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长佩

十五长佩

杜锦燃第一次违背自己父亲的要求，跑到车上把药和棉签拿了，就迅速跑上楼，杜斯没追上去，他觉得这样是在出丑，不雅。

来到F3号房，打开门，杜锦燃一路跑来的，他累的气喘吁吁，在看到张梓潼捂着腿趴着的模样，心里又不禁拧紧了几分。

床上的张梓潼软趴趴的趴着，头埋在床被上，露出来的手臂上，一块紫一块青，手腕上的骨骼分明，还有红印，没有多少处是白着的，头发又松又乱，由于营养严重不良的原因，导致发色变成棕褐色。

睡着了吗？杜锦燃喘着气想，他小心翼翼的把门关上，生怕把人吵醒。

张梓潼是睡着了，毕竟刚哭完，又是一个人呆着，疲惫还无聊，趴着趴着就困了，然后眼一闭，呼吸一均衡下来，人也就睡下去了。

但睡的不熟，在杜锦燃打开门的时候，被闷红的小耳朵一抖，他听见了来人的声音。

真的睡着了？杜锦燃半信半疑的走上前去，走一步，挂在和服上的毛圈风铃就响一步，如铜铃一般，清脆又婉转。

张梓潼的小耳朵又一动，他听见了这个风铃的声音。

悠悠绵长，清澈如脆璃。

杜锦燃走到张梓潼面前，认真的端详他的模样。

虽然说看不到正脸……但是从这个角度看过去，真的感觉张梓潼很乖很安静，和之前的模样一点也不同。

张梓潼闻到了温暖细腻的檀木香，他知道杜锦燃已经来到自己身前了，风铃声戛然而止。

就在杜锦燃细细看着的时候，张梓潼突然轻轻抬一点头，露出两只睁开的眼睛，无辜又清纯的看着他。

“……”气氛不知道怎么了，变得微妙起来。

然后，他看见这人眉眼弯弯的笑了起来，一抬头，又是笑脸盈盈的迎接着：“哥哥！——”

张梓潼的笑如阳光一般，治愈又温暖，看到这抹笑的人，心里的阴霾总是快速散去。

“哥哥！你怎么才来呀……我都等了好久了——我真不是故意要睡着的，就是身上太温暖了，然后又无聊，我就困了，真的不是故意的！而且，在哥哥你开门的时候我就醒了！真的呢。”

“你在我开门的时候就醒了？”杜锦燃问。

“对啊。”

“那为什么我进来的时候，你没做出反应？”“因为我想着想吓哥哥的，但是后面又不想这么做了，身上太暖和了，不愿意起来，想再赖一会儿。”

“……嗯。”夏季，人在体温达到19~24摄氏度的时候，是最适宜的温度，这个时候只要安静下来，就很容易入睡。

杜锦燃把袋子放到一边，又到一旁给自己拉了个凳子来，说：“坐好来，我给你擦药。”

“好！”张梓潼换了个坐姿，坐在床边。

杜锦燃拿起药膏，拧开盖子，一手拿着棉签一手挤着药膏。

白色霜体软趴趴的，晶莹剔透，棉签上前取了一块。

一抬头，看见张梓潼还在蹬腿，心情好到飞起，杜锦燃脸当场就木了：“…………不要乱动。”

张梓潼“嘻嘻”地笑着，在被警告后，后面就安安静静的，一点也不闹了。但是嘴巴就从来没停过。

“哥哥，你轻点啊，我怕痛的。”

“知道了。”

冰凉的霜体均匀的在淤青上打转，丝丝滑滑的。

张梓潼见这颜色不对，跟自己送出去的那根不一样。

问：“哎哥哥，你这药膏怎么跟我送的不一样啊？”

回：“在家里要出发的时候被母亲发现我也被影响了这事，后来又不能耽误时间，就在路上路过那家药店，下车去买了一个新的，我看过这个药膏的介绍了，不是因为过敏的原因可以用，你给我的那个应该是过敏的专用。”

杜锦燃一边轻轻擦拭着，一边说道：“我没用，用了下场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涂完这个淤青，他又吹了吹，然后把多余的抹了，再去另一处淤青那涂。

“哦……好吧。”“嗯。”

张梓潼低着头，想到了什么，又问“那哥哥，这个药膏你不是说，不是因为过敏导致的可以用吗？”

