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身上有他的香水味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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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月前，一切如常。

办公室内的戴星台放下钢笔，捏了捏鼻根，准备去接在附近金融大厦上班的萧凡宋。如无意外，两人会一起在外用餐，再一同回家。

“老板下班啦？”外间的秘书见他走出来，抬头打了个招呼。

“嗯。”戴星台合上办公室的门，将搭在臂弯的西服外套展开穿上，问：“你还不走？”

“我在整理杨董临时要的资料，马上就好。您是去接爱人吧。”

秘书一脸的明悉，全公司都知道戴总每天下班要雷打不动地去接爱人，体贴得令人艳羡。

“嗯。”杨董二字入耳，叫戴星台眉峰一扬，“杨甫？他舍得拨冗关心公司了？”

杨甫是他好友，也是与他一同创办了这个公司的合伙人。但此人懒得出奇，近两年公司状况稳步上升以后，甩手把两人的担子全数扔给了戴星台，安心当一个游手好闲的董事。每天喝酒蹦迪泡妞遛狗，有空便与逼婚的父母斗智斗勇，美其名曰：跟老戴创业吃了那么多苦，现在发达了怎么也得享享福。

秘书闻言也笑，说：“是啊，我也吓了一跳。不过看杨董优哉游哉的，倒也不催着要。”

“他闲而已，你下班吧，资料明年给他都行。”戴星台淡淡一句。按开电梯门，乘着下停车场去了。

对于这二位关系极好却风格迥异的老板的相处方式，公司里的老员工们早已见怪不怪。

车子行驶片刻，戴星台准备打电话询问爱人什么时候出来，刚滑开锁，那栋大厦已经出现在视野中。戴星台便将手机扔到一边，预备直接去找他。

停了车，走进大厦，戴星台不欲去挤上下班时间永远人满为患的电梯，迈步去楼梯间，好在萧凡宋所在的6楼也不算高。

他爬楼梯的步子很轻很慢，权当是散步，一边考虑待会带爱人去哪家餐厅吃饭。走到4楼时隐隐听见上方有两道刻意压低了的人声，仿佛在交谈、争执。

放在平时戴星台便开门出去等电梯了，他没有听人墙角的闲心。

但其中一人冷然的嗓音恐怕没人比他更熟悉，正是萧凡宋。

楼梯间是密闭的，一丁点声音都会被放大，交谈声隔着两层楼传下来虽然略有模糊，但仍能听清大概。

他听见萧凡宋说：“我说过，不要再联系我。我已经结婚了。”语气极其生硬，带着一点微不可察的愤怒。

随后是沉沉的陌生男音：“结婚又如何？公司上下知道你婚姻美满，你依旧和我做了一夜夫妻，现在再提已婚的事有什么意义？你知道的，我根本不在乎这些。”

戴星台顿在原地。

即使将两人的话掰开了揉碎了反复咀嚼，也找不出任何可供萧凡宋开脱的余地。

他垂在身侧的双手霎时握成拳，手背浮现出数条青筋。连呼吸都不稳。

萧凡宋的声音过了一会儿才重新传来：“可我在乎，我不想再对不起我爱人，所以到此为止。之前是我喝醉将你错认成他……”

“好，既然你这样说，我问你，”对方毫不留情地截断他的话，追问道：“即便第一次是认错人，那昨天呢，昨天你滴酒未沾，也是喝醉？”

大片大片的沉默。

戴星台嘴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线，片刻后，他松开了拳头。

昨天……

脑海中纷乱空白，耳边出现了短暂的耳鸣，那道尖锐的鸣声将他的神经越拉越紧，将他拉回那两人口中的昨天——萧凡宋说要加班，让他提前回家，并且很晚才回来。

回来也是洗完澡换了衣服倒头就睡，精疲力尽的样子。

戴星台只当爱人工作繁忙，没有去打扰，处理完自己的事以后，轻手轻脚地掀开被子躺下。

不给他梳理思绪的时间，陌生男人不依不饶道：“阿宋，从你进公司至今，我追求你已经有三年，我的心意你应该比我更明白。你是结婚了还是单身……我都不管，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但我说过，我早就有了有爱人，他对我很好。”萧凡宋的语气听上去软化了些许，“纵使我是自由身，我们就职于同公司，只能是也只会是同事关系。”

戴星台听见爱人冷清的嗓音，“从前的事我懒得追问，也不想重提。最近发生的这些，我难辞其咎，不会同你推卸什么，只请你别再打搅我的——唔……！”

他的话被突兀打断，含糊惊喘了声，似乎被封住了嘴唇。

接着是一阵推搡挣扎的动静，肉体碰撞的一声闷响，约莫是萧凡宋挣开给了对方一拳。但两人都未开口，沉默着，对峙着。顷刻，衣料摩擦的窸窣声传来，两道暧昧不清的喘息重新交织在一起。

