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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狗生by公子优

  • 时间:2021-06-01 11:41
  • 现代都市纯爱小说《狗生》的主角是于今清陈东君,是作者公子优倾心创作的一本小说,狗生小说主要讲述了:于今清现在的他就坐在这边一直都在思考关于他们之间的以后生活会怎么样,但是陈东君好像一点都不懂他的想法。网友热议:献给所有心怀理想的人。
  • 狗生小说

    推荐指数:8分

    狗生

  • 狗生by公子优

    陈东君回家的时候他妈在客厅里等他。

    她看了看表,“陈东君,你已经高三了。”

    陈东君点点头,简单说了一下傍晚到晚上发生的事情。

    他妈妈皱起眉,“你不要管那么多。我知道你拿他当亲弟弟看,但是那到底不是你亲弟弟,就是亲弟弟也没有你到了高三还要天天接送陪他吃饭写作业的道理。”

    “妈,清清就只剩一个人了。”陈东君说,“我成绩没有问题。”

    “我知道。”陈东君妈妈脸色难看地摆摆手,“算了,你别惹事就行。”

    等陈东君上楼,他爸爸起身泡了杯冰岛正山端过去,笑着说:“何副厅,消消气。”

    何隽音接过茶,眉间仍没有放松,“陈先生,你儿子傻,你别也跟着搞不清楚状况。”

    陈禹韦坐到她身边帮她捏肩,“我是没有何副厅的觉悟。陈东君那小子成绩一直挺好,你还担心他高考不行啊?”

    “我不是担心他高考。”何隽音把陈禹韦的手拍开。

    “那你是担心他搞同性恋啊?”陈禹韦又把手放她肩膀上,笑得痞气。

    “你瞎说八道什么呢。”何隽音瞪他一眼,她拿这个老帅痞子没办法,还好陈东君现在不像他爸那么痞了,“这个节骨眼儿,他要是搞同性恋我给人戳脊梁骨还没什么,只要别搞大小姑娘肚子就行。”

    “我说真的啊,现在的半大小伙子,想那些很正常嘛,我当年也想。”

    何隽音再次拍开他的手,眉头死紧,“要不我还是跟东君说一声,这次上面动作很大,刘正厅已经下马了,之后是空降还是从下面提,谁都不知道。现在真的一点事都出不得,刘正厅怎么落马的?还不是他有个什么坑舅外甥,打着他的招牌给他揽事——”

    “不至于,真不至于。”陈禹韦丝毫不要脸地继续将手放到何隽音肩上,“东君随我,虽然招小姑娘喜欢,”他在何隽音脸上亲了一口,“但是肯定不会乱搞的。我们之前也没怎么管他,不也挺好的?现在他都高三了,你告诉他这个,不是给他不必要的压力嘛。要我说,何副厅,在家庭教育这个方面啊,你这个副厅的觉悟,还是不如鄙人这个小小的经商人士,是吧。”

    “陈先生,”何隽音斜了他一眼,“你很骄傲嘛。”

    陈禹韦继续捏肩,“作为何副厅的家属,我一直很骄傲。”

    第二天下午警察给陈东君打电话说去接他和于今清,但是这两天可能希望比较小。因为中学报道一般是周五,然后放一个周末的假,周一开始正式上课。所以后面这两天他们去蹲尤又利就正好是周六周日,很可能这个人并不上班,也就不会经过地下通道。

    周六和周日两天,便衣警察接了他们,开了一辆普通轿车停在那个地下通道附近,从下午五点到晚上九点,于今清一直全神贯注地盯着那个地下通道,但是一无所获。每次盯到后面于今清都觉得脑仁生疼,两眼发晕。

    陈东君心疼地帮他按太阳穴,“明天你不要一直盯着,我也见到了,我会帮你一起看。”

    于今清摇摇头,“哥,我不敢不看。”

    要是没有抓到这个人,他在往后的生活中,每时每刻都会后悔,曾经在那么紧要的关头休息了一下。

    周一的时候,还是那天那个年轻警察去市一中接了陈东君和于今清,帮他们跟班主任请了假。年轻警官带他们简单吃了饭,开车去那个地下通道。五点的时候,他们就准时坐在车里,盯着那个地下通道的入口。

    陈东君对年轻警察说:“还不知道您怎么称呼。”

    年轻警察回过头,爽朗一笑,“姓纪,叫纪哥可以,不要叫小纪哥。”

    于今清本来神经绷得很紧,这时候噗嗤一下笑出来,“好的,小纪哥,没问题,小纪哥。”

    陈东君很喜欢于今清这个样子,忍不住又揉了揉他的头。

    纪警官嘱咐说:“今天很关键,尤又利很有可能出现,你指认之后,记住不要激动,不要下车,我们会直接将他带到前面那辆车上,那辆车里有四个我的同事。到时候我送你们回去。”

    “抓了以后呢?”于今清问,“会怎么判刑?”

    “要综合其他证据。如果只有你的指认这一个证据,按照‘疑罪从无’的原则,他将被无罪释放。”纪警官看见于今清那种有点担忧不太敢抱希望的眼神,安慰道,“如果真的是尤又利本人,不会没有证据的。”

    “可是,连照片都——”于今清突然很灰心。

    “除了照片,还有很多特征可以说明问题。”纪警官微微沉下声音,“好了,别想太多,仔细看。”

    他们一直等到了七点半,于今清又觉得有点头疼,但是忍住没说。他看着街上的人流渐渐稀少下去,好像希望又少了一点。希望值就像正弦曲线,从零升到顶峰,又从顶峰降下来,每过一分钟,等到尤又利的可能就少一分。

    快八点的时候,一辆201路公交车驶了过来。

    车门开了,从车上下来了一大批乘客。

    于今清忍不住探出头去,他看着那批乘客从公交车门四散开去,一拨人流在往地下通道走。突然,人群中有两道目光与他正好对上了。

    于今清瞳孔猛地一缩,是那个人!