“嗯。”杜锦燃分出几分神回到。

“那我是因为过敏才导致全身又红又起疹子，是不是就说我不可以用啊？”

“……”话落，杜锦燃的手一顿，给问楞了。

“啊？哥哥？”张梓潼伸手戳了戳杜锦燃的头发。

这个问题……怎么那么刁钻…………

问题在大脑飞速运转，最后“叮”的一下，想出来了！

“你这是人为的伤，不是因为过敏才弄出来的淤青，你过敏的红印子已经退下去了。”

“嗯嗯。”张梓潼嘴上应着，手上的动作还没完，分明就是没听进去，没办法，他感觉杜锦燃的头发好软好松，跟他本人一点也不一样！

“……”

“笨蛋，不要再戳我了。”杜锦燃腾出一只手，抬手握住张梓潼的手腕让他停下。

“嗯~~——”张梓潼委屈巴巴的撅着嘴把手收回“好吧……”

“嗯。”杜锦燃垂下手，继续涂药。

张梓潼不满意的看着勤勤恳恳的杜锦燃，腿上的冰凉处越来越多。

突然，他眼睛一亮！“嗯！？”放眼看过去，张梓潼看见杜锦燃腰间那好像挂了一个毛茸茸的什么玩意儿。

好像一张网，不过那张网看上去毛茸茸的，下面串了用几层毛弄起来的链子，链子的最后，是用一根羽毛当尾，链子上面又串了许多小铃铛，毛的颜色就是最普通的白色，就连上面的那张网，中间都镶嵌了一颗铃铛。

张梓潼看呆了，他还没见过这玩意儿，很漂亮，他想：这个东西应该就是刚刚那个能发出“叮铃叮铃”响的吧！

嘿嘿……好漂亮！

漂亮到张梓潼眼里的星星都在冒口水，杜锦燃察觉到似乎有一个“过于痴迷”的眼神，一直在自己头上出现，等一抬头，就和那冒着口水的星星眼对视。

啊不对，是他的眼睛对上了张梓潼冒口水的眼睛。而那两双眼睛，从头到尾盯的都是腰间上的那个挂件。

“……”

“张梓潼？”

张梓潼一个回神，眼里的星星立刻散开：“嗯？怎么啦哥哥？涂好药了是吗？”说完还被自己的话当真了，低头去看自己的腿。

“没涂好药，倒是你……”杜锦燃皱着眉疑惑的问：“一直盯着我身上看干什么？”

“啊……”张梓潼假装想了想，然后又尴尬的笑笑：“哥哥，我看你衣服上挂了个好漂亮的网！你能拿给我看看吗？我没见过……”

“你说这个？”说罢，还低头去拿自己腰上挂的那个风铃。

毛乎乎的一团，质感摸上去很软。

张梓潼望着那漂亮的毛圈风铃，拼命点头，刚刚眼睛里消失的星星再次出现：“嗯嗯！对的对的！就是这个！”

杜锦燃见他这么喜欢，也就取下来给张梓潼看：“喏，你要是喜欢，就拿去看吧。”

“好！”

张梓潼接过那风铃，串在手上，手指一摇一摇的抬着头看。

其实也算不上是风铃，顶多一个挂件，只不过外表是风铃的模样罢了。

“好漂亮啊……”

“嗯……”

张梓潼又摇了摇手指，被串在那根手指上的风铃再次发出清脆悠长的“叮铃”声。

下面的链子带着毛一起摇摆，每摇一下那风铃就跟着响一下，“叮铃叮铃”的，几颗不大的铃铛的声音加在一起声音也就不是那么小的，清脆悦耳。

“哥哥，这个贵吗？”

“这个吗？不知道，它是我和服上赠的赠品，很好看，和日本的风铃长得很像，但不一样。”

“风铃？”张梓潼低头愣愣的问。

“对，风铃是日本的一种文化代表，算是一种独特的铃铛，这个赠的铃铛叫印第安捕梦网挂件风铃，我也是回家问了父亲才知道的。”

张梓潼又低头看看手上的风铃，小声感叹道：“真的很美——”

“喜欢吗？”杜锦燃把腿上的伤全涂完了，站起来把棉签扔掉。

“喜欢啊……这么漂亮——声音还那么好听！”

杜锦燃“噗嗤”的笑了，这么描述好像在描述一个人。

“那你想要吗？”杜锦燃一边给药膏拧盖子一边说。

“想要吗？……这个那么贵，妈妈肯定不会给我买的。”

