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舟by解城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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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舟放下双手，那些黑色的细针仿佛被莫归吸收了一般，渐渐消失，化作经络里的黑气。

只见莫归两眼混沌无神，消瘦憔悴的苍白脸颊上挂着细细密密的冷汗，全身轻轻的发着抖，前几天还勉强称得上浅粉色的唇此时根本没了好色，只是象征性的残存着一些可以忽略不计的血色。

一看，便知道是孽障缠身的现象。

“他怎么会有孽障？”程舟心中暗道，又想到了什么，眉头皱得更深了，神色严肃而冷漠。

他不耐烦的用莫归的袖子擦了擦对方汗湿的额头，他和莫归的身高差不多，故而不需要费力气弯腰或者是把莫归拉下来。程舟眉心冷白的皮肤上渐渐出现了一点殷红。

——是一颗朱砂色的小痣。

分明都是清冷俊美的脸，他不像是驾鹤的仙人，这痣反倒带他走到了另一个极端，将他一张因常年不近人情而显得的刻板脸孔莫名其妙的增添了一分妖邪之气。

又或者他本来就生了一张因缺少表情而展露不得的容貌。

朱砂痣在黑暗中微微散发着难以察觉的红光。程舟又走近几步，与莫归近在咫尺，对方凌乱的呼吸声清楚的打在他的脸上，他将那双眼睛合上，把额头贴了上去，眉心对眉心。

他眉间的一点殷红本来暗淡的红光大盛，程舟低声念了口咒，而莫归的眉心也有了异变，先前莫归皮肉下的黑气从那处现形，然后缓慢的流向了程舟眉间发着红光的痣。

与此同时，程舟掌下覆着的半合的双眼也逐渐变得清明起来。

程舟感觉到手心有一阵轻微的痒意，随即反应过来是莫归的睫毛。

莫归醒了。

程舟离开莫归的额头，手也放了下来，向后退了几步，回到了原来的位置。

他的朱砂痣渐渐消失，眉心如旧，诡异的邪气也随之散去，恢复了一如既往的清冷。

莫归回了回神，好像对刚刚发生的事情无知无觉。

他又想起来了那些拼命想烂在肚子里的事情一次，在眼前，那抹刺目的寒光经久不衰，锐利依旧，刺得他千疮百孔，心中如同淤血一般，呼吸艰难。

他用费力的用剩余的气力长吐一口气，后知后觉的去看前面的程舟。

程舟暗叹这孽障厉害，又感叹莫归小小年纪就有这种程度的孽障，或许这就是使他变成这样虚弱的原因。

他的关心向来隐晦而稀少，本想组织一下语言，后来干脆放弃了，不等莫归开口，先声夺人。

于是莫归便看他直接道：“你想死？”

刚刚缓过神来的莫归：“......”

程舟没有一点刻薄的意思，虽然他说的话好像在咒人：“孽障横生还敢修魔，不怕第一天就被心魔反噬，当场血溅三尺，让我给你收尸？”

或许是程舟的话太过尖锐，又或许内容着实惊骇，莫归花了半天才消化掉对方的话。

他清了清嗓子，依旧声音嘶哑：“我......有孽障？”

“怎么没有？”程舟道，“刚刚若非我助你，你早就被魇住了，失去几个魂魄痴傻了都是轻的。”

莫归抿了抿唇，再道：“谢谢。”

程舟：“你刚刚看到了什么？”

莫归疑迟了一会，还是开口道：“在无名派灭门时我的记忆。”

“我......”他艰难道，“我不想再说了。”

程舟冰冷的目光不带任何感情的上下打量着他。

他因为应激反应轻轻地打着，面色依旧惨白。

程舟不再看他：“走吧，我还是会按照原来的安排继续的，死了别怪我。”说罢便自顾自走了。

莫归像晃神了一样，愣了一下，也跟着走去。

他们手中的细线没有了，程舟好像忘了这码事似的，莫归也不敢再提，只是靠着声音跟在后面。程舟会救他，他并不吃惊，从这人第一次来见他就好像把“你对我有用”这几个字写到了脸上，但他疑惑的是，为什么程舟会药宗的针术？

平路走到这里就没有了。程没有因为死路慌张，撤销了一个幻术，露出后面的道路。岩石墙面上还隐约残留着些许幻术碎屑，如同夜色中的萤火虫一般闪烁。

虽然平路七拐八拐，好歹是好走的，前面的，是迷宫一样的小洞，其中狭小闭塞，下方凹凸不平，布满尖锐的岩石。

他们走入一块巨石的阴影中，莫归在短暂的眩晕后眼前突然一亮，一股寒气扑面而来。

他们通过了一个传送阵。升灵阵对程舟来说负荷太大，普通传送阵还是可以承受的。

“到了。”程舟拉住他，以免他从悬崖边坠落。脚下是万丈深渊，云雾缭绕，隐约可见嶙峋的山岩。

莫归左右看去，这里正是来时看到雪山山顶。白茫茫的大雪覆盖了目之所及，素色的寒松从嶙峋怪石的缝隙之中生长，远处可见一处冰窟，冰柱森列，气势磅礴，里面有些东西，显然是程舟的住所。

