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暖的脉搏曲明明

温暖的脉搏曲明明

章延是秦承谦的心腹，最近他被委派了一个重要的任务——保护一个叫安扬的男孩。

对章延来说，这个任务难度系数不大，他跟在秦承谦身边经历过太多枪林弹雨命悬一线的火爆场面，相比起来，眼下这个任务轻松太多，简直像在度假。

但章延并没有因此而产生一丝一毫的懈怠，反倒比往常更加谨慎小心。

身为一个心腹，他敏锐地感觉到，眼下这个看似轻松的任务，有可能是他经手的最重要、最不可出差错的任务——这个叫安扬的漂亮男孩在秦先生的心里，分量绝对非同一般。

众所周知，秦先生是一个喜怒无常易躁易怒的人，面对他就像面对一座恐怖的火山，随时有被岩浆灼伤的危险……

秦先生平静的时候很沉默，脸上也不会有什么表情，安静又压抑，这是最安全的状态，一旦他的脸上出现了不耐或是讥讽的表情，就意味着对面的人要遭殃了……值得一提的是，秦先生的笑也不安全，那并不代表愉悦，可能他前一秒还与人相谈甚欢，后一秒就会将对方的头按在桌子上砸……

在秦先生面前总要小心小心再小心，你不知道他的怒火会在何时降临。

但是，这座火山到了安扬面前，却奇迹般地熄灭了，还长出了树，开出了花，有了人间烟火气……从前一言不合就要见血的秦先生，面对安扬时，竟变做了一个情绪平稳、温和耐心的翩翩君子！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真是打死他他都不会相信……

种种迹象表明，如果安扬出了什么意外，哪怕是伤了一根汗毛，恐怕他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李向明等人出现的时候，章延还以为他们是安扬的朋友。

对安扬的保护是在暗中进行的，在不被安扬发现，也不打扰安扬正常生活的前提下，保证他的绝对安全，因此章延及属下们总是与安扬隔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

章延听不见那边在说什么，从他的视线望过去，也只能看见安扬的后脑勺，李向明他们嘻嘻哈哈的笑脸倒是能看得一清二楚，看起来像是在玩闹。

但是没一会儿章延就觉得不对劲了，他决定带人过去看看……

章延非常庆幸自己决断及时，在安扬倒地前及时接住了他，如果没接住……章延光是想一想就一阵后怕，随之而来的是不可遏制的愤怒，毫无疑问，李向明四人为他的愤怒全盘买了单。

安扬情绪激动加上受了惊吓，出现了短暂的心悸，章延不敢掉以轻心，立刻把他送到了医院。

秦承谦到的时候安扬已经吃过药缓过来了，正在医院里等待进一步的检查。

秦承谦的身影刚出现在门口，安扬就远远地站了起来，像个终于等来家长的小学生，但是很快他就发现，“家长”的脸色好像有点儿可怕……

检查结果表明安扬没有大碍，秦承谦跟医生沟通了一番，就带着安扬回了别墅。

一路上秦承谦都没怎么说话，浑身散发出一股冰冷的气息，看上去很不高兴。安扬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秦承谦，局促地坐在副驾驶上，呼吸都小心翼翼的……他不知道秦承谦是怎么了，下意识觉得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混乱中想到，会不会是李向明他们说的那些混帐话被秦承谦知道了？那些恶毒的言语再一次涌进了他的脑子里……

“不就是让人花钱养起来了！”

“当了婊子就别想着立牌坊！”

安扬心里咯噔一声，突然发现这些话的攻击对象不只是自己，而是两个人，自己的存在似乎影响到了秦承谦的声誉……

秦承谦大概会觉得自己很讨厌吧，安扬想着。

其实安扬并没有多怕被人讨厌，从小他就知道自己不是一个讨人喜欢的人，被人像个累赘一样推来推去是他的人生常态，他早就已经习惯了被别人讨厌，也从来不把“讨厌”这种情绪看得太重，这是他能在自己的人生常态中自如生活的法门。

可是今天这法门却失效了，面对秦承谦的冷漠他突然生出了一阵很浓重的沮丧……

回到别墅，两人一前一后进了门。

秦承谦率先来到客厅，从酒柜里取出一瓶酒，倒了半杯仰头灌了下去，像是在压抑着什么烦躁的情绪。

“对不起……”安扬惴惴不安地道歉。

“什么？”秦承谦像是没听清，转过头来拧着眉看他。

安扬没再说话了，他把头低低地垂下去，像个做了错事等待发落的小孩。

看着安扬的样子，秦承谦的理智终于重新复位……从他得知安扬被欺负了的那一刻起，就被一种久违的狂躁感束缚着不能思考，此刻才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情绪影响到了安扬。

