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打脸是件非常狗血又很无聊的事情，但有些人有些时候，就是犯贱得让你不得不狠狠抽他。
比如倪果的六叔。
倪果穿着一身黑色正装，右臂蒙着白布。
他父亲前不久才查出肝腹水，今天就已经躺在灵堂里，与世长辞了。
肝癌一旦查出来，就是晚期，根本没法救，而且非常痛苦。
倪果父亲早年为了生意，在酒局上不要命地喝酒，有这种事也算是意料之中。
“你一个小孩儿，嘴上没毛办事不牢，不如把公司交出来，六叔替你打点着，以后你还是衣食无忧的小少爷，难道不好吗？”
倪果的爷爷生了七个子女，六叔是里面最不成器的一个，也是最容易被撺掇着出头的那个。
倪果小脸儿煞白，嘴唇有些发紫，眼睛通红，听了六叔的话，却很冷静：”公司是挂牌上市的，总裁任命是董事会说了算，这点基本知识，六叔还需要倪果教吗？”
六叔脸色很难看，踏前一步，手指指着倪果，拿出所谓长辈的威严，正要说话，倪果抢先开口了：”您如果觉得自己可以胜任，尽管去向董事们争取，我不拦你。”
六婶好像才发现不妥，赶忙上来，拉住了六叔，假模假式地斥道：”你干什么呢？二哥还尸骨未寒呢。”
倪果冷哼了一声。
他其实发着高烧，现在更是感觉骨头缝都冒着冷气。
葬礼他没有操心，他爸爸把这件事都考虑到了，安排好了自己的身后事才敢走，生怕倪果害怕伤心。
但根本避免不了伤心和害怕，前二十年他爸爸把他保护得太好了，总觉得还有时间，想等他毕业了再去慢慢教他，但天有不测风云。
“跩什么跩？”六叔的女儿倪红一直不喜欢倪果，觉得他爱装，是个白莲花，”你爸已经死了，以你那点本事，恐怕很快就被董事会的人吃干抹净，骨头渣都不剩。有我爸帮你，你还能有点好处拿呢。”
倪红说得倒也不错，但六叔会对自己好？那大概只有太阳打西边出来的时候了。
倪果感觉脑子一阵阵发晕，强撑着道：”对我爸爸放尊重点，有什么花招，葬礼后我陪你们玩儿。倪红，闭上你的臭嘴，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你想怎么不客气？”倪红随手抓起手边一个待客的茶碗，向倪果扔了过去。大姑惊呼一声，想去拉倪果，没有拉住，眼看着倪果的额头被砸中。
“倪红，你太过分了！”大姑虽然心思也不单纯，但实在是看不上老六一家这么粗鄙的方式。
倪果眼前一阵发黑，脑子里嗡嗡响，心里不断告诉自己：”不能认输，不能晕过去，站稳了，倪果，别让人看不起。”
昏昏沉沉之间，他感觉一双干燥温暖的手扶住了他的胳膊，热度隔着两层正装都烙着他的皮肉。
他抬起头，看到了一张冷硬的脸。那人伸出右手，轻轻按了按他的额头，将他搂在怀里，朗声道：”把闹事的人请出去。”
几个人高马大的保镖把六叔一家都拉了出去，六叔嘴里骂骂咧咧的，但根本挣扎不过，只能不情不愿地被带走了。
“你是谁？”大姑觉得伤面子，走到倪果面前要来拉他，”倪家的事不需要外人插手。”
大姑就是个和稀泥的，平时也没见对倪果多好，一心向着她儿子和丈夫，这会儿倒家族荣誉感起来了。
倪果昏昏沉沉的，不想让她碰，但他没有力气再动，眉头蹙得更紧了。
男人轻巧一带，将他换到自己左边肩膀，不知何时已经叫人拿了冰袋来，这时一手给他捂着伤口，一边道：”女士，不要动手动脚。”
