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英街往事by六月灵泽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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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尊敬的旅客，欢迎光临萍县站，江南山城祝贺您的到来……”

电子广播女声被框至身后的火车站听也不见，取而代之，一辆摩的风驰电掣卷席而过，噪音震耳，留下一团尘烟。

游客的交谈声、摩的的揽客声、吐痰声，火车站门口像个五彩缤纷的抢手集市。

过去的那团尘烟滚滚而散，从中出落出两个玉雪骄子来。

过路人纷纷回身打量，打量着这两个衣着过分得体而很明显不是萍县本地人的大小伙子，怎么会有人长这样，白灯泡似的会发光，站的那地儿都感觉窗明几净的。

摩的师傅如狼似虎地飞扑而来，叽叽喳喳地哄叫着，都想拿下这两位看起来就金尊玉贵的，可不得肥宰一笔。

梁决握拳咳了咳，嗓音干涩：“雀雀，咱们真的要在这个地方生活一年吗。”

没人应答，他一回头，看见俞越宁在火车上睡起来的一根呆毛，气质比较凌乱，小脸紧皱，强忍着一堆情绪。

“我看见了啊，你眼睛里冒脏字了！”梁决举手告发。

“算我求你，路上就拉着旁边大爷唱山歌唱了一路，拜托您安静一瞬间。”

俞越宁忿忿，作势蜷展手掌。

一瞬间一过，梁决嘻嘻一笑，一巴掌盖他弟后脑勺上，又赶紧跳开。

昨天他送俞越宁到俞氏，自己没上去，在车里面等着。他是个乐天派，却第一次感觉到焦灼。回来后问了爸妈，老两位虽然对再说一次感到疲惫，但还是把事情又给梁决复述了一遍，他也才算全明白过来。

俞越宁非得把这个闹剧的担子揽到自己身上，倒让他不觉得陌生。他想起俞越宁在六岁的时候，曾经跟着六岁半的梁决去剪奶奶花园里的郁金香，被奶奶当场抓获后俞越宁哇地一声大哭起来，边打着嗝边说都是他干的，梁决说不是他干的是我干的，俞越宁还生气了，气得眼睛都红了，张牙舞爪说就是我干的，你闭嘴。最后他赖在奶奶家赶也赶不走，给奶奶的花园浇了一个月的水，才被俞立劝回家去了。

所以这次也是，他弟从小到大处理麻烦的方式似乎都没有变，就是倔。这种看似勇猛的自我牺牲式精神到底是哪里来的，梁决不得而知，只知道孩子时候他看不明小孩子的惶恐不安，但现在的他能倒看得明弟弟的惶恐不安。

可现在情况还是有点苦中能作乐了——俞家小宝贝从小穿衣服连条褶子都没有，哪儿有这么衣衫凌乱、头发乱翘的邋遢时候，而且俞越宁这人虽然脾气好，但脾气也不好，跟人处得特别讲道理也讲原则，但是一点就着，着了就得小炸一番。

现在好了，成了个哑炮，闷炸。

俞越宁不跟他一般见识，低头查看手机，梁决把揽客的叽里呱啦一片都打发走了，握着俞越宁肩膀边走边拣着点笑话他：“俞越宁你那大眼袋子怎么红了？装得潇洒，昨晚躲起来偷偷哭了？”

“……说了多少次那叫卧蚕不叫眼袋。”

“哈哈哈哈不行了，我把你的样子拍给我妈看，给大家都找个乐子。”

“就说你无不无聊吧。”

“哎来来看镜头，对就是这搓毛儿，来来弹几下哈哈哈哈，林女士梁先生，看看你们的好侄儿现在这个样子，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什么零落成泥碾作尘的。”

俞越宁：“实在没有文化没必要硬说。”

梁决点击发送，在群里附加一条文字：失足少男下乡记。

林景亭亭玉立：帅。

梁致远：白色金杯6237，司机已经在等了。注意安全。

两秒后，“梁决定睡觉”被群主“YNYN”移出群聊。

俞越宁锁了手机，朝马路对面抬抬下巴：“喏，就那辆，走吧失足老男。”

