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吃完饭,夏南星把虎子带回自己的院子。拿了份报纸递给他让他念。
虎子确实是认得几个字。不过他这个人聪明却贪玩。也没人专门教他,认得几个字能简单看得懂些东西也就罢了。要正正经经地念起报纸来却又有好些个字不认得。
一份报纸被他读得磕磕巴巴。认识的字他就大声念,不认识的字他就蒙,蒙不了就照着形状念半边。好好的一条新闻被他念得支离破碎,根本听不懂讲了些什么。
夏南星看着虎子,白玉似的手指在桌子轻轻敲了敲。他不紧不慢地说道:“你想进我的院子,说容易很容易,说难也很难。你要想时时刻刻跟在我身边可不是只能下河摸几条鱼就行的。你以后每天早上过来给我念报纸。”
“是。”
虎子不明就里,心里有些委屈。少爷就这么看不上他下河摸鱼?还是他真的这么不喜欢大灰鲢?
夏南星见他的神情知道他心里有些不服气,又憋着不敢问。
“怎么?不服气?”
“我不敢。”
是“不敢”而非“不是”。夏少爷心思玲珑,如何听不出来?
夏南星看着他,“我在绍镇的院子你现在进来了。那以后我要是去了县里你要不要也跟着来?”
“我当然要跟着少爷。”虎子想也没想说道。他以后要一直跟在少爷身边伺候他一辈子呢。
“那我若是走远一些去了绅城,你要不要跟着来?”
“当然要。”
“若是我再走远一些去了国外呢?”
“也跟着。”以前少爷留洋时,虎子还没来夏家。现在他既然已经进了少爷的院子,说什么也要黏在夏南星的脚后跟上。
“你跟我去国外,不会说洋文带着你有什么用?”
……
“你跟着我去绅城不会开车带着你能帮什么忙?”
……
“你跟着我县里,字都认不全。那我带上阿贵不就行了,干嘛非带上你?”
……
夏南星折起报纸说道:“你要想跟我走得长走得远,就该知道,有些东西你不会便不能永远跟着我。”
虎子被这扎心三问问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在绍镇确实是如鱼得水。他水性好,人又聪明。心灵手巧力气也大。在夏家在医馆甚至在镇上人人都知道他“虎子哥”。
可是他家少爷可不是一般人。要是他能干的事阿贵也能干。那岂不是说他随时随地可以被阿贵替代了?本来还有些沾沾自喜的虎子瞬间升起危机感。
如果说在夏南星和他说这番话之前,他心里还有些为了少爷要好好认字的想法,颇有些无可奈何。到了此时已经完全变成了:若是不好好学就要被阿贵比下去了,简直心惊胆颤。
阿贵是夏管事原来安排照顾夏南星的贴身下人。虎子进了夏南星的院之后,才不管本来的安排是什么样的。第一时间就野蛮地把阿贵挤走。自己成了成天跟在少爷身边第一跟班,阿贵倒成了替补。
阿贵打不过他,又没有他霸道蛮横。每次看见夏少爷就可怜兮兮地看着少爷,指望少爷睁开眼睛看清楚虎子这个“大恶人”的真面目,赶紧把他给领回去。
虎子能让他如愿?
他拿起刚才的报纸,“少爷你能不能教我识字?”
夏南星一笑,轻轻点了点头,“你可得聪明着点。我耐性有限不喜欢傻瓜蛋。”
一阵微风吹过,挟带着院子里满院的丁香花香味儿冲着虎子扑过来,香甜得他整个人也不由自主地跟着一起笑了起来。
“我聪明着呢!”
虎子识字确实极快。夏南星教他识字,只说一遍他便认识了。只是他从来没有握过笔,写出来的时候难看得要死。
毛笔软但凡写得好的都得从小练过。夏南星倒没嫌弃他写字难看,只给他写了个“永”字给他当字贴,让他每天写上十张,练习笔锋。过了几天虽然字还是歪歪扭扭的,却已经看着有个字形骨架了。
虎子得了夏南星写的“永”字,宝贝似的贴身放着,只要不在夏南星身边就会拿出来看。偶尔还会拿根树棍子在照着样子在地上划拉。
这么用功的样子连夏老爷也吓了一跳。王厨娘家的小霸王这是转性了?不下河摸鱼成天写字、练字,不知道还以为他要去考状元呢!
