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时间:2021-12-13 16:23
- 纯爱小说《不成仙》的主角是严绥江绪,是作者岁迟倾心创作的一本小说,该小说主要讲述了:江绪现在想要做个好师兄,但对他来说真的太难了,因为有人喜欢他,而喜欢他的人就是严绥。热门评价:原来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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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成仙全本小说
噼啪。
轩窗外的雨仍旧在下着,江绪站在堂中,最上首赫然是满脸怒容的简楼子,其余峰主长老分次在两旁列坐,他抬起眼,看见严绥永远很宽阔的挺直背影。
“……弟子赶到时那人已经离开,虽是过了立春,但山上尚且寒凉,早晨时还结了冰,遇上此等威力的燃火诀,桥便崩了。”
“哼!”简楼子重重拍着扶手,剑眉倒竖,“戕害同门,心思狠辣!江绪,你自己说,那人是谁?”
江绪眼见着严绥的身影往旁边侧去,只好上前一步,诚恳摇头:“今日雾浓,师尊,我实在没能看清那人是何模样。”
简楼子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意味深长,江绪愈发顶不住自己的心虚感,只能强撑着露出个笑,道:“弟子平日里也没怎么出过琼霄峰,真的不知是何人恨我至此。”
半晌,那锐利到似是能将人看穿的视线终于移开,简楼子头疼地捏了捏眉心,吩咐道:“严绥,你去查。”
“是,”严绥没有半分犹豫便接下了此事,嗓音温润,“能将燃火诀使到这番地步的也不多见,弟子以为,可从此处入手。”
简楼子的神情终于稍微平缓了些,他赞许地嗯了声,夸赞道:“你的想法是对的,那便先这样吧,你先带着江绪去一趟剑冢。”
剑冢?
江绪倏然抬头望向简楼子,犹豫了会才说:“师尊,我不想习剑了。”
“不想习剑?!”简楼子眼见着又要火冒三丈,“不习剑你要做什么,不习剑连守山门的老杨都不要你!”
“可……”
江绪犹犹豫豫开口,将将吐出半截字眼,简楼子就砰地站起身,指着他鼻子骂道:“当初是你自己说的要习剑,现在要半途而废的也是你,江绪,你知不知道这半途换路相当于打废一身修为重新来过?”
“可我的确没有这天赋,”江绪终于寻得机会开口,拔高了音量,“所有人都知道我不行,如今这般跟从头来过有何区别!”
“师尊,”严绥温缓地打断了二人间愈发焦躁的气氛,“不若交给我罢,想来师弟也是一时钻了牛角尖。”
简楼子指着江绪的手指气得微抖,如今闻言才振袖转身,极不耐烦地对着堂下摆手:“赶紧将这不成器的给我带出去!”
严绥先是对他拱手一拜,又对周围始终装作自己不存在的长老峰主们歉然躬身行礼:“此番叨扰各位长老了。”
“子霁这是在说甚,”左下首那位玉面白发,手执青玉拂尘的男子微笑颔首,“出了此等大事,我等本该亲自处理,然师兄既想要锻炼你一番,倒是不好插手了。”
“多谢清宵子师叔的好意,”严绥滴水不漏地跟这位碧霄峰峰主打太极,“子霁才疏学浅,不敢托大,还望各位师叔,师叔祖多多提点。”
清宵子眼中闪过满意之色,跟下首诸位一齐笑开:“自然,自然!”
“那便不再继续打扰各位议事了,”他又对着堂内拱手一拜,才转向江绪,笑容微敛:“师弟,随我去罢。”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要押我去崖上面壁呢,江绪低低噢了声,也学着严绥方才的模样对着堂内拱手:“江绪愚钝,连累得各位师叔,师叔祖特地过来,实在不该。”
堂内沉默了会,窗外的雨噼里啪啦地下着,简楼子被方才那出气得根本不理他,最后还是清宵子出来打圆场,神情温和地挥了挥拂尘:“你也不必多想,快随你师兄去吧。”
不等江绪再开口,严绥便主动道:“各位师叔,师叔祖,那我们便告辞了。”
他说着,眼神清凌凌地扫过江绪,示意他闭嘴迈腿,终于能领着人跨出门槛,江绪也垂着头,明白自己又给严绥和简楼子惹了麻烦。
严绥重新撑了伞,站在阶下对他伸手:“不论如何,你也必须得有件能用的兵器,先随我来吧。”
“嗯,”江绪低低应了声,“师兄,我是不是不该在这时候说。”
严绥探身捉住他的手掌,伞面微倾,看不出什么情绪。
“修行一事,当持之以恒,”他边低声说着,边带着江绪往外走去,“既是入了无极宗,便没有天资愚钝一说。”
江绪只是沉默着,眼神落在周围细细密密的雨上,好一会才道:“我知能踏入这一途的都已非泛泛之辈,或许十几世行善才能得此一线仙缘,可我的确是要比所有人都……愚钝。”
“你又是从何处得知自己天资愚钝?”严绥的声音仍旧是不急不缓的,“旁人说你不行,你便觉得自己不行吗?”
“并不是他人所说,”江绪眼眶有些热,语气含糊不清,“是我自己觉着,旁人不过一会就能学会的招数,我得花上一整日,如此还不算愚钝吗?”
严绥带着他停在断裂的桥前,大雾仍未散去,江绪等了会,见严绥不说话,才又轻轻道:“像师兄,想来便从来没这种烦恼吧。”
耳边似是有隐约一声叹,严绥没有回他的问题,只是抬手揽住他的腰,道:“如今桥走不了,只能这样带你去剑冢。”
江绪低头看了眼浓雾中深不见底的谷底,不自觉地往严绥身上靠了点,低低嗯了声,紧接着便被严绥带着往前一跃,长风飘飘摇摇地带着他们往前飞去,他抬头看了眼,忍不住问道:“师兄为何不用剑?”
“剑修并非只会用剑,”严绥的嗓音在风中显得虚渺,“绪绪,没有人是无所不能的。”
“我自是知道的,”江绪的眼神虚虚落在雾上,“我都明白,师兄,但你不一样。”
“没什么不一样,”严绥不容拒绝地打断了他,“绪绪,我也有不擅长的事。”
江绪诚实地摇了摇头,道:“看不出来。”
谁人不知严绥惊才绝绝,乃不世之材。
严绥便轻轻笑了声,飞快垂眼扫过江绪的面容:“那绪绪不如猜猜,我不擅长何事。”
江绪盯着雾蒙蒙的远山思索片刻,撇了撇嘴,:“我才不猜,无趣得很。”
“是么,”严绥的嗓音似是被雨水浸得很湿润,温缓的,低到几乎听不清,“我也觉得挺无趣的。”
过了片刻,他才正声道:“绪绪,不要因他人之言而对自己下定论,无论是何人,都不会比你自己更了解自己。”
江绪噢了声,闷闷道:“可当初想习剑,大概……也只是因为师兄跟师尊都是,嗯,剑修吧。”
怪只能怪那日春雨迷蒙,他眼睁睁见着严绥的剑气凌厉精准地切开一片桃花瓣,轻而易举到似乎谁都能做到。
所以,还是得怪严绥!