杜锦燃张张嘴要说，张梓潼却抢先一步，赶忙补充：“但是我肯定想要！”

好。

“那你拿去吧，我不缺风铃。”就是这么一说，张梓潼眼睛都睁大了，心里震惊又惊喜。

张梓潼眼里直冒光：“真的吗！”

“当然了，我有很多风铃，不缺这一个，你要是喜欢可以拿去，送给你了。”当是回礼吧……杜锦燃心里这么想，但是并没有说出来。

在日本，一个风铃很便宜的，一千多日元就可以买到一个，再贵一点就是三两千日元。

“谢谢哥哥！”张梓潼心里欢喜的不得了，眼里的星星直接变成了爱心，冒着爱心激动的看着杜锦燃。

“……”其实……不用那么。

话还没说完，就被跑下床的张梓潼一下子抱了个满怀。“……”

热情的……

“哥哥你真是太好了！”

“我会一直记住哥哥给我的好的！永远不会忘记哒！这个风铃我一定收好！把他挂在窗边！”

激动的欢呼声在耳边响起，烫的人耳朵直发火，张梓潼一直紧紧的抱着，杜锦燃一下子脸就红了，征征的说：“……好。”

“嗯！”

张梓潼这才把人松开，脸上的笑灿烂千阳，照亮了人心：“哥哥真好！”

眉眼弯弯，里面，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与希望。璀璨夺目。

张梓潼坐在凳子上，趴在床边，下巴抵着床被，眨巴着眼睛欢喜的看着这串风铃，手指上前去拨动。

杜锦燃重新拿了个凳子给自己坐着，两只凳子挨在一起，就这样头趴在手臂上，偏过头看着张梓潼玩风铃。

总是能看到张梓潼侧脸的骨骼分明，杜锦燃又看向他的手。

好小一只。

手腕的话……一掌就能包住了，这么瘦，好想知道是怎么活下来的？

“我听你母亲说，你营养不良？经常呕吐，还有胃病是吗？”

张梓潼说的毫无所谓，他觉得没什么，也是，一个小孩子，还什么都不懂，天真烂漫：“对啊……妈妈和爸爸带我看过好几次医院啦！每次醒来我都是躺在病床上打吊针，就听床边的医生说我营养严重不良还是什么吧，然后还说我很瘦很轻，那个时候，我听到的好像是……七斤还是十斤？”

“不记得了……反正很模糊。”

“七斤还是十斤”……这句话反反复复一直在杜锦燃耳朵边回荡，冰凉的令人心寒。

杜锦燃愣了愣，看着眼前的这个小孩，那么可爱，又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好奇与无知，结果呢？这么瘦，还摊上了这么个父母……

“嗯……那你是因为每次吃饭都吃的很少的原因吗？”所以才导致这一系列的病吗？

张梓潼没再继续拨动，停下来认真想了好久，才缓缓说道：“没有吧……我每一餐都吃饱了，但是吃饱过后，没过几小时我又会吐，就会把那些东西全都吐出来，然后肚子就又是空空的了。”

那你不重新吃一餐饭吗？

“我想吃的，但是妈妈不让我吃。”

杜锦燃发现，张梓潼说到这的时候，声音变得小心又懦弱。

为什么？

“因为她说，我吃了又吐，倒不如吐了就不要再吃了，还浪费食物。”张梓潼说这些的时候，眼睛未垂，睫毛下，藏的是委屈与难过。

“……”

“不过我已经习惯了，没关系了已经，很正常的了。”张梓潼抬眼，把那些小情绪隐埋。

风铃的悠悠声再次响起，声音在二人之间回荡徘徊。

那你这样的话，以后不就是长不了几斤了？

那样会很瘦的。

张梓潼不在意：“没事啊，慢慢来嘛，我妈妈说，瘦了也挺好的，穿什么衣服都不显胖，唯一的不好就是太麻烦了。”

那哪是太瘦了很麻烦？明明就是嫌人麻烦罢了。

杜锦燃沉默的看着张梓潼，他有些心疼这个小朋友了……两年都没有一次心疼的感情啊！他突然就觉得面前这个悲惨的张梓潼还有些神奇，可以让自己把最不擅长的一面露展之外，然后学会习惯。