大姑正在气结，男人已经扬声道：”请吊唁的亲朋好友们进来吧，时间不等人。”
来吊唁的人们陆续走进灵堂，大姑不好再说什么，只能作罢。
倪果被扶到一边坐下，男人让他自己敷着额头，温声道：”坚持一下，马上医生就来了。”
倪果没说话，他想问他是谁，但是又觉得无论他是谁，现在都是这个灵堂里对他最好的人了。
“我要去谢宾客的。”倪果挣扎着想起来。
男人将他按回原位，摸了摸他的头，低声道：”交给我吧。”
说罢也不给倪果反驳的机会，站起身来整理好了衣服，站到了孝子贤孙该站的地方，向正在上香的客人鞠躬。
客人转头看见他，很是惊讶道：”霄云？你怎么站在这儿？”
这一声有些高，大家都看过来，纷纷惊讶，议论声四起。
“路霄云怎么会站在孝子席？”
“他和老倪是朋友，来也正常，只是这个站位……”
后面坐着的倪果和倪家亲戚也百思不得其解，大姑不得不又站出来出头，冷声道：“不管你是哪位，这都不是你该站的地方。倪果，你还不过来？”
倪果虽然很感谢这位陌生人，但最后一次尽孝，理当由他这个受尽宠爱的独生子来。他努力想站起来，路霄云却沉稳地看着他，缓缓开口道：“他累了，我来替他。我俩已经订婚，我是倪兄……爸爸的半子，代替伤心过度的丈夫，有什么问题吗？”
场间议论声立刻达到了一个小高潮，随即又被生生压抑下来。
倪果的三叔最终还是保持不住沉默，开口道：”这件事不是儿戏，我对你们年轻人的事情不是很清楚，但倪果是我二哥千娇万宠长大的，怎么能说嫁给男人就嫁给男人。”
倪果也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这个素昧蒙面的”未婚夫”。
路霄云不慌不忙，一边整理袖口，一边道：”三叔放心，爸爸怎么会让倪果受委屈。他没有要嫁给我，是我要嫁给他。我名下的云扬已经作为陪嫁给了倪果，正在工商局做变更，过一段时间就可以查询信息了，三叔还满意吗。”
所有人都去看倪果，其中路霄云的视线最具存在感。倪果看着他茶褐色瞳仁，里面带着镇定和沉稳，莫名其妙很是信任他，勉力对他灿烂一笑，眨了眨眼。
这在别人眼中，就是确认两人关系了，一时间，灵堂里反而沉默下来。
“今天是爸爸驾鹤西去的日子，不该被我和倪果占用时间。我只向大家说一句：我是倪果的未婚夫，以后蜜果等公司的生意遵照爸爸的遗嘱，由我来打理。倪果以后，也有我来照顾。”他转向倪家亲戚，一字一句说道，”倪果的事，就是我的事，有什么的话，尽管来找我。”
路霄云是谁？大家都知道他是个狠人，生意做得风生水起不说，人际关系也是错综复杂，虽然没有到黑白通吃的地步，但确实很少有人不给他面子。
有他在，谁还敢打老倪的财产主意？谁还敢欺负倪果不懂事？
在场也有不少来看倪家笑话的，甚至来之前还想看看倪果的惨状，这会儿也都拿出一副尊重哀肃的态度，不敢出头。
直到把所有客人送走，路霄云才过来看倪果。
倪果的伤口已经进行了简单处理，发烧也开了对症的药，这会儿巴掌小脸上贴着退烧贴，更显得楚楚可怜。
做戏要做全套，倪果看路霄云走过来，弱弱地偎进他怀里，倒把毫无准备的路霄云搞得身体一僵。
大姑憋了两个小时，这会儿跟终于开了闸一样，噼里啪啦的：”二弟是怎么想的，怎么能让倪果跟一个男人结婚呢？那以后孩子还要不要了？他们家不就绝后了吗？要是收养个孩子，万贯家产便宜了外人，爸妈在天之灵都不安心。”
