钝角全文免费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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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三，四……七十八，七十九。”

一共七十九封情书，谢明微低着头把大小不一的情书理整齐。这其中还有来自同一个人的重复送来的情书，谢明微都收起来了。

梁宇长得帅，家室好，成绩不好也不坏，受到女生喜欢很正常，谢明微一开始就对他有滤镜，从小时候的“好哥们”变成青春期的“喜欢的人”，似乎也很正常。

谢明微把情书都收进了书包里，拎着书包，准备藏起来。

放在家里多少容易被发现，他在外面有个秘密基地，是一个废弃小楼的天台，也不高，就四层。他在那里种了花，修了一把木椅，一个人的时候会去那里透气。

谢明微骑着自行车，书包被他单肩背着，书包带子一晃一晃，他拐了个弯，在路边停下，掏钱买烤肠吃。

“谢明微。”

有人在喊他，谢明微咬着烤肠抬起脑袋，是江怀鹤和梁宇。

“你们怎么在这儿？不是去夏令营了么？”谢明微吃着香喷喷的烤肠，含糊问道。

江怀鹤的竞赛得了很好的成绩，他和梁宇要去参加国外的学校举办的夏令营，谢明微猜测也许他俩是准备留学的。

自己呢，高考尽力考个学校，离开谢家，一个人生活似乎也不赖。

梁宇走过来：“延期了，大后天才走，你要去哪儿啊？”

谢明微犹豫了一下：“不去哪儿，找个地儿发呆。”

“那去我家吧。”梁宇说，“吹会儿空调，晚上一起烧烤怎么样？”

江怀鹤：“又在你家花园？”

梁宇：“怎么了，那你想去哪儿？”

谢明微一只腿撑着车子，一只手捏着烤肠棍，埋头认真吃着，也没注意他俩到底商量了什么。直到江怀鹤转过来问他：“谢明微？你觉得可以吗？”

谢明微叼着吃干净的木棍，笑着说：“都行，你们说去哪儿我就去哪。”

“去我家。”江怀鹤说。

“可以啊。”谢明微直起身子，“那我骑车去，你们坐车吧。”

说完，他一个人先蹬着车跑了，只给两人留下一个离去的背影。

“他怎么这么瘦。”梁宇忽然说，“以前也没觉得。”

江怀鹤垂着眼睛：“他在谢家过得不好。”

梁宇叹了口气：“其实我有件事一直没告诉你。当时你跟我说一定要想办法让他去上学的时候，我去跟爷爷求情，爷爷虽然答应会帮忙了，但是他也说，咱俩帮不了他多少。他说谢明微来历不干不净的，不可能这么轻松就让他飞上枝头当小少爷。”

关于谢明微的身世消息瞒得很死，就连他自己也不清楚自己究竟是不是真的谢家人。

“他们不会让外来的孩子好过。”江怀鹤说，“但至少高考完，他就能离开这里。”

梁宇看着他，觉得江怀鹤的表情有些奇怪。

这是很少能从江怀鹤这里看到的表情，他甚至看出了江怀鹤的难过。

他不自觉皱眉，向江怀鹤走近一步问：“你想让他出国，跟咱们一起？”

他刻意把“咱们”说得重了一点，江怀鹤转开头，似乎有些不太适应两个人的距离。

他同样皱起眉：“我没说过。”

“那你什么意思？”

“他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一直当你我的跟班就真的好吗？”

江怀鹤有些情绪上头，梁宇看出来了，但他本人还没意识到，转过身朝不远处的私家车走去。

“但是，”梁宇追上他，“如果不是跟着我们，他根本没有这种好日子。”

他堵在江怀鹤面前，江怀鹤停下脚步凝视他，带着些敌意。

“你怎么了？非要因为这个跟我吵？”梁宇有些烦躁，“就因为谢明微在哪儿才能过得好？他现在过得好不就行了，在哪儿跟着谁，重要么？”

江怀鹤顿了顿：“我没有跟你吵。”

“而且，”他又说，“我说过不想出国。”

梁宇一瞬间就明白了：“也因为谢明微？你怕你走了，他没人要？”

“一开始，我就没说过我想出国。”江怀鹤强调，“是你想。”

