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一千万易水阿利安小说

我的一千万易水阿利安小说

门外就是大厅，月色皎然如水，洒在瓷砖地上，其上树影幢幢，如水中藻荇交横……

我觉得我现在是张怀明，这个外星人是……算了，不能侮辱苏轼。

……也不能侮辱张怀明。我不是张怀明，我只是一个贪财又贪生的大学生，被推着当了壮士的易水。

我慢慢推着轮椅，向门口走去。月华如洗，四下皆静，我身上没有一处不疼，心却奇迹般地静下来了。阿利安也没再吵，一时间只有轮椅毂毂滚着轮的声音。

我推开门，把轮椅推到门口的大理石阶台上，叫月光照拂我，低头一看表。

二十三点十分。可谓度秒如年。

我不打算再走了，也没力气再走了。我回头看看黑洞洞如同巨口的大门，它离我数米远，隔着一层玻璃的黑暗在门里滚动着，像毫不掩饰的恶意。我又把阿利安往前推了推，自己则矮身坐到台阶上，这样就是玻璃门炸了也伤不及性命。

我说不了话，便只是盯着前方，双手撑着地。手掌下的石质冰凉，摸着很舒服，我贴了手掌，又换个地方去贴手背。

“易水。”阿利安出声了。我知道，他总是闲不下他那张嘴，像个好奇宝宝，有十万个为什么。

我没理他，甚至没抬头，只是漫无目的地看着周围。我看到一棵梧桐树，放在以往我可以仔细数数它一根枝条上有几片叶子，或者一片叶子上有几个突尖，这对我来说是很轻松的事。可现在我只能看到一团模模糊糊的树冠，只能从它凹凸不平的苍白树干看出它是梧桐。今天三月一日，阳春三月，它应已发了新芽，是柔软的绿，我想象着——但我看不到，那绿太柔太细，不是我现在目力所能及的。

“易水。”他又叫我。我不耐烦地抬头看他。

“谢谢你。”他很愧疚，很悲伤地道，“对不起。”他离我离得近，我倒是能看清楚他的脸。那头红毛垂头丧气地垂着，乱蓬蓬的，显得狼狈。

我摇摇头，示意没关系。唉，这是我的一千万和一条命，如果是昨天的我，可能会觉得他赏心悦目、如花似玉，可昨天的我已经死了，现在是身心俱疲、劳累不堪的我，要不是我没力气，我会狠狠地给这张脸来一拳……不对，阿利安其实是没有错的，错的是他的爹，那个冥顽不灵的老顽固，那个该死的外星人！我愤愤地呼出一口气，低头看表。

二十三点三十分。很好，已经磨掉一半了。最后的杀机还没有来。

“易水，你一定知道我不是地球人……”阿利安从十分钟前就开始絮絮叨叨地讲话，像我那徜徉在山水里的孤儿院院长，所以我一点都没听。不过我现在实在无聊了，便打算勉为其难地听一听，权当听单口相声。

“地球很美，我很喜欢。我爸三年前带着我和我妈来到这里，飞船掉进大海，找不着了，过往的渔船救了我们，但是我妈被水淹死了。”他难过地抽抽鼻子，我被他感染，不禁觉得他那死去的外星妈可怜。

只是我没有妈，不能体会他的丧母之痛。

“我们跟着渔船上了岸。这里与我们的星球大不相同，水是蓝色的，但是在我的星球，水是红色的，蓝色的液体在我们那里是毒药的代名词，所以我妈几乎是被吓死的——她觉得自己掉进毒药里，还呛了好几口，肯定活不了了。

“所以只有我和我爸。我爸带着我来到了这里，他什么也不懂，空有一头脑外星科学和外星常识，跟别人对话时差点被当成从山里面出来的野人，还是疯掉的野人。毕竟他啥也不知道，还满口胡话。这里没有人相信时间是可以被人为控制的，而我们常常把‘时间倒流’‘时间停止’一类词挂在嘴边。”

他一个人口若悬河，把父子俩在地球的遭遇从头捋到尾，又像讲番外似的夹杂一些外星见闻。我坐在一旁听得入神，终于明白为什么说书人在古代这么受欢迎——这他娘的也太有意思了，什么“空间跳跃”“控制时间”“扭转未来”，一堆在科幻小说里才显得正常的词汇极频繁地被他提起。他叙述这些东西时神色自若，就像在述说他今天骑自行车去探望自己奶奶一样稀松平常。阿利安滔滔不绝地讲了十几分钟，好容易自己闭上嘴，停了会儿，歇口气。我坐在他旁边，三月的晚风把我的头发吹得有点乱，不由伸手拨了拨。环境一下子安静下来了，我隐隐约约地听见有女人在气急败坏地叫，声音恐怖但因着距离而显得悠远，有如高猿长啸，属实有点哀转久绝的意思了。我猜是贞子，她出不来防盗门，也砸不开防弹玻璃——就算她天生怪力能把一个青春男大掀翻也不行。

