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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口似乎真的一黑，灯牌的光被挡住。

然后他听见男人的声音：“不干活聊什么呢？”

照星并不属于被问话的队伍。

冰袋已经半软，表面温润的水珠从指缝渗下去。他决定去丢掉，于是朝那个凝视他的男人点头致意了下，然后起身。

身上的汗已经干了大半，他将就着裹紧外套，背上书包，准备离开。

刚才那个人却在他身边站定，露出八颗牙齿：“你好，炽嘉0637终身VIP，我是这儿的首席老板，周认，认识的认，认识一下？”

这态度跟电话里的冲劲儿十足委实不大一样。

照星被挡住路，无奈下往后退了一步，礼貌回应：“我叫池照星。”

“哪几个字？”男人很自来熟。

照星想起鬼画符，八风不动：“合同上写了。”

又补充，“我的字很规整。”

周认突然笑了，嘴角有两枚小梨涡。

这让照星有些紧张，从着手买票接近这座城市就开始的紧张，到现在有些控制不住的趋势。他捏紧书包带子，决定当面不告而别。

没走出几步，后面的人叫住他：“等等，我重新介绍一下。”

“我是孙秋铭的朋友，你找他有事吗？”

照星是个与说谎绝缘的孩子，每次说点假话比假酒还上头，血气上涌，心跳加速、脸颊泛红，傻子看了也会摇摇头叹口气。

这是第四次被问起这个问题。

事不过三。

原本计划的惊奇偶遇在此刻正式宣告破灭。

池照星在原地站了两秒，带着点叹息坦诚道：

“他是我堂哥。”

听完后，周认对他露出点抱歉的样子：“嗐，原来是一场误会，我还以为那厮惹的什么什么债呢。”

没等照星反应过来，他已经亲热地搭上肩膀：“堂弟啊，其实他经常跟我提起你……照星，照星，一闪一闪照得亮晶晶，我听名字就应该想起来的，都怪我记性差。弟弟，你这趟是从瑞阳来的？来这儿视察工作的？还是替叔叔来抓他回去？其实吧，你哥在这儿待得挺好的……”

照星没有戳穿他前面的话，一门心思想避开点距离，但这人上臂的肌肉跟铁似的。耳朵边又像有个大火炉，噗噗噗喷着明火星子。

“我很热。”

照星小声而坚定插了一嘴，大火炉就熄灭了。

他轻而易举挣脱开，周围骤然冒出点压不住的笑声，照星耳朵根快红了，低着头解释：“对不起，刚才是真的热。”

周认语气严肃，朝周围扫荡了一圈：“都闲着没事干啊。”

“有有有。”赵冰应声，“我开空调！”

“……”

稀稀拉拉的笑声更多了。

周老板似乎在尽力地把自己从骂人的边缘往回扯，周围气压都低了不少。照星充当了和事佬，主动开口：“我来青泓是因为工作，要住上一段时间，还没有跟我哥说，我打算——”

谁知他话没说完，周认冷酷道：“那我给他打电话。”

说着便拿出手机要拨号，一瞬间心跳到嗓子眼，照星下意识做出冒犯的动作，抬手盖住了手机屏。而周认看到手背上斑驳的血斑，第一反应竟然是：“谁陪练的？扣钱。”

一米九的大叔弱弱地喊：“老板。”

“去登记！扣双倍！”

周认原本按键的手在他伤上点了下，照星涨红脸。

对方比他高，因着距离略近，那种不适又泛上来，但照星忍着没有挪开：“你……能不能别告诉他。”

周认跟他对视两秒，罕见地迟钝：“哦，行，可以。”然后收起手机，理所当然问了下句，“为什么？”

“我打算等他回来再说。”

照星诚实道，“而且，我也没什么重要的事，不想打扰他。”

他以为对方会通情达理地答应，没想到这人点点头，说：“可是我想打。”

“……”

周认也很坦诚：“我想打扰他，让他往回赶，回来给弟弟接风洗尘，别跑那犄角旮旯里旅什么破游。”

说话间绕过他，竟然又举起手机，照星下意识拽他的袖子，还没喊停，看到那人咧着的嘴角。周认朝他晃了晃手机，停在地图导航页面。

“住哪里？走吧。他不来，便宜我多个弟弟。”

​

走出去还不用打伞，一上车，雨珠子噼里啪啦掉到车前玻璃上。周认开引擎时也开了雨刮器。

城市霓虹朦胧又明晰。

本来按着导航走，要拐到高架桥时，车灯向前无限蔓延，车流蠕动似蜗牛，周认重重沉下一口气，往旁边的马路绕。前面车太慢，他骂，后面车太急，他骂，彻底不动了，他也骂。照星谨小慎微，不想被骂。

