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敌by一树一桑

宿敌by一树一桑

他说完那番话就抬步走出了院子，喻恩在身后低声嘶吼，他也再未回头。

小少爷从小养尊处优，从未有过如此幻灭的时刻，没有了往日里尊贵优雅的模样，只像个可怜的、被抛弃的幼兽一样无助。

可这是没有办法的，喻家旁支蠢蠢欲动，祁洛也断然不会放弃对喻盼杰的报复。喻恩如果不争，等自己不在了，即使有祁洛保驾护航，一生也不会太顺意。

与其让别人把喻恩碾进尘埃里，倒不如他这个大哥亲自示警。

早晚会有这么一天的，喻秋想，从喻恩第一次满怀期待地叫出那声大哥时，他将来就一定会不可避免地受到伤害。

喻秋干干净净地走出了喻家，身无长物，一如多年前被带回这座大宅一样。

当时喻太太没让他带着任何东西进喻家大门，他破烂不堪的衣服连同祁洛赠予的那包花种都被扔进火堆里，付诸一炬。

院子里种植的黄色郁金香只是他为了骗过自己买来的种子，看着花种慢慢破土而出，一株株绽放开，就好像能安慰自己，他那天没有失约。

他最终种出了黄色郁金香，好似真的握紧了那耀眼的希望，成为了一个阳光明媚的人。

自欺欺人。

喻秋垂下眼睫，在心里自嘲。

他也曾送过祁洛一包黄色郁金香的花种，每颗都是他精心挑选的良品，开出来的花一定很好看。

他心里是那么的郑重，却又做出十分漫不经心的姿态随手丢到祁洛面前，连一句生日快乐都没有说。

祁洛那时的神情该是讥讽讶异的，楼下的宴会还在继续，觥筹交错，祁洛却推托醉酒待在楼上不起眼的房间里，和他一起。

祁洛看也不看那包种子，只扬了扬眉，好笑道：“我的生日你就送我一包破种子？”

“不是礼物。”喻秋神色冷淡，“街口花店旁随手捡到的。”

祁洛微顿，似是随意问道：“是什么花种？”

“黄色郁金香。”

话甫一出口，他立刻意识到不对，懊恼地消了声。果然下一秒祁洛就低笑出了声，“路边随手捡的东西你都知道品种？”

喻秋偏过头，不吭声。

祁洛饶有兴味地看着他，“我还以为和你院子里的那些花出自同宗呢。”

喻秋那时虽面上不显，可心里实在有几分局促，他没有看祁洛，自然不知道对方的神情，可祁洛说这话的时候声音里是实实在在带着几分调笑和愉悦的。

后来祁洛也没再提过那包种子，想来随手扔到垃圾桶里也不足为奇。

喻秋是有些失望的，可是过了那么多年，祁洛如今要什么东西都是唾手可得，哪还会像幼时一样在意一包寒酸的花种。

喻秋摇摇头不再想，门口毫无意外地停着一辆车，司机是阿宏。

他波澜不惊地上了车，车内暖气开得十分足，不过片刻他冻僵的身体就渐渐回暖。阿宏不是多话的人，两人一路无话。

目的地是上次的公寓，祁洛自从祁母去世后就不再回祁宅，只常年住在外。

他有许多处住所，最常待的地方就是这所公寓，面积不比别墅，地理位置也不是最佳，可祁洛偏偏情有独钟。

喻秋也很喜欢这里，离公寓不远处是一座小公园，里面种着大片的郁金香，五颜六色。

喻秋有时站在窗边，仿佛能看到微风里裹挟着带来郁金香淡淡的清香。

可眼下他却极不愿来这里，因为室内的布局明显大变，整间公寓的色调又回到最初的简约冷淡，没有一丝生气，再寻不到昔日里的任何痕迹。

就好像他们从未宣之于口却无疾而终的爱恋一样。

喻秋在公寓里待了一周，期间从未见过祁洛，甚至连阿宏也只见了一面。除了每天做饭打扫的一位保姆，就只有定时上门为他做身体检查的一位家庭医生。

医生姓潘，是个谨小慎微的人，几乎从不主动和喻秋说话。喻秋的身体他是查不出什么异样的，到最后也只能诊断为先天不足，脏腑早衰。

喻秋对他断定的结果不置可否，他如今只关心外面的局势。祁洛将他半软禁在这，喻盼杰卸了他的权，他虽还有底牌，但不到万不得已也并不想过早暴露。

“喻秋少爷您的身体实在是奇怪。”潘医生摘下眼镜，“脉搏时而强劲像是一点问题没有，有时虚弱得好似整个身体都是空的。”