自然只是说笑,江绪飞快甩开这个念头,接着道:“我明白师兄和师尊都是为我好,可若是再过几百年,我仍是如今这般,又该如何是好。”
“不可能,”严绥却坚定地反驳了他,“即使是真的毫无天赋之人,但凡真的肯在一事上倾注几百年光阴,亦然能有大成之机,绪绪,重要的从不是那个果。”
他语罢,复低下头,笑容温煦:“绪绪,终有一日,你会闻名五海十二洲。”
江绪怔然望着他,有那么一瞬,那双琥珀瞳中竟比周围的雾还要湿润,最后却只是飞快地眨了眨眼,对着严绥翘了翘嘴角。
“净是在骗人,”他含糊抱怨道,“若真有那一日,我定会好好报答一番师兄今日的开导之恩。”
倒是不再说要换条路走的事了。
严绥轻轻笑道:“好,我记住了。”
他带着江绪落在了观剑崖上某个凸出台面上,江绪注视着他轻巧地收起那柄毫无破损的竹伞,终于忍不住问道:“师兄,这伞……?”
“铸剑阁的新作,”严绥抖了抖手腕,伞面顷刻间便干燥如初,“取了东洲的紫玉竹制的,用着倒还顺手。”
江绪又打量了好几眼,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怪不得如此耐用,原是用金子浇筑出来的。
严绥说罢,才玩笑般对着江绪摆摆手指:“这可不能给你,绪绪还是先将剑练明白,再考虑别的。”
什么胡言乱语,江绪忿忿腹诽道,我哪里是这种人!
他懒得再理严绥,率先往那黑黢黢的洞口走去,身后传来低低一声笑,严绥收了伞,不紧不慢地缀在他身后:“剑冢昏暗,当心不要摔了。”
“知道了,”江绪拖长了语调,尾音微微上扬,“师兄也当心不要摔着了。”
刚说完脚下便一趔趄,他飞快地稳住身影,本能朝后瞥了眼——严绥似乎没有注意到,视线落在四周,缓声解释道:
“你先前的那把剑也正好到了该换的时候,当初师尊从铸剑阁取了第十二批制式剑,便是想着好好锻炼你,始终依赖好剑反而难以精进,这剑冢乃是无极峰历代弟子的埋剑之地,神兵锻造不易,它们沉睡于此,只待某天重现于世,再露锋芒。”
细微的嗡鸣自严绥身上传来,江绪倏然转头,却见严绥神色自若地按着剑柄,解释道:“惊梧便是我从此处得来的,如今重回故地,激动得很。”
江绪了然点头,勉强自脑中勾勒出惊梧剑的轮廓——有些模糊,印象中严绥并不会经常拔剑,只能忆起皎皎清光和苍青剑身上篆的“惊梧”二字,还有出鞘时宛若凤鸣的一声清啸。
的确是一把难得的神兵利器。
“随我来,”严绥摩挲着剑柄,对他略微点头,眼神复杂却仍旧温和,“绪绪,你的剑在此处等你很多年了。”
“我的剑?”江绪不解地重复了遍,“师兄为何会知此事?”
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有这事,怎的严绥却如此肯定。
严绥从袖中夹出枚黄符,以灵力催出一团橙焰,江绪这才看清这剑冢的具体模样:无数蒙尘长剑插在累累碎石尘土中,除此之外,也有长枪,弓弩等物四散散落,不远处则是柄比严绥还高上许多的重剑——也不知当年拥有它的人是何等魁梧身姿。
江绪想,此处与其说是剑冢,倒不如说是兵冢。
“你入无极宗那日,剑冢异动,有神兵险些脱离此地禁制去寻你,”严绥边温声解释,边领着他朝着那巨剑走去,“是它选了你作为下一任拥有者。”
并非主仆,仅是拥有,江绪懵懂地自严绥的话中悟出了什么,又不甚明了,直到瞧见那柄深深陷入巨石之中的灰蒙长剑时,才心头猛然一跳。
嗡——!
剑音清啸间,那长剑猛然一抖,有濯濯清光自那千百年的尘土中显现,似琼霄峰上第一捧皎皎月。
嗡——
惊梧紧接着发出铮然剑鸣,如栖凤长鸣,与那蒙尘长剑遥遥呼应,严绥紧紧按着剑柄,眼神似是欣慰,又似是惆怅,江绪按着心口,怔怔然往前跨了步。
“绪绪,”他听见严绥微哑的嗓音在满室剑鸣中清晰到落地可闻,“你终会扬名立万,誉满五海十二洲。”
只是因为这把剑么?
江绪忍着心口骤然的疼痛,眼眶莫名滚烫,他缓慢却坚定地伸出手,握住那冰凉微沉的剑柄,手臂骤然发力——
咔嚓。
蒙尘被剑气撕裂,湛然清光划破满室昏暗,剑身底端赫然篆着三字:
【断山河】
“从今往后,它便是你的剑了,”严绥刻意跟断山河保持了距离,“绪绪,望你记住,剑不止是剑,日后切勿再发生将剑弄丢的事。”
江绪垂着头,剑柄在铸的时候便加上了大片的山峦河海纹路,他能感受到剑身上不断传来的激动嗡鸣,似是在欣喜雀跃。
“嗯,”他应了声,对着严绥弯了弯眼,“师兄,我大概有些明白了。”
对一个剑修来说,剑并不单是件物什,这大概也是简楼子先前如此生气的缘由。
怕不是把剑当成了道侣,江绪忍不住腹诽道。
严绥却不知在想些什么,眼神涣散地落在那柄剑上,背在身后的手掌攥得很紧,江绪等了会,又试探地轻声唤他:“师兄?”
