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节哀顺变,喝点茶吧。”
陆为原本是在座位上低着头,闻声冷不丁地对上了余梵音的视线。他缓缓地伸手,接过那杯烫手的茶,“谢谢。”
余梵音和蔼地笑了笑,“不好意思啊,我们季队还在梳理证据,可能需要多耽误你一会儿时间。”
“这倒是没关系,但是……”陆为紧紧地拽着那杯茶,像是拽着他溺水中唯一一根浮木,“能麻烦你告诉我,含初是怎么死的吗?”
余梵音遗憾地说道,“抱歉,因案件还在侦查阶段,死者的死因属于机密,我没有这个权限告诉你。”
“今天我在公寓门口看见了。”陆为的声音发着抖,“客厅里好多血……就连吊灯上都不能幸免,含初一定死得很痛苦。早知道,早知道昨天她回来的时候,我就应该陪在她的身边……”
余梵音沉默地笑笑,推门出去了。
季淮青把人带回了局里,并不打算马上就审问他。
他要先晾一晾陆为,后者随着时间推移而增加的心里恐惧会让他招出更多。于是他让刘成俞召集了队里的同事,针对目前搜集的证据先开一次工作会议。
季淮青坐在座位上,转了转手里的钢笔。他刚才原本是想在天台上抽根烟,临到头才发现打火机的火石已经被磨损殆尽。余梵音机敏地察觉出他心情不大好,咽了咽口水,刚想往会议桌后面躲,就听见季队长点了她的名,“小余,你先来说说案件的基本背景和死者的人际关系。”
“是。”余梵音认命地走向前,把手里的照片往玻璃板上一贴,对着在座的众人道,“死者叫孟含初,晏城人,职业是一名演员,今年二十八岁。今日早晨七点二十八分左右,贵安区分局接到一桩报案,报案人称在其小区的草丛里发现了一颗头颅,疑似为知名女星孟含初。分局的同事觉得事态严峻,立即将此案转到了我们支队,在丁局的指示下,我们迅速出警,于七点四十五分赶至了现场。”
她指着玻璃板上的照片,说道,“孟含初于三年前从耀兴娱乐解约,开始运营打理自己的工作室,这个男人就是孟含初的经纪人陆为,从她出道开始就一直在带她,两人合作了十一年。而这个扎着马尾的女孩叫舒元,是自三年前大学毕业后才开始跟在孟含初身边做助理。孟含初的事务,基本也是这两个人在打理。”
余梵音对娱乐圈的大小人物着实了解,不过一会会的功夫,就把孟含初在圈内的关系详细分析了遍,最后总结道,“根据目前的初步调查,孟含初在圈内的风评尚好。根据之前我所了解到的爆料,从没听说过她和谁有过血海深仇,最多只是些小过节,还不至于到杀人的地步。”
季淮青说道,“都是谁和她有过节?”
“曾经一起和她拍过谍战剧的女一袁亚鸥,因为在剧里被孟含初抢了风头而怀恨在心;两年前和她拍过一档旅游综艺的主持人叶诗冉,那段时间经常有相比较她们俩穿着的通稿。这两位在和孟含初有过节的爆料里出现得比较多。”余梵音早有准备地贴上她们的照片,“还有其余几位女星,我不敢掉以轻心,于是在联系了孟含初的父母来认尸之后,我就上网查遍了这些人的行程信息,他们昨天直到深夜不是在拍戏就是在录综艺,站姐的路透都能作为他们的不在场证明。”
“站姐?路透?”季淮青皱着眉头,“这些是什么意思?”
坐在一旁的刘成俞有些看不下去,憋着笑给季淮青做中文翻译,哪知季队听了后脸色一沉,“在网上贩卖个人信息是违法的,小余,你怎么能知法犯法?”