喻秋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潘医生继续道：“药物辅助倒是不必，眼下我也只能调一些温补的药膳，您一定要……”

他话还没说完，门就被轻轻敲响，是阿宏。

潘医生是自己人，在场没有要避讳的人，于是阿宏恭敬道：“喻秋少爷，洛爷请您晚上一起用餐。”

喻秋轻撩眼皮，淡淡道：“只是用餐？”

阿宏没回这话，喻秋心里就明白了几分，他没什么情绪地道：“把医生送出去吧，我会去的。”

“是。”两人出了门。

潘医生后怕道：“这位爷眼神真渗人啊，被他多看一眼我心里都发毛。”

阿宏苦笑没接话。

**

等到晚上阿宏拿来一件米白色大衣，道：“这是洛爷吩咐的。”

喻秋手指顿了顿，好半晌没说话，最终他接过这件与他格格不入的大衣，脸上是死水般的平静，看不出丝毫情绪。

谈事的地点定在江上的一处邮轮里，对方是境外近来风声鹊起的黑手党新任教父，年纪还不到三十。听说五岁开始杀人，上位不到一年就铲除了自己的兄弟连同叔父在内的二十一位亲人，如今倒是真正的孤家寡人。

那种家庭培养出来的孩子都是从吃人的血海里一步一步走出来的，自然不会在意表面上的名声，为了往上爬，手段毒辣，父母兄弟也不过是掌权路上的障碍罢了。

听闻合作对象是这么个人，喻秋眉心皱了皱，抬步上了邮轮。

等到在房间里看到了喻恩，喻秋的神色不见诧异却更显凝重，他直直地看着喻恩，一字一顿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大哥，我，我……”喻恩还没来得及表露见到他的欣喜，就见喻秋一脸的怒容，顿生反骨，“你不是让我多了解家族事务吗？我跟着祁洛哥来谈事。”

喻秋厉声道：“这里不是你该待的地方，滚回去。”

“爸爸已经答应了。”喻恩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生气，后退几步道，“是爸爸让我跟着祁洛哥后面做事。”

喻秋骤然抬眸看他，眼里是掩饰不住的惊愕。

他正待出声，就见祁洛从走廊里走进来，手里拿着一件白色大衣，和喻秋身上那件赫然一模一样，“小恩，穿上吧，夜晚风很凉。”

喻恩看了看僵立在原地的喻秋，也没有了和哥哥心有灵犀穿了相同衣服的欣喜，只恹恹接过大衣套上。

“喻恩，你出去。”喻秋对他说道，眼睛却不看他，“我有话要问他。”

喻恩虽十分心不甘情不愿，但也不敢反抗喻秋，只轻声关上门出去了。

“解释。”喻秋道。

祁洛神情不变，甚至还有些悠然自得地反问道：“你要什么解释？”

喻秋看着自己身上的那件大衣，这是喻恩喜欢的颜色和款式，原先他心中存疑，却想着祁洛不至于此，可事实就摆在眼前。

这件衣服除了暗暗折辱他东施效颦外，更大的作用是让他在潜在的危险发生时出来挡刀，不是为祁洛，而是为喻恩。

可他眼下顾不得这些弯弯绕绕与心头隐隐的酸涩，只深深地看着祁洛，“你该知道这次谈判有多危险，多少人的目光都盯着这里。”

祁洛的神情在灯光映照下明明灭灭，看不清。

喻秋冷冷道：“可你还是把喻恩带来了。”

祁洛手指搭在椅子边缘，随意地敲了敲，“喻盼杰都能放心，我有什么不敢的。”

“就算你信不过这四下里层层的保镖，不是还有你吗？”祁洛看着他，忽地笑了，“我相信你能保护好小恩。”

“毕竟他出了什么事，我也不会让你安稳活着。”

两人冷冷对峙，谁的眼里都是化不开的寒冰，房间里的气氛剑拔弩张。

直到阿宏在外面轻声敲门，道：“洛爷，客人来了。”