梁宇呛声：“你爸也想你出国，难道你能不去？”

“我不想，不是因为谢明微，我不去，也没有人绑着我去。”

江怀鹤从不撒谎，他说不是因为谢明微，那就不是。梁宇沉默了一会儿，妥协道：“行。我本来也不想去，那就别去了。”

江怀鹤紧绷的肩颈松懈下来。刚才他难得因为一件事和梁宇争论，他刚才说的话根本没怎么思考，完全是下意识说出来的。

他不喜欢梁宇总是把事情扯到谢明微身上，他总想把谢明微摘出去，梁宇会因为这次争论迁怒于谢明微吗？他也不确定。他是自由的，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

从一开始，江怀鹤就不认为谢明微是他的跟班。

但梁宇为什么总是绕着谢明微说话。这让他心存疑惑。

等两人坐车来到江家别墅的时候，谢明微已经蹲在自行车旁，两只胳膊搭着膝盖，手上转着自己的手串，百无聊赖地仰头看天。

江怀鹤看了他几眼。想起谢明微骑着车离开时，因蹬车而微微扭动的腰，瘦。

“等多久了？”梁宇语气如常，就好像刚才并没有因为谢明微而吵起来，“我们堵车了。”

“没多久。”谢明微摇头。

谢明微习惯了等他们，他从不抱怨自己等久，就好像从没给自己这个选项，他永远都是接受。

谢明微还是背着他的书包，他没来得及把情书藏到废弃小楼里，只能随身背着。

“进去吧。”江怀鹤说。

三人进了别墅，吹着空调吃西瓜，一起看游戏的比赛直播，到了傍晚，谢明微和梁宇去庭院里支烧烤架，江怀鹤在厨房挑串好的食材。

海鲜由厨师负责烤，小少爷们只负责烤几串尝尝鲜，大部分烧烤还是厨师负责。

“我手机好像落在楼上了。”谢明微嘟囔着摸了摸口袋，“应该在包上，我去拿一下。”

谢明微跑到楼上，果然在书包上面找到了手机，正准备拿着下楼，江怀鹤上来了。

“喝酒么？”江怀鹤问。

谢明微摸了摸脑门：“我可不敢，我酒品不好，就不喝了。”

江怀鹤点头：“那我给你找果汁。”

“好。”谢明微笑着点头，小跑下了楼。

江怀鹤拿了瓶鲜榨橙汁，又挑了两瓶酒，他和梁宇都能喝。准备下楼的时候，不小心碰掉了茶几上的纸盒。

他拿着东西，不好捡起来，只好先把酒放在一边，捡完纸盒，再拿酒瓶的时候，又不小心带跑了谢明微的书包带子，大半个书包悬在沙发外，眼见着要掉。

江怀鹤本想用腿把书包碰进去，没想到谢明微的书包没拉严实，露出一个小缝隙，那些信封就顺着小缝隙挤出一角来。

应该是情书，是他的。谢明微会收到书包里，他之前见过。

他不当回事，看了几眼就准备走，可谢明微却在这时候又回来了。

江怀鹤还没问他，他就连忙跑过来，嘴里喊着“我来吧我来吧”，迅速把书包拉好，又扔到沙发的角落里。

江怀鹤没察觉出什么。

“差点掉了。”谢明微笑着说，“往里扔扔。”

这笑容没什么问题，江怀鹤又问他一句：“我看到了，是谁的情书吗？”

“你的啊。”谢明微面色自然，“你不是不要么？”

“你都留着？这么多？”江怀鹤看得清楚，那些信可不少。

“攒的呗，我哪敢扔啊。”他推着江怀鹤想往外走。

江怀鹤从他躲闪的眼神里忽然意识到什么。

他放下酒瓶和橙汁，从角落拎起书包，谢明微吓得扑过去，拽着书包不肯给他：“你干嘛？”

“梁宇为什么没有情书？你从来没给过他。”江怀鹤问，“这里面是梁宇的，对不对？”

谢明微摇头不承认：“是你的，梁宇他……他可能跟别人说过，不收……”

“梁宇从没说过。”江怀鹤笃定道，“他不可能没有情书。”

