缠枝牡丹by舒辞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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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桉四月份，正值温和湿润，隔三差五还会下几场雨，今天这场雨下在傍晚，太过出其不意，气象部门都没预测到，学生们大都没拿伞，顶着个书本在头上，踩着水花匆匆奔往门外。

黎彗是其中的异类，他安静地坐在教室里，翻看试卷时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在整个空荡的教学楼里显得格外明显。

他速度快，效率又高，短短时间内刷了一套理综，自己批完分数，又接着刷了张数学卷子，结束一切后，挂钟显示已经接近九点。

其实二模刚落下尾声，黎彗大可以放松一段时间，更不用说他光荣榜上还是第一名。这事让黎珂明很高兴，他这段时间都不怎么桎梏黎彗，还很好说话，黎彗说不坐私家车自己骑车回去，同意了，说高考第一志愿填写的时候要按自己的想法来，也同意了。

电话嗡嗡作响，是金曼来电话催他回家。

——“小彗，你到哪了？家里来了很多人，大家都在等你。”

黎彗麻木地望着手机屏幕，他想起来了，想起黎珂明没有同意的那个要求。他不想今年的生日再像往年那样操办，但黎珂明拒绝了，理由是成年礼非常重要，也是他见世面和其他世伯们认识的好时候。

至于他有没有反抗，可能是有的，毕竟还有三个小时他就十八岁，可成年礼的主人公现在还没到场。

“成年礼有没有我都没关系吧。”黎彗淡淡道，他把有些卷边的卷子捋平，又分门别类，一个个用不同颜色的夹子收好，他在很多方面都有严重的强迫症。

金曼沉默一阵，她语气放软：“小彗，今天下雨了，你不能再骑车回来，我让司机去接你，好不好？”

“不用，”黎彗边说边把试卷放进书包的夹层，他关上教室的大灯，走出门时，一阵潮湿的晚风吹拂过来，整个人都湿漉漉的，“我打车回去，一会就到。”

金曼松了口气，柔声细语答应，挂断电话前还嘱咐他一定注意安全。

黎彗抬手拦下一辆出租车，坐进去发呆了一阵，他看着窗户上打落的稀疏雨滴，忽然想起周钦玉。

他很久没有想起他，分别之后，他有去过一条信息，是某个深夜翻来覆去睡不着发送的。内容是简简单单两个字，晚安。

那晚周钦玉没有回复，隔天早晨回了条早安，等黎彗再跟着回一句早安，对面就再没动静。后来他就逼着自己少想，少做，不去打扰。

看来还算成功，只是今天是二十七天的最后一天，他还是控制不住想起周钦玉的承诺。虽然对方可能只是随口一提，但黎彗还是忍不住期待。

黎家今天果然很热闹，远远在外面就能看到飘挂着的气球和彩带。阿姨站在门口在张望，瞧见黎彗下了车，撑开伞柄替黎彗打上伞，但因为比黎彗矮上很多，这样高抬着手不方便，黎彗注意到后，拿过雨伞打在两人头顶。

走进庭院，里面已经搭好透明雨棚，每隔几米就扎着一朵大花束，花束上还滞留着打落的水花。雨棚顶上布着昏黄色的小彩灯，熠熠生辉。

“小彗。”

黎彗闻声看过去，是他奶奶颜椿宁，一个说不上亲近也说不上疏远的女人。

母亲生前和黎家每个人关系都很僵，婆媳更是问题，可能孩子生来就会倾向于自己母亲那边，颜椿宁或许试着去亲近过他，但黎彗一次次冷漠的态度都让对方慢慢放弃。但黎珂明子嗣单薄，再不亲，颜椿宁从小也还是宠爱他，虽然和寻常家的宠爱方式不太一样。

“奶奶好，”黎彗微微俯身，抬起手让对方牵着，两人一起走进里屋，黎珂明正站在客厅打电话，瞥见他们的身影，手抬了抬，示意稍等。

静静等了一会，黎珂明挂断电话，朝他们的方向走近几步，神色严肃：“黎彗，谁让你自作主张拒绝了杨老，这是黎家给你争来的机会。”

