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01:00,东经101.35548,北纬12.00175。
星斗缀满夜空,四周一片苍茫,天和海俱是黑的,不知在何处相接。
船是双层观光渡轮,通身缠着五彩的灯串,俗气又艳丽。明亮的灯光从每个窗口射出来,在黑暗的公海中仿佛一条闪闪发光的鱼,摇摆得嚣张又恣意。
今夜风平浪静,浪花推着船轻轻飘摇,正是个适合玩乐的夜晚。
下面那一层已然浸在浓浓的酒意中。和普通的渡轮不同,这一层的座椅都被拆了去,船舱当中摆了四五张桌子,桌上胡乱堆放着香烟、筹码、钱……以及匕首和手枪。酒瓶在地上咕噜噜乱滚,醉了的人七倒八歪地瘫在椅子上或地上,还没完全醉倒的,还在颠三倒四说着话、推着牌、喝着酒。
二层则整洁得多,只有一张牌桌,上桌的只有四个人,抄着手围着牌桌站成一圈的,却有二十多个。
筹码和钞票被灯光镀了一层金,让这赌桌莫名染上一丝严阵以待的凝重。座中的人手指轻巧一扳,左轮手枪哗啦啦地转,紧接着,站着的一圈人中便有人迈前一步,抄起手枪抵在自己额头上,表情狰狞地闭眼一扣——
“咔”,是空枪。
这便是有名的“俄罗斯转盘”了——在左轮手枪的六个弹槽中放入一颗子弹,任意旋转转轮,之后参与者轮流把手枪对着自己的头,扣动板机。坚持到最后的即为胜者,不管是中弹或是怯场,则判为输。围观者则可加注。
那人松了口气,把左轮手枪放回桌上,朝桌边男人叫了声“沙罕哥”,便恭敬地退了回去。
被叫作“沙罕”的是个光头男人,一手揽着坐在自己身边的女人,一手夹着雪茄,略一颔首,把左轮手枪推向自己对面的男人,“阮总管,该你了。”
阮总管右脸有一道长长的伤疤,从眼角一直劈至脸颊,但看上去却比沙罕斯文多了。他含笑拿起左轮手枪一转,身后立刻也有人上前一步,将手枪接了过去。
电光火石之间,可能是眼花,也可能不是,阮总管眼梢扫过坐在自己左斜方的男人,只觉他似乎轻微地动了一下,做出了个摇头的动作。
只是那动作比夏夜最轻的微风还要轻,被满室的灯光一照,立刻就散了。
“等一下!”阮总管突然说。
接枪的人不解,手僵了一僵。只见阮总管拿回了枪,在手里掂了掂,重新放在桌上,哈哈大笑着把筹码往沙罕方向一推,“沙老板手气好,这把我认输。”
沙罕嗤笑,毫不客气地把筹码往自己这边一拢,也不再转动手枪轮盘,一磕雪茄,双指并拢屈了屈,身后马上又站出来一个人,抄起手枪顶上自己的太阳穴。
一秒,两秒,那人迟迟不敢扳动。沙罕眼神紧了紧,抬头不悦地看着他。
“……咦呀!”那人不敢再拖,咬着牙从喉咙里挤出一声拉长的暴吼,用力扣下扳机。这次他不走运,随着“砰”的一声闷响,子弹直接射穿头颅,红的白的“呼”地喷出来,人顿了一下,便直挺挺倒了下去。
周围的人下意识地抬手挡,但都没能幸免于难被溅了一身的血,半张牌桌染成红色,被倒下的尸体一砸,摞得高高的筹码和钱堆哗啦啦倒塌下来。
几乎同时,沙罕怀里的女人一声惊叫,而坐在阮总管左斜方的男人手中水杯砰地摔落在地,跌得粉碎,下一秒,他猛地一仰,起身便向外跑去,没等跑到船舷边,便脚软地跪倒在地狂呕起来。
烟味、酒味、血腥味和呕吐物的味道搅和在一起,混合出一种令人作呕的粘稠腥气,附着在湿热的空气中,久久散不开。沙罕和阮总管先是一愣,紧接着竟哈哈大笑起来。手下人训练有素地将死者抬出去抛海,清理船舱和呕吐物。不过十几分钟,满舱的血迹已被清理得干干净净。打开舱门空气对流,新鲜的海风灌进来,很快将味道冲刷得干干净净,换了新牌桌开了新酒,方才的血腥痕迹转眼就被抹掉,而那人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又过了好一会儿,两个人才半扶半抬着那个吐得几乎脱水的男人回来。阮总管受了他暗示赢了最后一把,此时得意极了,轻轻摇头笑道:“沙老板,你就不该带罗老师来这种场合,你瞧瞧把他吓成什么样了?”