“你知道为什么今天会有这么多人要来杀我吗？”他休息一两分钟，再次开口，我对此极感兴趣，便竖着耳朵听。

“我们原本就是从母星逃出来的，我爸是大科学家，捣鼓了一辈子才掌握了能稍稍操纵时间的技术，这在我们那里也是极先进的。于是政府朝他要，想要将其用于战争，从此……呃，打遍天下无敌手，你们是这样说的吧？”

他这一声叫本来严肃的事情一下子变得好笑了。我使劲憋着笑，朝他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嗯，打遍天下无敌手。——但我爸不肯，他是个善良的大科学家，不愿意看生灵涂炭，就带着我们跑了。”阿利安幽幽叹了口气，“起初我们是全球到处跑，但是这项技术是块大肥肉，不论我们跑到哪，哪里的政府都过来抓。我们实在没办法了，走投无路，只能驾着飞船跑出来了。这个我知道，叫‘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对不对？”

您说的都对。我点头如捣蒜。

“今天来杀我的人，就是我母星的人。他们想用我来要挟我爸，叫他回去……”

接着阿利安用了一堆晦涩难懂的语言向我描述他们星球的特殊技术，用以解释他们为什么只能挤在这一天拼命杀他。简单来说，就是他们找不到地球在哪，所以只能通过一种高新技术，以父子俩本身的外星肉里面的外星分子为媒介，影响身边的——什么玩意，妈的，一串叽里咕噜的长词，我记不住，姑且称它为量子力场——量子力场，从而达到将其抹杀的目的。而这种高新技术耗损极大，倾全球之力只能起效约二十四小时，且强度呈山形曲线，从弱到强再到弱，所以下午才会出现那么多高强度的刺杀，而早晨和晚上的数量相对较少。这种技术起效时没有任何预兆，不出意外绝对可以把阿利安干掉，可他们把头塞进马桶里都想不到居然会有人能算出来他们动用技术的时间——就是那个有几分本事的真道士。接下来的事就是我所知道的了，偏执的父亲，前赴后继的贪财人类，以及越来越先进的时停能力。

“……”

阿利安再一次闭了嘴，我听到他在用舌头舔自己的嘴唇，终于是给他说得口干舌燥了。这外星人太能说了，跟几十年没和人说过话一样。说者劳累，我作为听者耳朵也累。于是我看看表。

二十三点五十五分。天哪，我在这里听他唠了二十五分钟，加上之前我没听的，他一张嘴丝毫不重复地说了三十五分钟，口齿清晰流利，发音标准正确，我觉得他去参加普通话考试绝对能拿一级甲等。

我站起来。最后五分钟了，那杀机不来也得来了，要么就是它终于放我俩一马，我真希望如此。

阿利安又说起来了，这次他在说自己最爱喝奶茶，他爹也是，俩外星人奉其为绝世佳酿。

二十三点五十六分。

二十三点五十七分。阿利安停了嘴。感谢上天。

二十三点五十八分。

二十三点五十九分。

从左边传来一声枪响。

我几乎是在听到枪响的瞬间就发动了时停，心脏在我胸腔里鼓噪着，咚咚咚咚，像在敲门，要争着从喉咙里跳出来。我怕得浑身发抖，不敢去看阿利安，我只怕那颗子弹已经穿透了他，而我前功尽弃。

我闭了闭眼，给自己做好心理准备，等了三秒，方转头去看他，只见一颗修长的子弹正对着他的太阳穴，蹭着他的皮肤，却丝毫未进。

他妈的！我简直要快乐地尖叫起来，朝着那颗子弹扑过去——这颗子弹简直是我的救世主！它如花似玉、赏心悦目，叫人看了心生亲切、情灵摇荡……我想了想，轻轻把它调转了个头，叫它往来处去，又为保险，把阿利安推走了。我跑着跳着，把他往旁边推出十米远，若不是我不能说话，我真想唱歌！

一分钟很快，极快地过去了，我盯着表的走针，三步，两步，那秒针像是在跑，就要到了！三月二日！万众瞩目，万心期待的三月二日！向我走来了！

耳边叮一声响，这个声音在一小时前还是我的催命符，现在已然成了世上最美妙的声音了！莺啼燕啭，丝竹管弦，没有一个比得上的！紧接着听到的就是左侧树丛里传来的倒地的声响，那个该死的，要夺走我的一千万和两条命的人死了！我额手称庆，向后一仰，却失去了平衡，直直砸进阿利安的轮椅里。他极惊异地看着我，那双绿眼睛里同样是高兴的。我看着他的脸，又觉得这张脸赏心悦目，如花似玉了。

“阿利安……”天哪，我竟又能说话了，我的声音，我的五感回来了！

“啊？易水，你……你说……”

我躺在轮椅里，眼皮直打架，便顺从地让它闭上了，等着一觉睡醒，它便又能看到远处的事物，清晰明亮，便又能看见梧桐叶上的突触了。

“一千万……你……你能不能叫我一声爸爸……”

我也不知道我说了什么，两眼一黑，晕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