    “是他,是他,”于今清的竭力稳住自己的声音,他发现那个人还在盯着他,目光好像已经起了变化,“就是戴着白色棒球帽的那个,棕夹克,他没换衣服——”

    纪警官手里的对讲器一直是开着的,前面车里的警察已经听到了于今清的话,还没等他说完,前面那辆车已经车门大开,四个警察将混在人流中的棒球帽拦截下来。那个人没有挣扎反抗或者要逃跑的迹象,他只是惊讶地摸了摸后脑勺,露出一个不解而讨好的笑,就像每一个不敢得罪警察的小市民。

    警察说让他上车,他配合地点点头,不用警察押,自动往于今清他们这辆车这边走,脸上还带着讨好和胆怯,只是一大一小两只眼睛一直盯着车窗里的于今清,又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酒槽鼻。

    一个警察拉住他,说:“不是那辆,前面那辆。”

    他又朝那个警察憨厚一笑,“我搞错了,我搞错了。”他说话的时候,一口本地口音,没有一点尤又利身份证上籍贯地的方言腔调。

    等他和四个警官上了车,车驶出很远,纪警官才对陈东君和于今清说:“我送你们回去,有了结果我打电话给你们。”

    纪警官把两人送到于今清家,陈东君说他留下陪于今清,不用纪警官再送。纪警官看于今清恹恹的样子,叹了口气,对陈东君点点头,开车走了。

    于今清突然主动抱住陈东君的腰,“哥,你今晚陪我睡好不好。”

    陈东君亲了一下他的额头,“好,你去洗澡。”

    于今清走进浴室之后,陈东君给他妈打电话,说晚上不回去。何隽音在电话里的口气并不好,“今天你高三第一天上学,你到底想干嘛?”

    陈东君说:“那天说的嫌疑犯,今天指认了。”

    何隽音在电话里沉默了一会,“要是警察要你去作证,或者当面跟犯人对质之类的,不要去,听见没。”

    陈东君也沉默半晌,然后说:“我不能答应。”

    “你——”何隽音压着声音里的火气,“我知道你跟他从小穿一条裤子,你奶奶也一直念他们家的好,你要给他钱,你要陪他,你要干什么都行,但你做什么事之前都想一想,别把自己搭进去。”

    “我不会的。”陈东君说。

    何隽音挂断了电话,她没有告诉陈东君,身处她这种位置,不要说真的做了什么,就是干干净净什么也没做的,也免不了被泼一身污水。这么多年,说她睡领导睡来的副厅,说她靠有钱的老公塞钱塞来的副厅,这样的谣言从没断过。实名的,匿名的,种种举报,又何曾少过。

    而现在,局势变化太快,不同派系林立,真是一步都错不得。

    但她还是没有告诉陈东君这些,她总觉得陈东君还是个小孩,尽管是个优秀而早熟的小孩,但是毕竟还没满十八岁,不过是个高中生,还没有到需要知道这些东西的时候。

    陈东君刚挂了电话,就听见于今清在喊他。陈东君回过头,看见于今清从浴室里探出头来,“哥,能不能进来。”

    陈东君走过去,看见他光着脚站在浴室里,像是洗澡洗到一半跑出来了,肩膀上还有泡泡。陈东君笑着捏他脸,“不洗澡,想干什么。”

    于今清一双大眼睛仰视着陈东君,把手伸出来求抱,“哥,我有点怕。”

    陈东君把他抱回浴缸里,“我在。”

    于今清坐在一缸泡泡里,抬头看着靠在浴室门上的陈东君,“哥,我觉得他今天看到我了,我觉得他想起我了。他终于想起我了——”

    “别想了。”陈东君拿过于今清手里的浴球,给他擦背,“如果是他,他会被判刑,不会有机会出来;如果不是他,你就没必要害怕。”

    于今清眼底还是有浓浓的阴翳,他说不出那种感觉,四目相对的时候,他好像能感觉到那个人在说:“原来是你。”没有任何凭证,那只是一种感觉,感觉到那个人认出了他,那个人不会放过他,甚至感觉到那个人会被无罪释放。

    于今清感到不寒而栗。

    陈东君摸到他手臂上的皮肤,“怎么起鸡皮疙瘩了,冷吗。”他打开了浴室的暖风,“还是觉得怕。”

    陈东君看着于今清一个人低着头,身体泡在热水里居然还在发抖,他脱掉衣服,也进了浴缸,坐到于今清身后,把他抱在怀里,“清清,我会一直在。”

    于今清回过头去吻陈东君,“哥,哥……”

    “嗯,我在。”陈东君只浅浅地回吻了他一下,十七八岁的身体比较敏感,于今清来招他,他不敢招回去,“来,眼睛闭上。”陈东君挤了洗发水,揉散在手心,然后帮于今清搓揉一头短短的碎发。

    于今清闭着眼睛嘴也不消停,不停地啃陈东君的下巴和嘴唇。

    “别闹。”陈东君细细地从于今清的鬓角搓到发顶,又搓到后颈,“听话,再动我打人了。”

    于今清直到屁股撞上一个东西才安安分分地不动了,“哥,你是不是把我当小孩。”

    陈东君拿着喷头帮于今清冲掉头上的泡沫,“本来就是小孩。”

    “哥,我也那个过。”于今清小声说。

    “什么啊。”陈东君小心地帮于今清捂住耳朵,再冲掉他鬓角的泡沫。

    于今清闭着眼睛,偷偷伸手向后一捞,捏了一下身后顶着他的东西,“这个。”

    陈东君被捏得一僵,放下喷头,照着于今清的屁股打了一巴掌,“洗完了去睡觉。”

    于今清回过头,说:“哥,我帮——”

    “洗完睡觉。”陈东君把浴缸的塞子打开,帮于今清冲掉身上的所有泡沫,再用大浴巾把他整个人包起来,想要直接打包塞到卧室去,又担心于今清一个人待在卧室会很害怕。

    “你给我坐在这里,等我洗完澡。”陈东君把暖风开到最大,搬了一把椅子放在浴室里,让于今清坐着。

    于今清被大浴巾包着,窝成一团坐在椅子里,看着陈东君洗澡。

    “哥,你那个好大。”于今清小声说。

    “闭嘴。”陈东君转过身背对于今清。

    “哥,你屁股好翘。”于今清又说。

    “你给我闭嘴。”陈东君又转回来瞪于今清。

    “哥,它好像变大——”