沙罕哈哈大笑:“这可不是我强迫罗老师来的,是他自己好奇,想要看看公海赌局什么样。”他伸手拍拍那男人的背,力道之大,几乎把他拍在牌桌上,“罗老师,看明白了么?下一把要不要试试手?”
被叫做“罗老师”的男人名叫罗景行。他眉头一皱,看上去又要吐。阮总管挥挥手,身后的手下立马递上一根雪茄,殷勤点燃送到他嘴边。罗景行犹豫了一下,张嘴含住吸了一口又缓缓吐出,名贵雪茄就是好,入口劲道醇厚却不刺激,他吸烟不过肺,烟草清香在口鼻中打个转就送出来。
袅袅白烟罩着他那张轮廓分明的脸,让他的轮廓柔和了不少——理论上,他身材还算高大,轮廓看起来也颇为锋利硬朗,然而或许因为吐了太久,此刻苍白得显得柔弱而畏葸。唇间一点火光随着他吸入的动作而明灭闪烁,薄唇一翕一张,竟让旁边撑着下巴注视他的阮总管一时走了神。
“你犹豫了。”他突然开口道,“你在怕什么?”
罗景行一怔,惊恐爬上脸庞。他急忙想要辩解,一开口吸进烟气,没等说出一个字,先自猛烈咳嗽起来。
阮总管好像专等着看他出糗,罗景行越咳,他越觉得有趣,“罗老师,你怕我给你加料?”
“不、不是……”
“这么好的雪茄,加了料岂不糟蹋。再说,谁敢给你罗老师加料。”他开玩笑似的说道。看罗景行抽了几口烟,压下去那股恶心劲儿,阮总管率先站起来,“行了,今天就到这儿吧。这就不是罗老师该来的地方。沙老板,你下次要出来玩,也带个能玩的。像罗老师这样的‘体面人’,还是让他去沙滩捡贝壳吧。”
*
01:10,东经102.03681,北纬10.18411。
滋滋,两声嗡鸣,“报告大副,船停了。”
“收到。”灰眼睛的中年男人悠闲地摇晃着酒杯,指挥道,“再拉升一百米,去目标正上方,和它保持相对位置。”
悬停的直升机伏在云上,俯视着正下方随着波浪轻轻飘动的快艇,如鹰悄然追踪窥视着草原上的猎物。海上风大,吹散了直升机的噪音——或许船上的人根本听不到直升机的声音,这里是公海,四周皆是水声,暗夜深邃地张着黑漆漆的口,除此之外一无所有。
“你太谨慎了,汤姆。其实再降一点也无所谓。”开飞机的是个小个子的黑发男人,他征询地看了大副一眼,“毕竟,没人敢在公海上对Moon的人有任何异议。”
叫汤姆的大副轻笑了一声,“那倒是——不过也没必要逞这个能。”他拿起红外望远镜朝海面望了望,“Moon说了,尽量低调。是没人敢在公海上跟船王叫板,但我们犯不上跟他们起正面冲突。”
“他们行动了。”耳机里传来提示。“收到。”汤姆懒懒地挂掉了通讯。戴上手套,抓起身边的绳索,利索地穿过腹部的8字金属环。
“太高了,要不要降一点?”
“不用。”大副打开直升机的门,一手擎着夜视仪朝下方看去。翻腾不息的云遮不住暗海上的谋杀,快艇之上,两个人抬着一个不断扭动挣扎的麻袋,搬到快艇边,扑通丢了下去。
麻袋迅速地沉了下去,“五秒。”飞行员计时。这边麻袋一落水,快艇立马调了个头,飞快地向岸边驶去。
“八秒。”飞行员提示,“再不下去来不及了。”
“不急。”大副伸手拽了拽腰间绳索,拉下潜水镜,紧身衣在他身上绷出块垒分明的肌肉,“Moon说了,生死有命,尽力就行。这人要是自己命不好,就算一扔下去咱就去救,大概率也救不上来。”
“十二秒。”
“降!”
直升机骤降二百米,一根绳索从云中垂下来,汤姆像一只在暗夜中巡视的巨大蝙蝠,张开双翼,飞速向海面扑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