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舟舟by芒西周渡许连夏小说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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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渡第一次见到许连夏架着画架画画，是在四月份的一个周末。

公园里大爷们打太极的地方，有着一颗茂盛的榕树，年龄该比周渡要大得多。

周渡看到树荫下的许连夏，正想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直接跑走，结果蓦地就被许连夏叫住了。

“周渡！”

其实许连夏这声叫得也不太大，太极的伴奏乐都能把他的声音给盖住了。

周渡想着，那他也许还能装作没听到。

额前是细密的汗珠，他还是就着背朝许连夏的方位站着，把外套里的短袖下摆从裤头里抽出，掀起下摆，随意地擦了擦前额。

他刚擦到一半，肩膀就被人拍了一下。

周渡抓着衣摆的手放了下来，悬在空中，转头说：“早上好。”

许连夏视线往下一瞄，又很快抬了上来，对着周渡的眼睛说：“跑步呢？”

“嗯。”

“跑完了？”

周渡把衣摆放下，“差不多。”

“你平常都跑多远啊。”

“绕公园，两三圈。”

许连夏又问：“你急着走吗？”

许连夏这问题问得怪怪的，说急着走，好像有些不太礼貌，说不急，又似乎想留下来似的。更何况，他其实还没跑完。

看周渡一时之间没说话，许连夏又加了句：“时间还早。”

周渡把运动衫的长袖袖口往上一拉，露出搭在手腕上的手表，瞧了眼时间，离他平时结束跑步的时间点还有十分钟。

他其实不太想待在这儿......

周渡瞥了眼许连夏，看到他面上带着隐约的期待，肯定的话到了嘴边，又变成了否定。

“不急。”

“那走啊，来瞧瞧我画的画。”许连夏脸上绽开一抹笑，招呼着周渡往他画架的地方走。

周渡跟着他，走到许连夏的画架前，许连夏坐回他的小板凳上，周渡就板正地站在他背后，稍稍弯腰一看。

许连夏画的正是眼前的老大爷们打太极的图画。

许连夏拿起画笔，用尾尖点了点画纸，朝周渡挑了个眉：“怎么样，不错吧？”

“还行吧。”周渡模棱两可地回答。

“那就是很好了？能从你的嘴里得到‘还行’这样的回答，已经很不错了，”许连夏伸了伸屈着的腿，咧开嘴笑了，“我果然有一手。”

许连夏和周渡的关系还说不上很熟络，但毕竟认识这么久，许连夏对于周渡这个人，自然能稍稍摸索出一点门路来。

就比如，想要从周渡口中听到“很棒”、“很好”之类的字眼，比登天还难。他最多说的是“一般”，觉得确实还不错时，会说“还行”。

许连夏觉得自己错怪周渡了。那时周渡对他的黑板报的评价是“还行”，实际上这是一种周渡式的夸奖。

对上许连夏的笑脸，周渡移开视线，摸了摸鼻子，没吭声。

许连夏笑起来一向很好看，他一笑，眉眼就是弯弯的，是平常大家称作的笑眼。

周渡和许连夏同班了好几个月，但能聊得上话的时候寥寥无几。周渡很经常能在下课时听到许连夏在他那块和别人聊天所传来的笑声，远远瞥见过他笑起来的模样。

但这还是他第一次，面对面这么近瞧见许连夏的笑。神采奕奕间，带着点小小的得意、张扬和狡黠，像是只偷了腥的猫儿，叼着捕到的鱼在自己面前晃悠。因为视线的角度，许连夏抬着下巴，又添了几分天真进去。

许连夏转回头，接着画起画来，时不时抬头看下老大爷们打太极。

周渡站在他后侧，正好就能看到他拿着画笔的右手，原本白皙的手背上横着一道痂，显得突兀又狰狞。

他垂了垂眼，沉默地，就这么站了好几分钟。

直到许连夏问他：“你早饭吃了吗？”

周渡看了眼他的后脑勺，“还没。”

许连夏问：“我买了两份早饭，在我包里放着，给你吃了，要不要？”

“不用了。”

“拿去吃吧，别跟我客气。”许连夏手上的画笔没有停下。

周渡有些无奈：“你真的很自来熟。”

“有吗？”许连夏转过头，脸上挂着无辜的表情，“我们都这样了，还不算熟？”

周渡跟不上他的脑回路，“我们哪样了？”

“我们聊过好几次天，除去周末和放假，我们隔三差五就有五到十分钟单独相处的时间，”许连夏说得一本正经，“哦，我们还很有缘，经常都往同一个方向走。是吧？”

