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子能有什么坏心眼呢全文免费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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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殊辞下山除了趟邪祟，还顺手捡了个小崽子回派里。

流言长了脚似的传得飞快，待到江谙来同程落疏禀报时，派里的说辞早已换过几轮。

“你说叶殊辞抱了个孩子直接回岚阁了？”程落疏惊讶道。

“是，”江谙颌首，罕见地迟疑了一瞬，又继续说道，“派中弟子都在传，那孩子……是小师叔流落在外的私生子。”

“噗……”程落疏刚喝了口茶，猝不及防听见这句，直接喷了整张桌案，江谙面上不动声色，人却瞬间往后飘了一丈远。

捡孩子这事同素日里面含霜雪的叶殊辞委实不搭界，饶是江谙自己也想象不出小师叔同小孩子相处的场景。

程落疏袍袖一挥，将满桌案的狼藉留给江谙，自己起身打算去岚阁探个究竟。

他踏进岚阁时，叶殊辞正在教捡回来的小崽子认东西。两人面前摆着一应洗漱用具，教的人和听的人都极认真。

“这是皂荚。”

“皂荚。”

“这是澡豆。”

“澡豆。”

“皂荚擦身，澡豆净面，岚阁后院西南侧有一处温汤，去那里洗，记住了吗？”

“没有。”小崽子仰着脸，回答得很乖巧。

“……”

“记住多少，复述一遍。”

小崽子掰着手指数，“皂荚，豆豆，呃，还有……洗澡。”

很好，一塌糊涂。

叶殊辞扶额，话还未出口，便被门口传来的笑声打断。

“你也有今天。”程落疏站在门槛处笑得肆意，他难得见这位小师弟为难的时候，只觉心中畅快，连带着对他身旁那位没看清脸的小崽子都起了几分好感。

叶殊辞皱了皱眉，道：“你来做什么？”

程落疏施施然地踏进来，“江谙同我说你找到了失散多年的亲儿子，我过来瞧瞧我这素未谋面的大侄子。”

叶殊辞：“……”

陆停澜：“……”

被扣在明阁收拾桌案的江谙：“……”

程落疏走近几步，对着小崽子细细端详，“不错，这小脸板得，活脱脱和你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赖不了账。”

“行啊你，叶小辞，藏得挺严实，”他抚着下巴，啧啧两声，“老实交代，什么时候偷偷生的。”

“程落疏，”叶殊辞面无表情地握剑，“你想打架吗？”

“成成成，我不逗你了，”眼瞧着对方有翻脸的架势，程大掌门见好就收，“说真的，你哪儿捡来的孩子，瞧起来根骨不错，就是这脑子……”

他想起来刚才听到的两人对话，撇了撇嘴，“脑子看起来不太好使。”

“他还小。”叶殊辞把人往身后护了护，低声在他耳边交代几句。小崽子听罢点了点头，把面前种种用具拿好，自行往后院去了。

待到他的身影完全隐没在屏风后，叶殊辞才收回了目光。

“回神了，人都走了。”程落疏看不上他这幅样子，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被一巴掌拍开。

叶殊辞把在路上想好的说辞搬出来，“他家在泠

山下的村子里，爹娘都没了，平白受人欺负，我瞧着可怜，就带回来了。”

“受人欺负？看起来不大像。农家的小孩子，倒也养得细皮嫩肉的。”

叶殊辞没应声，停了片刻才道，“嗯，他过得不好，很多人都欺负他。”

世人都待他不好，他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吃了许多苦。

程落疏不悦道：“泠山民风竟恶劣至此吗？值守弟子是怎么做事的。”

“不是泠山，”叶殊辞含含糊糊地说道，“是……在别处。”

“那也罢了，你捡回来待他好些，也算救他一遭。”程落疏不以为意地摆摆手，“派里这么多峰岭，一个小孩子还是养得起的。你打算把他安置在何处？”

叶殊辞想到什么，神色变得柔和，“随我住在岚阁里。我已经收了他做弟子。”

