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面周怿喜郁立无删减小说免费阅读全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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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六点四十分。周怿从床上爬起来戴眼镜。收到银行扣款成功提醒。

他坐床上缓了会神，面对本月又还房贷于是工资还剩一半的凄苦事实。门外锅碗声噼噼啪啪，周妈叫他吃早饭。作为一位命中无婚的男同性恋，他和父母一块住新房，幸而房子面积大，家庭没什么矛盾，但快三十岁你妈还闯进房间叫人起床这事实在心情复杂。在妈妈破门而入的前一秒，周怿清醒，蹦起来穿衣服。

“要迟到咯。”周妈妈说。

“我不要上班。”周怿越过她去刷牙。

周妈妈习以为常抖开保鲜膜封住剩下半盘咸菜。

“不上班房贷咋还？”

周怿悲苦地按住洗手台边缘。

“把房子卖了吧，我们搬去彩云住。”他喃喃，寄牙膏：“我要躺平养老。”

“年轻人一点精神气都没有。”周妈妈训他，搅粥。

于是周怿很不合时宜又想郁立。

被郁立骂舔狗，他没什么脾气。无论从家境、学识、眼界、外貌上讲，郁立愿意让周怿舔都算抬举。从基本人权上讲，他和郁立确实是平等的，从对社会的贡献上讲，郁立是皓皓明月，周怿是不可见光源，此之谓平等的二象性。除了他的喜欢，他没有任何能给郁立的东西，甚至他连喜欢都比一般人少，指望他跟薄小文似的一哭二闹三上吊还不如指望铁树开花。

也许郁立只是觉得逗他很好玩。

周怿叹了口气，按了按鼻梁。

“你高中那个朋友郁立回来了？”周妈妈突然说。

他吓一跳，一嘴牙膏沫子。周妈妈不觉有异，望钟道：“喊他出去玩呗，你们高中不挺好的。几点了磨磨蹭蹭快迟到了！”

如果表达感情也能用钱就好了，周怿忧伤地想：比如这会送郁立一块浪琴表，也许能表现出我非常喜欢你这种心情。

“我们不熟的。”他把水吐掉，走到灶台边舀粥。

“我没见过你和别人那么要好。”

“妈，你不能因为我没朋友就这么说我吧。”周怿说：“我们不熟。”

“谁那会熟？”周妈妈很不以为然：“你看我和你吴阿姨也是同学，但上学那会就没说过几句话。”她又开始说话，中心思想是郁立前途远大和他工作内容匹配，多个朋友多条路。周怿听得头疼，拿起包溜之大吉。

周怿毕业之后在当地一家医药企业上班，因为懂分寸又会写项目计划书受技术副总郑总赏识，要他跟着身边，充当文字秘书。郑总年轻时在科研所待过，性格略板正，日常提前十分钟在岗，于是周怿也不得不保持同样的作息。他打卡，往办公室走，同部门美女洛佳怡匆匆赶上来，低声说郑总要新药销售的具体数据，找不到人，正在发脾气。

郑总哪都好，就这个狗日的脾气吓人。洛佳怡听见周主任叹口气，从公文包里掏出平板，对她露出个温柔又纵容的笑，小声：“没关系，我这就来。”小美女芳心荡漾，一早上挨倒霉工作呵斥的霉气烟消云散，目送公司著名妇女之友往办公室走，又突然想起早上听到的日程。

“周主任！”她追了几步：“今天有工科的专家过来。”

周怿远远比个手势表示知道了。郑总办公室在二楼东边，他走楼梯上来，没听见什么怪异动静，走近几步，听见郑总那爽朗嗓子：

“...蔺老？前几年在杭州论坛见过他老人家，今年也八十多岁了，还能从北京坐到杭州...”

周怿在门上敲敲，听见里面“进来”，推门而入。郑总没坐在老板桌后面，拖了个椅子，坐在桌子侧面，微微佝偻着背，见他进来笑着说：“这是我们政府联络处的小周，一直跟着我。小周，你向几位领导介绍一下我们去年科技投入情况。”

这倒有点出难题，毕竟郑总事前也没和周怿说今天来人。不过最近几年国家重视医药行业，各地政府奇招频出，扶持项目眼花缭乱，介绍公司投入占比情况属于轻车熟路。周怿礼貌性笑笑，目光从平板上移开。

“各位领导，请允许我对敝司做一个简短介绍...”

