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律背反Hyperion最新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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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猎食者，伊万有自己的一套方法。

他是挑剔的食客。

从狩猎、烹饪，到最后享用美食，每一个步骤每一个细节，伊万都精挑细选。

首先，他不喜欢柔弱的猎物，因此从来不选择孩子和女人。因为要猎杀这些柔软可爱的小东西实在太过容易，让他提不起兴致。他喜欢……有能力杀死自己的猎物。

越是危险的猎物，就越是让人分泌肾上腺激素。

以前伊万差不多每半年狩猎一次。

他平日里会留意收集猎物的信息，整理成档案，用对方的名片做索引，就像老式图书馆的索引卡片。

等决定了目标，他一般会花一两个月的时间在暗中观察猎物，摸清对方日常起居的轨迹，什么时候独自在家，什么时候会在夜里去便利店买烟。

伊万很享受这个过程。

当他坐在车里，看着猎物在街对面和邻居闲聊或是在花园中与情妇亲吻……伊万都觉得有意思，就像在读一本小说。这些可怜的小鹿毫不知情，仍在过着自己的生活，而他就是纸页之外的审视者。

伊万做事极其仔细，几乎从不失手，总能恰如其时地利用每一个猎物的每一处价值。

他曾有一个猎物，是个本性暴力的精算师，名字叫唐纳德·雷科。

伊万是在一场勃拉姆斯的交响曲现场遇到的这个男人。

音乐会后，观众们纷纷离场。伊万腿长个子高，从观众席上走出来时不小心被座椅绊了一下，胳膊无意间轻轻撞到了那男人的肩膀。

对方恶狠狠地回头瞪了他一眼。

那一瞬间，猎食者的嗅觉让他一下子就感到了对方目光中掩藏着某种……真实的杀意。

不会有错，只有真正杀过人，才会流露出那种眼神。

伊万意识到，自己可能遇到了一个有趣的目标。虽然称不上是“同类”，但至少也是品尝过血肉温度的爪牙。

伊万对此很感兴趣。

此后的两三个月，他跟踪这个男人，调查这个男人，像男孩完成高中暑期作业的生物观察笔记那样，仔仔细细地把这个“唐纳德·雷科”的秘密翻了个遍。

他果然没猜错。

这男人是个惯犯，喜欢折磨街边做皮肉生意的年轻女人或是男人，给他们注射一些令人愉快的药物，有时也会杀死他们。唐纳德·雷科作案手法相当熟练，看得出来也是常年做这行当了，不过处理尸体的手法还是很粗糙。如果他杀的不是无人看顾的可怜妓女，恐怕早就被警察发现了。

那段时间令伊万很享受，他能想象，自己从那被剁得稀烂的肉块中捡起一枚牙齿，就好像从冻土中拾起一枚冰冻的花苞。

唐纳德·雷科很有意思，以后或许还有些用处。伊万就暂时没有杀他，只是稍微收集了一些有用的素材。

他果然是对的。

这次的“室内乐演出”效果不错，他还算满意，或许警方也这么觉得。伊万在现场做了一些小手脚，在信用卡上也花了些心思。警方的注意力会被“嫌疑人”唐纳德·雷科吸引，就像一群猫，被厨房的一块肉勾引了。

现在，伊万要为“第二场展览”做准备了。

他翻出名片夹，在档案之间左右挑选，最终决定了目标：一个刚刚离婚的中年教师，住在市郊湖畔的森林边缘。

理论上说，教师不是狩猎最佳选择，他们往往太柔弱，无法给伊万生理上的刺激感。他喜欢猎杀强健的、爪牙锋利的猎物，最好是那种像野牛一样能将他的喉咙都割破的猎物。

不过这次时间比较紧张，他必须尽快把“第二件作品”做出来，否则谢德美术馆的现代艺术展就结束了，他不想错过展览。

伊万就挑了一个最容易得手的目标。

在和托里斯分手之后，伊万看了看表，快晚上9点，正是狩猎的好时候。

于是伊万坐上车，开车前往猎物的家。

要制服这种心肠善良的男人很容易。男性的警惕性比女性弱很多，敢于在深夜给陌生人开门。

伊万只需要去敲敲门，说自己车子抛锚了，手机也恰好没电了无法给保险公司打电话，想要借一下电话……猎物会相信的。伊万很清楚，自己有一种平易近人的气质，很温和，看起来没什么威胁性，虽然他确实和猛兽一样高大。