“便宜了你就对了?”倪果这会儿好了一些，也不想给面子，直接怼道，”大姑，你也别着急，爸爸的遗嘱里面给你们兄弟姐妹的也不少。这是爸爸的意思，我没有意见。但你们要还想打其他主意，就别怪我……”
路霄云想扶他起来，但见他还有些吃力，干脆将他打横一抱，往外走去。
大姑还想拦，三叔摆了摆手，低声道：”别着急，咱们走着瞧。路霄云是什么角色，怎么可能真心对倪果？说不定，还有倪果哭着来求我们的时候。”
另一边，倪果被横抱着，有些不好意思，但挣扎不过，只好问道：”路先生，我们去哪里？”
路霄云面无表情，尽量温声道：”领证。”
倪果觉得这个事情有点点问题――这已经是他尽量用自己发烧的小脑瓜不断劝说自己去理解之后得出的结论，实际上问题很大。
“路先生，咱们本来是做戏，不至于要做到领证这么逼真吧。”他生着病，声音小小的，又因为对方才刚刚帮了自己，所以这话显得拒绝的意思不那么明显。
但再不明显也是拒绝，路霄云这种人精，听得清清楚楚。
助理就坐在前面副驾，知道路霄云向来懒得多费口舌的脾性，主动开口解释道：”小倪先生，这是倪先生的意思，您……”
他话还没说完，路霄云居然打断了他，自己解释道：”倪果，你爸爸的意思是，你还太小，也没有学过怎么打理一家公司。你家亲戚是什么心思，你爸爸一直很清楚。我年轻时受你爸爸恩惠很多，与他一直是好友，他很信任我，所以托我照顾你。”
倪果的注意力不受控制地开始发飘：”年轻时？你现在很老吗？”
助理觉得要完，从后视镜去看路霄云。路霄云确实一脸被哽住的表情，但还是很快调整好，轻声道：”跟你比确实很老，36了。”
气氛有点微妙，司机和助理都没有说话，倪果才觉得不对，道歉道：”不好意思，现在注意力有点难集中。就是，照顾我也不一定需要结婚啊，我这个人虽然没有生意上的头脑，但是自己自己照顾自己还是可以的。爸爸只需要委托你来照顾公司就可以了，我不需要照顾。”
一串”照顾”下来，倪果自己都快不认识这俩字了。他晃了晃脑袋，脸蛋被车里的暖气熏出一阵潮红，眨巴着眼睛，尽量将注意力集中在路霄云脸上。
路霄云觉得他像犯困的猫，有些想乐，转移话题道：”你爸爸这边灵堂我的人看着，明早我们俩一起去送他一程。”
倪果到现在也没有哭过，这件事对于他来说很不真实，他的大脑其实还没有反应过来。听到这话，他也只是点了点头，继续追问道：”所以，不用结婚吧？”
“倪兄怕你吃亏，所以跟我约定了，结婚后才可以从他那里得到转送的一部分股份，并且要承诺十年内不能离婚，否则你有权收回股份。”路霄云淡淡道，”这件事要快，虽然董事会你爸爸之前已经打理好了，但不得不防你家亲戚用手段。迟则生变，今天去领证最好。”
倪果抱头理解了一会儿，疑惑地歪头道：”可是，你没有喜欢的人吗？不是，你是gay吗？我要是喜欢上了谁怎么办？爸爸也太乱来了吧。”
婚姻关系又不是什么牢不可破的关系，一辈子不变的只有利益。爸爸精明了一辈子，怎么犯这种糊涂。
“我知道你不信任我，这倒没关系，我们可以签合约。事实上，倪兄跟我也签了一份，里面规定了，如果你喜欢上除我之外的人，随时可以提出离婚，股份赠予我做补偿。”路霄云示意了一下，助理从包里掏出了合约。
“合约是给倪先生过目过的，您也看看吧，小先生。”
倪果昏昏沉沉的：”所以说，你想离婚不准离，我想离婚随时都可以？你还得帮我家经营公司，同时养着我这种米虫？我爸这个，确实有点过分了。”