“……不是,季队你听我解释。”余梵音面露古怪,“那些都是艺人工作室公开的行程,就是为了方便粉丝去接机送机撑排面,而且大多数的站姐都是职业的,他们给艺人出好看的高清图,既满足了粉丝的需求,又提高了艺人的知名度……”
季淮青依然皱着眉头,他越听越不明白,但他意识到话题这样下去会跑偏,便挥了挥手让余梵音回去,换上了刘成俞。
“法医的初检报告已经出来了。”有了前车之鉴,刘成俞直奔主题,“死者的死因是失血过多引起的大脑缺氧窒息及心肌组织坏死。根据尸块的腐烂程度来看,她先是被砍下了双脚,再被砍了双臂,最后才是割喉锯头,死亡时间推测为凌晨两点左右。”
“既然尸体的腐烂程度不一致,那就是说明……”季淮青缓缓地说道,“她是在活着的时候被截肢的。”
“可以这么说,因为如果是死亡后再分尸,尸块的腐烂程度基本会保持一致。”刘成俞说道,“法医的报告上还提到,死者的手臂浮现了两道淤青,与死者胸膛及后背的勒痕吻合,说明死者在生前曾被捆绑过。”
“整间屋子里只有茶几旁的血迹最多,凶手应该是把她捆在桌腿上解的肢。”季淮青道,“现场没有找到可疑的绳索,应当是被凶手拿走了。”
刘成俞继续道,“死者的下体曾遭受过暴力性侵犯,但阴*里的精*被人用消毒水破坏过,法医无法提取到DNA。”
石淞应在一旁啧了一声,“这个凶手不像是个刚上路的新人啊。”
“对了,除了这些,刚刚法证那边也传来了消息。他们从死者发丝间提取到的微粒,证实了与死者家里的阳台灰尘为同一种物质成分,凶手确实曾经用头发将她的头系在了阳台的围栏上面。”
石淞应补充道,“我也去小区里打听过了,死者阳台正下方的那条路,就是专门供业主遛狗的。因为曾经有怕狗的人向物业投诉过,物业就单独将那条路规划出来,还专门贴了个公告。据报案人所说,每天清晨会在这条路上遛弯的人可不少。”
“果然他分尸的目的不是为了藏尸,或者说,他就是为了分尸才杀了她,分尸才是他想要的结果,孟含初的死亡是因分尸过程导致的,凶手的行为不符合激情杀人的心里特征。”季淮青起身点了点玻璃板上的照片,“他是由于某种特殊的情感因素,精心地在孟含初家里布置了她的尸体碎片。他迫不及待地想让人发现她的死亡,于是把她的头挂在阳台上,挂在了每个清晨必定有人遛狗散步的林荫小道上,他甚至是确定引起了警方的动静之后才离开的现场。”
“还有一件事,孟含初家门口的监控一个月前就坏掉了。”石淞应说着他从保安处得来的消息,“物业当时就要找人来修,但孟含初却说不着急,让他们下个月初再找人过来也不迟。”
季淮青重新坐下,“确定是孟含初本人说的?”
“物业如果有什么事,一向都找的是孟含初的助理,但孟含初亲自为了这件事去了物业办公室一趟,当时也有其他的居民在场,可以证实这是孟含初亲口所说。更碰巧的是,一个月前在监控坏掉没多久后,孟含初就出国拍一个综艺,直到昨天下午四点才回国落得地。”
“监控是被人为破坏掉的,但不是孟含初,只是这监控坏得正如她的意。”季淮青用指节轻扣桌面,“小余,你带人继续排查孟含初的人际关系;大刘,你去本市收集近半年出狱,有过强奸案底的罪犯名单,顺便把还未侦破的涉及性侵的案件整理给我;石头,你这边就带人一起排查监控,将里面露脸的人全部挑出来,去和物业确认他们的身份;至于剩下有意无意避开摄像头的人,监控搜寻范围扩大至整个贵安区,务必要在两天之内确认他们的身份和行动路线,一一筛选之后,将行为最为可疑的人报给我。”
余梵音等人神色一凛,“是,季队。”
“我也该去会会审讯室里客人了。”季淮青挽起袖子至手臂,点了一个人,“小陈,你跟我进去做笔录。”
如季淮青所料,陆为一个人待在审讯室里,已是担惊受怕到了极点。他好不容易听见了开门声,就望着那个不苟言笑的刑警头头带着个人坐在他面前,面无表情。
“我是扬城市公安局刑警支队的队长季淮青。”季淮青语气平淡,“我已经说过了,杀人的不是你。陆先生大可不必这么紧张。”
陆为这才发现他握着茶杯的手不受控制地在颤抖。他吞咽了下,努力装作镇定地将茶杯放回至桌上,“季警官想问我什么?”
“你昨晚为什么没去赴孟含初的约?”
陆为被他的话吓得头皮一麻,这回是整个人抖如筛糠,“季、季警官,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季淮青嘲弄一笑,“别挣扎了,你和孟含初在交往吧,有多长时间了?”
“我……”
“先别急着反驳。”季淮青把一张照片推至他面前,“这是在孟含初的卧室里找到的,她的首饰盒里有一款手表,和你手上的这款正是情侣款。”
陆为下意识地去摸自己的手腕。
“还有,孟含初没有抽烟的习惯,她家里的一个花瓶底座却是一个伪装好的烟灰缸,里面还有些没清理干净的烟头,应该是孟含初匆匆忙忙藏在那的。只要从烟头上提取唾液的DNA,和你的一比对,就会知道这个烟灰缸是专门买给你的。”
陆为张口想说话,却又被季淮青堵了回去,“我知道你想辩解,比如你是她的经济人,你在她家里抽烟很正常。但根据我们在她枕头底下找到的男人头发,依然可以拿来比对,作为你和她上过床的证据。虽然我对娱乐圈的事情不了解,但也知道没有哪个经纪人是会和艺人上床的。还有我们从她手机里找到的通讯记录,更是你和她关系不一般的铁证。”
季淮青又接了一句,“要我把她的手机打开给你看看吗?”
陆为彻底地瘫软在椅子上,他满头的虚汗,怔愣了半天才喃喃道,“果然是瞒不过你们。”
季淮青淡然地说道,“那现在你可以说说,你昨晚为何没赴她的约,今早又鬼鬼祟祟地出现在她家四号门附近了吗?”
陆为闭了闭眼,“这些不都在她发给我的短信里写着吗?”