“……”还说不是你亲生的。

池中水雾蒸腾，陆停澜靠在池边，微微闭着眼，前尘往事走马灯般在眼前轮转。

最后停在这辈子和叶殊辞初相见时。

师尊从未用这样的语气同他说过话。

叶殊辞性子冷淡，寡言少语，即便是关心，也鲜少说出口。两人同这世间平常的师徒一般，谈不上疏离，也并未有多亲近。

上一世他身死之时，叶殊辞还在朔谷闭关。

逢间城落了场百年未遇的大雪，雪花停在发梢上，星星点点染了白。他突然庆幸，师尊在这时闭关，便不必同他相见，也能晚些听闻他的死讯。

叶殊辞一生颠沛，所牵念之人皆殒于魔修之手。若是知悉自己一手养大的弟子也为妖魔之躯，只怕立时便要赶来，亲自清理了门户才罢休。

这样想着，陆停澜脸上就带了笑，觉得再没有比现在更好的了。

那夜逢间城开了桃花三千，灼灼娉娉，修真界人人欲除之而后快的大魔头陆停澜在漫天风雪中阖上了眼。

再睁开眼时，他就落进了叶殊辞怀里。

然后被一路抱回了青末山。

重活一世，还要从小崽子当起，陆停澜想想便觉郁卒。

他早已忘了孩童该是什么样，勉强学着，又蠢得太过，倒惹得程落疏这个嘴毒的奚落。

也罢，装一日算一日，瞒不过了再说。

他抬手取下发间的青玉簪子，拈在手里细看。

色泽碧绿通透，触手生温。簪身古朴简素，无一纹饰。

派中长老惯例都着青衫，佩白玉冠，独叶殊辞懒散，每次都用根簪子松松挽着发，有时滑落下来也不知晓，一头青丝曳地才发觉。

他想着旧事，微微一笑，随手将簪子搁在池边，头向后仰着，整个人慢慢浸进水里。

水面平静了几息，咕嘟咕嘟冒了一串气泡。哗啦一声，水花四溅，水下的人扑腾着钻出来，趴在岸边惊天动地地咳了起来。

这幅小崽子的躯壳当真是不耐用。

前厅里叶殊辞打发走了程落疏，转身便看到自己捡回来的小徒弟踢踢踏踏地从屏风后绕了过来。一身最小号的弟子服套在他身上都嫌宽大，衣襟松松垮垮，头发也湿淋淋搭在肩上。

叶殊辞蹙了眉，上前几步，揽着肩头将人带到矮榻边。指尖凝了灵力，替他梳拢着头发慢慢弄干。

“师尊从前照顾过小孩子吗？”陆停澜感受着他柔软的指尖，突然开口问道。

身后人的动作停了一瞬，“怎么这样问？”

“师尊动作娴熟，又心细如发，一看就是惯会照顾人的。”

“……不曾。”

从前他一心扑在剑术上，养陆停澜并未花过什么心思。小弟子乖巧懂事，住在岚阁侧间，衣食住行统统自己打理好，钻研剑术时寻不到师尊便跑去找江谙，也不知顺道蹭了多少顿饭去。

后来他修炼有成，绰有余暇，小弟子业已长成翩翩少年郎，饮食起居间，倒是做徒弟的照顾师尊多些。

发上的水分已然被灵力蒸干，披散在肩上。叶殊辞问道：“会自己束发吗？”

“不会，师尊帮我。”小崽子使唤人使唤得理所应当。

叶殊辞：“……”该怎么同你说，师尊也不太会。

叶殊辞硬着头皮拿了旁边的犀角梳，动作略显笨拙地为他梳理头发。

一回生二回熟，多练练就会了。他在心里劝解自己。

“师尊方才为什么要骗师伯？”陆停澜突然开口道。

“什么？”叶殊辞一时没反应过来。

陆停澜扭过头来，看着他的眼睛，说道，“师尊对师伯说，我是泠山村中的孩子，可我明明是师尊在桃林中捡来的。师尊为什么要对师伯撒谎？”

“因为，”叶殊辞顿了顿，道，“你的身份有些特殊，我信你，不代表旁人也信你。所以你的身世你我二人知晓即可，无需告知他人，平添波澜。”

“那师尊为何不介意弟子身份特殊？万一弟子是妖邪之流，将来世上人人欲除弟子而后快，师尊要如何自处？”

叶殊辞道：“我从前竟未发觉，你是个多话的。”

“……”一时不慎，又忘了自己如今要装的年岁了。

叶殊辞只是随口一句，并未往深处想。他正集中心神对付陆停澜的一头长发，手指磕绊地穿梭着，挽出一个歪歪扭扭的发髻来。左瞧右瞧，心中颇为满意。

小崽子刚刚沐浴完毕，叶殊辞挨得近了，鼻端便绕着一股清甜的桃子气息。

那是陆停澜身上独有的香气，从珠子里出来时便带着。他生得好看，桃林里长出来的娃娃，肤色极白，又透着粉，兼着这股闻起来便觉好吃宜人的桃子甜香，派中上下都极喜爱他，待他倒比待叶小师叔还要亲近几分。

后来陆停澜渐渐大了，嫌身上这股气息过分甜腻，有损剑客的风骨，常常用灵力压着，便不大能嗅到了。

叶殊辞方才替他理了头发，指尖上还残余着馥郁的桃子香。他说，“不会的。”

“你是我在泠山拾来的小桃子，不是什么害人的妖邪。”

小桃子能有什么坏心思呢？这世间一只桃子只是要保护自己就已经十分艰难了。

陆停澜没有应答，过了片刻开口道，“诸天神佛有耳，师尊可要说话算数。”

“……嗯。”这孩子怎么回事，上辈子也没这么不信人啊。

大概是刚刚从泠山御剑飞回来，一路上吓着他了。这样想着，叶殊辞有些歉疚地伸手摸了摸小崽子的头。

他方才颇为不易地为陆停澜束好的发髻干脆利落地散开了。

叶殊辞：“……”

陆停澜：“……”

“师尊，”

“嗯？”

“头发散了。”

“……嗯。”不必提醒，我看到了。

陆停澜仰头，疑惑道，“是要用簪子束起来的吧，师尊？”

他伸出手到叶殊辞面前，那支青玉簪子在掌心里静静躺着。

“师尊莫不是忘了？”

叶殊辞咬了咬下唇，神色带一点羞窘，也不答话，挥袖接过簪子，站在他身后重新挽了发髻，仔仔细细束好。

“师尊为何不戴发冠，瞧着好看，也不容易松散，比簪子好些，程师伯可日日戴着呢。”少年时的陆停澜问过他。

叶殊辞当时迟疑一瞬，道：“我不大会戴，试过两次，太繁琐。”

说来奇怪，练剑时分外灵巧的一双手偏偏打理不好这些琐事。

“那下次我学了，来帮师尊束发。”

少年站在他身后，浅笑着替他束发，发髻梳得端整，最后插一支他惯用的桃木簪，“师尊戴簪子也好看，怎样都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