祁洛这才结束了两人之间的紧绷，笑了笑，又回到往日里漫不经心的姿态，“别紧张，我相信你能保护好小恩。”

喻秋不言，只立在原地。

“你也知道，这是喻盼杰的试探，如果我表现出对小恩的过分在意，难保他日后不会利用小恩来威胁我。”祁洛站起身，“强迫你来保护他，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方法，不是吗？”

“毕竟喻秋少爷虽然冷清冷心，但是却十分惜命。”祁洛恶劣地看着他，“你不在意亲弟弟的安危，总要在乎自己的命吧。”

他说完，也不在意喻秋的反应，只不屑地笑笑，自顾自往外走，片刻后喻秋迈步跟在他身后。

见状，祁洛嘴角的嘲讽更添几分。

教父在待客厅，背对着门口，身后只跟着一个人。喻秋原以为会看到一个金发碧眼、毛发旺盛的大汉，可是当对方转过身，他却略有惊愕。

只见那位教父身高倒是挺拔，但是长相却偏东方，只眼睛泛着淡淡的蓝，皮肤白皙，睫毛长而卷，为他无端地增添了几分无辜，看起来就像路上擦肩而过的普通大学生。

似是感受到众人的惊讶，他站起身，伸出手道：“你好，我是Arno。”

“也可以叫我的中文名，林诺。”他笑了笑，看起来温和极了，中文发音也十分标准，“我的生母是中国人。”

祁洛挑了挑眉，此前他和林诺确有合作，但是对方事先都会戴着面具，他也没想到林诺的真容会是这样，当下饶有兴味地握住了对方的手，“你好，我是祁洛。”

两人的手一触即分，林诺摸了摸下巴，看着身后的喻恩和喻秋，“这两位是……”

祁洛伸手将喻恩拉到身旁，道：“这是我世家弟弟，喻恩。”

喻恩虽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场合，但是也不露怯，大大方方地打招呼道：“你好，我是喻恩。”

“喻恩。”林诺念着这个名字，随后道，“是喻家的那位小少爷吗？”

喻恩点点头。

而后林诺不经意地瞥了一眼对面始终一言不发的喻秋，祁洛没有开口介绍，他只意有所指地看了几眼，没有再问。

“这是我的保镖Ryan。”林诺指着身后的人道，Ryan接近两米，是正宗的意大利人长相，在他的衬托下，林诺都显得有些身量单薄。

他的神情冷酷，身上的煞气毫无掩饰，林诺介绍他时，他也只不轻不淡地点了点头，看起来倒不像普通保镖。

“哈哈，不好意思，我忘记说了，他是个面瘫。”林诺睨了Ryan一眼，也不生气。

几人落座，他又看了看站立在一旁的喻秋，随口打趣道，“倒是和您身后的那位保镖很像呢。”

祁洛微蹙了眉，倒是喻恩按捺不住正要解释，祁洛伸手压住他的肩膀，这才坐下，笑道：“林诺先生好像对他很感兴趣？”

林诺闻言故作苦恼状，“很明显吗？”

随即又坦然道：“用中国话来说就是，这位看起来实在神圣不可侵犯，我格外偏爱这种高岭之花。”

“噢，对了，我的性取向是同性。”

祁洛眼神冷了冷，还是如常回道：“是吗？”

林诺似是真的对喻秋愈发感兴趣，眼神几乎黏在他身上，“如果祁洛先生肯割爱的话，这次的合同我现在就可以签。”

场上的气氛僵了僵，喻恩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连忙回头去看喻秋。喻秋只淡淡站在原地，无波无澜，仿佛几人提出交易的对象不是他一般。

祁洛没有发话，空气中不知不觉弥漫着一触即发的火药味，半晌祁洛挥了挥手，一旁的侍应生立即上前为他倒酒。

祁洛看着杯中暗红色的液体，笑了笑，可是说出口的话音里却没有一丝笑意，“不过是个保镖罢了，喻秋你去给林先生倒酒。”

喻恩急得就要站起来，不可置信道：“祁洛哥你……”话没说完就噤了声，因为喻秋直直从他身旁走过，站到了林诺旁边。

林诺好似对这几人之间的暗潮涌动毫无察觉，或者说他并不在意，只勾勾唇，意味不明道：“倒是谢谢祁先生割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