他放下酒杯，拉着安扬在沙发上坐下，问他：“你为什么要道歉？”

“我总是惹麻烦，”安扬有点儿难过，再一次道歉，“对不起。”

“我不怕你惹麻烦。”

这个回应在意料之外，安扬几乎要怀疑自己听错了，他抬起头来，对上了一双深沉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有他看不懂的情绪。

“不论你惹了什么麻烦，回来告诉我，我都能处理好。”秦承谦像在承诺什么一般，看着安扬说。

这句话的含义太复杂，安扬没太反应过来，还在固执地想着秦承谦不高兴的事情：“可是你生气了……”

“我是很生气，但是是在生我自己的气，”秦承谦慢慢地解释着，“气我没看好你，又让你受委屈了。”

安扬没察觉到那个“又”字所代表的微妙含义，他还处于一种懵的状态，没回过神来……

“但是你也有不对的地方，”秦承谦的话还在继续，“有人欺负你，为什么不跟我说？”

这个问题安扬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不是别人家被父母和祖辈放在手心里疼爱着长大的小孩，疼了哭了有人哄，被人欺负了有人给撑腰，受了委屈可以跑回家里对着大人哭诉……而他，没有人可以求助，受了委屈也只能在黑夜里把自己缩成一团，握着桃木小剑一遍一遍告诉自己不要怕……

秦承谦没有等到答案，伸手去摸了摸他的头，问：“我是你的什么？”

安扬下意识地回答：“哥哥……”

“对，哥哥，”秦承谦语气温柔，“不要对哥哥有秘密，你解决不了的事情都交给哥哥来做，你的任务，就是在任何情况下都要保持平静，不让自己受到伤害，知道了吗？”

自从从T城回来，安扬对秦承谦的称呼就由“秦先生”变成了“哥”，叫着叫着，好像秦承谦就真的变成了他的哥哥……

安扬眼里涌上一阵热流，他终于从秦承谦的话语中品味出，自己似乎正在被很宝贝地珍视着，他拼命地想忍住不哭，可眼泪依然不受控制地大滴大滴落下。

莫名其妙的，他想起刚刚跟父母一起生活的时候，自己收拾桌子时打碎了一只碗，爸爸妈妈很生气，铁青着脸罚他不准吃晚饭，那时候没有饭吃的自己和现在的自己好像重合到了一起，当时的委屈也被平移到了现在……

安扬哭得没有声音，只有眼泪在成串地往下落，像是伤心得狠了。

秦承谦看到安扬的眼泪就慌了，前世的安扬很少在他面前哭，他不知道怎么哄，手足无措地哄了两下，人却哭得更厉害了，秦承谦的心也跟着更乱了，突然间，他像是被什么控制住了一样，拿嘴唇在安扬的侧脸上轻轻地印了一下……

脸颊上温热的停留短暂得像一个错觉，安扬愣住了，那是……一个吻吗？

秦承谦的脑子空白了一瞬……

如果安扬问“你为什么吻我”，他该怎么回答？

有那么一个刹那，他决绝地想，不如都告诉他吧！只要他问，就把一切都告诉他！告诉他自己的爱与思念，煎熬和等待，把一颗完完整整的真心捧出来，献给他，接受他的裁决，不论是惩罚还是救赎……

但很快这个想法就被另一个念头取代——不可以！安扬胆子那么小，这样会吓坏他！于是他又开始后悔自己的唐突……意识如同被两只无形的手在虚空中反复拉扯，从来没有什么时候比现在更彷徨犹豫过。

安扬愣愣地止住哭，伸手碰了碰还残留着温热触感的脸颊，眼神中渐渐显露出迷茫的疑惑……

秦承谦心如擂鼓，仿佛安扬即将出口的话，就是他的判决书。

安扬的心也紧绷着，那个吻如同春天的第一缕风，轻盈得像一个梦，只有拂动的树枝知道它来过，对于世间的其他万物，则是一个轻巧的秘密……安扬悄悄地把这个秘密收好，放进心里藏起来，他不知道这个吻代表着什么，是亲人间的亲昵？是强者对弱小的怜悯？还是别的他不敢深想的什么……

他没有勇气去探求，不敢去要一个答案，欲望和贪念不知在何时在心里悄无声息地生了根，一旦那个答案不是他想要的，一切幻象都将破碎……

不问，不好奇，眼前的美好就还可以多守一些时候。

安扬什么也没说，平静得好似什么都没发生……秦承谦猜不到安扬的心思，怀疑这是不是一种隐晦的拒绝。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两个人很有默契地都没有再提及那个吻，好像想要刻意地把它忘掉。