莫归哑然，他没想到程舟对窟穴有着这样的执着和偏爱，又总是戴着兜帽减少光照，好像天性如此似的。

见他冻的青白，程舟好像低声说了什么。在被打昏前，他隐约听清了。

“啧，麻烦。”

寒冷的冰窟深处，莫归躺在一个雕有诡异花纹的石台上，神志不清。他被程舟击昏带到了这里。

石台周围点燃着幽蓝的火焰，照亮了窟中惨白的冰柱和坚硬的地面。冰柱高耸入云，在火光的照射下散发出幽幽的蓝光，地面覆盖着积雪和寒冰。冰窟中只有冰柱的蓝光和黑暗的火焰提供照明，增添了几分神秘。

程舟立于台前，煞气凝结成刃，一道利裂出现在皓白的手臂上。鲜血溢出，颜色与周遭冰天雪地形成了强烈的对比。血滴在洁白的雪地上，绽开一朵朵殷红的血花。

血珠滚落，很快被一团黑气缠绕吸纳。新鲜的血液化作液态，悬浮在程舟掌心。溅出的鲜血在地上凝结成暗红的花，绽放在冰天雪地中，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

他凝神聚起周身的煞气，也融入其中。原本幽蓝的火焰此时转为死一般的黑色。火焰噼啪作响，把两个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莫归面色惨白，双目紧闭。程舟将汇聚的血液与煞气尽数灌入了他体内。莫归的身体微微抽搐了几下，似乎在承受巨痛。

数息后，程舟脸色已然苍白下去。他踉跄几步，勉力支撑住自己。岩壁上留下他手指抓出的血痕，触目惊心。

石台上，莫归的表情开始扭曲，似乎承受着巨大的痛苦。但是他的神志还未清醒，只能无助地承受煎熬。他的眉头紧锁，冷汗不断从额头冒出。

程舟平复了一下气息，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他看着莫归因注入魔血和煞气而痛苦的面容，眼神晦暗不明。

寒冷的冰窟中，莫归躺在石台上，面色青白，双目紧阖。他看起来毫无知觉，如同一具尸体。

忽然，他的眼皮抖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只见双眸漆黑一片，血丝狰狞，眼眶处的皮肉高高肿起，像是要从眼眶里暴裂出来。他眼中布满了血丝，仿佛正在经受着巨大的痛苦折磨，又像是一个噩梦般的怪物。

就在这时，一团黑雾束缚住了莫归，迫使他重新闭上了眼睛，失去了知觉。黑雾将他整个包裹，很快填满了整个冰窟，无法驱散。

不知过了多久，莫归再次苏醒过来。一睁眼，他只觉周身异样，体内仿佛有无数虫蚁在爬，又像有一把火在烧灼。

这种痛苦的感觉他从未经历过，简直像是要将他活生生烤熟。他揪紧了胸口的衣服，双目泛红，牙关也在颤抖，全身的肌肉都因为痛苦而紧绷。

与此同时，胃中传来的饥饿感也无比清晰。他感到前所未有的饥渴，仿佛已经饿了数日。这种饥饿如同实质，紧紧抓住他的五脏六腑，让他只想拼命填食。胃部的绞痛几乎要将他撕裂，他双手抱住肚子，蜷缩成一团。

莫归虚弱地撑起身子，意识到自己已经入魔。

他心里泛起疑惑：魔修要么是心魔作祟，要么是功法反噬，要么是一开始就修炼魔功，他什么都没有做，是怎么入魔的？

他未曾听说过的入魔方式感到十分困惑，但是直觉告诉他最好不要问出口，只是默默忍受着体内的剧痛与饥饿。他紧咬下唇，强忍着不发出呻吟。

程舟正眺望着冰窟外的风雪，没有去看躺在一旁的莫归。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只是静静等待着，仿佛这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冰窟外呼啸的风声隐约传来，越过重重迷雾，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莫归艰难地撑着身子，环顾四周。

洞穴内部如深渊一般幽黑冰冷，寒气彻骨。石台上雕刻着复杂的花纹，线条交织，隐约可见怪异的符号。

他看着身下的那些酷似符文的花纹，只是以为这是转化需要的阵法，不曾深想下去。

他开口，声音嘶哑，好像在压抑和忍受着什么：“你成功了？

程舟点点头，他脸色好像更加苍白了几分，莫归注意到他双手手腕裸露在外的地方缠满了绷带：“没想到我能成功，你活下来了。现在你有什么不对劲的吗？”

