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先生和他的情人by达尔彭免费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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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觉得，雨是活的，还是死的？”莫珉珉趴在窗台，仰起头，脸上沾了蒙蒙一层雨雾。睫毛湿了，眉毛软了，黏在皮肤上。

他喜欢下雨，雨落在脸上冰冰凉，像在敷从冰箱里拿出来的面膜。

屋外的雨泡沫般落下，轻飘飘，风若有若无捧着吹着，城市错落的大楼披上面纱。

珉珉偏过脸，庄见君从教室讲台走下，不紧不慢走到他跟前，看了一眼雨，只看了两秒，他得出结论：“活的。”

“为什么？”莫珉珉显然很喜欢这个回答，露出微笑，杏儿般的眼亮晶晶。他问过小然，问过爸爸，他们都说，雨是死的。雨没有生命，所以雨是死的。珉珉穷追不舍，那小草是活的吗？他们说，是的，植物有生命，是活的。

那石头呢？

死的。

哦。

庄见君指了指窗外，断线的雨丝在眼前俯冲，“这里的雨是活的。”

“这里的雨是死的。”他的食指垂直向下，指向楼下的街道，街道上有许多把伞，大小不一、颜色迥异。

“至于这里……”庄见君收起在雨中的手，另一手摸着莫珉珉的脸蛋，滑溜溜，不是因为他皮肤像剥壳鸡蛋，没有人的皮肤像剥壳鸡蛋，而是因为上面沾了水汽。

庄见君拇指收集够了雨水，汇成一滴沿着指缝落下，他说：“在垂死挣扎。”

莫珉珉迟迟不作反应，庄见君松开他的脸。

“不好，一点都不好。”莫珉珉不高兴了。

庄见君沉默看向窗外的雨。

莫珉珉轻轻呢喃，“你这个说法，一点都不好。”

正在落的雨是活的，落在地上的雨是死的，雨在自杀。

莫珉珉从那天开始，不爱趴在窗边看雨了，一想到雨会死在他的脸上，一想到满脸的尸体。

“庄见君，我为数不多的爱好，你夺走了一个。”莫珉珉关上窗，雨在敲他的窗，急促得像在求救，像无数个灵魂想要生还，像跳楼的人，在半空中后悔。

雨是活的。

珉珉的目光小心翼翼瞥向窗户，他想要呕吐，悲伤得想吐。

庄见君闻言一笑，放下手中的书，张开双臂：“别看了，过来。”

莫珉珉听话走过去，面对面坐在他大腿上，抱住庄先生的腰，埋在他温暖的怀中。

暖气从空调腾腾冒出，珉珉抱了庄见君片刻，便流了汗，庄见君在看书，下巴搁在莫珉珉圆圆的肩膀上，两个人的耳朵亲密贴紧，珉珉的汗流到庄见君的耳廓，他折了一页书角，想了几秒，又把那折角放了回来。

莫珉珉不喜欢在书上留下任何阅读过的痕迹。这本恰好是珉珉的，见君要循着莫珉珉的习惯，不能做笔记、不能夹书签、更不可以折书。

“如果我不记得看到第几页呢？”庄见君拿到书时，笑吟吟问珉珉。

莫珉珉不以为然：“那就从头开始看啊。”

庄见君记好那一串页码，354，还算好记。

每一回拿莫珉珉的书看，他习惯从头看到尾，不停顿，也就不用记数字，庄见君要看的书很多，还要分出余力去看资料，写资料、做文献，读珉珉的书排在这些事务之后，排在最末尾，他自然记不住那些错乱的页码。

庄见君偷偷合上厚重的书，精美的书封被珉珉取掉了，只剩下朴素的一页白色硬封，没有字。书放在手边的茶几。

他撩开莫珉珉的衣服，露出后背，珉珉凉快了，长长喟叹一声，侧过脸，在他耳垂那儿亲了一下。

“圣诞节，你想要什么礼物？”莫珉珉开口说话，嘴唇软软的，像两条鱼在庄见君脖颈那一小处肌肤蠕动。

庄见君说：“送我一袋金鱼吧。”

“好。”

“要金黄色的。”

“那种很难养。”

“但是漂亮。”金鱼像莫珉珉一样漂亮，他要养在自己家的鱼缸里。

“好。”莫珉珉坐起身，捞过庄见君放在手边的书，仔细检查，书一下子就翻到有人为破坏的354页，他微微皱眉，小嘴撅着，又放下了书，“这本书也一起送你，我不要了。”