    “你别说话。”

    陈东君用最快的速度洗完澡,一手拿着吹风机,一手把于今清打包到卧室。

    “哥,我来。”于今清把吹风机插好,一只手拨弄陈东君的头发,一只手拿着吹风机帮他吹,柔和的热风从吹风机里源源不断地输送出来,吹在于今清的手掌上,在九月微凉的夜晚显得格外温暖,“哥,要是我们一辈子都这样就好了。”

    陈东君笑着说:“你小时候都不知道‘一辈子’什么意思。”

    “哥,我知道的,那个时候我就知道,‘一辈子’就是很久很久的意思,久到我本来以为不会走的人都走了——”于今清吸了吸鼻子,“但是你还在。”

    等于今清帮陈东君吹完头发,陈东君又把于今清抱到怀里,给他吹头发。吹完头发,于今清说:“哥,我在想你。”

    陈东君笑,“我就在你边上。”

    “不是,哥,”于今清把脑袋闷在陈东君胸口,“我不想你,就会想到今天坐在车里,他看着我……”

    陈东君慢慢地用手一下一下梳于今清柔软的头发,“好,给你想。”

    于今清蹭陈东君的胸口,“哥,你给我讲个故事吧。”

    陈东君想了想,“我给你背《邹忌讽齐王纳谏》吧。”

    于今清:“啊?”

    陈东君:“你们下个学期必背课文,出自《战国策》,中考要考的。”

    于今清:“……”

    陈东君:“怎么样?”

    于今清:“……好,好吧。”

    于今清迷迷糊糊地听到“臣诚知不如徐公美。臣之清清私臣,臣之清清畏臣,臣之客欲有求于臣,皆以美于徐公。”的时候觉得哪里有点不对,但是他太困了,听着听着就在陈东君没有起伏的背诵声中睡着了。

    那一晚于今清梦到人贩子要来报复他们,陈东君为了保护他,倒在血泊里,血流得到处都是,把他的梦境全部染成了红色。

    于今清从梦中惊醒,猛地侧过头去看陈东君。

    陈东君正躺在他的身边,他在睡梦中感觉到于今清在动,下意识地将于今清抱紧。

    “清清,别怕。”

    第二天早上,陈东君睁开眼,于今清正抱着他的腰,把头歪在他的肩膀上,眉头皱起,睫毛不停地扇,怎么看都很不安。

    “清清,起床。”他捏了一下于今清的耳朵。

    于今清松开抱着他腰的手,“哥,你戳我。”他一边假装抱怨一边睁开眼看陈东君,“戳我肚子。”

    陈东君腰部往后让了让,“起来。”他不能幼稚得跟于今清一样,说于今清也戳了他大腿。

    “哥。”于今清又靠过去。

    陈东君又退后一点。

    于今清又靠过去一点。

    陈东君已经滚到了床的边沿。

    于今清把陈东君拉近一点,本来想把陈东君抱到自己怀里,但是发现自己真的比陈东君矮很多,于是只好钻进陈东君怀里,“哥,我会长得跟你一样高吗。”

    “肯定会。”陈东君在他额头亲了一口,“我去做早饭,你先去洗漱。”

    陈东君下床去厨房,于今清看到陈东君睡裤下撑起来的一大块,一边大嚎一边在床上滚来滚去,“哥,我好想成年。”

    陈东君已经走到门边,脚步一顿,回过头看他,“怎么。”

    “没什么。”于今清脸一红。

    陈东君看着他,脸上也微微透出一丝可疑的红色,“你快点去洗漱。”说完就赶快往厨房走。

    “哥,”于今清跳下床,连鞋也没穿,跑到陈东君身边抱住他的腰,声音揶揄,“哥,你居然脸红了。”

    “没有。”陈东君板起脸,把于今清拉开,“快点,要迟到了。”

    于今清站在厨房门口,一边看陈东君煮面一边刷牙,刷牙也不老实,口齿不清地说:“哥你身材真好。”

    陈东君往平底锅里打了两个鸡蛋,回头跟于今清说:“你过来。”

    于今清乖乖走过去。

    陈东君右手拿着勺子拨弄平底锅里的鸡蛋,左手漫不经心地抓住于今清的下身,“挺厉害啊你。嗯?”

    于今清脸涨得通红,“哥,哥……”这不对,每次都是他调戏他哥,这不对。

    陈东君捏着那个东西,手指感觉到它抖了一下,于今清都快哭了,腰一直打颤,“哥,哥,你放开……”

    陈东君放开手,哼了一声,“叶公好龙。”

    于今清叼着牙刷,两只手捂着裆部,脸烫得像火烧一样,他口齿不清地疾奔而去,“我不敢了,我不敢了——”

    陈东君看着他的背影,勾起一抹温柔的笑,然后很无奈地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下身,“你也消停一下吧。”

    一个月后的一个周日,陈东君和于今清去家属院附近的篮球场打篮球。

    阳光下,两个少年占了一边篮球场。

    陈东君轻易地从于今清的手里夺过篮球,轻轻一跃,手腕跟着一动,一个空心篮。于今清立即接起落下的篮球,准备投篮,陈东君一个闪身,从他身边擦过,手一勾,篮球又到了他手里。陈东君扬起手,于今清立即拦截,防他再进球,却没想到那只是个假动作,下一秒陈东君已经带着球晃过,绕到了他身后。

    等于今清回过头的时候,陈东君已经得分。

    汗水从陈东君的额头上流下来,他抬手随便擦了一下,笑着说:“还来不来。”

    于今清扯起下衣摆擦了一下头上的汗,露出一截纤细白皙的腰来,“来啊,怎么不来。”

    陈东君把于今清的衣摆拉好,于今清突然脸一红,“我可没有打不赢就色诱你啊。”