正巧过绿灯时，后座传来炸耳的摇滚来电。

周认让他接。

他却迟迟没动作。

来电显示-小明-

周认瞥了眼：“你哥小名不认得？是亲弟弟吗？”

“不亲。”

没想到发呆的人还能回这么一句，周认眉毛都拧在一块了，边往前挪边催促：“接啊，快点。”

摇滚放到高潮部分。

照星还傻乎乎的：“我吗？”

周认这个暴脾气转过头，跟那双乌黑安静的眼睛对上，瞬间哑火。

“……挂了吧。”

这时候的照星哪儿会听话。手指按向绿键，正决心接通以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手机贴到周认耳朵上——铃声停了，绿键没了，露出赛车屏保，也露出倒映在里面的无辜表情。

周认奚落道：“看看，你哥的耐心就这么点时间。”

照星还在发愣。

两个人都不说话，直到车子堵得动不了，周认才敲了两下方向盘，提醒道：“我的手机。”然后伸手拿走。

照星别过头看向侧窗。

安静中隐约有等待接听的嘟嘟声响起，他蓦地转头。

周认偏头看过来，目光灼灼，朝电话里抛出第一句话：“孙秋铭我发现你罪孽不轻啊。”

有免提。

电话那头声音温和：“说正事，别阴阳怪气。”

大雨让通话声有些许失真，像是带着电流的鼓点，在照星心里敲了一下又一下。他保持着姿势不动，想让那点感觉流失得慢一些。

后车在摁喇叭。

周认骂了句，把手机扔多媒体上，继续往前挪了一米。

两厢都是安静的，通话时长却在逐渐增加，照星看着看着，莫名难过起来，他又不舍得挪开视线。

对面又道：“我过会儿再打来。你慢点开。”

“够慢了！”

周认像被戳爆的气球，瘪了以后又浑身长了刺，尖锐道：“不跟你瞎叨叨。你的人落我车上了，你什么时候来领？”

照星突然如坐针毡。

他听见对面停了一会儿，问：“谁？”

周认继续开车，不说话。

过了五秒，周认又道，“没谁，骗你的。还有，那个总部评比的事情你别劝我，就算拿自己的股份去打一场堵我也得去，反正我这辈子就投在炽嘉上了。三十多岁的人了，我不像你，也不像杨升……”

对面默了会儿，只道：“那你得想好。”

周认哼了声。

“想个球球，我做决定从来就看直觉。铭儿你别说，我还直觉你也会跟升升一样，可人家是为了家庭，你到时候会为了什么离开？也是成家吗，对你来说会不会有点无趣？”这话有点带刺，于是那道笔直落在手机屏上的视线慢慢转过来。周认的侧脸突然发痒。

车轮在路边轧起一溜的水花，然后在路边的停车位刹停。

周认双手搭在方向盘上，轻轻呼出一口气，然后断了免提，把手机贴在耳朵上，目光投落到驾驶座一侧的车窗。

“唉。你别放心上。”

照星听见他扯着笑说了这一句，对面回应了什么，他赶紧应道：“嗯，赶紧回来。回来以后叫上杨升一起聚聚。”

电话就这么断了。

后半段路程，雨明显小了，一路畅行。

但周认再也没有说过话。

即将到达目的地，周认话又多了，问他住几楼，环境好不好，房租贵不贵，像个爱叨叨的老妈子，最后开着车灯催他赶紧上去。

谁知照星去而复返。

降下的车窗里，这人了无生机地靠在驾驶座上，凉风夹着微雨往脸上浇，眉目倦怠的模样一览无余。

他看到照星还以为落了东西，往右边搜罗了一阵。

照星说：“我不找东西。”

“那你问问题的啊。”

周认习惯地接嘴，几秒后，又道，“你哥应该是下周的票。哎，我发现你俩是真不熟，你真是他弟弟吗？”

这人又成了嘴不饶人的模样。

照星心里叹气，还是扒着车窗，认真地组织好的话说出来：“你刚才帮我保密，我也帮你一个忙——”

“嗯？什么？”

“帮你给堂哥道歉。”

周认调侃人的笑意差点僵在眼角，半晌后，他像是无所谓：“行啊。”又很快接了句，“所以你到底为什么瞒着你堂哥？”

戳人心窝子的刀锋一下子转了过来。

周认忽然往前凑：“给他surprise？”

“周老板再见。”

池照星转头就走，后面传来几声笑，遥遥还有一句“明天来健身吗”，照星背着身摇了摇手。他在努力思考最后的问题，他笃定，不可能是惊喜。

他大概率是个麻烦。

被看出来就很惨很惨的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