他慢吞吞从庄见君身上挪下去，见君握住他细细的手腕，莫珉珉眼神询问他，庄见君问：“你圣诞有什么安排？”

珉珉沉吟，眼珠子向上转了转，说：“逛商场。”

“商场人这么多，不嫌吵啊。”

庄见君又把人拉回怀里，莫珉珉觉热，见君慢悠悠解开他的扣子，替他脱掉了衣服，赤裸裸抱在怀里。

“吵一点才好。”莫珉珉同他接了一个湿润的吻，情欲在温暖的暖气房里蒸腾，他跪坐在庄见君身上，上位姿势做了两次。

圣诞节正好周六，学校没有课，莫珉珉和小然手拉手去市中心的商城逛街。街道有融化的雪，珉珉脚步很快，小然被他半拖半拽着进到商城。他们吃了饭，又钻进影院看了场电影，周围都是情侣，小然呵呵笑，靠近珉珉，低声说：“我们也很像情侣。”

“难道不是吗？”莫珉珉逗他。

“啧。”小然轻轻咂舌，手穿过莫珉珉的，十指相扣。拉了一会儿，不知道谁先松开的。

电影放完了，小然要去医院照顾妈妈，莫珉珉一个人在商城走了好久。

他给庄见君发了一条短信，“庄老师，节日快乐。”

除了这段话，还有几个圣诞节的表情包。

庄见君没有回复他，莫珉珉在晚上十点半打车去花鸟市场，买回一袋金鱼，金黄色的，带回自己家，拍了个照片，发给庄见君。

第二天周末，莫珉珉讨厌早晨，他睁开眼看了看窗帘，刺眼的光无孔不入。

庄见君回复他了，“节日快乐，金鱼很漂亮。”

莫珉珉说：“谢谢。”

第三天，金鱼在陌生又巨大的鱼缸里四处游蹿，莫珉珉站在鱼缸前，脸几乎要贴上玻璃了。庄见君食指指甲嚓嚓地敲着玻璃。

“金鱼很难养。”莫珉珉嚅嗫着，目光呆呆望那条自由自在的鱼，“会死的很快。”

“但是漂亮。”

庄见君和莫珉珉时常重复听起来毫无意义的对话。乐此不疲。好像谁先给出其他的回应就输掉了。

“漂亮的东西一般都早逝。”庄见君摸了摸珉珉的头发。

玻璃倒影两个人的身体，鱼好像在他们身体里游，从莫珉珉游到庄见君，俶尔游回来。

“你喜欢它漂亮，还是它死得快？”

“漂亮和死得快，是共存的。你喜欢开花，就要喜欢它凋落，如果我只喜欢花期的花，那等于我不喜欢它。再比如说，莫珉珉喜欢庄见君，必然会喜欢他耍流氓的时候，否则他喜欢的不是庄见君，而是庄见君在他心里代表的那个词语。可能是有钱，可能是礼貌，可能是温柔。”

莫珉珉笑了一下，手指一下下戳着见君的胸口，“你在偷、梁、换、柱。从第一句话开始。”

庄见君得逞地笑起来，牙齿白白的，“我没有。”

“那我漂亮吗？”

“漂亮。”庄见君忍不住在莫珉珉眼角落了一个吻。

莫珉珉配合他，黏黏糊糊又接吻、在鱼缸面前做爱，那只鱼鼓着圆圆的大眼，在水缸里观察他们交配。

情到深处，莫珉珉又问了一次，我漂亮吗？

庄见君没有回答，他知道珉珉不希望得到肯定的答案，漂亮一旦和时间、生命联系在一起，就会变得脆弱易逝。其实，庄见君心中有一条让漂亮永存的方式，那就是毁掉，让具象永久消失，以信仰的形式活在人们心里，代代相传，和龙的传说一样。没有人见过，但每个人都记得，每个人都能描绘飞龙在天，每个人都会说有龙则灵。而龙到底是什么，没有人见过，嘴里的龙成为信仰的廉价替代品。永恒是这么廉价，庄见君不需要，他只要漂亮。

庄见君嘴上没有说，在心里默默念了十遍，你很漂亮、你很漂亮，每念一次，他就往莫珉珉身体撞进去，把漂亮的莫珉珉撞得七零八碎，像落了一地的拼图，再也拼不起来。

莫珉珉穿好衣服，舒舒服服躺在皮质沙发里，淡淡的牛皮味道萦绕在空气里。天花板有精致的水晶吊灯，暖黄色的灯光透出来，晶莹剔透，不是庄见君的品味，倒像酒店大堂随处可见的豪华装饰，是装修公司挑的，还是庄先生的老公挑的呢。