还没等黎彗说什么，颜椿宁便淡淡道：“大呼小叫什么，小彗才多大？有些脏手的活，自有下面的人去张罗，况且他现在还小，你现在把孩子扯进去，脑子生锈了吗？”

黎珂明脸色难看，但说话的人是自己最敬重的母亲，他顿了顿，语气缓和了点：“妈，你又不是不知道，杨老德高望重，如果黎彗真的署上名，对以后会有很大帮助。”

颜椿宁闻言，有些不屑道：“黎家在北桉，不需要任何人提携，靠的是自己。你父亲教你的我看你都忘得一干二净。”

“你让小彗安生上学，他成绩又好，大器晚成的道理你明不明白？现在署名倒是风光，可以后一旦出了事，被媒体曝光，难看的是整个黎家。”

黎彗从始至终都在旁边一言不发，颜椿宁眼见黎珂明郁结，担心他把那股无名火发泄在黎彗身上，便使了个眼色，让黎彗帮着金曼去招呼宾客。

黎彗乖乖应下，他走出去后，有些漫无目的，东拐西拐，路过厨房，才发现金曼的影子，对方正忙碌地张罗着，黎彗刚刚踏进厨房，金曼就眼尖地瞧见，二话不说就要赶他出去：“君子远庖厨，这里有我，你去外面待着。”

君子远庖厨，黎彗倚着门边垂下眼睛，其他的不说，黎家把封建社会的陋俗都贯彻了个彻底。男人享清福，脏活重活就要女人干。这是什么鬼道理？他想起周钦玉，那人根本不会在意这些，他做什么都信手拈来。

宴席来的人很多，可能来的大部分人都想通过这个机会和黎家牵上什么关系，抱着这种想法，没人关心今天是谁的生日，又是谁的成年礼。

端起酒杯主动向黎彗走来的，不是身边携着女眷要牵姻缘，就是旁敲侧击黎家下半年的动向在哪的。金曼看出黎彗心情不好，她好不容易挤开套近乎的富家子弟，悄悄拉着黎彗走到角落处，轻声问：“你要不要先回房间，反正也快散了。”

黎彗点了点头。金曼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又想起来什么的问：“你吃没吃蛋糕啊？”

蛋糕，黎彗怔了怔，黎珂明不知道让谁订的蛋糕，是专门为宴席订做的那种，足足垒了好几层，宴会刚开始没多久，就被些小孩子嘻嘻闹闹的包围起来，有好事的家长便一块块的切，一块块的夹，好好的蛋糕糟蹋得不成样子，让人生不起半点食欲。至于要不要让寿星吹蜡烛许愿，没有人在意。

“吃了，”黎彗回答。

听说生日当天撒谎会被诅咒一整年。万幸零点还没过，他现在撒谎，还不会被诅咒。

金曼闻言却放下心来，她催促黎彗回房，“你快去睡觉吧，剩下的事都有我呢。”

黎彗一身疲惫，关上卧室的门，整个人倒在床上，脸也埋进被子里，他保持着这么一个姿势好一阵。中途金曼来了一趟，送了壶泡好的红茶。

黎彗也不喝，掀开茶壶盖子只闻味，味道和之前去周钦玉屋里喝的那次如出一辙，沁香又透着股幽然。

闻着闻着，他有些犯困，刚闭上眼睛酝酿睡意，就被屋外咚咚咚一阵敲门声吵得睁开眼。

他以为又是金曼，穿上拖鞋解了门锁，打开门时表情有些不耐，抱怨道：“又怎么了？”

“又怎么了？”来人学着他的语气重复了一遍，笑眯眯道：“生日快乐啊，黎彗。”

这腔调非常熟悉，是独属于那人的风格。恍然间，眼前这幅画面和他一直期盼着的场景重合，黎彗表情木讷，他下意识把门开的幅度大了些，方便周钦玉拿着手里的大盒子进来。

“这是什么？”黎彗回过神，凑过去想看清楚盒子里面装的什么，周钦玉察觉后，用身子先挡住他的视线，怕挡不利索，还要捂住他眼睛。

黎彗也不做挣扎，被他带着走了两步，周钦玉关上卧室的灯，很神秘地嘘了一声。

“到底是什么？”黎彗不甘心地追问。

“你是十万个为什么吗？”周钦玉无奈，“就不能给自己点惊喜。”