对方起初会有些为难，但是看到他昂贵的着装，看到他手腕上的名表，再听到他那文雅又略带大舌音的话语……人人都会相信他，甚至会很快喜欢上和他攀谈。

对方会允许他进到家里，关上门，来到客厅。

伊万的听力极好。他只要认真听一下，就能判断屋子里是不是还有别人。如果确定猎物是独自在家，那么。

令人愉快的享乐时间就到了。

他力气过大，年轻时掌握不好力度，有时甚至会弄断猎物的脖子。这样不好，要是把食物弄到体内出大血，就会影响肉质的口感，不好吃。

不过现在他很熟练了。

一位高雅的猎食者，不在于把食物弄得鲜血淋漓，而在于把愉悦与技艺结合得恰到好处。

哈姆雷特拥有一枚头骨，但他是一位王子，不是两手油腻的屠夫

小孩子才会对着钢琴键一通乱按，弄出可怖刺耳的尖响。

伊万不会这样。

他是演奏者，只会彬彬有礼地微笑着进到猎物家里，然后行使他应有的权力。

杀戮应该像柴可夫斯基，而不该像肖斯塔科维奇。至于贝多芬，他从来不喜欢，不过偶尔也那么做。

9：40

伊万看了一眼车载时钟，车子已经在两边都是漆黑树林的郊外公路上行驶了很久，差不多快到了。

“今天太晚了，一会儿直接回工作室好了。”

伊万在湖畔东边有一幢豪宅别墅，平时不怎么去居住，是单单用来做处理猎物和作品的“工作室”。

有时周末他会去那里写论文，写累了就摘下眼镜，到地下室去看看被囚禁的猎物是不是还有精神，是不是需要鞭子或者别的什么“照顾”。

他在那里获得了一点点乐趣，不过也一般，平平淡淡的生活而已。

和普通人不一样，他不喜欢和猎物性交，太劣质，没意思。味觉挑剔的品酒师不会像刚刚上大学的孩子一样，对唾手可得的低劣酒精兴奋着迷。

以前他会把性爱作为施展自己绝对权力的一种方式。

那时他太年轻，欲望太盛，也太容易得到满足。就连普普通通的杀戮都会让他心情甚佳。在大学里，迷恋他、服从他的美人们也多少能让他获得肉欲上的快乐。伊万折磨他们，虚假地爱着他们，用甜蜜与暴力控制着自己的宠物们。他曾热衷于看人为自己自杀，不过后来都厌腻了。

人类太虚弱，太容易被他蛊惑。

没意思。

就在伊万思考后天晚宴菜单的时候，车灯照亮了前方的公路，他看到不远处的路边有一个年轻男子在焦急地挥手，扶着一辆自行车，看起来像是一个遇到了麻烦的户外运动爱好者。

这不寻常。

不过伊万无所谓，谁是猎食者，谁是血与肉呢？

伊万在年轻人面前停车，按下车窗。

“晚上好，您遇到什么麻烦了么？是否需要什么帮助？”

“老哥，谢天谢地！你真是我的救星，我今天出来绕湖骑行，结果回来的路上天太黑，我在路边摔了，车子坏了，操。这边太偏僻，根本打不到车，我回不去了。真他妈倒了血霉。”

年轻人急匆匆地扒住车窗，在一尘不染的玻璃上按下了五个指印，让伊万尤其在意。他不满地挑眉，淡淡地问：

“您要去哪儿？或许我可以顺路载您一程。”

“这个啊，我要去……”

年轻人拉开了夹克上衣的拉链，衣服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伊万已经有点不耐烦了。

这时，黑洞洞的枪口从车窗伸进来，指着伊万的太阳穴。

“操你妈，下车。”

“真是的……”伊万苦笑，解开了安全带，“您最好再仔细考虑考虑，我不喜欢教育孩子。”

“放屁！少废话，下车！”

“好吧，小羊。”

伊万打开车门，将长斗篷留在了驾驶座上。

“你他妈这是在干什么？真可疑，为什么把你的外套脱下了？”年轻人似乎是觉得受到了挑衅，双手颤抖地握着枪，指着面带笑意的伊万。

“这是羊绒的，不好清洗，就先脱下来罢了。”

“不许乱动！！！”

“好的，小羊，说吧你要什么？你想要钱吗，这块手表，还是这辆车子？”

“闭嘴，乖乖往树林里走！！”

年轻人的声音压得很低，怒意就像是被压在罐子里烧的火焰，要连同他手中的手枪都一起烧得滚烫。藉着车灯，大概能看出这男子挺年轻，恐怕也就二十岁左右。如果不吸毒不犯浑的话，应该是大一或者大二的学生。

伊万叹了口气：

“您最好再认真考虑一下，有的事做了……人生就无法回头了。”

“少废话，往前走！之后有你他妈要忏悔的时候。”

“好的。”

伊万按照年轻人枪口指的方向树林里走去，周围黑压压一片，寂静无声，只有蝙蝠拍击翅膀的声音，还有两人走在草丛中的沙沙声。

走了一段，眼睛差不多适应了黑暗，伊万就改变了主意。

（好的，现在那位教师先生安全了。）

有时候就是这样，一个人会因为偶然的机遇而获得新生。伊万微笑，仿佛一位和蔼的主教。

“年轻人，考虑考虑你的前途，别做傻事。如果你现在停下，我可以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