“这个……”谢明微有点尴尬，“他怎么可能没有，他当然……”

“但是他从没有像我一样，从你手里收到过别人的。”

谢明微一时间说不出话，江怀鹤明白过来：“这里都是他的情书，是吗？”

“谢明微，你为什么要把他的情书藏起来？”

江怀鹤没觉得自己在发脾气，他只是想知道为什么，但谢明微的脸色忽然变得极为苍白，这让江怀鹤几乎在一瞬间就有了一个荒唐的猜测。

江怀鹤有点难以置信，甚至于下意识放低了声音，他低声问：“你讨厌他？”

谢明微一动不敢动。他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要不怎么说江怀鹤迟钝呢，他居然不往私人感情方面想。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江怀鹤似乎在斟酌，“你和梁宇，在我看来一直都关系很好。”

谢明微脸是木的，只动了动嘴皮子：“是。”

“你还是还给他吧。”江怀鹤说，“他可能是有点粗心，但是他不讨厌你。”

他想起下午和梁宇的争论，犹豫着说：“顶多只是有一点不太了解你。”

“好。”谢明微还能说什么，只能先应下来，“我都知道，我也没讨厌他，我会把情书还给他的。”

江怀鹤像是努力维护两人朋友关系的说客，有些固执道：“今天就给吧，反正也都带过来了。”

谢明微：“……”

江怀鹤或许不懂，但梁宇不可能不懂，谢明微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当着江怀鹤的面去还情书。

“我私下给他吧。”谢明微努力给自己争取空间，“我和他有些话想说，我想私下给。”

江怀鹤不说话了，他有些奇怪的不适，就像自己努力调解二人关系，却在最后关头被两人一致排外。

但他向来对复杂感情不敏感，这时候只能如实说自己的想法：“现在就去。”

谢明微：“……”

“那你……你别跟着去。”谢明微垂下头，“我自己去就行。”

他拎起书包径直下了楼，看也不看江怀鹤一眼。江怀鹤站在原地，知道谢明微是生气了。

但他最终还是没有下楼。他坐在沙发上，腕骨串着那条廉价的手串，江怀鹤取下来仔细看了看，想到也许无论多贵重的东西，都会有一个廉价的替代品，谢明微那条手串的替代品也不过是十块钱的塑料串子。

他有些发愣地想着，而楼下的谢明微已经把书包里的情书倒在茶几上，梁宇有些吃惊，还没反应过来：“这是什么？”

“我攒的。”谢明微神情自然：“别人送给你的情书。反正你也不会要，之前一直没给你，这下攒了一大堆，我这里实在放不下了，都给你算了。”

这通话乍一听没什么破绽，梁宇愣愣地说：“给我我也没地方放啊，我又不会要。”

谢明微不易察觉地松了口气，正想把情书收回来，梁宇却忽然问：“小鹤呢？他知道吗？”

谢明微怔了一下：“什么？”

“这些情书给我之前，小鹤知道么？是不是他让你还我的？”

“他知道……算是吧，他说让我早点还你，免得……”

梁宇皱起眉，说：“你等一下。”

他伸手把情书都理成一沓，上了楼去找江怀鹤。谢明微手上拿着空书包，忽然福至心灵。

比梁宇帅的人没有吗？比梁宇好的人少吗？为什么他从来没有注意？难道自己真的就卑微渺小到没人注意吗？为什么从没有别人喜欢自己呢？

因为他眼里只有梁宇。所以他看不见别人。

因为梁宇眼里只有江怀鹤，所以他忽略了藏情书的谢明微。

他的担心是多余的，因为藏情书的谢明微只是谢明微，不会由于藏了情书就会多得到任何一点的关注，甚至连被质问的机会都没有，他根本不需要担心暗恋被发现，因为这份暗恋本就不在可发现范围内。

谢明微闻到了烧烤的香气，孜然和辣椒，厨师秘制的酱汁，还有海鲜的鲜香。他有些饿了，不想去面对楼上的梁宇和江怀鹤，他想吃东西，吃东西可以让人心情变好。

可他还是上了楼，他站在门外，门是打开的，他看到江怀鹤坐在沙发上一脸错愕地望着梁宇，而梁宇则把情书一股脑扔到他面前，正在说话：“……都一样，我不会收她们的情书，谢明微还不还我都无所谓。”