黎彗喃喃：“我以为你今天不会来了。”

“我不是答应你了嘛，我这回还没迟到，离零点还有一会儿呢。”

周钦玉嫌热，脱掉了外面的灰色卫衣，里面单单只穿了个黑色背心，黎彗瞥见之后规规矩矩移开目光，有些结巴道：“你……你不冷吗？”

“你屋里空调打到28度，哪里会热？”周钦玉说着，注意到黎彗被热得通红的脸蛋，笑出声：“你自己照照镜子，你这两腮像打个两坨腮红似的。”

“这都春天了，还开空调，真是少爷啊。”

虽然在数落，但语气里并没什么责怪的意味，黎彗很受用。周钦玉把那个神秘的盒子摆在桌上，黎彗看到顶上系好的蝴蝶结，就猜到里面是什么了。

“为什么要买蛋糕？”语气像是质问，但眼底满是欢喜。

“生日就要吃蛋糕，我知道你已经吃过了，但这个是我自己做的，里面是奥利奥夹心，还有巧克力，我问金曼，她说你喜欢吃这些，”周钦玉边说边拆着包装，透明罩子一掀，里面是粉红色的花蕊蛋糕，颤颤巍巍的，有点像金曼阳台养着的那簇缠枝牡丹。

“有点俗气对吧，但是味道很好，你尝尝。”

黎彗从他开始拆包装就开始沉默，他安静地看着周钦玉忙活，插上蜡烛，打火机点上火后，又转到他面前，让他许愿。

周钦玉开始给他唱了生日快乐歌，唱了两句后，自己后知后觉感到羞耻，不唱了，但这下黎彗许愿没有了伴奏，只好从音乐软件里找了首经典的生日快乐歌播放。

黎彗吹完蜡烛，乖乖闭上眼睛，在“祝你生日快乐”的歌声下，许了个不为人知的愿望。

睁开眼后，他专注地望着周钦玉，轻声说了句谢谢。

周钦玉不怎么在意，撑着下巴懒洋洋道：“切蛋糕吧，给我留一块。”

黎彗给他切了最大的一块，还把点缀的樱桃也全放在周钦玉那个盘里，周钦玉看起来挺满意的，也不嫌不好意思，拿着个叉子比黎彗这个寿星吃的还早，边吃边点评道：“太好吃了，我真是个天才。”

黎彗被他逗笑，但语气认真的肯定道：“你就是天才。”

周钦玉被他夸的身心舒畅，他眨了两下眼睛，忽然提议：“看在你生日的份上，我再告诉你个秘密吧？”

黎彗联想到酒吧那个没有听清的秘密，这次十分认真，生怕错过内容，两人本身坐在桌子对面，周钦玉说完后，黎彗便站起身，整个人俯下来靠过去，耳朵也贴在周钦玉唇边，动作间都透着股少年独有的生疏莽劲。

后知后觉的，黎彗认识到自己有些越界了，他耳尖通红地催促道：“你说吧。”

周钦玉坏心思作祟，对着面前的耳廓吹了口热气，黎彗身子不可抑制地颤了颤，但他没有退开身，仍然坚持着要听清这得来不易的秘密。

周钦玉见没办法像上次含糊过去，便下定决心，轻轻拍了拍黎彗的脸，让对方转向自己。等黎彗视线偏移过去，他毫不犹豫，很大方地伸出舌头给对方端详。

黎彗眼睛一下子睁得浑圆，喉结也跟着上下动了动——周钦玉猩红的舌头中间，赫然藏着一颗银色的舌钉，仿佛红色沙漠绽放出的银枪花。

太美了，他紧张地咽了口口水，周钦玉察觉到了，他不给面子地笑出声，可能笑黎彗纯情，也可能单纯看黎彗这副呆呆的样子就想笑。

挂钟显示十二点零五，黎彗的十八岁已经走动了短暂的五分钟，可拥有时间的主人还浑浑噩噩的。

周钦玉得了趣，有些上瘾，这种感觉有点像他刚接触到香烟的时候——吸燃烟，吞云吐雾后，疲惫和累意就能顿时消退。

他觉得自己有些醉了，来黎家前喝的两瓶威士忌的后劲迟迟到现在才来，血液里的酒精分子也在作祟，他勾住黎彗的脖颈，把人推到床上，毫无分寸地骑坐在黎彗身上。

察觉到黎彗下意识屏住呼吸，已经好一阵没有吸气呼气，轻轻扇了两下黎彗的半边脸颊，轻佻道：“那么没出息吗？”