    陈东君闷笑,“我可没这么说。等着。”他走到篮球场旁边的长椅边,拿起长椅上拿出他们带的毛巾,一抬手,跟投篮似的丢给于今清,“接好。”

    于今清一边拿毛巾擦脸一边喊:“哎,水也扔过来。”

    陈东君笑着把水扔过去,于今清跳起来接了,喝了一大口。

    陈东君说:“慢点喝。”

    于今清咕咚咕咚喝完,抬手把水瓶扔过去,他准头太差,一丢就丢出了篮球场。陈东君一边跑去捡水瓶,一边笑骂:“企图消耗敌军体力。”

    于今清乐得不承认自己准头差,恨不得刚才再丢远点,他远远地朝陈东君喊:“这叫做‘不战而屈人之兵。’出自《战国策》。”

    陈东君捡起水瓶,一听差点气笑了,“下次去图书城,我得给你买本《孙子兵法》,让你看看到底出自哪里。”

    于今清冲他吐舌头,“我不管。你快回来,我们再比过。输的人做饭。”

    陈东君跑回来,拿起篮球,抛给于今清,“让你一次。”

    于今清跳起来,无人阻碍之下,他连投三次,好不容易进了一个,他高兴地跑到陈东君身边,看了看四周也没人在看,于是狠狠在陈东君嘴上亲了一下,“你输了。”

    陈东君好笑,“还没开始我就输了?”

    “你总得让我赢一次吧。”于今清抱着陈东君的腰,又啃了一下他的嘴唇。

    “刚才谁说不色诱的。”陈东君眼底都是笑意,于今清都能感觉到他说话的时候因为带着笑意,胸腔微微起伏振动。

    “这是美人计,出自《孙子兵法》。”于今清一本正经地说。

    陈东君捏了一把于今清因为运动而泛着粉色的脸颊,笑意越发明显,“那出自《三十六计》。”

    于今清踢了一脚陈东君,“拆我台。”

    陈东君手一勾从地上捡起篮球,“大佬,输不输得起啊。”

    “哼,有什么输不起的。”于今清拦到陈东君面前,恶狠狠地说,“想从我手下过,先把你自己留下来。”

    陈东君大笑起来,一个不注意还真的被于今清抢了过去,他一个步法又绕回于今清的攻路,一边嘴唇勾起,学着于今清说:“想从我手下过,先把你自己留下来。”

    于今清带着球撞到陈东君怀里,在陈东君下巴上啃了一口,“大佬赏你的。”

    他趁着陈东君还在反应那个吻,一抬手,篮球划过一个抛物线,砸到篮筐边缘,当啷当啷地晃了几圈,然后在于今清期待的眼神下擦过篮网,从篮筐中心掉了下来。

    于今清欢呼着跳了起来,陈东君眼睛里全是笑意,他在于今清兴奋的脸上摸了一把,两步上去接起篮球,单手一挥,篮球再次在天空划出一道漂亮的抛物线,又是一个空心篮。

    “追平。”陈东君转头看于今清。

    于今清接起落在地上反弹起来的篮球,“等着。”

    他刚说完,手里的球就被陈东君一闪身夺走,再抬头时篮球已经进了篮筐。

    “反超。”陈东君说。

    于今清愤怒地拿起球抱在自己怀里。

    陈东君声音里全是笑意,“走步了啊你。”

    于今清只好开始运球,并看着球再次消失。打到后来,于今清累得抱着球一屁股坐在地上,陈东君走过去拉他,他死死地抱着球,“我没走步。”

    陈东君好笑地把他从地上拎起来,“不准耍赖。”

    于今清哼哼唧唧。

    陈东君摇头,笑着说:“回家了,大佬。”

    于今清一口气跑到长椅边,拿起水瓶猛灌了几口,然后站在长椅上,拿水瓶指着太阳的方向。

    “命定的对手,总有一天你会跪在我的脚下。”

    陈东君把他从长椅上抱下来,憋着笑,“我等你。”

    他们两人收拾东西回家,于今清满头大汗正准备去洗澡,陈东君的手机响了。

    是纪警官的电话。于今清站在旁边有点紧张地看着陈东君的手机。

    “我们已经确认了,那天的人不是尤又利,在这周一的时候,我们已经将他释放了,我们考虑到你高三可能课业比较多,可能周六也要补课,所以周日给你打电话。”纪警官说。

    “我弟弟应该不会记错。”陈东君看了一眼一脸汗水正睁着大眼睛眼巴巴看着他手机的于今清,“没有伪造身份证的可能性吗?”

    “有。但是关键不在这里。”纪警官语气肯定,“尤又利不是本地人,据其籍贯地的刑警调过来的资料,尤又利多在北方活动,有明显的籍贯地口音,而这次抓到的人,名叫刘三春,本地口音,本来是附近县城下面的农民,至今未婚,现在在一家餐馆做帮厨,已经干了有六年了。”

    于今清听见电话里的声音,从陈东君手里拿过电话,“虽然打拐案是三年多前破的,但是他拐我是在七八年前,可能他拐了我不久就逃到这里了。”

    “但是刘三春确实是本地人,和尤又利老家那边没有任何联系。”纪警官说,“一些细节必须保密,总之案件的处理结果就是这样。”

    电话两边都静默了许久。

    “……那谢谢了。”于今清的声音没有起伏,“再见。”

    “记忆有时候会出错,何况你那时候还那么小……”纪警官忍不住说。

    “嗯,我知道了,谢谢纪警官。”于今清挂掉了电话。

    “哥,真的是我记错了吗。”于今清蔫了吧唧地坐在地上,手上抱着篮球,把下巴放在篮球上,没有擦干的汗水从他的额头上滴进眼睛里。于今清难受地一边揉被汗水蛰痛的眼睛,一边说:“怎么可能。”

    陈东君坐到他身边,拿纸巾给他擦脸,“可能真的是记忆出了错。精神科临床有一种疾病,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有时候会表现为过度警觉,有时候会出现选择性遗忘,不能回忆起事情发生的细节。”