“嗯,”严绥这会倒是应了他,语气稀疏平常,“神兵不和你先前用的制式一般,望你日后去剑堂时再专心一些。”
江绪脸上一热,讷讷点头,道:“我会的。”
“我倒是希望你这次说的是实话,”严绥玩笑般道,“我回来不过几日,连简阳子师叔祖都找到了我这来,教我好生苦恼。”
未免过于夸张,江绪明显不信他,只是敷衍道:“既是被它选择了,我自会担当起剑主该有的责任。”
嗯,今后练剑的时间可以延长至两个时辰。
严绥却敛了笑意,正声道:“绪绪,你错了,这不是责任。”
江绪缓慢眨了下眼,严绥周身气势骤然一涨,惊梧险些脱鞘而出,他按着那冰冷剑柄,声音沉沉如钟鸣:“我们要做的,不过是对得起手中剑,护得住心中之道。”
“知道了,”江绪先是应了他,又飞快岔了话头,“师兄最近怎的如此喜欢讲大道理,比那些个师叔祖还要话多。”
严绥被他噎得失笑,不禁摇头轻轻叹气,终于打住了说教,语气和煦:“知道你不爱听,罢了,先到这吧。”
听意思似是还有下次,江绪瞬息间垮了脸,在心底盘算着该怎么远离严绥好躲过一劫,殊不知面前这人早就把他的这点心思摸得一清二楚。
“走罢,”严绥也不拆穿他,示意他跟自己离去,“难得你有天如此勤奋,现下去了剑堂,正好赶上师尊的课。”
江绪本能地应了他,才迈腿又低下头,脚步一顿:“师兄。”
“何事?”
“我便如此……捧着它出去?”江绪故作乖巧地对他笑了笑,“师兄的惊梧,当年也是没有剑鞘的么?”
严绥哪里会不知他的意思,语气轻缓道:“是师兄疏忽了,剑鞘应是散落在四周了,绪绪不若找找。”
他说罢,顿了顿,才道:“看来断山河也是个不太省心的主。”
江绪便瞪了他眼,也不知这是在映射谁,他想着,自顾自转身去寻自己的剑鞘,再也不肯答严绥的话。
“绪绪,”严绥似乎是跟在他身后,轻声唤他,“绪绪。”
“不要吵,”江绪难得凶人,飞快转头又瞪了他眼,湿漉漉的,没甚威慑力,“你影响我了。”
结果严绥当真不说话了他又有些歉疚,好不容易从一堆尘土中寻到了断山河的壳子,他小心翼翼地将不断发出震颤嗡鸣的件收归鞘中,慢吞吞地转身,踌躇想着该如何跟严绥说道方才的事。
结果严绥还真的用惆怅失落的眼神注视着他,见江绪转身,又拙劣地浮出点平平日里的笑:“绪绪可是好了?如今有了剑,想来也能自己去剑堂了。”
这未免过了点,江绪腹诽了句,收了剑往他身边凑了点,实诚道:“若师兄有好好听简阳子师叔祖的话,就该知道我如今还未曾学会御剑。”
严绥微微扬着眉,那点子失落消散得无影无踪:“也无怪乎他们找到我这,师尊这几十载闭关,你是一点都没学。”
也没见你之前管过我,江绪识相地将这话憋回心底,对着严绥讨好地笑,一迭声保证道:“今后绝对不会如此了,师兄,你可否……”
“当做没听过?”
严绥微微拖长了嗓,刻意顿了好一会,又不温不火地笑了声:“绪绪,收买我可不太简单。”
“报酬自然有,”江绪眨了眨眼,轻快道,“师兄既是说那鹦鹉聪慧,想来也是喜爱的很,我便把它送你了。”
也不等严绥回答,他又飞快补充道:“等会回去便连着笼子一块带走罢。”
当真是迫不及待得很。
严绥微挑着眉噢了声,眼神似笑非笑:“只是这个?”
“我又没什么可以送人的,”江绪理直气壮地回他,“不像师兄,我一穷二白,整个无极宗都知道。”
他说罢,只见严绥沉吟了会,似是有些为难,最后道:“那便先欠着。”
“自然可以,”江绪忙不迭地应了,笑嘻嘻蹭到他身边,“师兄,我们快走吧,不然得赶不上师尊的课了。”
既是欠着了,那什么时候还就另说了,江绪满意地翘了翘嘴角,催着严绥往外走,只盼着对方今日之内都不会想起此事。
至于之后?
江绪乖顺地搂住严绥的手臂,眼神清亮狡黠。
自然是之后再说。
……
到剑堂没多久便遥遥地听见点起哄声,江绪甫一踩在地上,就听得远处传来声熟悉的嚷嚷:“雅!你有本事,就别耍阴的!”
江绪神色一亮,作势要往前冲去,又被严绥拦住,在他耳边轻轻叹了声,无奈道:“雨天路滑,当心摔了。”
“你不懂,”江绪急得去掰他的手,“雅师姐跟程师兄的切磋难得得很,你快些放我去!”
严绥被他气得一笑,用完就丢,也不知跟谁学的这些性子,他懒得再说,松了手目送着江绪背着剑跑进雨里,也收了伞施施然跟在他身后,眼神微深,将远处的吵嚷声一字不错地收入耳中:
“说你是花孔雀,还真把自己当成个花里胡哨的山鸡了?”雅哼哼笑着,夹杂着兵刃交接的丁零当啷声,“我主修医术,不跟你玩阴的,难道还跟你这莽夫硬着刚?”
“切磋向来有规矩!”程阎听起来愈发气急败坏,“把你这劳什子玩意收了,我们堂堂正正打一场!”
雅却一字不顿地怼他:“怎么就不堂堂正正了,这亦是我自己的本事,无极宗也并非全是剑修,你若要所有人都同你比剑,那究竟是谁不堂正光彩?”
江绪脚下一转,眼前便出现了剑堂前的那块试炼地,绯红与孔雀绿的身影缠斗在一块,雅使着两柄短刀,微微启着唇,不断有浅白雾气自唇边散出,身法轻灵诡异,每回都能将将躲开程阎大开大合的招式,利落得很。
看来此次切磋,还是雅师姐要更胜一筹。
江绪这么想着,耳边传来严绥温缓的嗓音:“程阎这性子,才是真的不适合习剑,他性子急,路数总是偏激进,倒是适合习刀法。”
江绪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不解问他:“可他也算得上数一数二的佼佼者。”
“的确,”严绥眼神始终精准地落在场内二人即将落脚的地点,“虽说激进了些,但总能打得人措手不及——但程阎来来去去也就这么些路数,只需要多遇上几回,便能轻而易举地破了他的节奏,比如现在,”
他顿了顿,抬手轻轻卡着江绪的下颌将他的脑袋掰向某个方向:“程阎总是习惯在换招时连接上个无甚大用的剑花,若是还不改,他终有一日会吃个大亏。”
果不其然,江绪眼见着程阎旋身抬腕,长剑才将将转到一半,雅便一矮身,短刀悍然往上削去——
当!