见黎彗大口大口开始喘息，又问到：“你是不是从来没有接过吻？”

黎彗觉得头脑发热，耳晕目眩。他先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想挣脱周钦玉的桎梏，可等人真的退开身，又有些瑟缩地紧攥住对方的手，不让周钦玉逃开。

名为亲热的审判开始了。周钦玉滚烫的嘴唇先印在黎彗的脖颈上，慢慢上移，到了下巴、鼻尖、额头，流连忘返，终于碾转到嘴唇，但他只蜻蜓点水的碰一碰，过了半晌，才吝啬地撬开黎彗的唇缝，一步步牵扯勾缠。

感到对方细微的发抖，便来回反复地磨蹭。黎彗能够清楚地感知到涉钉的存在，冰冰凉凉的。他下意识追逐，在银钉附近有意无意地画着圈，勾勒的过程中，周钦玉有些舒服地含糊唔了一声，黎彗备受鼓舞，那种异物感让他从头到脚的舒爽，尾梢又带着微微的酥麻感，他越来越上瘾，逐渐攫取主动权。

黎彗虽然生疏但有股倔劲，到后面甚至用上了牙齿，周钦玉后背出了层冷汗。

“好了，”周钦玉被亲得有些不耐烦，推拒之后，黎彗却没什么反应，魔怔似的追着还要讨亲热。

周钦玉见说了停止也没用，直接抓住黎彗的头发，用力把人扯离自己。

黎彗额头上沁着细密的汗珠，他头抵着周钦玉的胸膛平复呼吸，等整个人安静下来，动静小到周钦玉几乎以为他睡着了。

周钦玉无端生出恼火的情绪来，他捏住黎彗的下巴正要质问，结果手心触及到一片湿润，黎彗抬起的脸上布满泪痕，双眼通红。

“你……”周钦玉到了嘴边的话噎了回去，语气有些心虚道：“你哭什么？”

黎彗无言摇了摇头。

周钦玉抽了张纸巾按在他脸上，动作笨拙地擦拭着黎彗脸上不断掉落的泪珠，他有些纳闷道：“你觉得我占你便宜了？那你还亲的那么狠，我舌头都快被你咬掉了。”

见对方眼泪的阀门丝毫没有要关闭的痕迹，他束手无策道：“别哭了，我不是故意的，我可能有点喝醉了。”

喝醉了，黎彗有些苦涩地想，他最不想听到的就是这句话，从始至终周钦玉给他的感觉都是若即若离的，这个亲吻是开始还是结束，他并不清楚。他越想越难受，竟不知不觉又流下泪来，周钦玉实在没办法了，想着干脆以毒攻毒，在黎彗的眼睛上轻轻亲了一下。

唇一触即离，但亲吻貌似有奇效，眼睛虽然仍旧红肿，但至少没有再流下眼泪。

周钦玉松了口气，直接从黎彗身上翻过去，整个人筋疲力尽地仰躺在床上。他有些犯懒，想着黎彗睫毛上滞留的泪珠，还在琢磨过会该怎么宽慰，想着不然装睡算了。

但没有得逞，因为下一秒身上便压上一具温热的身体，对方紧紧搂抱着自己，双手挤进他的腰下，活像藤蔓般窒息缠绕住自己。

黎彗脸埋进他怀里，闷声道：“你欠我一句对不起。”

他语气太委屈，周钦玉再没心没肺，也生出了几分愧疚，他揉了揉怀里人毛茸茸的黑发，叹了口气道：“对不起。”

又补充，“放心吧，我会负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