秦承谦依然每天照顾和关心着安扬的生活，日子好像和从前一样，但有些地方，又好像和从前不太一样了……

从前秦承谦会很自然地给安扬系安全带，整理衣服，揉他的头……但是现在，这些亲昵的小动作几乎都不见了，安扬能明显地感觉到秦承谦在保持着一种克制的礼貌，好像在回避着什么。

安扬心里闷闷的，他觉得秦承谦是在避嫌，那个吻大概就是强者面对弱小时情不自禁的怜悯，然而那是错误的、不合时宜的，所以秦承谦现在用这种若即若离的态度来告诉他，不要误会，不要自作多情……

几天之后的一个下午，安扬从学校出来，发现来接他的人不是秦承谦，司机说家里来了客人，秦先生脱不开身，所以派他来接他回去。

天气有点儿阴，像是要下雪，安扬还没见过雪，他看着窗外想，如果真的能下雪就好了，今天就算是还有一件值得开心的事儿……

到达别墅的时候，一辆陌生的黑色轿车从大门里驶出来，与他们擦身而过，轿车的车窗半开着，后座上一个气质矜贵的青年姿态闲适地抽着烟。安扬没见过这个人，但只看了一眼，他就知道那是秦承谦的朋友，他们身上有相同的气息，狷傲又不可一世，是来自同一个世界的标志。

安扬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失落……那样闪闪发光的人才配做秦承谦的朋友啊！而他，什么都不是，只是一粒丑陋的尘埃。

秦承谦似乎为没能去接安扬而感到很抱歉，一直在给他夹菜，安扬没什么胃口，但碗里都是秦承谦塞过来的菜，他只好慢慢地嚼着往下咽。

饭桌上安扬知道了刚刚来的那个人叫陈恺元，是秦承谦从小一起长大的发小。

他想了想，问这个陈恺元是不是秦承谦之前提起的在S市的朋友，秦承谦有些意外，没想到安扬还记得那么久之前的事儿，点点头说是，又说陈恺元这次过来又是来请他帮忙的，明天他要再去一趟S市，这次可能呆得时间比上次还要久一点……

安扬拿着筷子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心中隐约的酸楚和荒凉终于聚集成一个不可忽略的实体，让他有些承受不住……他放下碗筷说自己吃饱了，起身要走，可是步子还没迈出去，手腕便被人握住了。

“怎么不高兴了？”秦承谦问。

“没有。”安扬一边否认，一边往外挣被握住的手腕，但禁锢住他的那只大手也跟着加重了力气……安扬转头去看，正撞上秦承谦一张带着笑意的脸……

“你笑什么？”不知怎么的，安扬突然有点儿生气。

秦承谦看起来却心情不错，他以为安扬对那个吻避而不谈是在表示拒绝，因此他最近总是克制谨慎，不敢有半分逾矩，只安分地扮演哥哥的角色，直到今天看到这人因为自己没去接他而暗戳戳生闷气的样子，秦承谦突然想到了一种新的可能性……当看到安扬得知他要去S市的反应时，这个猜测变得更加坚定。

秦承谦敛了敛笑容，反问道：“那你为什么不高兴？”

“我没有不高兴！”安扬仍在嘴硬。

“真的吗？”

“真的！”

“那坐下来陪我吃饭。”

“我吃饱了！我不……”话还没说完，他就被秦承谦不由分说地把他按回座椅里……

“过生日就等于又长了一岁，好好吃饭，不要任性。”

这话像一颗消音弹，足足让安扬哑巴了好几秒，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些愣怔地问：“你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生日？”

“有什么能瞒得过我？”秦承谦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说着，然后又指了指餐桌，“这一桌菜都是我做的，不赏点面子多吃点儿吗？”

安扬这时候早顾不上什么陈恺元张恺元，脑子里全是满满的震惊，桌子上是几道常见的中式家常菜，白斩鸡、清蒸鲈鱼、山药排骨、白灼菜心……无一例外都是他喜欢吃的。

安扬眼睛瞪得圆圆的，难以置信地问：“都是你做的？”

“嗯，”秦承谦叫人把蛋糕摆上来，补充道，“还有这个，也是我做的，尝尝看，喜不喜欢。”

安扬又有点儿想哭，他已经很久没过过生日了……小时候跟外婆住在乡下，虽然日子辛苦拮据，但每年生日的时候外婆都记得给他煮一碗馄饨面，可这种简单的幸福在他十二岁时就结束了，那一年外婆去世，从那之后就再也没有人记得他的生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