们不收粉丝礼物的哦。”一边还侧头朝他wink了一下,完美的偶像营业状态。
张竟博红得整个人都像是要冒蒸汽了,拿过靖壹递给他的签完名的专辑,也没再要其他人的签字,鞠了一躬就转身跑走了,像受到惊吓的食草动物。
靖壹狐疑地问:“他给你送了什么被你退回去了,真是超市卡?太搞了吧。”
陆梦嘉笑笑,接过下一个排队的乐迷递过的专辑低头签了起来:“骗你干嘛?”
靖壹还没想好怎么怼他,手里也被人塞进一张专辑,两人关于奇怪的粉丝的话题就断在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