“......歪理，”周渡撇开头，“哪有那么容易，聊几句天就熟了。”

“熟不熟的，都是我们的主观臆断嘛。人与人之间所产生的熟悉感，多聊天是一种途径，还有一种就是感觉，”许连夏对他做着口型，“一、见、如、故。”

他又说：“你不熟悉我，但是我觉得我已经对你十分熟悉了。”

“……随你的便，”周渡看了他一眼，“但是我们什么时候单独相处过了。”

“晚修放学之后，在班上待着的时候啊，”许连夏回答得很顺畅，“你一般会在班上坐十分钟，或者更久一些，那个时候班上又没什么人，所以我们当然算是单独相处了。”

许连夏语调上扬着，心情似乎有些愉快，见周渡又不说话了，他接着问：“你真的不吃吗？”

周渡突然问：“你为什么买两份？”

“嗯？”许连夏顿了顿，眯着眼笑了笑，“你不要误会，我不是专门买给你的。这么说吧，我早上是约了文潇，让她做我的模特，因为约的时间比较早，怕她没吃早饭，就顺便多买了一份。”

周渡很快回答：“那我不吃。”

“吃吧，”许连夏笑眯眯地说，“文潇跟我说她已经吃过早饭了，所以你不吃的话，只能喂给垃圾桶了。”

“......”

许连夏回头看了他一眼：“怎么站着不动呢？那我拿给你，可以了吧？”

许连夏把画笔一搁，起身往旁边迈了一步，半蹲下，把自己书包拉链拉开，取出了两个包子和豆浆。

周渡认出那包装袋，就在公园附近的早餐店买的，他也经常去那边买早饭吃。

许连夏把那塑料袋往周渡那边递，周渡只得伸手接过。

“不急着去买早饭了吧，在这边多待一会儿呗，陪我画会儿画，”许连夏坐下来，撑着下巴，嘴角边是若有若无的笑意，“等你吃完，我们一块儿去学校。”

*

周渡在班上坐了大半个早上，大概十点多的时候，他刚完成一份卷子，伸了个懒腰，往走廊那边走去，想去上个厕所。

他走到那排教室的最右端，上完厕所后出来，隐约听到有人对话的声音，那声音还有些耳熟。

周渡往声音来源的方向一看，是学校小花坛旁边的廊厅里，许连夏架着画架，文潇坐在距离他一米多的地方，两个人在聊天，听得出来很愉快。

这两个人，什么时候这么熟了？

周渡只在原地多站了十几秒，文潇那个方向正巧能看到他，就朝他招了招手。

“过来呀，过来，周渡！”文潇朝他笑道。

周渡应了一声，往那边走去。

“怎么了？”周渡问。

文潇说：“哦，没事儿。就是我在给连夏当模特嘛，然后前面聊着聊着就聊到你了。”

周渡诧异地看了一眼许连夏。

许连夏朝他眨了个眼。

周渡：“聊我什么了？”

文潇打趣道：“聊你为什么长那么帅，聊你为什么学习成绩那么好，聊你为什么在学校快两年了还交不到朋友！”

“嘁。”周渡嗤笑一声，脸上却带着无奈的笑。

他一向拿文潇这小姑娘没办法，骂又骂不得，打又打不得。包括江则在内，他们几乎是从小一块玩到大的，周渡身边要好的朋友，也就他们两个了。

许连夏看到周渡脸上隐约的笑意，不觉一愣，抿了抿唇。

文潇又说：“连夏问我，如果有人想和周渡搞好关系，应该要怎么做。我就说啦，我说条件允许，最好要和周渡一块长大，再其次是，性格一定要活泼开朗，要厚脸皮，或者就是要成熟、有智慧、有担当。周渡，你说我说的是不是很有道理？”

“瞎说，”周渡白了她一眼，“你直接说成为江则或者文潇就行了。”

“哎呀，不要把范围定得那么死嘛，”文潇嘻嘻哈哈地，又偏过头对许连夏说，“周渡他就是嘴硬心软，爱装老沉，实际上很好相处的。虽然很多人都被他的铁面吓退了。”

“......你闭嘴吧。”周渡顶了顶腮。

“我不说了，”文潇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转而问许连夏，“画得怎么样了？”

“进度还行，”许连夏抬头看了她一眼，“你要是有急事，可以先走，我们下午挑个点继续。”

“好，行，”文潇点点头，瘪了瘪嘴，“我先走了，虽然没到饭点，但是我好饿啊，我早饭没怎么吃东西。”

“那这凳子就还是先放在这儿了，”她起身，拍了拍周渡的肩膀，“我先溜了！”