“哦,其实我们根本没有找到孟含初的手机,也没有在她的卧室发现男人的头发,更没有在烟灰缸里找到什么烟头。”季淮青在陆为不可置信的怒视下微微一笑,“不好意思,方才都是我诈你的。”
陆为分明没有做过案,但却生生地在季淮青面前被迫蜕了一层皮。他觉得审讯室里有些冷,但分明自己已经穿了一件外套,只能不停地上下摩挲自己的手臂,企图装作浑身的鸡皮疙瘩没有起。
“看来你和孟含初助理的关系不太好啊。”季淮青眯着眼,突然很想抽支烟,但又因为还在审问便放弃了,“孟含初离开家去拍综艺的第二天,她那个叫舒元的助理便请了家政阿姨来打扫,在物业那留下了出入记录。”
他往椅背上一靠,“你是她的经纪人,竟然不知道吗?”
陆为僵硬地说道,“……舒元是她的生活助理,这是她的分内工作,不必向我请示。”
“这么说,舒元不定时会去物业那里拿孟含初家门口监控记录的事情,看来你也不清楚喽?”
“……是。”
“你在撒谎!”季淮青猛地一拍桌子,把一旁做笔录的小陈都吓了一跳,“今早你被押送出电梯的瞬间,就下意识地往监控的位置看了一眼,说明你知道这个监控的存在。方才小余进来给你送茶的时候,我通过单向玻璃观察你,你脸上的伤心不似作伪,但分明也是被警方扣押在这里,却不急着让我们去查监控录像以证清白。因为你知道那个摄像头已经失灵,就算让我们去查也没有任何意义。”
陆为已然是目瞪口呆,“你……”
“孟含初作为一个明星,不愿意修复那个监控探头的理由很简单,她不想让别人知道是谁出入过她的住处。”季淮青缓慢地说道,“再结合你与她的恋爱关系,她自然是不愿意那个摄像头拍到你。我们从物业那里了解到,舒元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去取物业那里的监控录像,虽然从明面上没什么问题,毕竟她是孟含初的助理,不愿意孟含初的私人生活暴露出去也很正常。既然孟含初已经有了一个人替她把关监控,那她为什么还要亲自去物业嘱咐不要修复监控呢?这明显是想绕过舒元,不愿意她拿到自己家门口的监控。再联系到你和舒元,一个经纪人和一个助理的关系竟然如此疏远,连她什么时候请过家政阿姨来孟含初家里打扫都不知道,这就很耐人寻味了。”
“……季警官实在是杞人忧天了。”陆为好半天才找回说话的能力,他讪笑道,“舒元不过是一个助理,含初对她不满意,直接开除就好,怎么可能继续留在身边,还像害怕她发现似地,独自去和物业沟通修复监控的事呢?”
季淮青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如果舒元已经用你进出孟含初家里的录像威胁她了呢?”
陆为脸色一白。
“虽然孟含初已经是事业有成,但若是经纪人频繁在深夜出入她家里的事情曝光出来,对她的事业同样是致命的一击。”季淮青说到一半,发现一旁的小陈震惊得都忘记了下笔,皱着眉提醒了下他,继续道,“这样一个手里握着你们软肋的人,你们怎么敢轻易赶走她?孟含初定然已经将监控遭到损坏的事情告诉过你,并且要赶在监控尚未修复前,约你去她家里幽会,顺便商议该如何应对舒元的要挟。这种事当然是宜早不宜迟,昨晚便是最好的时机。”
陆为颤声道,“……你便是靠着这些蛛丝马迹,推理出了我昨晚和含初有约,还以此反过来诈我?”
“算不上什么推理。”季淮青摸进口袋,上瘾似地摩擦他那只打火机的铜制外壳,“半蒙半猜而已。”
陆为默然半响,在大惊大悲之后,他这会反而奇异地冷静了下来,“那你是怎么知道,我昨晚没有去赴约。”
“因为你脚上的鞋。”季淮青道,“凶手对孟含初有情欲,还特意穿了同款的皮鞋嫁祸于你,这说明凶手很清楚这双鞋无论是对你还是对孟含初,都有着特殊的意义。他笃定你一定会穿这双鞋来见孟含初,也笃定你昨晚不会出现在孟含初家里,否则现场周边就会出现两组走向不同的足迹,鞋底却是同款花纹,这必定会立刻引起警方的注意,他嫁祸于你的事情很快就会败露。”
“但还是被季警官识破了他的诡计。”陆为苦笑道,“所有的事情确实也如你所说,我和含初在交往,这双鞋是含初送我的纪念日礼物,还有我们和舒元之间的龃龉,也被季警官言中得差不多。”
“陆先生,我步步紧逼你承认和孟含初的关系,不是为了要你出糗,也不是为了把你们的恋情广告天下以此哗众取宠。我唯一在乎的,就是以最快的速度抓到杀害她的凶手。你是她的男友,又是她的经纪人,理应对她的私人关系最为清楚。”季淮青道,“所以请不要再对我耍任何小聪明了,你骗不到我。”
陆为勉强笑道,“我知道了。季警官你想要了解什么,尽管问,我再也不会有任何隐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