长剑脱手,雅的身影倏然压至程阎身前,短刀抵上喉骨,她抬着烟,白雾袅袅氤氲了她的神情,只能听见微哑的嗓哼笑了声:
“你输了。”
江绪发出声赞叹,忍不住道:“师兄不愧是师兄,竟能将战局看得如此清楚。”
赢的人分明是雅,严绥轻轻笑了声,松手鼓掌:“雅,你的武学又精进了许多。”
“师兄谬赞了,”雅随手拨开颊上碎发,插刀入鞘,对严绥点了点头,“不过是有所感悟,离下个境界还差了许多。”
“嘁,”程阎在一边翻了个白眼,抬脚从地上勾起剑,“胜之不武,哪有精进一说。”
江绪眼见着雅眉尾一压,一副要跟程阎再继续切磋的样子,刚想说些什么,便听见严绥嗓音微沉,肃声道:“何为胜之不武?”
程阎被他看得心头一虚,却还是大声回道:“她使毒,便是胜之不武!我无极宗向来教导弟子光明磊落,雅她怎能这般!”
“使毒怎么就胜之不武?”严绥神色愈发严肃,“雅本是医修,这亦是她所学之一,既已知她有此能力,你便应更加小心,而不是让他人迁就你,日后论道大会碰上南洲巫族,你难道也得说人家使毒胜之不武么!”
场内骤然安静下来,江绪的视线往四周梭巡了圈,竟在不少人脸上瞧出了沉思顿悟之色,就连程阎也哑然地跟严绥对视着,似有悔意。
而雅只是沉默着擦拭着短刀,她脸上有剑气划出的口子,如今还在渗着血,微微勾着唇,似是讽刺,又似是别的意思。
江绪只能觉着她并不开心。
半晌,程阎才嗤了声,道:“严子霁,你怎的总是帮她说话,究竟谁才是她师兄!”
雅讽刺地笑了声,道:“是啊,也不知谁才能担得起我这声师兄。”
严绥不欲掺和进他们之间,但程阎非要扯着他,眼神一转,便指向了江绪:“不若这样,总归雅这么嫌弃我,严子霁你将江绪换给我,让雅当你的师妹去!”
“啊?”
与我有什么关系!
江绪呆了呆,本能地望向严绥,却见严绥眼神骤然沉下来,冷冷地盯着程阎,声线冷硬:
“以后莫要再开这种玩笑,程阎,你过火了。”
江绪却心头一跳,本能地往后退了两步,反手摸向身后的断山河,就在方才,它竟随着严绥的话轻轻嗡鸣了声,似是微弱的警告。
——是杀意。
江绪讶然睁大了眼。
就在方才,严绥对程阎起了杀心。
第二日江绪再见着雅跟程阎时却见两人要好得根本不似昨日才打了一架,反倒是程阎嬉皮笑脸地缀在雅身侧,不知在嘻嘻哈哈些什么,往桌上的浅金小秤里搁着不知什么东西,只能隐约看清是些类似花草的物什,雅正垂着眼,很专注地写着什么。
江绪又走近了点,这才听清程阎絮絮叨叨的自语:“昨儿个都说了,你这功课一定做不完,你还偏要与我切磋,打了三场,就最后一场赢了,可有意思?”
雅连眼神都没分他一个,朱唇轻启,送了他利落的一个“滚”,又顺手夺过他要往秤盘里放的不知名草药掷在手边,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程渐羽,你要是敢把这夏生雪扔进去,我便把你新炼的那瓶擦剑油从碧霄峰上扔下去。”
“嗳,你怎得这样,”程阎语调一扬,大惊小怪的,“是谁好心陪着你从辰时到了现在,雅,你怎能对同门师兄这般!”
他说完,见雅仍旧没反应,又不甘寂寞地将视线放在了江绪身上:“江师弟,你来评评理,雅这般所作所为,是不是让人寒心?”
江绪诚实摇头,语气无辜得很:“师兄说了,不可妄议他人之事,未知全貌,不予置评。”
程阎嘁了声,终于消停了点,但还是嘀咕道:“严子霁说什么便信什么,还真是好骗,也不知宗主是怎么教你的。”
江绪在窗边坐下,闻言表情微顿,隔了会才告诉他:“我拜入师尊门下时尚且年幼,一直都是师兄带着我。”
不信他,难道还信你么。
他在心底嘀咕了句,抱着剑又想起昨日的事,犹豫了许久才稍稍凑到桌边,低声问程阎:“你有没有觉着……昨日的师兄要更凶一些?”
“他哪日不这般,”程阎莫名其妙地扫了他一眼,“难道严子霁他没这么说教过你?”
还真没有,江绪努力措辞了会,道:“我是说,你有没有觉着,师兄他昨日看你的时候,眼里有杀气?”
结果程阎却冷笑了声,表情忿忿:“是我的眼里有杀气吧,江师弟,我们都懂你的心思,真的不必如此拐弯抹角。”
不就是想问最后的那回事么!
“不,我的意思是……”江绪尝试跟他解释,“师兄的反应未免太大了些。”
“是是是,”程阎拖长了嗓,不耐烦地应他,“严子霁在意你,根本不准我拿你开玩笑,又不是第一日知道了。”
江绪只能憋屈地闭了嘴,又见程阎重新低了头,摆手赶他:“我的祖宗,行行好,让你雅师姐赶完这功课先!”
明明我方才根本不是这意思,江绪灰溜溜地回到窗边的位子上,蓦的有些困倦。
许是感应错了,他想,师兄生气时本就可怕……断山河又在剑冢中埋了这么多年,一时间对气息敏感也无不可能,根本无需想太多。
况且本就是件玩笑事。
江绪轻轻叹了口气,反思了会自己昨日至现在辗转反侧的状态,最后只能喃喃骂了自己句:“莫名其妙……”
有甚好想的。
……
结果今日来替简阳子上课的又是严绥,那人今天换了件月白的剑袖袍子,没带惊梧,只是撑着那柄铸剑阁新作的伞跨进屋内,抖了一地的水。
“今日简阳子长老抱恙,”他语句微顿,轻咳了声,“由我来代这节课。”
结果程阎第一个发出哀嚎:“简阳子长老最近可是被春寒冻着了,几日不见,我甚是想念他啊!”
