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九月末,日历上的夏天只剩一点零星的尾巴。北方的气象已经开始提醒添衣加被,照例说,已经到了要准备降温的时候。
只是广州并没有什么“秋天”的概念,日头仍旧直直当照,带着炙烤般滚烫的热度,阳光毫不留情地铺洒在地面上,街道上一丝微弱的凉风都没有,地面不断蒸腾着吐出热气。
这几日都是万里晴空,半片云彩都看不见,气候闷热无比。手机弹出的推送煞有介事地说,这是几十年来广州最热的一个夏天,只是当地人对这样的新闻并没有什么太大波动。高温预警早已变成家常便饭,连树上的蝉都懒得动弹,只有凉茶铺子的生意和天气一样火热。
许定川喘了口气,将最后一箱行李封上胶带。
他擦了把额头上的汗,这才顾得上抬头看一眼表,居然已经是夜里十点多了。
许定川本以为自己的东西并不多,离职后断断续续收拾了几天,竟也被他倒腾出不少东西来。除了一些日常穿的衣服,还有些小电器之类的,想着搬回去也要用,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没舍得扔掉。只有几个实在带不走的衣柜书桌,半卖半送地给了在二手市场上认识的大学生。
咕咚咕咚灌下去大半瓶冷饮,许定川这才终于感觉回了点神,肚子也感到有些饿来。
冰箱里还剩下最后半包速冻水饺,许定川一股脑全都倒进了锅里。
反正明天就离开了,不倒进肚子里,也要被打成垃圾丢掉,还不如省点事。
懒得再多洗一个碗,许定川干脆在行李箱上铺了一层报纸,直接将满锅的水饺端了出来。
筷子有一搭没一搭地在里面搅动着,他一边吹凉,一边百无聊赖地刷着手机。
好友圈里静静躺着一条他新发的新动态。一张从广州到石家庄的机票照片,背景是刚刚打包好的行李。
许定川其实没有发好友圈动态的习惯。他微信上的朋友不多,多数都是工作上的同事,他在公司并不出众,也不怎么喜欢和人搭话,离职了以后便更没了联系。
他也不知道自己发这条动态的原因是什么,只是鬼使神差地拍了下来,又鬼使神差地点了发送。似乎是内心希望被什么人关注到一般。
可过去了半个小时,新消息提醒那里仍旧安安静静的,连个小红点都没有。
夜深了就是容易胡思乱想些有的没的,虽然没有任何人会在乎,但看着孤零零的消息框,他还是后知后觉地感到一阵尴尬。
正要将这条动态删掉的时候,顶部却突然弹出了一条新消息——
【陆鸣:准备回家?】
许定川手一抖,夹住的水饺没拿稳,“扑通”一声掉进了汤里。
他手忙脚乱地抽出纸巾,把手上和地上的水渍都擦干净了,才顾得上打字。
聊天框上面的“正在输入”显示了好一会儿,许定川才发出去一个“嗯”字。
对方并没有立即回话,许定川直愣愣地盯着,看着手机屏亮了又暗,直到饺子都放凉了,屏幕才终于再度亮起——
【陆鸣:挺好的,回来有空聚聚,好久没见了。】
面前的饺子终究没吃完。良久,许定川才缓缓打出一个“好”。
手机在掌心一滑,他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出了满手的汗。
陆鸣是许定川的高中同学。
高二分班后,他俩便成了前后桌,关系在当时勉强也算得上亲近。直到高考结束后,许定川家里出了点事情,加上彼此天各一方,和许多高中同学一样,就这么逐渐断了联系。
许定川对他现在的情况了解的并不多,只知道陆鸣考上了海大,听说本来拿到了北京一家建筑公司offer的,但不知为何最后还是回了石家庄,当时还在同学圈里掀起过一阵小小的波浪,都觉得陆鸣这个选择简直是脑子进水。
这年头大家都恨不得削尖了脑袋往北上广挤,要不是偶尔有几个家里挂念得很,谁会主动回石家庄啊。没什么发展前途,环境也不好。石予彤曾经还向他抱怨过,连个像样点的演唱会都没有。
石予彤是许定川到目前唯一还有联系的高中同学,也是跟他从小在一个院子里长大的。不过两人也很久没见了,石予彤当年出国留学,之后便一直呆在国外。
但是和许定川不一样。她虽然人在异国,身边熟人的各种消息倒是一个没落下,连许定川名字都不记得的老同学的婚宴都没忘给份子钱。陆鸣的大部分消息,他也是从石予彤那里才知道的一些。
大抵优秀的人在哪里都能发光,听说陆鸣回了石家庄以后,事业一直顺风顺水,如今已经跃升为公司的中层了。
许定川原本以为他们两个会一如当下这般,没有联系,不会再见面,通讯录里更不可能出现彼此的名字。像两条永远都不会再有交集的平行线,各自度过和对方毫不相干的人生。
直到两个月前,陆鸣不知道从哪儿得到了他的微信号码。
好友申请发过来的时候,许定川当时正在外面跑市场,顶着毒辣无比的太阳,他还以为自己被晒晕出现了幻觉。
和如今天之骄子一般的陆鸣不一样,许定川成绩一直不算太好,加上当年高考失利,背着所有人去衡水复读了一年。不过第二年成绩依旧马马虎虎,只上了一个不出名的二本。唯一能提一嘴的大概只有这所学校在广州,也算是个欣欣向荣的好地方。
他学历不算高,也不是什么特长专业,大学毕业便进了一家快消品公司,每天跟着同事大街小巷地推销牙膏。
要是几年前,这种工作大概难不倒他的,只是这几年习惯了沉默寡言,周围也没什么聊了来的朋友,许定川的口才实在算不上出众,业绩也一直不温不火。这两年电商兴起,他们公司叫嚣着转型,更是拽起全体上下十二分的精力,许定川感觉自己就像被硬拽着往前走的老黄牛,常常跑完一天的市场回来,还要在晚上继续学习关于网络直播的相关培训。
提离职也就是上周的事。
那天许定川要去跟一家商超谈合作。他住的地方算郊区,过去要坐两个小时的地铁。天还没亮就要出发。
头天晚上刚培训到深夜,许定川坐在地铁上,只感觉脑子里像灌了铅一般。他担心自己睡过站,靠在扶手上强撑着精神,手指机械地点着各个软件里的未读提醒。
好友圈充斥着自拍和广告,还有些不知所云的鸡汤,许定川只看得脑子越来越痛,正要切换页面的时候,却突然刷到了一张照片。
那张照片并没有什么出彩的地方,只是一片湛蓝的天空,下面是一块方方正正的建筑顶,顶上稀稀拉拉地落着几只白鸽。
许定川却是一眼就看出来了。
这照片拍的是博物院前面的广场,就在他高中旁边。许定川上学时候最喜欢干的事情,就是趁着天气好的时候去那里喂鸽子,再买块棒冰叼着回学校。
每一只鸽子都胖得像颗圆滚滚的绒球,许定川曾经一度担心它们会被撑死。
如今已经六年过去,这些鸽子看上去并不缺他这一个喂养人,依旧保持着多年如一日的体态。
他悄无声息地将整张照片观察完了,才发现发送这张照片的人居然是陆鸣。
这还是他们两个人互加好友以来,陆鸣第一次发动态。
配字比照片还要简单,只一句“天气很好”。
许定川却像被烫到手指一般,慌慌张张地将这条动态刷了过去。
一个星期后,他向公司正式提了辞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