文潇就像一阵风，卷着卷着就跑远了，留下周渡和许连夏，一个坐着一个站着，干瞪眼。

周渡说：“她没吃早饭。”

“她说她没怎么吃，”许连夏微笑着，“所以是吃了的。”

狡辩狂。

周渡抿着唇，瞥了他一眼，他自以为这眼神是轻蔑，跟针尖儿似的，但在许连夏看来，却像挑弄的勾丝，带着不情愿的意味，但是勾人得很。

周渡背过身去，一句话也不留，直接走开了。

许连夏转回身，对着他画了三分之二的画，又随手勾了几笔。

最后他把笔头转了个方向，拿着尾尖超板子上有节奏地戳了戳。

“有点儿傲娇，”许连夏眉眼低垂，喃喃自语，“还不自知。”

他站起身，把画连着画板收了起来，移到附近的一个角落。

周末里学校没什么人，也不用怕丢了。

他中指和拇指掐着笔，食指在笔杆上轻点，他晃了晃脚。

“不喜欢别人对自己太好，条件性回避，不爱说话，”许连夏顿了顿，“什么时候能改改？破脾气。”

他往前走了几步，突然想到什么，笑了笑。

“还有最大一个问题。没谈过恋爱，性向不知。”

“估计是直男，”许连夏得出一个结论，吹了声口哨，“那就顺其自然。”

许连夏回到教室，周渡仍坐在椅子上学习。

他进门时，故意放大了脚步声，也没见得那人稍稍抬个眼。

许连夏跨坐到自己的椅子上，掏出书桌里的手机就玩了起来。

玩手机玩到快十二点，才听到教室左边传来动静。他转头往那边看去，发现周渡已经背起书包，往后门口走来了。

许连夏低着头，默默将自己转了个方向，斜对着后门口，待到周渡走到自己的视野范围内，手一伸，便拽住了周渡的衣摆。

许连夏使的这劲儿挺大，生怕周渡直接生生往前迈腿，把衣摆从自己手中抽出。

周渡毫无防备地被许连夏一拽，差点没站稳，僵在了原地。他垂着眼往后方退了一小步，看到许连夏拽着自己衣摆的手上，横着一道疤。

他莫名就想到，白玉上的裂痕，脆弱的花瓣。

他怔了两秒，“有事？”

许连夏眨了眨眼，说：“中午一起去吃个饭？”

“不去，”周渡下意识拒绝了，想了想，又解释道，“家里人已经煮饭了。”

许连夏还是带着笑。

周渡看了他一会儿，问他：“还有事？”

他见许连夏还是笑着，没点头也没摇头，就迈开步子准备走了，结果冷不防又被一扯。

周渡皱了皱眉，抬起左手，直接就附上许连夏的手背，把他的手往下一扯，自顾自就跨出门去。

许连夏见那人要溜走，便带上自己的手机，站起身往门外走去，三两步小跑到周渡身边，一把又抓上周渡的手腕。

许连夏的拇指正好搁在周渡腕关节的凸起上，便就地摩挲了两下。

周渡甩了甩手，结果许连夏那只手跟狗皮膏药似的，粘在自己的手腕上了般，怎么都甩不开。

“松手。”

许连夏没理他这句话，倒是自己说起来：“周渡，你跟你家里人说一下，晚上别煮你的饭了呗。中午吃不成，那就晚上跟我一块儿去吃，怎么样？”

“先松手。”

“你答应我，我就松手，”许连夏笑眯眯地，“你不答应我，我就一直跟你走到你家。”

周渡也了他一眼：“松手，再说。”

“不行，不能再说。”许连夏的拇指又往那处揉了揉。

周渡只觉得手腕那处烫得要命，还带着隐隐的麻，骨头处被揉了两下，气势都少掉半分。

周渡抬起右手，往许连夏的手腕上握去，想扯掉他的手。

“先松手，”他咬着牙，“否则门都没有。”

周渡的手附上来的那刻，许连夏条件反射地想躲开，便忽地抽回了手，在身侧甩了甩，又用另一只手在上边儿搓了搓。

“松了，我要门，”许连夏撇了撇嘴，“有门儿吗？”

周渡看了他一眼，没停下步子，正视前方，开口问：“你下午还来？”

“来啊，肯定来，”许连夏说，“我的画还没画完，文潇还要继续给我当模特呢。”

“哦。”周渡应了声。

他片刻后又说：“再说。”

“什么再说？”许连夏挑了个眉。

“晚饭。”

“好好好，”许连夏一连点了三个头，手往衣袋里一插，自顾自地盖章定论，“那就说好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