但最多的还是心疼和可怜，身上那么多的伤……父母又嫌弃。

“明明你很好的……”杜锦燃小声呢喃。

“什么？”张梓潼只听到了后面“很好的”那里，前面的没听清。

张梓潼转过脸来，问：“哥哥你说什么很好的？我没听清，可以再说一遍吗？”

纯真的眼睛一直看着杜锦燃，使他有些心虚慌张“不要，我也没听清，忘了。”就是仗着张梓潼笨呆笨呆的，所以才找了个这么不靠谱的理由。

张梓潼还真就信了：“那好吧。”

娓娓动听的铃声在耳畔响起，时不时还能听见掺杂进去的华尔兹的声音。

但这一次不是华尔兹，而是热烈的掌声，经久不息，杜锦燃一下子就能知道这是在干嘛了，他们举行了个几个人的华尔兹舞比赛，第一名的就可以获得掌声，还有因此而带来的“财富”。

所以杜锦燃显得从容镇定，甚至还有些司空见惯了，换做他身边的张梓潼就不是这样的，一脸懵的问：“哥哥，楼下这是怎么了？怎么都在鼓掌啊？”

杜锦燃依旧趴着，解释道：“很正常，他们这是比完舞蹈，选出来的第一名，然后为他喝彩，舞会中最常见的一个项目了，这样做是为了帮忙挑选出对手，还有方便自己以后的生意利益的，这些都很难说，你不太懂，长大了就知道了。”

“这样吗？”张梓潼转头看看门那边，等掌声停了，又转回来“那这个项目对他们来说是好的吧？”

这个……

其实就是看大家的野心与私心，第一名的不仅是即将获得客户最多的一位，也是财富即将升至一个点的黄金人员，这个时候就会有许多有野心的商人会给第一名下绊子，让他的合同中出现手脚，或者砸钱收买他手里的客户，然后再制造谣言毁了这个人。

还有一种常见的方式就是“砸钱”，把他的生意把他的地把他的东西全都买了，然后再转手以两倍的价格放在市场上卖出去，总会有人买的。

这个时候，亏就是亏在第一名的头上了，自己的利益额跌至谷底，生意几个月都见不得好，何况这还只是一个人这么做，当第一名，就要当全公司全市场的眼中钉，要有足够的资金与资产去接受去承担这些针对。

或许对那些心机野心的商人来说，这是好的，但对于第一名，如果不是背景较大的人，压力会很大，简直就是一个挑战。

杜锦燃不想让张梓潼懂得太多，回答的就很模糊，但对他来说，或许已经很清楚了：“算是好的，没有获得第一名的那些人，对他们来说，这个对自己的资金很有利益，这是个很好的机会。”

“这样啊——怪不得会有那么多人鼓掌呢，原来如此。”果然，张梓潼也只是懂了最表层。

“那哥哥，叔叔阿姨获得过第一名吗？”

这个问题……

杜锦燃不知道该不该回答，确实得过第一名，他还是选择了实话实说：“得过。”

“哇！真的吗！叔叔阿姨好厉害啊！”张梓潼眼里再次冒光。

“他们……还好，那段时间他们都很忙，总是很晚回家，有时候甚至是不回来了，就泡在办公室里，因为客户多，流量大，合同也多，合作方也多了，还有很多饭局都是要去面对争取的。”

“就，那段忙碌的时间差不多维持了五六个月吧，我也记不太清了，五岁还是四岁的事，那几个月，他们都没怎么照顾我，那个时候家里甚至都请了保姆佣人来看我，每一天的时间都过得很快，我那些时候，总是在房间里窝着看书。”

当时的杜锦燃家里其实比现在还要富裕，因为客户流量大，拿下的合同和合作方又有很多，所以每个月的资金总是在以几个点的速度涨上去。

杜斯和河野夏忙的焦头烂额，根本就无暇顾及年幼的杜锦燃，所以就请了一个保姆一个佣人来看管，好在杜锦燃当时很懂事，也没添麻烦。

其实还有一个点他没说。

后来杜斯参加饭局的时候，看到有客户带了自己的孩子，很招人讨喜，杜斯仿佛看到了商机，因此还特地回去把杜锦燃接到公司去，陪同自己一起工作，自己不吃饭的时候，孩子也忘了吃饭，因为在学习。

杜锦燃理解自己父母，所以面对这么多陌生人的时候，没有闹没有哭，甚至很懂事的喊了人。公司里有许多员工都很喜欢他，杜斯也就下定决心要长期带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