“哎你听说了不？”

“啥啊？”

“就老赵那家啊，说他家的儿子回来了。”

“哪个老赵啊？哦赵升康啊？他儿子？他儿子不是早二十几年生的时候就病死在省城了嘛？”

“哎哟，你说这事儿闹得！听说是没死，放省城里医的时候被偷了，还偷给有钱人家了……”

“哎哟哎哟，真的啊？”

“真的呀，偷别人儿子多缺德你说？这不，老赵把孩子要回来了……那可不！我能说假？……你不信你自己问玉芬去！”

几个婆子婶子正说着八卦，一辆二八大杠拐了进来，骑车人的白衬衫被吹得鼓鼓的，露出里面松垮的老头白背心，车头吊着一袋沉甸甸的黄东西左右直打晃。

单车划到玉婷小卖部门口，嘎啦一声刹车，打断八卦团密谈。

小伙子把车往水泥墙边一撇，斜翻下来，勾着那袋东西，肩宽腿长地走过来。小伙看起来二十五上下，剑眉深眼，凌厉相，神色却寡淡，挺有型，风一吹，印出胸腹起伏轮廓，直把那群老太太看得笑眯眯。

“番杏阿婆，这是你二明托我带的小米，让告诉你胃不好别喝白酒了，熬点小米粥吃，养胃。”

番杏阿婆啐一声，“净瞎操心！我不跟他说了么，在省城哪里都要用钱，送什么小米啊，多给自己买顿饭吃多好。”

“那是你命好，二明出去了也时刻记挂你！”其他阿婆打趣她。

“小祁老板，你跟二明说，这些玉婷杂货店都有，哪里用得着你亲自送啊？”

“哎呀，人家孙子一片孝心，再说了，这不是省城里送过来的东西吗，肯定比咱们旮旯里头的好吧，说不定是进口的呢，是吧番杏？哎对了小祁老板，你不是今天送水吗，给我们家送三桶水吧，多一桶，老白的肚子跟口水缸子似的，一下就喝完了。”

“好。”

小米搁店里头，祁怨去门口冰柜顺了瓶矿泉水，放两块钱硬币在收银台上。刚拧开开始灌，就听见阿婆里谁叫了一声：“哎哟，是不是老赵家的那个！”

“哪儿呢哪儿呢？”

婶子婆子们齐刷刷望了过去，祁怨也斜眼跟着望了过去。

不远处，一辆停着的白色金杯启动离开，车身后头幻出两个男人。高一点的穿黑色风衣，矮一点的穿卡其色风衣，看起来是同款，两人的衣摆都在风中翩跹起来，好不潇洒。高点的把手盖在矮点的头发上，揉了揉，又侧过脸说笑了几句。片刻，两人握紧各自的行李箱把手，一起以一种极不符合的氛围与气场走进了窄巷子里。

“哦哟哟，看这气派，可不就是老赵家的那个有钱儿子么，哪个，哪个是啊？怎么回来一个附赠一个啊？”

“老赵好命呐，还有个有钱儿子回来给他养老，下半辈子不愁咯。”

“哪里好命啦，那叫命苦，本来好好的儿子给别人拿了，这种事儿就算是死了去阎王那里说，也得分个三室两厅的算作补偿啊。”

“我走了，晚上给你送水去，刘姨。”祁怨干完矿泉水，把空水瓶丢到门口的收集箱，挥挥手，重新跨上二八大杠，嘎吱嘎吱就踩出了巷子。

“哎好好，给你那破链上点油吧真是的。”刘姨笑他。

二八大杠晃晃悠悠过了马路，在通往赵家的窄巷门口停下。

宽巷呲呲冒着饭菜香，炒菜声远近交错着。这时夕阳已西斜，祁怨单脚点地，侧过脸去看那两个化为拇指大小的背影。他渐渐抬头，夕阳从脖间爬上他的下颌角、鼻尖和眼皮。他眯着橙金色的眼，往赵家的窗户口望去。

赵升康，上天还是太过优待他。

橙金色的眼瞳收缩为冷冽一点，他闭了闭眼，重新踩上单车，一个用力，身影便消失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