珉珉伸出手，遮住那盏吊灯。“老公”、“丈夫”，莫珉珉在心中研磨这两个词。

他没有见过庄见君的丈夫，只是知道这么个人，他住在美国，每年圣诞节会放公假回国和庄见君聚会，这一天，莫珉珉是联系不上庄先生的。

而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庄见君大部分时间都会给莫珉珉，除了特殊的节假日。因为在一块儿的每天都像过节，珉珉的节日便是每个工作日、周末，与普通人错开。这样，很好。

莫珉珉的手忽然一沉，庄见君在他伸向天花板的手上放了一个重重的礼盒。

“我的圣诞礼物？”莫珉珉坐直身体，拆开红红的礼盒，里面是一把雨伞。他撩开牌子看了看，一串英文，看起来很贵。伞面是墨绿色的，内膜是厚厚的黑色塑胶，防晒效果应该很好。但珉珉只会拿来遮雨。

伞下垫着一张被揉成团再重新展开的纸，珉珉拿出来看，他愣了一下，页码是354，是从珉珉随手送给见君的书上撕下来的，破坏的书页，黑色油性笔在上面龙飞凤舞写了：MerryChristmas。

莫珉珉笑着瞪了庄见君一眼。

“喜欢吗？”

“明知故问。”珉珉把礼盒放在茶几上。

门铃响了，珉珉疑惑地看了庄见君一眼，庄见君和他对视半晌，门铃又响了一次，这一次，还有一个男人的声音从门外传入：“老公，我忘带钥匙了。”

庄见君去开门，莫珉珉定定坐在沙发里，双手放在膝盖上，一副乖学生的模样。

要见面了吗？莫珉珉没有想过，会在这么普通的一个时间点见到庄见君的丈夫，普通得像在菜市场打了个招呼。

他不刻意去看那个男人，垂着眼，余光中悄悄瞧见，那个男人比庄见君矮一些，穿着白毛衣，五官他就看不清了。

“这位是？”男人走到他面前。

莫珉珉朝他做出标准的微笑，“我是庄教授的学生。”

“噢。”

珉珉看清了他的脸，非常清秀，但他还是捕捉到了岁月的痕迹，男人笑起来，眼角有磨不掉的如縠皱纹。

男人和他打个照面，便进了房间找东西，出来后，去厨房烧了壶水，让庄见君去找茶叶。

庄见君给莫珉珉沏茶，珉珉手指碰到滚烫的茶杯，抖了抖，庄见君抬眼看了他一下，仅仅一秒，他的目光就落在了丈夫身上。

他丈夫好奇地凑上桌面的礼盒，问：“这是什么？”

“雨伞。”莫珉珉忍着烫，呷一口茶，回答，“庄老师给的圣诞礼物。”

男人好像听见了新鲜事，放声笑起来，“你庄老师送礼总这么奇怪，谁没有雨伞啊，干嘛送这个。”

“那我总不能送珉珉中国文学史入门吧。”庄见君满眼笑意，莫珉珉看着那个礼盒，也笑了起来。

没有人知道庄见君为什么送他雨伞，只有他，和庄见君，两个人知道。就好像放在太阳底下公开讨论的秘密。珉珉偷偷瞧了庄见君一眼，庄见君的目光一直在他丈夫身上。

男人又说：“文学史很好啊，小朋友多读点书，不比你这伞强多了？”

“但是那种书我有了，上课第一天，庄老师就让我们买。”莫珉珉接过话，他不畏惧这个男人，心中很平静。相反，他觉得这个男人身上有一种能吸引他的气质，这种气质也在吸引庄见君的目光，他好像走在哪都是舞台的中心。

“是吗？那我来考考你……”男人思忖片刻，苦恼地皱眉，挥挥手，“算啦，我不懂这些，老公，你考考他。”

“真拿你没办法。”庄见君笑嗔，目光这才转移到莫珉珉身上，他看着珉珉的眼睛，问：“与《木兰诗》合称乐府双壁的是哪部作品呢？”

珉珉张开嘴，话在喉咙里没来得及放出去，男人打断了他：“等等，老公，你先告诉我答案，不然我哪知道他是不是随便说的，你是不是护着学生。”

男人挽住庄见君的胳膊，庄见君低下头在他耳边说话，莫珉珉看过去，两个人像在接吻。

“好啦，我知道啦。”男人眉眼弯弯，对莫珉珉说，“你的答案是什么呀？”