“我会干那·事·儿的，我会的，因为我是不一样的人！”

年轻人喃喃低语，似乎是在对自己说的。

伊万一听就笑了，看来尼采害人不浅，一百多年过去了，每个世纪都有自己的拉斯柯尔尼科夫。可怜的孩子，不知道是被什么思想给毒害了。

两人来到树林中的一片空地，周围一点灯光都看不见，只有月光。

不远处一座黑着灯的林中小屋，不是木的，是简易建材搭建的那种，可能的工人存放工具的地方，附近散落着一些钢管和空酒瓶。

“跪下。”

年轻人咽了咽，试图让声音显得威严。

“诶……”

伊万苦笑着摇头，转过身，面对着那几乎要被自己烙铁般发烫的呼吸哽住的年轻人。

“转过去，不许看我！”

“您打算对我做什么呢？开枪打我？还是在我跪下的时候，用刀子割开我的喉咙？”

“不许说话！”

“建议您不要用枪，林子很安静，枪声可以传到几里之外。”

“不用你说！！！给我举起手，跪下！”

“主啊，原谅他吧。”

宛如临终告解，伊万轻声祷告，从容地跪下，然后举起双手，如同宣道的主教。

“我会做的！！”

冰冷的枪口抵住了伊万的额头，咔咔细响，手枪一直在颤抖，年轻人的手心在出汗，皮肤紧绷，手上的骨骼如暴怒般突起。这个天真的罪犯过于紧张了，仍然被心中的道德与超人的罪念所撕扯。他就像正在融化的蜡，被烛心的火焰追赶着，被可怖的思想控制着。

伊万单膝跪地，爱怜地仰头望着年轻人：

“别用枪，他们会很快抓到你。你应该准备了别的装备吧？刀子，有吗？”

“枪声……枪声……”

年轻人似乎也意识到这个问题，勉强同意了这个观点。于是他一手举枪抵住伊万的眉心，一手颤颤巍巍地掏出了一柄短刀。

刀的寒光出现在黑夜中，像是不祥的流星。

伊万瞥了一眼刀子，吹了声口哨：

“嚯，竟然是蜘蛛文官……极致之刃，不错，我喜欢。小朋友，你对刀具还是还是有些眼光的。你攒了很久的零用钱吧？靠给人割草赚的？还是你妈妈给的生活费？”

“我会干的！我一定会干的……！这种事没什么了不起，我可以杀人，到时候野牛比尔就会信任我！”

“野牛比尔？”伊万蹙眉，“哦，你混黑帮啊。那我能理解了，有时候他们为了考验下属的忠诚，确实会提出这种杀人的要求。”

“你……闭嘴……我现在就干！”

年轻人的枪仍然结结实实地抵在伊万头上，他右手持刀，试图用拇指弹开折叠刀。但是他手上出了太多汗，手指打滑，第一次没能成功地弹开刀子。于是年轻人下意识地偏过头，去看了一眼右手上握着的折叠刀文官……

就是那么一瞬间，月光仿佛扭曲了一般。

年轻人没有反应过来，只觉得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击中了头部，视角变得诡异，他好像是在半空中看到了扭曲的月光与草地……直到身体重重地落在地上！剧烈的头疼像钳子一样抓住整个脑袋，年轻人才意识到原来是自己的身体被摔了出去！嘴巴里变得满是铁腥味，脸上湿乎乎的，他摸了一把，手上都是鼻血，他的鼻子被打断了。

“见鬼！！！！”

年轻人怒吼一声，四处张望，拼命寻找掉落的手枪。那个高大的黑影就站在小屋前，看不清面目。

“哦呀，这里有我喜欢的东西呢。”

那黑影弯下腰，捡起一根被随意扔在建材中间的金属棍……是一根生锈的水管。

“你妈的，我杀了你！”

年轻人叫嚣着，忽然看到了草丛中一抹银色的闪光！枪！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鼻血滴在地上，刚要跑向草丛中的闪光——一阵风声尖啸而来！水管重重地打在他的右膝上，一瞬间，身体失去了平衡，年轻人再次摔倒在地。

“啊——！”

火烧一般的疼痛感几乎像是碎纸机，咬住了整条右腿。年轻人的膝盖骨彻底碎了。

“小羊，小羊，你要做好孩子，还是坏孩子？”

一个温柔的声音从背后靠近，钢铁般的影子从背后覆压而来，完全遮住了趴在地上抱着右膝哭嚎流泪的年轻人。

“噢……啊！啊！可恶……！别过来！！！”

那个像人一样的东西走过来，黑手套握着水管，笑道：

“我明白了，你要做坏孩子。”

阴影在他脚下，犹如一个帝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