    于今清垂着头,视线在篮球纹路和地板纹路上来回移动,就是不能聚焦,“哥,我觉得我记性很好的。”

    “这和记性没有关系,清清,这是我们的身体在选择自我保护。因为有些事情太可怕了,所以我们选择遗忘,谁也没有错。错的是做出可怕事情的人。”

    “可是,哥,我真的没有忘记过那张脸。”于今清突然抓住陈东君为他擦汗的手,就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哥,你信我吗。”

    在那漫长的四年中,一个七岁的孩子,其实完全可以顺其自然地忘记他本来是谁,忘记他是怎样到了那个地方。但是于今清一直在强迫自己回忆,那些甜美的、已经失去的记忆,那些可怕的、令他反复梦魇的记忆。他本来可以忘记,本来可以轻而易举地变成那些欺负他的小男孩中的一员,跟着他们拿着弹弓,由被霸凌者变成霸凌者,由狗变成打狗人。

    这是常态。

    但是他没有。

    有时候甘愿痛苦是一种天赋,本能地拒绝那些愚昧与无知带来的欢愉,不是所有人都学得来的。

    陈东君看着于今清,讲不出话,他相信于今清,却也相信人类创伤后的记忆具有局限性。这是可以同时成立的,一个人没有说谎,但是他相信的东西可能原本就是错误的。

    “这个世界有很多长得像的人,七年过去了,那个人不可能还跟七年前一个样子,清清,别再想了。”陈东君看到于今清眼睛里一点一点透出失望,光一点一点熄灭,心突然一痛,整颗心脏像被一把粗糙的钳子夹起了一个角重重扯了一下,“别这样。”

    陈东君想摸摸于今清的脑袋,但是于今清站起身,躲过他的手,没有看他,“哥,出了好多汗,脏,我去洗澡了。”

    陈东君拦在他面前,“清清,我们谈谈。”

    于今清冷淡地说:“没有什么可谈的。”

    “你不高兴,都不愿意跟我说话?”陈东君脸色难看,“警方给出来的结果就是这样,有时候我们的记忆就是会发生错误。我不是说你在说谎,而是你的大脑,它骗了你,你懂吗。”

    “哥,你聪明,书读得多,你跟我不一样,你看什么都理智,看什么都冷静,一条一条码逻辑,分析得清清楚楚,我蠢,我幼稚,我冲动,行了吧。”于今清绕开陈东君,毫无血色的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我去洗澡。”

    陈东君一把拉住于今清,粗暴地把他扯回自己面前,声音里压着火气,“你在说什么,你再给我说一遍。”

    “你就愿意信他们,不愿意信我。”于今清把陈东君抓住自己的手甩开,“你不信我就不信我,能不能别找那么多借口。”

    “你能不能冷静点,定罪是要靠各个证据互相印证的,不能光靠你一个人好几年前的印象。”陈东君克制住自己声音里的怒气,忍住想要再次抓住于今清的冲动,“我说的不对么,你就不能动动脑子?”

    于今清冷笑,“我是没脑子,全世界就你陈东君最聪明,你说的都对,我蠢,我不冷静,我都承认,够了吧?”说完他退后了两步,脸上带着与那次中年警官在地下通道说“他们看起来越可怜,路人越愿意给钱”时相同的嫌恶表情。

    陈东君被那个表情刺了一下,刚才竭力压下去的火气全上来了,他猛地把于今清拽到自己面前,盯着于今清的眼睛,“不准那么看着我。”

    于今清脑子里什么都没有,他肩膀被捏得一阵剧痛,心里全是他哥不信他的憋屈,那种感觉,就是千斤巨石压在胸口,一口鲜血哽在喉头,憋得他要发疯,“走开。”于今清压低了的声音哑得像喉咙里有个伤口。

    “不准跟我说这种话。”陈东君攥着于今清的清瘦的肩膀,手指的力量逐渐加大。

    于今清猛地一挥手把陈东君的脸打到一边,“这是我家,你出去。”

    “我出去?”陈东君眉头皱得死紧,眼睛里是完全遮掩不住的怒火,几乎烧得双眼赤红,他大手抓起于今清的两只手腕,“你给我再说一遍。”

    于今清的两只手腕被提了起来,他觉得惊怒交加,疼痛耻辱,陈东君什么时候这样对过他,瞬间,憋屈,怒火,心痛,震惊,羞耻一时间全涌了上来,他感觉到自己在陈东君面前就像一个弱小的稚童,不被相信,智商被鄙视,连身体的瘦小也成了可以被武力制服,被羞辱的对象。

    于今清死死地盯着陈东君的脸,咬牙切齿,“滚。”

    陈东君瞳孔猛地一缩,手指的力道更大。

    于今清吃痛,咬住嘴唇,“滚。”

    “好,很好。”陈东君把于今清扔到地上,扯开他松松挂在腰上的篮球裤。

    “你干什么!”于今清拼命挣扎。

    陈东君重重一巴掌打到于今清屁股上,白皙的皮肤一下子就红了一大块。

    于今清回过头瞪着他,“你把我放开,滚出去!”