戴星台面无表情地直立在原地，眼帘半垂，仿若一尊石像，冷硬表面之下究竟翻涌着什么，熔岩还是寒潮，不得而知。

在楼上楼下的默然中，他慢慢笑了。

明媚日光透过窗户，被拘于一方淋在台阶上，堪堪停在戴星台锃亮的鞋尖前，仅差一厘就得以够到他。细小的微尘在光线中飘浮，茫茫然无处依从。

被钉住的双脚终于迈开，朝那一方光亮无法企及的地方愈行愈远。

不再滞留，也不再好奇楼上两人的谈话内容。他离去的跫音放得比来时更轻，几近无声。

一步步，仿佛无声地踩碎了什么。

萧凡宋到家时，屋子里黑魆魆一片。他按开灯，猛然被屋外露台上立着的人影吓了一跳，好险没惊出声来，定睛一看认出是自己丈夫的背影，这才松了口气。

他随手将公文包放到一旁，脱了外套，“星台，你在那里做什么，灯也不开。”

许久没得到答复，萧凡宋不解，一面走去，一面问：“怎么不说话？”

戴星台的声音这才隔着落地窗漏进来，“心烦，抽根烟。”

萧凡宋微微皱起眉，他很讨厌尼古丁的气味，但戴星台最开头打拼的那几年压力大，养成了抽烟解压的瘾，这习惯延续了很久。直到两人婚后一年，戴星台见他实在接受不了烟味，方戒掉。

不知道今天怎么又抽起来了。

戴星台斜斜倚着，听见身后暗含不满的声音，“不是戒了么？”不必回头他都能在脑中勾勒出对方蹙着眉的样子。

他以深吸一口烟代为回答，浓郁辛辣的尼古丁味道一路窜到肺里，盘桓一圈，留下一堆致癌物，再从口鼻呼出来，袅袅消散在空气中。

身后的人估计等的快不耐烦了，戴星台复又开口：“出了点事，抽完这支。”

萧凡宋不喜烟味，便只隔着落地窗屈指敲敲玻璃，问道：“你方才电话里说有事，叫我自己回来，就是这个么？”

戴星台含着烟嘴，模模糊糊“嗯”了一声。

萧凡宋眉心动了动，似有担忧，最终只轻轻一叹，说：“抽完这支就算了，对身体不好。”

他从事的行业与戴星台公司八杆子打不到一起去，一个天南一个地北，业务不对口，帮不上什么忙。

露台呈半圆形，封闭式的，由下至上砌着单向透视玻璃，在顶部修成半球状。此刻光洁的玻璃表面上清晰映出自己和背后爱人的身影，戴星台定定看了几秒，见萧凡宋转身欲走，倏忽间开口：“怎么回来这样晚。”

他眼见萧凡宋的步子硬生生顿住，随后答道：“临时得到的通知……要加班。”

戴星台几乎称得上漠然地看着眼前玻璃映射出的画面，室内温暖的灯光下，是萧凡宋略显僵硬的身体。露台外，是喧闹的城市与晦暗幽静的长夜。

萧凡宋不擅长说谎，恐怕他也不清楚自己一旦说谎，四肢便会不自然地僵住。

戴星台不知道自己是笑了，抑或没有；倒是清楚听见自己仿佛很随意地问：“是昨天的事没有处理完么。”

对方静默两秒，答道：“嗯。”

他徐徐吐出一口烟雾，白雾缭绕，暂时遮住了眼前的影子，“你这阵子好像挺累。要是有烦心事，可以同我说。”

“……没有，”萧凡宋说：“不用担心。”

他笑笑，“哦。”

又说：“我抽完这支烟就进来。”

等萧凡宋从眼前的镜像中走开，消失；他方察觉烟头已经燃到了手指，两指夹烟处的皮肤被烫起水泡，迟钝而绵密的痛感这才从手指牵扯到心头。

大约是痛得很难忍，使他双目发红。

戴星台夹住烟吸了最后一口，只是指尖不稳，颤抖着。强压下眼中涩意，他慢慢抬起手，对准刚刚那人在镜面里的位置，找到对方心口处将烟头摁了下去。用了很大力气，仿佛欲在那烫出一个洞来。

待他拿开，那块光可鉴人的玻璃上多出一小个圆形的灰迹，格外刺眼，醒目得好似一块洗不去的污垢。

他手指点了点那块还残留着一丝热度的玻璃，自嘲般一哂。

戴星台一直待在书房，直到夜色渐深，卧室里萧凡宋没了动静，才拧开卧室门。

里面的人侧躺着，空出了大半床，床头一盏小灯亮着。

是给他留的。

戴星台在门口站了良久，才走到萧凡宋躺着的那一边，正欲关灯，手陡然滞在半空。

灯光下，萧凡宋嘴角那一小道破了皮的伤口无处遁形。

戴星台下颌的肌肉鼓了鼓，用力一阖眼，再睁开，关掉了灯。

他绕到另一边躺下，两人中间隔了很宽的距离，泾渭分明。戴星台闭上眼试图入睡，但黑暗与寂静，以及身边的爱人，竟让他内心感到煎熬，久久无法成眠。

床铺轻微晃动，是萧凡宋在酣眠中翻了个身，转过来面对着他。戴星台睁开眼，侧头望去，依稀能看见萧凡宋的脸，视线再次不受控制地被他嘴角的伤口牵引。

关了灯还是看得见。

他这样想着，手撑着身体坐起来，下了床。

书房的灯亮了一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