莫归饥饿难忍，体内仿佛有无数虫蚁噬心。简单的言语似乎都牵动着他全身的筋脉，让他格外痛苦，他将自己的状态告诉了程舟。

程舟沉吟片刻，挽起袖管，在手腕处将要愈合的伤口处再次划开一道口子。

莫归看着那些血液，发现自己移不开眼了，好像受到了什么东西的蛊惑一般，缓缓的靠近。

他捧起程舟的手腕，程舟并不阻止。莫归低头吮吸，如同吮吸母乳的幼猫，程舟任凭鲜血进入他的口中，一段时间后，他感觉差不多了，将莫归推开。

“这里山林中尚有些猎物，你自己去捕食吧。”他语气平静，并未流露太多情绪，想要抽出手臂，系好上面的绷带。

莫归低低的“嗯”了一声，却望见伤口处溢出几滴血珠，划过程舟冰冷的皮肤，又俯下身舔舐入喉。

收回舌头后，他才察觉刚才的状态不太对劲，姿势也有些奇怪，耳朵后知后觉的变红了一点，窘迫的收起了手。

莫归受到血液的滋润，稍稍舒缓了些，喉咙中的干渴好似得到一丝缓解。

入魔之后他便不再那么畏寒，一日后，他来到洞外积雪遍地的松树林。

高大挺拔的松树排列整齐，树枝上覆盖着厚厚的银白雪花，稍一碰动就簌簌落下，在寒风中旋转飞舞。满地松针在他脚下发出沙沙的声响。

遮天蔽日的松树遮蔽了天空和阳光，林中更显阴冷。他在静默中等待，任由严寒侵蚀，终于等来一只野兔。

野兔蹦跳着出现在雪地里，毛皮洁白如雪，与周围景色融为一体。它警惕地竖起长耳，敏锐地观望着四周。

莫归生疏地使用煞气捕猎，双手缓缓凝聚出一团黑雾，悄无声息地朝野兔覆盖过去。

野兔还未看清情况，已被黑雾牢牢裹住全身。它剧烈挣扎起来，在雪地上打着转，试图摆脱禁锢。但很快在这死一般的气息中窒息而亡，黑色的双眼圆睁着，身体不再动弹。

寒风呼啸，掠过枝头的积雪。林中一片死寂，只有风声伴随左右。

莫归将野兔的尸体捡起，找到一处较为平整的地面，清除雪堆，生起了火堆。

林中一片寂静，只有风声呼啸。初次运用煞气捕猎，竟也能为自己获取食物维生了，莫归心中五味杂陈。莫归心中五味杂陈。

火堆烤熟了兔子，炙热的火光映照着他冷峻的面庞。兔子的皮毛在火焰中猛地蜷缩，散发出烤肉的香味。莫归深深吸气，却尝不出滋味。

枯木在火焰中噼啪作响，跳动的火光照亮了他略显疲惫的面容。烤兔的香味缓缓飘散在林间，但莫归独自坐在火光前，眺望着远方，山林已然隐入雾气之中。他注视着火堆，神思却似乎飘到了远方。

他回想起曾经围着火堆烤肉的日子，与师弟师妹们欢声笑语，那时的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走到现在这个地步。

现在，过去的一切美好只能成为遥不可及的回忆。

莫归自嘲地笑了笑，拿起烤熟的兔肉就啃食起来。兔肉煳的外皮酥脆，肉质鲜美，但他毫无食欲，机械地咀嚼着。

忽然，一缕腥甜的气味挑动了他的嗅觉，好像勾起了某种本能，不同于口中无味的食物，深深的吸引了他，这竟是生肉的味道。

他自嘲地笑笑，生吞下兔子还温热的内脏。血水滑过喉间，这才感到一丝餍足。

吃完生肉，他好像如梦初醒般僵在原地。兔子被开膛破肚，满地狼藉，他嘴边还残留着鲜血，缓缓沿着下巴滑落。

莫归才明白，自己对魔修的了解或许还是太浅薄。他垂眸，跪在雪地里，捧着雪掩埋了兔子的尸体，心不受控制的沉下去。

在这片幽静的树林，他清晰的认识到一个事实：他回不去了。

程舟说这里是古战场，埋骨枕藉，正宜他修炼。自己却一日不曾离开冰洞，只是静静打坐，丝毫不见有修炼的举动。

莫归隐约觉得，这一切好像都是程舟专门为自己打点的。自己难道是修炼的祭品？这个念头让他不禁打了个冷颤。

莫归后来才发觉，自己入魔后对程舟产生了一些没有来源的恐惧，而普通的魔修也并不喜好生肉，更没有什么抗寒能力。而他那时脑海中浮现出的猜想根本没有根据，可他错过了这些细节，只是依据程舟的安排捕食和修炼。

往后日日如此，莫归在苍茫森林中捕食，吞食生肉，汲取古战场的阴煞之气修炼。

而程舟仅在冰窟静坐，神色晦暗不明。

冰窟之外，时而北风呼啸，卷起飞舞的大雪。时而夜色沉沉，银装素裹，一片死寂。风声雪霁，云卷云舒，在这片死寂中，也显得格外遥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