舌头稍稍在口腔中一梗。

郁立坐在人群中，穿着件巴宝莉经典风衣，白衬衫解开两个扣，英俊潇洒，光彩夺目。周怿眨眨眼睛，神态自若继续往下介绍。

他们公司前年才从华南迁过来，还属于投资阶段，连续两年负盈利。财报状态不好，总公司那边的意思便暧昧起来，于是执行总裁迫切需要打个翻身仗证明自己的水平。和政府打交道几年，周怿明白这些人在意什么，捡着创汇、税收、带动上下游产业链等紧要关节说，说完功成身退。见几位大佬手边没有茶水，出门嘱咐拿郑总私藏的白茶出来。

他站在茶水间等茶叶，用开水烫杯子。实习生踩着低跟跑过来，脸憋得通红，连声道歉。她不熟悉接待整套流程，加上今天几位专家来的太早，忙中出错，没备茶水。周怿宽慰她两句，转身放茶叶。实习生看他往每个杯子里都捏了两大撮郑总的大宝贝儿，随即如沐春风端起托盘，实习生想伸手接。周怿把盘子抬高，微笑摇头。

按照次序他先给客人端茶。郑总正讲技术难题，小老头一讲便没完没了，丝毫没发现自己茶叶被秘书牛嚼牡丹似的糟蹋。周怿把茶杯放在郁立左手边，瞥见他笔记本上密密麻麻做了备注，中英文夹杂，一部分是周怿刚讲的数据。

周怿垂着眼睛把心里那点迷恋压下去。

郑总讲完，拿茶杯喝，面色一变，露出些许肉疼。郁立放下笔，开口道：“郑总，你刚刚提到的转化率2%...”

他似乎完全不认识周怿似的，声音清晰，语调果断，开门见山就几个关键指标提问。郑总两眼放光，喜不自胜，两人你来我往。周怿努力想跟上，被陌生拉丁文单词冲得头昏脑胀，他瞥对面工科领导，见对方也露出放空表情，不禁有些同病相怜。他知道郑总讲上头后上午估计看不成厂房，低头在微信上让办公室准备工作餐。办公室问有没有什么忌口、过敏史或者偏好。周怿手指一顿，下意识看了眼对面的郁立。

片刻后他敲几个字：郁博士对芒果过敏。

郑总和郁立聊得开心，看时间差不多，起身邀请一行人吃工作餐。最近搞院企合作，让部分专家带项目到企业进行落地转化，周怿觑郑总和郁立态度，觉得这事大半可成。郑总邀请郁立和他坐一辆车，对方却很谦虚婉拒，表示要去趟厕所。郑总口头客套：“没事没事，等你一起。”然而郁立却露出个涩然表情，俊脸微红：

“可能有点久。”

几个中年男人对视，顿时明白。工科领导笑呵呵搂住郑总胳膊：“这样吧，郑总，我们先去把菜点上。”郑总点头，转头嘱咐站在一边的周怿：“小周，那你等会带郁博士过去。”

他们一行人走了，周怿倒有点提心吊胆。他在公司尚未出柜，怕郁立在酒局上嘴瓢——谁知道从A国回来的人清不清楚国内对同性恋的态度。郁立却没什么和他寒暄心思，大步往厕所走。他个子高，腿又长，一身风衣，活生生把公司走廊走出T台气度。周怿在厕所门口查项目资料，想了想，发信息给工科和他对接的吴侑云。片刻后对方回信息，说郁博士主动点了他们公司做成果转化。

周怿捏着手机，心里困惑。

感情上，他觉得这事情或许和他有一毛钱关系——毕竟从郁立的反应来看他绝对记得自己，而且印象挺深，也许在老同学供职的公司做项目总比去个全然陌生的地方被坑死好。理智上他觉得这事情和他没一丁点关系。郁立即使记得他，大概也不知道他毕业之后干了啥，毕竟周怿本专业和药企打不着八杆子。吴侑云和他老交情了，半开玩笑说郁博士现在可是香饽饽，多少企业踏破门槛求他一面不得，你们可得好好供着这尊大佛，毕竟他导师可是——她说了个如雷贯耳的前辈级人物。

周怿定神，回她：必然是吴处功劳，下回一起吃饭？吴侑云回他几个表情包，笑嘻嘻道：份内事情，倒是你们做了什么好事情叫郁博士关注？也给我们提供些经验。

周怿心想我知道倒好了，十年前我就搞不清楚郁立想什么。他听见哗啦啦水声，把手机收起来。郁立从厕所里出来，把纸扔到纸篓里，不咸不淡瞥了周怿一眼。周怿心里一跳，堆笑凑上去：“郁博士，车停在外面，请。”