答案，莫珉珉默默推敲这两个字。答案在庄见君撕下来的354页上，庄见君故意问了一道他一定答得上的题。

珉珉笑了，嘴巴翕张，“不知道。”

“是《孔雀东南飞》呀，小朋友，还要好好看书噢。”男人摸了摸珉珉的脑袋，他好像很喜欢莫珉珉，珉珉长得很乖，眼睛干干净净，一副大学生清清纯纯的样子。

珉珉点点头，“《孔雀东南飞》，这个故事我知道的。”

焦仲卿、刘兰芝，倒挂树枝、落入江水。

庄见君在课上用平淡如水的语气对学生说，封建礼教要吃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害人不浅。

在课下，他抱着珉珉赤裸的身体，莫珉珉笑他课堂上说的冠冕堂皇的话。

“太相爱的人，会受到惩罚。”珉珉搂着他的脖子，低声说，“我以为，《孔雀东南飞》要说的是这个。”

庄见君亲吻他的额头，回答说：“是这个，但我不能说。”

莫珉珉红着眼睛意乱情迷地问他，“那是什么惩罚？自杀，从不是惩罚呀。”

庄见君笑了笑，“罚他们三生三世要遇见，化作鸳鸯鸟、化作连理枝。仰头相向鸣，夜夜达五更。”

珉珉细细叫唤，心有旁骛地和庄见君做爱。

教参写着，《孔雀东南飞》映示人们对自由爱情的渴望，莫珉珉每次看见这句话，用黑色中性笔在句子下划拉一段加粗的线，以防自己忘记这个简单的“答案”。

自由恋爱，那么何必牵扯下辈子。下辈子不能自由恋爱了吗。好像这辈子爱的人，如果下辈子不爱了，就无法证明有多爱似的。三生三世、孟婆桥上驻足望、化为鸳鸯化为蝶，是最大的惩罚。

庄见君送珉珉下楼，这条走廊，珉珉走过无数次，庄见君第一次来送他。

莫珉珉捧着手中精致礼盒，问庄见君：“我还能来吗？”

“能。”庄见君脚步缓慢，并肩走在珉珉身旁，双手兜在口袋里，“路上小心。”

庄见君在玻璃大门处停下，莫珉珉拉了拉他的袖子：“再陪我走一段，你明天见不到我。”

“明天你去哪？不上课了？”

莫珉珉说要去陪小然的妈妈过生日，庄见君不认得小然，就好像莫珉珉不认得庄见君的丈夫。但，似乎也不像。莫珉珉和小然的关系更飘渺，珉珉自己心中毫无把握。

庄见君用力推开玻璃门，先让莫珉珉出去，自己再跟上。

莫珉珉走在他前边，黑色的发丝末端泛黄，庄见君第一次见莫珉珉，头发染成了栗色，现在栗色部分都剪掉了，新生出来的黑发，柔软又散乱，湿透的时候根根分明挂着水珠，黏在额头鬓角。

庄见君抽出手勾住莫珉珉的衣领，珉珉回过头，庄见君低腰和他接吻，贝齿碰撞，四瓣嘴唇像果冻，融在一起。

“别走太快。”庄见君松开他，莫珉珉在他怀中微微喘息，点点头，他的头发丝又湿了。

莫珉珉一紧张，就会冒冷汗。

“你不怕他看见吗？”珉珉温温吞吞问。

庄见君说不怕，“他不会跟上来看。”

“我想知道他的名字。”

“你可以称呼他阿诚。”庄见君低声回答，“阿诚”两个字在莫珉珉心里荡起一汪江水，在庄见君口中念出来无比温柔。

“你应该很爱阿诚。”莫珉珉试图放低自己的音量，可“阿诚”这个称呼，唯有庄见君念的时候格外亲昵，珉珉说出来，真的只是在叫一个陌生人的名字，毫无生气。莫珉珉有点气馁。

庄见君沉吟不语，莫珉珉哈一口冷气，雾蒙蒙一团在眼前散开，他问：“阿诚什么时候回美国？”

“不回去了。”庄见君垂头看了莫珉珉黑色的发旋，他伸手拨弄一番，“公司派他去美国研习三年半，已经到期了。”

轮到莫珉珉沉默了。

庄见君替他拦了一辆出租车，珉珉上了车，庄见君拍下车牌号，和他道别。

他回到家中，阿诚在备饭，听见开门声，握着菜刀从厨房探出头，朝庄见君一笑：“冻坏了吧，去把暖气打开吧。”