他说完,还不等严绥有何反应,又飞快续道:“不若今日也别上课了,我们一齐去探望简阳子长老!”
可别,江绪忍不住撇了撇嘴,简阳子师叔祖不正是因为不想看见我们这些不肖徒孙才“抱恙”的么,若是真过去了,岂不是扰了他的清净。
“简阳子长老不喜我等去扰他清净,”严绥先是温声驳了他的建议,接着道,“但这春寒未消,我观你们一个个都还困倦的很,是不太该上课。”
江绪眼神一亮,刚欲坐直些,又低头瞧了眼怀里的断山河,重新靠回了窗边,有些苦恼。
既然不上课了……那该如何习剑?
结果严绥又说:“今日不愿上课的便请回罢,好生休息上一日,其余想上课的人便留下。”
看似随性得很,偏偏堂内始终安静着,几乎所有人都盯着严绥观望着,不少人蠢蠢欲动,又不敢走——谁知大师兄是不是在说笑。
“看我作甚,”严绥温缓笑道,也盘膝坐下,讲竹伞搁在一边,“今日也不会有切磋,此事是宗主允了的,修行也应有张有弛,都请回罢。”
这回倒是哗啦啦站起不少人,也不知是谁先带头,堂内响起参差不齐的“多谢师兄!”与“宗主仁厚!”,嘈杂不清的,江绪有些茫然地盯着严绥,想说些什么,又始终盼不到对方转头。
罢了,他最后气馁地垂下眼,总归我也不走,不若等会再说。
没过多久,堂内便只剩下寥寥数人,程阎左右环顾了圈,对着严绥略微抬手示意,大大咧咧道:“我先与雅赶完这功课,你同别人讲会先!”
江绪顺着他的话抬眼在堂内转了圈,微微睁大眼,有些不敢置信。
这剩的别人,怎就只有我了?
他想着,飞快瞄了眼上首的严绥,对方正似笑非笑地往他这边看来,缓声道:“也好,绪绪,你过来我这罢。”
哐当!
程阎飞快扶正了险些翻倒在地的秤盘,对着严绥干笑:“手抖,手抖,你继续。”
江绪只觉自己已经习惯了严绥这几日的作风,一眼不发地起身往上首挪去,只是在路过程阎的时候瞪了眼,也不管对方有没有见着自己勉强算得上凶神恶煞的神情。
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倒是严绥似是低低笑了声,有些模糊,眼神专注地落在他身上:“绪绪很喜欢这把剑。”
“……它很有灵性,”江绪思索了会,这么形容道,“师兄,我总觉着它不太喜欢你。”
“是么,”严绥神色微深,又转瞬恢复成温和的模样,“我与惊梧这些年走过不少地方,沾的血气太多,断山河自然不喜。”
江绪似懂非懂地点头,却还是觉着有些不对,可他修为尚浅,以目前的能力,也无法彻底掌握断山河,只好作罢,自觉问道:“师兄今日要讲些什么?”
“不着急,”严绥温缓一笑,拂了拂袍脚施然起身,“我同各位长老讨要了往日的教案,你先随我出来温习遍功课。”
……
当——!
长剑再次脱手,江绪抬手捏了捏被震得发麻的手臂,紧紧抿着唇,眼神定定落在那把毫发无损的竹伞上。
他也不记得这究竟是第几次,只记着每次都不过短暂时间,严绥便能挑开他的剑,轻轻叹气。
就跟前两日在师尊面前切磋那般,江绪想,那回严绥还是放了水,惊梧虽没出鞘,他却也撑过了数十招。
可今次不过是一把伞。
“再来过,”他难得倔强了回,断山河重新被握回手中,“这一回我定然能再坚持久些。”
严绥却收了伞,不容拒绝地握住他的手腕,轻叹道:“今天就先到这罢。”
他的手指有些凉,不轻不重地揉了揉那微微肿胀的细瘦手腕,江绪浑身一颤,险些将剑丢了,好一会才讷讷道:“我没事,师兄,再来过吧。”
严绥却微微抬眼跟他对视着,认真道:“一开始便说了,修行也当有松有弛,绪绪,你又不听话。”
“我没有……”
江绪欲要同他争辩,却见严绥眉尾一沉,道:“况且你落下的功课也不是一日能补完的,绪绪,听话。”
他说着,手上力道骤然一重,江绪痛嘶缩手,又被他往前一拽,险些撞到严绥身上。
“不揉开,明日会更疼,”严绥低斥了声,眼神却很温缓,“不要躲我。”
江绪闷闷噢了声,不再说话,只是侧眼看着严绥修长如玉的手指搭在自己腕上一下下揉着,带来点微不可查的酥麻之感,不由有些失神。
似乎从未有过这般光景……他怔然地自脑中回溯这几百年光阴——严绥向来很忙,忙着练剑,忙着下山游历,忙着帮简阳子长老上课,只是不忙着教导江绪。
其实最后这也不是严绥的事,他不过是江绪的师兄,只是江绪刚被带回无极宗那会简楼子忙着处理宗门事务,才让他带了江绪一段时日。
再后来,反而是我离不开师兄。
是……我一直在黏着师兄。
江绪缓慢眨了下眼,手腕上的疼痛似乎有些难以忍受,他动了动手指,又被严绥轻轻拍了下。
于是便又乖乖不动了。
直到过了好一会,就连严绥身上悬着的那枚香球开始散发出难以忽视的冷香时江绪才忍不住含糊唤道:“师兄。”
“嗯?”严绥半抬着眼,含着明显笑意望向他,“绪绪是有何事?”
“师兄,”江绪轻轻吸了口气,终于低声道,“你此前说,在上古迷阵中见了场大梦,才……才想起这些年都没怎么管过我。”
“不是管,”严绥松开他的手,手指交错摩挲了两下,“是我不想同你生疏了,往常总觉着往后还有许多时日,结果一眨眼,便是草草百年光阴弹指过。”
“所以师兄是想与我亲近么?像从前那般,我刚入无极宗时那般,”江绪飞快说道,垂着眼心跳如擂鼓,“是……我想的这般吗?”
严绥轻轻叹了口气,似是无奈,江绪便僵住了。
却在片刻后有低柔耳语传入耳廓:
“是,是我想与绪绪再亲近些。”
江绪怔了怔,四周变得极静,今日没有下雨,只余些微啁啾鸟鸣遥遥传来,叶上滴落残露,啪嗒一声,溅起树下一洼水。
“绪绪?”他听见严绥唤他,语气温缓,“今日先练到这,去跟程渐羽还有雅说声,我们便先走了。”
“啊?”江绪微愣后又迅速回神,“噢,好,师兄是要去何处?”