    陈东君说:“滚出去?你再说一遍试试。”

    他一掌又一掌打在于今清身上,于今清咬着牙,红着眼睛一声不吭。

    陈东君本能地想打于今清一顿,但是打了几巴掌之后,他看着于今清倔强的脸,突然像被什么东西驱使了,他双眼发红,捉着于今清的两只手,把于今清翻了个身,一言不发地用膝盖把于今清的双腿顶开。

    下一刻,于今清的眼泪在一瞬间迸出来。

    他双眼大睁,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上方的人。

    “哥,哥,不要……”

    于今清一直在哭着求饶,那是一场酷刑。他不是没尝过剧烈疼痛的滋味,只是他没有想过,有一天,行刑者会变成他哥,而且是以这样的方式。

    剥开外面的痛苦,内里是全是羞辱。

    那是他哥。

    是他穿着开裆裤学走路起就喜欢的陈东君。

    于今清到后来才想清楚,陈东君其实一直是一个痞子,在于今清回来之后,他才收起了所有本性,变得克制又理智,永远都在当一个好哥哥,一个好榜样,甚至像一个好父亲。

    但是他的骨子里,其实一直是一头狼,他靠脑子,也靠拳头,身体里仿佛流淌着属于野兽的血液。所有的纵容与宠溺,所有的照顾与呵护,都是陈东君愿意给他,他才拥有的,其实从本性上说,陈东君不耐烦做任何黏黏糊糊的事,陈东君不喜欢被反驳,更不能接受被自己的心上人用那样的目光与言语对待。

    在一些人看来,守护与征服,本质上就是同一件事。

    过了很久,久到于今清脸上的泪都干了,他双眼空洞地说:“哥,打120。”

    陈东君突然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他摸到于今清腿间的血液,才发现于今清身体下面的地板已经被大片的血液染红。

    陈东君一瞬间眼前发黑。

    于今清又指了指电话,“打120。”

    等陈东君打完急救电话,于今清说:“你走吧。”

    “清清——”陈东君想把于今清从地上抱起来。

    于今清双腿痉挛几乎不能动,但仍拼着一口气猛地往旁边一躲,那一动之后,脸上马上就露出因为强行移动身体的痛苦表情。

    “走。”

    陈东君的手一顿。

    “别再出现在我面前。”于今清双眼无神地望着天花板,一字一句地说。

    陈东君坐在于今清的旁边,一言不发,一直等到救护车来。

    救护人员询问情况的时候,陈东君正要说话,于今清打断他,跟救护人员冷静地说:“不是强奸,是意外,我满十四岁了。”

    他被抬上救护车的时候,双眼大睁,看着泛着火烧云的绚丽天空从他的视线范围中一点一点消失,声音冷淡,“别让他上来。”

    陈东君准备跟上救护车的身形一顿,什么话都说不出,只能从钱包里拿出两百块钱备用,然后把整个钱包塞到救护人员手上。

    救护员对陈东君点了一下头,从救护车里面将门关上了。

    陈东君站在原地,被家属院里看热闹的大爷大妈围住。

    “这是怎么回事啊——”

    “这不是东君么,你把清清打了?”

    “作孽哟——”

    “他就剩下一个人了,他把你当亲哥哥啊——”

    陈东君垂下头。

    于今清把他当亲哥,是真的。

    他站在指指点点的人群中,听着那些猜测和指责,心想,你们不知道我到底做了什么畜生不如的事。

    陈东君一直站在于今清家楼下,看着救护车从家属院的门口开出去,然后转身推开围着他的人,走进楼道。

    他一步一步走上楼梯,每走一阶,就给自己一个耳光。

    明明是最视若珍宝的人,明明不舍得动他分毫,明明是想看他健康快乐长大的。

    陈东君坐在于今清家门口,甚至想不起来刚才具体发生了什么。好像只有一转眼,于今清就满身是血了。他想起于今清那天说“你和那些打我的人贩子没区别”,可能,真的没有什么区别。

    他一直坐到深夜,把头埋在手掌。

    突然手机响起来,他接起来,是他妈,“你今天又住于今清家?”

    “我一会就回去,不麻烦张叔了,嗯。”

    陈东君疲惫地站起身,往楼下走,从三楼走到二楼的时候,他听见也有人正在上楼,脚步很轻。楼梯间一片黑暗,这边的声控灯已经老化,需要大声说话灯才会亮。反正陈东君对这片已经足够熟悉,他就着楼梯间窗户透进来的一点月色继续往下走。

    走到一楼半的时候他和上来的那个人擦肩而过。

    楼梯间太暗,两个人都没有注意到对方。

    在陈东君又下了两级台阶的时候,他突然感觉有什么微微反了一下光,他朝斜上方看去,那个上楼的人手放在夹克口袋里,夹克口袋边缘伸出了一把水果刀的尾部,陈东君顺着那个人的夹克看上去,看到了那个人在黑暗中模糊的脸——

    蒙住了口鼻的口罩上面,是一大一小两只眼睛。

    陈东君迅速低下头,强自镇定,以正常的步伐走下楼梯,以确保脚步声没有异样。快要走出楼道的时候,他听见上面传来敲门声,他一边快步向外走,一边掏出手机,发现手机已经没电自动关机了。他大步走到家属院外,打了一辆车,直奔警察局。

    他进去一眼看到了在值班的纪警官,“那个刘三春有问题。”陈东君一边说一边走到纪警官办公桌旁边,双手撑在办公桌上,居高临下地逼视纪警官,“他很可能就是尤又利。”

    纪警官无奈地说:“真不是,我们确认过了。”

    “好,就算他不是。那他就是蓄意报复。我刚从我弟弟家出来,上楼的时候跟他擦肩而过,他没认出我,我认出他了。他戴着口罩,口袋里揣了水果刀。”陈东君看着纪警官,口气是从没有过的严肃,“今天我弟弟没在家,他以后肯定会再来。万一真的碰到,就是一条人命。”

    纪警官表情凝重起来,又还是有点怀疑,“应该不至于,他人挺老实。”

    “纪哥,哪个罪犯天生长着一张罪犯脸。”陈东君劝说,“我们现在赶快走,说不定还能碰上他。”

    纪警官迟疑了一下,说:“走。”

    到于今清家的时候,楼道空空如也,什么人也没有。纪警官敲开于今清他们邻居的门,问今天有没有发生什么异样情况,邻居看了眼陈东君,有点犹豫。

    纪警官也跟着看了一眼陈东君,“你先下去。”

    等陈东君下楼之后,邻居跟纪警官说:“刚才那小子,今天好像把他弟给打了,打得救护车都来了。唉,是不是有人报警了?我本来没敢说,那小子爸妈好像是什么局长还是什么厅长,以前小时候住我们院里就是所有小孩的老大,没想到长大这么无法无天……”

    纪警官脸色一变,又问了晚上有没有其他情况,邻居回忆了一下,说:“那倒是没听见什么响动。”