“因为我不喜欢女生。”

谢明微站的位置离他们并不远，可是又好像是两个世界的人。他们在房间里，而他在房间外。

江怀鹤缓缓道：“什么意思？”

梁宇肉眼可见十分紧张，他往前迈了一步：“我喜欢男生，我是……同性恋。”

江怀鹤很吃惊，谢明微有点想笑，他发现江怀鹤吃惊的时候会变得很可爱，眼睛圆圆的，连平常看不出笑意的嘴都会微微张开，一副想说又不知道说什么的样子。

“你……”他紧缩眉头，“你这……叔叔阿姨知道么？”

梁宇：“不知道，我也是前不久才……我喜欢上一个男生，那时候我才知道的，我只告诉了你。”

看来他还没注意到谢明微就在门外。

江怀鹤看见了，谢明微没有走进来，只是站在那里，在走廊有些暗的灯光下看着他们。

梁宇问：“你能接受吗？”

江怀鹤只觉得事情发展的莫名其妙，梁宇喜欢男生，跟他有什么关系。

“我不歧视同性恋。你喜欢谁都不重要。”

“不重要吗？”梁宇逼近一步，“可是我喜欢你，这也不重要？”

不重要。

江怀鹤看不清谢明微的表情，谢明微低着头，似乎很抗拒听到这些。

这很重要么？这并不意味着什么，江怀鹤想，这跟谢明微没有关系，为什么谢明微不走进来？

梁宇见他没反应，索性直接说了：“小鹤，我喜欢你，我不要女生的情书，我只想和你在一起，你愿意吗？”

“就算是试试也可以。”梁宇恳求道。

江怀鹤仍旧不懂，他觉得答应或者不答应其实都一样，但他还是问了：“试试？”

“对！”梁宇乘胜追击，“试试，如果不合适就算了，我也不会为难你，你不知道什么是喜欢，可以先和我试着在一起。”

谢明微忽然抬头了，江怀鹤也因此看清了他的表情。

很平静。

＊

江怀鹤答应了梁宇。

谢明微觉得也许江怀鹤根本不明白答应梁宇会带来什么，他根本就不在乎梁宇的表白。

答应也行，不答应也行，他甚至怀疑如果不是场合不对，江怀鹤能直接说：“随便，你想在一起就在一起，我都可以。”

事实证明江怀鹤的确是这样的，他压根儿就没有任何谈恋爱的自觉，甚至还觉得梁宇变得很奇怪。

谢明微很想问既然你一副都可以的样子，又为什么拒绝别人的情书呢。

他看江怀鹤似乎有点躲着梁宇的意思，终于忍不住问：“你既然这样……为什么还要答应他？”

江怀鹤不说话，就好像他也弄不懂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谢明微又问：“那你觉得谁都可以，为什么拒绝别人的情书？”

江怀鹤说：“我不认识她们。”

谢明微：“……”

行。

江怀鹤懒得发展别的关系。

“情侣就是这样。”谢明微叹气，“谈恋爱，就是这样，心里有对方才谈得开心谈得轻松，也不会觉得发展亲密关系是一种负担，如果你觉得累了，说明这段关系并不适合你。”

他以为江怀鹤会主动提出结束这段关系，没想到的是，直到高三毕业，他们都没有分手。

江怀鹤似乎逐渐适应良好，谢明微经常收到“不用等我们”等类似的消息。他看到江怀鹤和梁宇去看电影，一起打球，一起爬山看日出。

江怀鹤好像变了，梁宇说他在努力尝试着谈恋爱，尽管他看起来和原来没有很大的区别，对梁宇的态度也跟以前大差不差。但也许不后退就已经是一种进步，在谢明微看来江怀鹤只是把友情套了个爱情的壳子，新壶装陈酒，但梁宇显然不这么觉得，竭尽所有地对他好，这看起来是双向奔赴。

总有人要妥协，要看开。谢明微站在路边吃烤肠，想梁宇，想江怀鹤。

烤肠吃完，他抹了抹嘴，骑着车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