严绥便告诉他:“昨日桥断之事尚且没有头绪,师尊催得紧,怕是还要绪绪来协助一番。”
江绪却倏然垂眼,又佯装镇定地重新与他对上视线,磕绊道:“我也不太知晓那人是谁……师兄,那日说的便是我知的全部了。”
“是么,”严绥嘴角微动,表情仍是一贯的温煦,“绪绪,你累么?”
江绪避开他的神情,点了点头:“嗯,现在是觉着有些累……师兄可是要我与你同去?”
严绥微微垂眼盯着他看了半晌,最后抬手拂去江绪肩上沾的一点尘土,温声道:“既是累了,便先回去歇着,过了午时记得练功,师尊今日会一直在琼霄峰上。”
反倒是江绪踌躇地碾了碾地上湿润的草与土,眼神在严绥与远处山林间梭巡好几回,最后长长的唔了声,严绥等了会也没等着下文,无奈一笑,主动往后退了步,眼神微深。
“那我便先去了,”他对着江绪微微颔首,重新撑了伞,“绪绪,得空再见。”
江绪明显松了口气,笑意都明显起来:“好,我等师兄先走。”
最后看着严绥的背影又很轻地叹了口气,抬手抓住了依然很酸疼的手腕,无意识地揉捏着,心脏沉甸甸地往下坠着,却又说不明白自己在惆怅何事,只是一遍遍地在脑中重复先前的事情,耳边始终回荡着那声幻觉般的“是”。
似乎……他怔然地眨了眨眼,莫名地想起那个梦,梦里的严绥也只余下个背影,遥遥地隐没在重叠山峦中。
似乎如今这般也挺好的。
“江师弟——”身后传来程阎故意拖长的语调,“人都走了,还站在这看呢。”
“我又不是在看他,”江绪边转身边反驳他,“程师兄可是有事要与我说?”
程阎倚着树,冲他挑着眉,懒散道:“这不是出来好好感谢番江师弟救了雅一命,免得她等会去药堂时还要被罚站。”
江绪只觉得莫名其妙:“师兄心善,你为何要谢我?”
“你还真是……”程阎笑了声,忍不住摇头,“无怪乎严子霁看得你这般紧,江师弟,小心哪日就被人骗了。”
放眼现下也只有程渐羽此人最不可靠,江绪对着他假笑道:“师兄让我回琼霄峰继续修炼,程师兄,明日再见了。”
程阎啧了声,三两步凑到他面前,弓着腰,都快凑到江绪脸上去了:“我怎么觉着,你比先前要变了点?”
江绪同样飞快地往后退了两步,断山河挡在胸前,微微皱着鼻子神情抗拒:“有何不一样?”
“先前每回严子霁回来,你都恨不得时时刻刻跟在他身后,”程阎摸了摸下巴,又长长嘶了声,“这回居然躲着他,好生奇怪。”
“有什么奇怪的,”江绪握着剑的手紧了紧,心跳一漏,“师兄如今愈发繁忙,我再跟从前那般,未免太不识趣了些。”
结果程阎开始大呼小叫起来:“没想到啊,我们的江师弟也长大了——怪不得严子霁前两日还找我问你这段时间可是受了什么委屈。”
净是在鬼扯,江绪对他露出个敷衍的假笑,再次道:“程师兄,我先回去了。”
“行吧行吧,”程阎转了转手腕,冲他摆摆手,“知道你不想与我说话,快些去吧!”
这下反倒让江绪进退两难,磕绊解释道:“我并非如此想的,程师兄如此……风趣,我自然是想与你多聊会的。”
只是程阎总是话太多,一聊就是几个时辰,也不知哪来的如此多小道消息,换谁都顶不住。
我还打不过他,江绪腹诽了句,迅速在程阎得逞的神情中诚恳补充道:“但今日真的不行。”
昨日才答应过师兄要好生修行的,他思及此,低头看了眼断山河,愈发坚定了自己的想法,一咬牙,主动道:“下回,下回一定与程师兄坐下好好聊。”
让步得实在太多,程阎满意地抬手同他告别:“那我便等着了,江师弟路上小心。”
江绪不知道该回什么,只好含糊唔了声,便转身离开了。
结果还没行出去多远,便见树下遥遥站了个身影,人高马大的,眉眼积着点散不去的阴鹜,正好跟他对上视线,冷冷笑了声。
“不愧是拜在了宗主门下,一日不见便换了把好剑,还真是会糟践好东西。”
那正是昨日轻松逃脱的高航,江绪神色一冷,手中长剑震颤着发出明显嗡鸣——高航身上杀意过重,即便没有断山河在手,他亦能感受到重大的危机感。
“高航,”他挺直了腰背,仔细感受着体内所剩无几的灵力流转,“你当真不怕师兄查到你的头上?”
“呵,”高航的视线落在断山河上,语气阴冷凌厉,“江绪,你敢让他查到我么?”
江绪沉默着,脑中迅速勾出如今所处的地界:离着铁锁桥还有好一段距离,况且无极峰向来有巡逻弟子驻守,按照如今的时辰估算,若是高航真的要在此处对他出手,完全是自投罗网。
所以,他并不会做出此等蠢事。
高航见他迟迟不答,又呵呵笑了声,自顾自往下说去:“我猜你也不敢,江绪,你可真是个懦夫。”
江绪却倏然抬头,眼神清明透彻,道:“你今日不会杀我,高航,你不如早些说自己的目的,省得在此浪费时间。”
“你有时又还挺聪明,”高航微微眯着眼,神色难辨,“的确,我今日杀不了你,严绥跟条疯狗似的要讲无极宗翻个底朝天,我昨日还是莽撞了。”
“你又凭什么如此形容师兄,”江绪冷冷跟他对视着,“最像是疯狗的,不是你么。”
他在高航骤然难看的神色中微微一笑,轻声道:“还真是自己像什么,就觉着别人也像什么。”
“牙尖嘴利的,”高航深吸了口气,阴沉一笑,“你说,若是被严绥知道……你做了何事,他会如何看你?”
“师兄不会信你。”江绪打断了他,紧紧抿着唇。
高航却大笑几声,语气讽刺问他:“你又凭何觉得严绥不会信我?”
江绪的手指攥得极紧,稳声答他:“你要杀我,此为事实,师兄只需知道此事,你的话便不再可信。”
高航眼中浮出点惊诧之色,隔了几息才道:“不错,你居然也有开窍的一日,可江绪,你以为我为何会出现在此?”