    问完情况,纪警官下楼对陈东君说:“我送你回家呗。”他一想到陈东君把他弟打进医院,嘴上还说什么碰到就是一条人命,就觉得他得赶紧把这个二世祖送走。

    陈东君说:“去刘三春家。”

    纪警官跟老大哥似的拍了怕陈东君的肩膀,“你就别给我惹事了。”

    “我没惹事,现在去那个人家里,说不定还能找到证据。”陈东君严肃道。

    “你是不是吃人家馆子吃出点儿蟑螂头发什么的蓄意报复人家啊?我跟你说,你这样惹事是浪费我们警力。”纪警官揽着陈东君的肩膀,“你纪哥也你这个年纪过来的,我告诉你啊,老这么混不行啊。”

    陈东君看着纪警官,“你相信我行不行,我真的看到了。”

    “这楼道这么暗,不大声说话灯都不亮,你肯定看错了。而且人家怎么知道你弟家住哪?”纪警官一脸不相信,认定陈东君就一不良少年,存心给他找事儿,“行了,我送你回家吧,这么晚你爸妈不急啊。”

    陈东君忽然体会到了于今清的感觉。

    “哥,你信我吗。”说这句话的时候,于今清的眼睛里还有光。

    他却看着于今清眼睛里的光,说了一堆自以为是的理论,最后终于让光熄灭了。

    说到底,他不过是个比较早熟的高中生,好的家世,好的教育,还不错的头脑,让他有一套自己的思维方式与逻辑,这套思维方式让他一帆风顺,甚至可以说非常优秀地长到这个年纪,也就理所当然的自以为是,理所当然的傲慢。

    这种自以为是和傲慢平时并不显山露水,但是当这种人讨论起问题时便可以被人察觉,他只相信以他的逻辑推理出来的东西。

    他过分仰仗他的思维方式,也终将败于他的思维方式。

    比如这一天,他终于惊慌失措地发现他的自以为是伤到了他最爱的人。

    陈东君想到于今清躺在担架上空洞的眼神,仰起头闭了闭眼,想不出怎么样才会得到原谅。

    最后他想,不管能不能被原谅,至少要保护于今清平安。

    “那你告诉我刘三春他家在哪。”陈东君说。

    “哎,你这小子,我就知道你是要找他麻烦。”纪警官无奈地把陈东君按进车里,“人就一老老实实打工的,连房子都是租的,你一高干子弟,心眼儿怎么这么小。”

    陈东君从来没当自己是高干子弟过,兄弟朋友都是自己交的,他一坐上副驾驶就用手指堵上车钥匙孔,语气坚持,“去刘三春他家。”

    纪警官看了他半天,“我以前还觉得你挺成熟的,敢情就在你弟面前那样?就去这一次,要是不对,你赶紧回家写作业,听见没?”纪警官把他手扔开,车钥匙插进钥匙孔,一边一脚油门,一边嘀咕:“都高三了还这么闲真是……”

    开了不久,纪警官把车停在一栋老式楼房下面,跟陈东君说:“你坐车里,我上去。”

    “我也上去。”陈东君说。

    纪警官想了想,说:“你去买两箱牛奶。上去就说是上次认错了人,给人道歉去的。”

    陈东君点头,去附近开到很晚的小卖部提了两箱牛奶。

    纪警官和陈东君一起上楼,敲门。

    没有人应门。

    陈东君低声说:“他还没回来。”

    纪警官说:“说不定人睡了。”他又敲了敲门。

    还是没有人应门。

    这时楼道里响起了脚步声,陈东君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

    轻轻的脚步声。

    和他在于今清家楼道听见的一模一样。

    突然脚步声停了,纪警官听出那个脚步声停了,不上楼了,开始往下走。他对陈东君使了个眼色,两个人也跟着向下走。

    纪警官下楼,看见了那个人离楼房不远的背影,“刘三春?”

    刘三春双手插在裤兜里,转过身来,脸上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惊讶笑容,一边眼皮耷拉着,“纪警官?”他又看了一眼提着牛奶的陈东君,“这是?”

    纪警官点点头,“他来跟你道歉,上次认错人了。”

    刘三春憨厚挠头笑笑,“没啥没啥,就是好多天没去上班老板意见挺大。我记得不是你指认的我啊?”

    陈东君面无表情地说:“哦,你看到了是谁指认的你吗?”

    刘三春笑容一僵,又讨好地继续笑起来,“没没,我是听说是个小孩,说我是人贩子,我看你也不是小孩……嘿嘿,原来是你啊,也难怪,现在的小孩都营养好,长得高……”

    “你刚上楼了,怎么又下来了?”纪警官笑着打断他。

    “这不,烟瘾犯了。”刘三春搓搓手,“去旁边买包烟。”他指了指刚才陈东君买牛奶的那家小卖部。

    “那你之前干嘛去了啊,在哪快活啊?”纪警官玩笑道,他仔细观察了一下刘三春的穿着,身上应该没有可以藏水果刀的地方。

    刘三春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下陈东君,忽然眼皮微微跳了一下,他揉了揉酒槽鼻的鼻翼,“散步呗。”他又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我们这种在馆子里打工的,就是容易长胖,纪警官您看看,我一个农民工,要啥没啥,就这样,还差点三高了。”

    纪警官笑着说:“你这就是中等身材,真说不上胖,我看你们这小区也不大,你在哪散步啊?”

    “转了挺远,我也没注意具体哪儿,跑了挺久就原路返回了。”刘三春笑着说。

    纪警官点点头,对陈东君说,“你再给人道个歉,我们就回去了。”

    陈东君看了纪警官一眼,纪警官说:“快点的。”

    陈东君上前一步,伸出手,“对不起。”

    刘三春也伸出手,重重地握上陈东君的手,此时陈东君刚好挡住了纪警官看刘三春的视线,刘三春突然龇牙笑了,露出一口久被烟熏的黄牙,那是一个不属于“刘三春”的笑,没有讨好与憨厚,他比了一个口型,“你,等,着。”

    陈东君猛然甩开他的手,“你说什么?”