说是这么说，他心里真的很是被爸爸感动了一把。
路霄云没听出他话里的调侃意思，一本正经道：”公司股份赠予一部分给我后，我就是公司股东，不算是为你家经营公司。你有自己的信托基金和各种保险，以及公司分红，不需要我也可以活得很好，不算是我养你。”
话是这么说，但要是没有路霄云，倪果恐怕很快就会被不怀好意的人算计，最后啥也不剩，悲惨度日了。总的来说，路霄云真的很吃亏。
“我爸以前到底怎么帮了你啊，这你都能同意？”倪果看完这份不平等条约，更加惊讶了。
路霄云今天说话的量已经超过了他这一个月闲谈时间的总数，但倪果惊讶连连的反应有些取悦了他，并不让他觉得不耐烦：”救命之恩吧。”
他不太想谈这件事，正好又想起了另一件事，便道：”其实那时候我去找你爸爸帮忙时，见过你。”
那是10年前，倪果才10岁。他们俩在书房谈事情，倪果半途跑了进来，哭着控诉隔壁小朋友咬了他。
路霄云记得很清楚，他脸蛋上被咬了一个牙印，挂着眼泪，可怜兮兮的。
倪果一下坐直了，惊讶道：”那是你？是你啊！”
路霄云没想到他还记得，眉梢挑了挑：”是我，怎么了？”
“你送我东西了啊。”他今天没有带在身上，颇为遗憾地叹了口气，”那个钥匙扣，我想要了很久了。”
10年前，漫威在中国还没有这么出名，但倪果家条件好，早就看上了全系列漫画和动画。那时候出了一个限量版的蜘蛛侠钥匙扣，倪果想要但没有买到。那天他哭到一半，看到桌子上放着他心心念念的蜘蛛侠，立刻就拔不出眼睛了。大概他眼神太火热了，客人很快就把钥匙扣给了他。
路霄云这才有点印象。
那东西是他妈为了讨好他买的，但他那时候都26了，想要入漫威的门着实有点太晚了，也没有当回事。
当时他有性命攸关的急事，为了快点哄住小孩儿，顺手就送给了对方。
没想到，倪果记了这么久。
路霄云难得有点不好意思，干咳一声：”合约你愿意签吗？”
签不签的，倪果好像也没什么选择。比起那些所谓的亲戚，路霄云更值得信任一些。而且他本来也没有喜欢的人，签就签吧。再说了，能喜欢蜘蛛侠的人，能是什么坏人。
路霄云还不知道蜘蛛侠成了自己某种意义上的媒人，见他写下自己的名字，便接过来签好自己的名字还按了手印。
助理这才叫司机往民政局开。
路霄云不想给小孩儿压力，实际上早就吩咐了司机先兜圈儿，等小孩儿想清楚了再说。
这份体贴着实很少出现在他身上，可见倪先生当年的恩情有多大。
助理这想法，说对也对，但又有那么点不对。
倪果一路睡到了民政局。
路霄云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拿到了他的户口本，全程没让他操一点心。
《同性婚姻法》与《婚姻法》相比，还有很多限制，办理窗口也不在一起。同性恋占人群比例还是少数，窗口冷冷清清，两人都没排队，很快就办理完毕了。
结婚证倒是一样的，大红的本本。
倪果有些退烧了，全身酸痛，根本没时间兴奋或者忐忑，回去的路上又睡了一路。
路霄云面色平静，低声吩咐助理：”明天葬礼你不用过来，着手做云扬的法人变更。最主要是准备好蜜果的董事会，是场硬仗。”
云扬没挂牌，是他自己独资的小公司，做设计的，法人变更不需要经过董事会。他已经在倪家亲戚面前说了，就要做到。打脸这种事，就是要彻底才有意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