呼——
长风自极远处呼啸而来,阴云沉沉,重新笼了这片天地,隐约传来几声雷鸣,江绪抱着剑,听见高航阴冷得好似渗进肌理中的笑:
“留影石,这东西你可熟悉?”
亮光划破阴空,映得江绪的脸一片惨白,他依然抿着唇,眼睫颤抖着盯住高航,好半天没能说出一句话。
轰隆——!
第一声雷鸣自天顶悍然响起,他听见高航又笑了声,语气自得:
“我的确不能杀你,但江绪,你现在不想杀了我吗?”
……
屋外隐约传来点脚步声,江绪坐在靠窗的软榻上,缓慢地眨了下眼,视线虚虚落在门扉上,不过半晌,那便传来吱呀一声响,昏暗中有人手捧一盏灯,微微垂眼朝他这看来。
“还没睡?”严绥神色自若地对他扬起笑,“可是白日里有些太精神了?”
江绪先是摇头,又点了点头,严绥穿着白日里的那套月白劲装,昏黄烛火映亮了半张脸,江绪吸了口气,闻见他身上的浅淡酒气。
微甜的,应当是程阎去年买下的桃酒。
“我没有伤着,”江绪主动道,“不需劳烦师兄过来。”
严绥神色微深,定定地盯着他看了会,不过是一下午未见,江绪又回到了最开始的状态,生疏,好似根本不想与他有过多的话讲。
他不动声色地带上门,语气依旧是和缓的:“知道你没伤着,路过时见你还坐在窗边,就想着进来看看,绪绪,这是怎么了?”
“没,”江绪往窗边缩了点,侧头避开了严绥的视线,“今日不知怎的,有些睡不着,竟还想起了我刚被带回无极宗的时候。”
“那会绪绪还小,”严绥将灯盏搁在桌上,寻了把椅子坐下,“又受了一身伤,瘦巴巴的,可怜得紧。”
“嗯,”江绪的声音很轻,手指紧紧抓着自己的袖口,“当时太不懂事,想来师兄也觉得我烦。”
所以才会在后面渐渐疏远,还对我说了那种话,更何况无情道修的便是无情,即便今日亲近了,日后也总还会再度疏远。
严绥总是要去证那通天大道的。
“怎么会,”严绥轻笑了声,眼神愈发深邃难辨,“我倒是希望绪绪还能同从前一般,师尊门下只有你我二人,本就应相互扶持,一同修行。”
江绪却摇了摇头,对上他的视线,眼神湿漉漉的:“可我已经长大了,定然不能同幼时那般一直黏着师兄,再说了,师兄也是有自己的路要走的。”
“那绪绪呢?”严绥含着笑打断了他,“绪绪要走去哪里?”
江绪犹豫了瞬,又似是在思索。
“我也有自己的事要做,”他最后如此告诉严绥,“师兄说得对,我应当多依靠自己,而非师兄。”
我该与师兄保持距离,江绪想着,抬手轻轻碰了碰自己的心口。
似有锐痛渐渐从那四散开来。
像被一箭穿心,又像是……
伤心难过。
就连窗下的鸟笼都极安静,灯盏仅仅映亮了他们间的些微距离,桃酒的甜香愈发明显地浮动在夜色里,半晌,严绥才动了动,声音依旧不急不缓:“可我并非入此想的。”
那会是如何想的?江绪轻轻唔了声,将脑袋往后靠去,耐心等待严绥的下文。
“绪绪如今能想着依靠自己,的确是极好的,”严绥抬手支着下颌,眼神一错不错落在江绪身上,“可这段时日我也会想,终归还是我没法子保证能护你周全,才会这般想着逼你长大。”
叮铃——
檐角垂落的铜铃在初春良夜里柔柔作响,混着桃酒的香和昏黄的灯,还有严绥晦暗幽深的瞳,一股脑地涌进心头,沉沉的,晃晃悠悠地往下坠去。
江绪倏然睁大眼,怔然的,静默了好一会才翕动嘴唇,轻声道:“师兄并不应为此感到歉疚。”
除此之外也再说不出别的了,严绥同样静默,跟他在深夜中相对坐着,昏黄烛火似乎照亮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看不清,江绪只能感觉到他微微有些乱的呼吸,带着明显酒气,方才说话时连嗓都是哑的。
也不知是跟程阎喝了多少。
“师兄?”
他试探唤了声,严绥却没应他,只是支着下颌,微微垂着眼,不知是在走神,还是睡着了,江绪犹豫了瞬,还是爬下榻朝严绥身前靠去。
“师兄,”他又轻轻唤了声,抬起手,“可是困了?”
却猝不及防对上严绥抬起的视线——朦胧的,一把攥住自己的手腕骤然发力,江绪不由自主地向前倒去,发出短促又戛然而止的惊呼,最后被严绥抱进了怀里。
如同幼时那般,江绪恍惚间想,从前师兄也会如此抱我的。
“地上凉,”严绥的声音听起来不大清醒,“不要赤着脚,冷。”
沙哑的,带着酒气和冷香打在耳廓上,江绪整个人都抖了抖,趴在严绥身上不敢动弹,只能磕绊道:“程师兄的桃酒后劲可大,师兄……这是被他骗着喝了多少?”
“唔,”严绥应了声,蓦然将脸埋进江绪肩窝,好半天才道,“记不太清了,绪绪也同他喝过酒?”
“喝,喝过几回,”江绪只觉得自己被酒气熏得脑中昏热一片,“师兄既困了,不如早些回去歇着,若……若还有别的事,我们也可明日再谈。”
结果严绥却抬手更紧地搂住他,鼻息灼热,喃喃道:“绪绪,绪绪。”
江绪抖了抖,好一会才讷讷道:“师兄……可是要同我说什么?”
严绥的唇贴在他颈侧,微微柔软,江绪只觉得无端的酥痒热意从那处蔓延开来,忍不住想侧颈,却听见严绥哑声叹道:“绪绪,再同我亲近些罢。”
可怎样才算亲近?江绪安静地任由严绥揽着自己,严绥的发落进领口,微凉地划过肌肤,他张了张口,无声地呼了口气。
良久,他才推了推严绥,轻声道:“师兄,你醉了。”
贴在颈侧的呼吸微微一窒,紧接着便是轻微的痛感,江绪“啊”了声,难以置信地睁大眼。
严绥究竟是在发什么疯!居然还咬人!