    刘三春一愣,脸上泛起老实又讨好的笑,“我刚要说‘没关系’呢,你这孩子怎么——”

    陈东君盯着刘三春,一拳抡过去。

    纪警官从陈东君身后拉住他,“行了,你发什么疯。”

    陈东君力气太大,纪警官用全力才拉住,他对刘三春说:“快提着牛奶上去吧。估计这倒霉孩子在你那馆子吃坏肚子了。”

    刘三春挠了挠头,“那真的对不住,你要再来吃,跟我说,我请你免一次单。但是吧,你这小孩,话不能乱说,我这么久没上班,这个月工资都给扣完了,奖金一分钱没有,我这还得交房租,唉。”说完他拎起地上的两箱牛奶,又招呼了一下,就上楼了。

    “他刚才跟我比口型,说‘你等着’。”陈东君看着刘三春的背影,半天才冷静下来,“事情没这么简单。”

    纪警官强行把陈东君按进车里,“我看是你跟人家说‘你等着’还差不多,人家都没怪你还说下次去给你免单。你老实点,再惹事我联系你爸妈了啊。”

    陈东君几乎要气笑了,“你都看不出来刘三春根本就是装的么。”

    “人家正常得很。”纪警官一脸无奈,“我只看出来你喜欢惹事。”他想到陈东君把他弟弟打进医院居然一句“我弟不在家”就打发了,外加一个高干子弟的身份,越看越觉得这小子爱说谎,缺管教,上次见面还装得成熟稳重,估计就为了指使他弟弟瞎诽谤别人。

    陈东君一路把自己亲眼所见,以及逻辑推理说尽,换来纪警官真心诚意的教育——

    如何做一个好公民,好学生,好少年。

    他妈的。

    纪警官强行把陈东君送到家,“别给我惹事了,学点好行不行。”

    陈东君摔上车门。

    他终于也体会到什么是千斤巨石压在胸口,一口鲜血哽在喉头。

    就是在那时候,他发现标签是一种可怕的东西。一旦被贴上高干子弟的标签,就一定会欺负无权无势的人;一旦被贴上儿童和创伤后应激障碍的标签,记忆与描述就变得不可信;一旦被贴上老实人的标签,他这辈子就和违法犯罪无关。

    这个标签没贴到他自己身上的时候,他觉得道理都在他那里。

    标签贴到他身上的时候,他才知道,当你给一个人贴上标签的时候,你就关闭了和这个人交流的通道。

    关闭通道是很容易的,难的是说服一个人打开它。

    陈东君憋闷地向他们家大门走去。

    快走到门口的时候,他看见他们家门口的一个垃圾桶。

    陈东君突然脚步一顿。

    刘三春家楼底下也有一个垃圾桶。

    陈东君突然想起来,刘三春说下楼是烟瘾犯了去小卖部买烟,可后来他根本没有去买烟,他拎着两箱牛奶就走了。那他下楼的原因是什么。

    突然一个一个片段在陈东君脑海中串联起来,如果刘三春回去以后发现家门口有人,那么下楼将口罩手套水果刀等可能的作案用具丢进垃圾,再以买烟为借口——

    陈东君快步走到马路边,打了一辆车,打到刘三春住的那个小区。他必须在刘三春之前拿到那些作案工具,从而证明刘三春真的曾蓄意杀人。

    此时已经到了凌晨,老旧的小区里一个人也没有,只有昏黄的路灯,陈旧的灯泡闪烁,明明灭灭,无人修缮。

    陈东君还剩下一百多块钱,夜晚难打车,他多付了一百让司机等他回去。

    下车以后,他往刘三春家楼下走,那一段的路灯不知道怎么的,他走的时候还是好的,现在已经坏了。

    其实这个时候陈东君已经发现了不对,但是他太急于处理好这件事。

    从看着救护车离开的那一刻开始,他便急于赎罪,急于确保他的心上人将不再受到任何伤害。

    陈东君借着月色走到垃圾桶附近,他看不见垃圾桶里的东西,只能试着用一只手捞,他摸了几下,非常轻易地就摸到了一把金属的东西,还差点割到手,拿出来,果然是一把水果刀。

    陈东君打算再从垃圾桶摸出其他东西,他刚要腾出右手继续捞,把水果刀从右手换到左手,忽然移动中的水果刀在微弱的月光下反了一下光——

    照出不远处一个狰狞的人影。

    陈东君迅速全身戒备地站起来。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空气中传来一声衣服的摩擦响动,那个人已经扑了过来。

    他要抢那把刀,陈东君侧身躲开他的手,尽量不让刀碰到那个人,也不让他抢到刀。

    那个人压低了声音,“你把刀给我,我不找你们麻烦。”

    微弱的月光下,那人一口黄牙森然。

    陈东君往后退了一步。

    “你好了没有啊,怎么这么久啊,一百块也不能让我干等这么久吧,刚好有个人要不我送完他再回来接你——”司机大大咧咧的声音从老远传来。

    远处有手机屏幕的光在往他们这边晃。

    陈东君正准备往司机那边跑,突然黑暗中的人脸色一变,直接向他上的水果刀撞过来,比刚才扑向他的速度还要快,有如破釜沉舟,陈东君躲都躲不及。

    轻轻“噗呲”一声,他手中锋利的水果刀刺入了那个人的身体。

    陈东君感觉自己脸上被溅上了温热的液体。

    他手指僵硬地松开了手中的水果刀。

    那个人用手抓着水果刀,跪倒下去。

    陈东君低下头,那个人的大小眼睁着,瞪着他,眼白大得吓人,嘴唇张开,有浓稠的血液从他的牙缝和嘴角溢出来。

    那个人不动了。

    陈东君蹲下身,把手放到酒槽鼻的鼻孔下面。

    突然一道手机屏幕散发的光从他身后很近的地方照了过来,转瞬那道光在空中摇晃了几下,“啪”的一声手机掉到了地上。

    “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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