庄见君没有去开暖气，他打开手机相册，删掉了几张很久前拍下的出租车车牌，只留下刚才那张。相册杂乱无章，大部分是学校发的文件截图，穿插了几张莫珉珉的身影，藏在人群里，是他在讲座时抓拍到的，捧着一摞书匆匆赶来的莫珉珉，或是写作课趴在桌上睡着的莫珉珉，他点开那张图，珉珉坐在教室最后一排，很不起眼，只能看见发旋，朝着他的镜头，看不见脸。

日期停留在一年多前，莫珉珉生日第二天，他知道珉珉为什么在课上睡着了，庄见君难得的没有下台去叫醒他。

莫珉珉生日那天晚上，他们第一次做爱，当时，（）他在书店挑着文学史类新书，门口闯进来一个男生，栗色的头发乱糟糟的，和他对视了一眼，跑到他旁边迅速抓起一本去结账。那一本是庄见君要求选课学生必须阅读的书，庄见君觉得很巧。

庄见君随便拿了一本，跟去珉珉身后结账。

“支付失败了，你的零钱好像不够。”柜台的男人无奈道，“下一个。”

莫珉珉拿起书，看着标签处的价格，只好放下它，挪开一个身位，让庄见君先结账。

他则打起了电话。

庄见君瞧了瞧那本七十多元的书，连同自己的一本一并结账了。

莫珉珉挂掉没打通的电话，诧异地望着庄见君。

“送你了。”庄见君把书递给他。

莫珉珉愣神片刻，收下它，收得心安理得。

“谢谢，我请你喝酒吧。”珉珉一张口，庄见君不由地皱起眉毛。

他语气柔和，自己没忍住笑了起来：“你有钱请我喝酒，没有钱买书？”

“我有钱买，不想买。”

“为什么？”庄见君问着，两个人不知不觉还是走入了书店旁边的酒吧。

庄见君很喜欢这条街，书店挨着酒吧，都是让人放松的地方。他时常买了书就去酒吧坐一会儿，不和别人交流，也不在昏暗的环境假惺惺看书，沉默地喝完酒，一个人回家，如果无法入睡，再看一下新买的书。大部分书都很无聊，阅读于他是消遣，和游戏一样，只是他不打游戏。他不从阅读中寻找知识与共鸣，就好像没有人在游戏里寻找心灵港湾一样。

莫珉珉点了两听梅子酒。

“因为很无聊，没意思。”莫珉珉端起酒杯低头喝酒，一点点喝，小心翼翼地用舌头先去舔。

“没意思吗？”庄见君笑了一起来，支着胳膊撑头看他。

“嗯，选修的一个教授让买的。”

“文学系的？”

“嗯。就在附近的A大读。”

“哪个教授？”

“不记得了，我没去听课，没兴趣。”

怪不得庄见君没想起来他的长相。

“那你看过这本吗？”

“没有。”莫珉珉又端起一杯，低头啄米般喝着，却喝得很快，“但写作课为什么要用书，读一百本写作书，不如好好看一本陀的。”

“陀思妥耶夫斯基？”

“嗯，他的故事叙述能力很……”莫珉珉红着脸，努力找一个词来形容。

“狂野？”

“不，不是，不止是这样。”莫珉珉脑袋耷拉下，下巴压在交叠桌面的手背上，说话声音越来越小，“他写的小说血肉模糊，但你能看清楚暴露在血肉间的筋络。”

“你想说他好像在杀人，”庄见君心跳加快，拨开珉珉的头发，手摩挲他的脸，“是吗？”

“嗯，而且是连环杀手，冷静自持。”珉珉眼睛亮了起来，他喜欢庄见君的比喻。

“你喝了几杯？”庄见君抽回手，扫桌面的二维码结了帐。

莫珉珉没有回应，趴在桌面，脸埋在臂弯里睡着了。

庄见君将他抱起来，珉珉紧紧贴在他的胸膛，一呼一吸，后颈滚烫。

酒吧的旁边是旅馆，庄见君开了房间，轻轻放下他，莫珉珉一沾床却醒了。

“我走了，你要记得明天去上课。”

珉珉喝了酒，没有察觉到这句话哪里不对，盯着眼前的男人，风衣纽扣全解开了，内里是黑色的贴身毛衣，从脖子到腰，紧紧贴着。（）

“我喜欢男的，你呢？”莫珉珉偏着头，眼神勾在庄见君脸上。

庄见君了然，居高临下看他，轻轻笑起来，“我结婚了。”

“哦。”莫珉珉收回手，却没有挪开视线。

庄见君弯腰，一手穿过他栗色的发丝，扣在他后脑勺，嘴唇在他红得滴血的面颊擦蹭，不和人接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