他刚欲用蛮力挣脱,却听严绥哑声一笑,颓然的,似是自嘲:“从前发生什么都肯与我讲,如今命都差点丢了,也不敢告诉我是何人所为,绪绪,我该拿你如何是好?”
江绪顿了顿,他能感觉到严绥揽着自己的手臂很用力——但不太疼,只是一声声微沉呼吸似是直接扑在心底,扑得人不由卸了浑身防备力气,轻轻叹了口气。
“师兄当时其实是在的吧,”他轻轻拍了拍严绥的肩,心念一转,说道,“以师兄的耳力,怎会没听见我们在桥上的动静。”
周身怀抱骤然一紧,江绪闷闷哼了声,却见严绥抬起的眼珠微红,紧紧抿着唇,一副神伤至极的模样:“你便是如此想我的。”
“不是,”江绪心头一慌,“不是的,师兄。”
他正欲解释,却被严绥轻轻放在榻上,他抬手去抓严绥的手——只是徒劳地摸到了冰凉的夜色。
“江绪,”严绥嘴角微动,似是要笑,“没有人比我更想让你好好活着。”
他眼中神色难辨,很明显地塌着肩,江绪本想诈一诈他,如今只觉得后悔,他急匆匆要站起身,又被严绥按回榻上,急得连眼眶都有点湿。
“不是的,师兄,我——”
话被严绥捂过来的手掌打断,严绥一膝跪在他身侧,将他往后压去,呼吸紊乱沉沉,语句苦涩:“你怎能不信我。”
江绪抓着他的手腕跟他对视着,严绥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只是勾了勾嘴角,颓然松手,江绪眼神一亮,刚欲起身,便觉着周身一紧,完全无法动弹。
严绥竟是给他下了禁制!
“师兄!”
江绪心头愈发慌乱,知晓严绥这回是真的生了气,急得差点哭出声,灯盏被人扑灭,他在寂静黑暗中目视着严绥拉开门,不由鼻腔一酸。
“我知错了,”
他含糊地对着严绥的背影喃喃道,只见那身影顿了顿,终于还是大步离开,还不忘替他轻轻带上门,江绪感受着周身丝毫未减的禁制力量,竟真的眼角一湿,仓促地低下头,语句低到几乎听不清:
“你理一理我。”
……
门外冷风瑟瑟,严绥立于廊角,眼神清明地回头望了眼,怀中似是还残余了点温意,他垂眼看了看自己的手掌,低低笑了声。
我们?
他倒是想知道,那人究竟为何值得江绪如此包庇,甚至能被称为“我们”,这倒也算是意外之得了。
但追问江绪显然不是个好法子,不如再耐心等待段时日,既是与江绪熟识之人,定然还会有第二次出现的时候。
没记错的话,那人是叫高航?
严绥思及此,摩挲了两下指尖,又抬手碰了碰嘴角,眼中显出点餍足之色来,他继续在冷风中站了会,估算着时间转身藏进了阴影之处,眼神落在方才出来的地方,语句轻轻:“绪绪心软,此番定然要愧疚好些时日。”
吱呀一声,门被人匆匆推开,江绪赤着脚跑出来,朝着两侧回廊环顾几回,最后跑进院子中,怔怔地,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脸上似有惊惧之色,过了好一会,才垂头丧气地回到屋内。
严绥无奈地叹了口气,终究还是没再进去,静默地转身离开。
总是要让他怕的,否则成天没心没肺,也不知何时能明白事情。
倒是让他好等。
第二日江绪早早爬起来蹲在院子里,他做了一晚的噩梦,醒来时又不太记得内容,只最后严绥离开的背影清晰得很,如今在院子里也打瞌睡,哈欠连天地望着那条通向后山的小径,等了半天没等到严绥,倒是遇见了准备下山的简楼子。
“大清早蹲这做甚,看门?”简楼子被他吓了一跳,开口便是训斥,“练功了没?一天天的净是胡闹,能不能同你师兄学学!”
江绪这才抱着剑站起身,冲简楼子讨好地笑了笑:“师尊早,我这不是在等着师兄过来,好同他学学么。”
结果简楼子只瞪了他一眼,抬脚就欲踹他:”你师兄哪还等得着你起床,早一个时辰便下山去了,你还不快些去剑堂!”
“啊?走了?”江绪呆了呆,神情一耷拉,忍不住问道,”师兄去哪了?”
该不会又是下山历练去了吧。
“去去去,”简楼子直接挥手赶他,“还不是你这不省心的惹出的事,快去上课!”
江绪先是松了口气,接着又心头一紧,厚着脸凑到简楼子身边问他:“师兄可有查到什么?”
简楼子抬手拍了下他脑袋,瞪眼道:“现在倒知道关心了?成了,这事有你师兄在,跑不了的。”
怕的可不就是高航跑不了,江绪暗暗叫苦,却也只能乖乖噢了声,道:“那我便先去上课了,辛苦师尊同师兄了。”
简楼子这才满意嗯了声,冲他摆摆手:“去罢,等你师兄回来,自然就知道情况了。”
结果这一等便是好几日,严绥始终见不到人,也不知是调查去了哪里,简阳子难得一次来了剑堂上课,窗外的桃花已经开了好些,江绪抱着剑收回视线,长长叹了口气。
背上被人戳了戳,程阎趴在案上头也不抬地问他:“江师弟可是有何烦心事,不如与我说道说道,也好为你开解一二。”
同程阎说了岂不是整个无极宗都知道了,江绪又叹了口气,背对着程阎摇头:“程师兄还是睡着吧。”
“江师弟这未免也太把我当做外人了,”程阎又抬手戳了戳他,“让我猜猜,你可是在想严子霁这几日都在哪?”
江绪眼神一亮,终于回身看向他:“程师兄向来消息灵通,可是有师兄的消息。”
“这个嘛——”程阎故意拖长了嗓,恶劣得很,“我自然是……不知道的。”
他眼见着江绪要转身,这才嗳了声,倏然坐直语气神秘道:“不过我知一事,江师弟可想听听?”
江绪在信任程阎与否间犹豫了会,还是半信半疑道:“何事?”
程阎嘿嘿笑了两声,凑到他耳边,一字一顿:“这事啊,就是你江绪,定然悦慕严子霁!”
就不该信这人!
江绪翻了个白眼,兴致缺缺地转身,只留下句不算大声的:“我才不喜欢师兄!”
总之,绝不是程阎说的那回事。
他说完又下意识地望向窗外,结果恰好对上一双幽深的瞳,江绪心跳一滞,张了张嘴,最后沉默地抱紧了剑。
——是严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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