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第二天我起了个大早去阳台抽烟。
等我抽完三根烟,裴绒才慢悠悠地起床洗漱。吃早饭的时候她故意问我,“今天是不是去接他的日子来着?”
那个他是谁,我们心知肚明。
我把手上还燃着的烟按灭在粥里,起身说,“你不是想吃东街那家的包子?跟我出去吃。”
裴绒撇撇嘴,穿了外套跟我出去。
外面在刮大风,她把领子竖起来,显得脸更小。
“你真带我去吃包子啊?”坐在车上,她凑过来,身上有很浓的香水味,“诶,我记得宋家人不是死光了吗?”
她笑:“你不去接他,那他一个人出来喽?好可怜啊。”
“你会觉得他可怜?”
“觉得啊,不过他越可怜我越高兴。”
裴绒毫不掩饰自己的恶意。
我带裴绒去了她想吃的那家茶楼,点了她想吃的灌汤包。
我们点了个雅座,裴绒靠在二楼栏杆边,俯视楼下来往的食客。
“这里八十八一只的蟹黄包和北街菜市场八毛一个的猪肉包子有什么不一样?”她撑着脸问我。
服务员上了花茶,透明的玻璃壶里,一朵紫色的花溺在水中展开了花瓣,妖艳得很。
我盯着茶水出神,随口回答她:“没什么不同。”
“那为什么我哥宁愿和你走远路去那种臭地方,也不愿意陪我来茶楼?”裴绒皱起两条细细的眉,呢喃道。
多简单。
“因为他乐意。”
我给她倒了碟醋,加了姜丝,把白底红花的小蘸碟推到她跟前,希望包子能堵住她的嘴,道,“快吃吧。”
裴绒撑着下巴,然后抬眼,张开嘴。
这意思是要我喂她了。
不过我也不介意,反正裴家让我和裴绒在一起,也未必没有要我伺候她的意思。毕竟做裴家的上门女婿,那可真是天底下最划算的买卖。
不管怎么算都是我白占了便宜。照顾一下裴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只是灌汤包是有汁儿的,我也不算太小心,烫伤裴绒的嘴简直是太容易的事情。她哎哟一声,幽怨地瞪着我。
我收回手。
“你是故意的。”她瞪圆了眼睛。
“我不是。”
“你就是!”裴绒气鼓鼓的,问我,“你就是不高兴我提他是不是?”
我懒得跟她吵,“你爱提你就提…… ”
我笑一下,“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暗恋他呢。”
这显然又戳中了裴绒的怒点,她跳到桌子上,竟然想爬过来打我——裴绒真他妈的很像只脾气大的猫,一言不合就炸毛,并且每次都要在我身上留下点什么痕迹才高兴。
我要是哪天毁容了,估计多半就是被她挠的。
平日里也就算了,我当作情趣,可这是在外面又不是在家里,我可没有教外人看笑话的癖好。
我把裴绒裹在桌布里抱下了楼,桌布一扯,上面摆放的碗盘叮叮当当碎了一地。
夹杂着裴绒一路的骂街声。
路过柜台的时候,我和老板说了一句记账上。
当然记的是裴绒的账。
谁叫这整条街的铺子都是裴家的。
大小姐丢人现眼也不是第一次了,往来的人都已经见怪不怪,偶有好奇打量的,也被裴绒凶狠地瞪了回去。
司机帮我打开车门,我把裴绒扔回后座。
“符也!你他妈个吃软饭的贱人!你敢扔我!我杀你全家!”裴绒张牙舞爪,脏话随口就来。
我最烦他们这帮富二代的就是这点,也不知道是不是港片看多了,动不动就喊打喊杀问候全家。
她但凡有点脑子也能意识到我全家包括她吧?还死全家,他们家只死了一个就已经疯魔得不像话,还死全家…… 真死了她不得哭死?
“你省省嗓子吧,”我伸手给她理了理头发,吩咐司机忠叔,“去东城监狱。”
裴绒一下子安静下来了,道,“你还是要去接他。”
“我没说过我不去。”
“好啊你,你故意把我接出来,骗阿姨…… 就是去接那个宋家的孽种…… ”裴绒恶狠狠地盯着我,那眼神、似乎下一秒就要扑上来吃我的肉喝我的血一样。
“裴绒,”我有点不耐烦,“你再说一句他是孽种试试。”
裴绒眼圈红了,扑过来掐我的脖子,尖叫道:“他不是吗!”
忠叔可能是被她吓到,手抖了一下,车轮打滑,因为惯性裴绒被甩了下去,连带着我和她一起滚在座椅下的狭窄空间里。
我单手撑着车底,垂眸看身下的她。
她咬着牙看着我,一副受了天大的委屈的模样。
真是,他们这些人,怎么这么会装,都喜欢作出这样好像被辜负了的表情。我用另一只手摸她的脸,轻轻地,一直摸到喉咙。
好脆弱,脆弱得好像只要手一捏紧,就能立马掐断一样。
然后就再也说不出来那些讨人厌的话语。
她露出些惊恐的神情:“符也!你做什么!”