郁立点头，越过他朝前走。他这会态度又冷下来，和昨晚那个抽烟样子完全不同，一幅标准的傲慢精英范儿。周怿小步跟上他，司机已经把车停在中庭。他给郁立拉开后座门，等他坐进去就打算关门去副驾驶。岂料那人曼声开口：

“走什么？”

周怿手指微微一顿。

他佯作无事，笑着说：“郁博士有什么吩咐？”

郁立抬头望他一眼，往里头一坐，拍拍身边座椅。

周怿沉默片刻，利索坐进去。

他给郑总发信息，又回办公室的问题。实际上很多事没有立刻处理的必要，他只是不知道该和郁立说什么。他想起昨晚被带走的薄小文，给他发信息闻他近况如何。对方回他个诡密笑容：猜猜？

滚。

在床上能干嘛？

破镜重圆？

嗯哼～

爬。

郁立咳嗽一声。

周怿猛然惊醒，把嘴角不合时宜的笑容收回去。郁立支着下巴，平淡地扫了他一眼：“你早上没给我发消息。”

周怿有点懵。

“抱歉...之前是我们公司的小姜负责联络的，她这几天病假...”他声音越来越小，被郁立盯的毛骨悚然，显出几分工作模式之外的弱气来：“我没有您的联络方式。”

郁立把他手机抽走，周怿看他发送好友申请，随后拿起自己手机通过，把手机抛回给他。“记得晚上发。”他淡淡说。

发什么？

周怿捧着手机，有点憋屈。郁立看他半晌没转过思维模式，啧得一笑：“我昨晚和你说了什么？”

周怿惊恐看向司机，唯恐郁立当场给他出柜：“当然！”他猛地提高声音，又露出营业笑容：“同学会的事情嘛...多少年不见，大家确实应该多联络，到时候看看时间吧。下午我回去查，晚上一定把结果告诉您。”

他试图把话题往同学情上靠，郁立心里冷笑一声：这个人多少年来都是这幅模样，只有关系到切身利益时才能听懂人话。他抱住胳膊，望向窗外，离开C城将近十年，所谓“旧时王谢堂前燕”，作为地标性建筑的C城中心遥遥在窗户中闪烁，金合欢树荫投下碎片阴霾。城市是新的，光影是旧的。郁立是新的，周怿...

周怿是旧的。

手机一震。

标着“高三（2）周怿”的微信窗口边冒出红点，胖乎乎奶牛猫摇着手，大大的“中午好”。周怿垂着头，细框眼镜遮着他清秀的侧脸，拇指灵巧回复信息，看不出情绪。郁立无端心情很好，在页面上停留片刻，客气地回“你好”。

周怿有些茫然抬头看他。

“今晚有空吗。”

“m...”他讲到一半，生生把尾音错开。薄小文信息在界面上张牙舞爪：我对象请你吃海底捞，6点，凤凰城，速来！周怿垂下眼睛，半晌抬起。

“有。”

郁立很满意微笑。

周怿低头回“今晚加班”。

薄小文：和汉子鬼混去了不要兄弟了是吧。附一个“哭”的表情。周怿毫不留情：滚。

做人不能随便乱立FLAG。

临近下班，洛佳怡鞋跟“笃笃”：“那边的座机号码注销了！”她匆匆赶过来：“现在只留了个法人电话！”周怿揉着眉心强压怒气拨通，连响几声，“对方正在通话中...”他伸手问洛佳怡要电话，这回通了，他开口：“任总...”

对方啪一声挂电话。

“操！”周怿忍不住骂。洛佳怡有些担忧瞧着他，“周主任...你看年底之前...”

周怿深吸一口气，按太阳穴，只感觉青筋突突。“你去写份说明，我来给郑总打电话。”

他做好心理准备，拨通电话：“郑总，不好意思这么晚打扰，之前做专利转移的那家中介...”

洛佳怡写好说明，打印了捏在手里匆匆赶来，在门外刹住脚步。门里隐一些吸气，不住道歉，保证，从话筒里流出的怒吼，像锅沸反盈天的粥，轰隆隆汇在一块儿。俄然万籁俱寂，一声绵长忙音。洛佳怡咬着牙，推门而入——周主任坐在桌前，两手撑着额头，眼睛下方泛出疲倦的青黑。

“写好了？”他平和地问。

洛佳怡怯生生把纸片递给他。周怿拿过，扫一眼，放下，很和气对她说：“今晚估计要加班，你问问大家想吃什么？我请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