“绒绒,”我轻声唤她的小名,“你不是也一样吗?”
我低头在她耳边低语,“…… 假如宋归鹤是孽种,你以为,你又算个什么东西?”
裴绒尖叫一声推开了我,我缓慢地爬起来,坐在后座上。留下裴绒在我脚边蜷成一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快到东城监狱的时候,她叫忠叔停车。
“我要补妆。”
她从包里拿出粉扑。
忠叔没有停车,只是速度慢了下来。等在监狱门口对面的马路上停下车,裴绒已经全副武装,连眼线都勾好了,长长的扬上去,像是蝎子的尾巴。
我侧过头端详了一下她的妆容,觉得还挺神奇,那些癫狂和憔悴都轻松地被遮盖住,打扮成了美艳动人的样子。
我一个人下了车。这个时候天还是阴的,风也是凉的。我绕到一边去敲了敲车窗,弯腰问裴绒,“要和我一起吗?”
裴绒把车窗降下来:“你白痴吗?我才不要见到他。”
她那涂抹得过于红艳的嘴唇扯了扯,露出一抹鄙夷的笑:“他是杀人犯啊。”
“他杀了我哥啊。”
我直起身,走向街对面。看来她是真的不想来。
给门卫出示了身份证件,那个满脸褶子的老头探头扫了我一眼,问,“空手来哦?”
然后也不吭声了,缩回了那龟壳一样的安保室。
进门后,有人领着我去了大厅,狭窄的过道里坐了一排人,吵吵嚷嚷的,有点像是学校开学的时候,很多年纪大的人抱着年纪小的人哭泣。
我在一个角落里看到了宋归鹤。
然后我才意识到那个门卫的话是什么意思——我没有给宋归鹤带可以换的衣服。
但他也不可能穿着囚服走,所以他穿的是他入狱时候的衣服。
是有些褪色的蓝色校服。
他长高了不少,那件曾经穿在他身上还有些大的衣服现在却有点小了。
我还记得他穿着大一码的校服在街道上狂奔的样子,拉链敞开,露出里面的白T恤,蓝色的衣摆缀在他身后,被风吹得鼓起来,像是一片蓝色的帆。
我突然有点不想接他走了。因为回忆漫上来,让我有些恶心想吐。
但宋归鹤显然已经发现了我。他抬起头,准确地在人群中望向了我的位置。
天外阳光破开乌云,明亮的光线从玻璃墙外射进来,阳光落在他的脸上,他的脸长开了些,以前还有些圆润的脸庞瘦出了些棱角,让我觉得陌生极了。
我朝他走过去,他没有什么行李,东西很简单,只有一个小布包。
他站起来。
我下意识地退后了一步。因为他长高了许多,已经和我差不多高了。我不得不平视他,但还好,没有比我高。
我比划了一下,大概差个三、四公分的样子。
“你长高了。”
我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摸一下他的头。这回是他往后退了一步,我回过神,不动声色地收回了手,握紧了拳,又展开五指,贴在裤缝边。
“走吧,”我说,“裴绒在外面等我们。”
只是我大概是错误地估计了大小姐的勇气,她只是嘴上厉害,真遇到事儿胆子小得像是老鼠——忠叔独自守在外面,面带歉意地告诉我,裴绒自己打车走了。
我没怪他,毕竟裴绒要走,他是拦不住的,也不敢拦。
我望着马路上来往的车辆,叹了口气,觉得真是可惜,这戏台子都搭好了,唱戏的人却跑了。
留下一个宋归鹤,依照他那个闷葫芦的性格,连唱哑剧都不够格。
我预想好的娇妻在怀计划泡汤,也没有闲心和宋归鹤上演久别重逢的戏码,只得和他一路无言。
他大概也从道路两边的景致看出来是回家的路,拜开发商的阴晴不定所赐,这块十年前就被规划着要建大楼的地皮成了被人踢来踢起的破皮球,开发几次停工几次,到了现在,仍旧维持着多年前的旧貌。
曾几何时,这里是令人艳羡的富人区,寸土寸金,别墅林立,如今却破败不堪,像是一块碍眼的旧补丁一样顽强又扎眼地活着。
宋归鹤望向窗外,露出了些怀念的眼神。
他在这里长大,除了学校,也没去过更多的地方,在监狱里的日子,估计能想起来最多的也就是这里。
他望着窗外,我望着他。
他的头发剪得很短,薄薄的一层青皮,发质也变得粗硬,和我记忆中头发凌乱的小孩天壤之变,与此相匹配的是一张被岁月雕琢得更加立体的脸。
现在应该没人会把他认成女孩子了。
我又想起宋归鹤因为被当成女孩子时候哭红了的脸,他那时候还处于哭和笑都让人觉得滑稽可爱的年龄,身边的大人都在笑,我却很心疼。
如今过去十多年,我也开始觉得好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