夏南星回来三个月,虎子寸步不离地跟着他,字虽然不能说写得多好,但是念起报纸来却也再没打过磕巴。
夏南星见他字认得差不多,便带着他去了夏家医馆。绍镇的人早就知道夏家有这样一位少爷,从国外刚流了洋回来。又说他从小便是个神童,难得他过来问诊,一个个的也不管毛病大小,都跑过了过来。说是求医,看热闹的倒是占了一大半。一连几天也不知道怎么传的,人越来越多。居然就在夏家医馆门口排起了长队。
虎子看着排得长长的队伍,跟在夏南星的旁边,吃惊地说:“我倒不知道,咱们绍镇这些天居然有这么多人生病?”
夏南星看了几天病,方子写得手软,揉了揉手腕,看了他一眼,“坐下给我写方子。”
虎子喜滋滋地挨着少爷坐下。提着毛笔照他说的写方子,写完就拿去给夏南星看一看可有什么错漏。
夏南星诊脉极快,夏老爷站在不远处看着,一开始其实是替儿子捏着一把汗的。怕他六年在国外已经忘了中医诊脉,见他这几天望闻问切熟练得不出一丝纰漏,说得极准又诊是极快,才暗暗放下心来。
来找夏南星诊脉的人除了为数不多的身体真有病的人之外,不少人只不过是过来看热闹的。夏南星也不点破,天气炎热,他便开些清热散火的药,或者让虎子写一方凉茶给来人。
九月天热正热,排队找夏南星的人一个接一个,虎子年纪轻,火力壮。只觉得坐着就闷热得不行。又见夏南星忙得停不下来。心疼他家少爷,得了空就找了把扇给他扇风。被夏南星瞪了一眼,“干嘛?”
“我怕你热。”
“现在看病呢,哪有这么讲究,精贵?少矫情。”
虎子被他说得不吱声。心里却想,在夏家的时候,少爷懒起来明明是连洗脸都要不愿意亲自动手,要他伺候。可到了医馆,成了大夫。他眼里就只有病人了。虎子不敢多说,只能让人打开窗子,让屋子里没那么闷,生怕热坏了他。
夏南星侧眼瞄了他一眼,勾了勾嘴角没说话。坐了这么长时间,他确实又闷又热。可是生为一名大夫,治病救人才是第一位的。这种时候矫情个什么劲呢?哪有他一边替人问诊,还要专门让人给他打着扇子扇风的道理?像什么样子?
虎子心疼他,又不敢违他的意,只是将窗子打开,透着风进来。倒是让他确实舒爽不少。
虎子一边磨墨一边轻声说:“少爷,我看这几天也没多少人真的过来看病。差不多今天就到这儿,回去吧?”
夏南星回头瞄了他一眼,挑着眉问:“今天看热闹的人确实多,但是你又怎么知道没有人真的生病?”
虎子说不过他,苦着脸狠狠瞪了还在排队过来凑热闹的人群一眼,低声道:“那少爷会累嘛!”
夏南星勾了勾嘴角,淡淡道:“用你管?”
虎子不敢多话,只能老老实实地给他打下手。夏南星有心要教他,诊脉时偶尔会提点虎子一两句。离他不远的几位老先生听他说得医理通顺,方子开得精准,一个个暗自点头。对夏老爷称赞夏南星年纪不大,确比老医师还要沉稳在行。
中医这诊脉和开药虽然大体不错,可是却在这大体不错当中往往有着极细微的区别。有时候这区别正是一贴药剂最精妙所在。这中间有许多得是行医多年的老医师才懂其中的药理。夏南星从小长在夏老太爷膝下,年纪虽小懂得却多。也无外乎让许多老医师颌首称赞。
傍晚时分,医馆外凑热闹的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虎子正高高兴兴地收拾着东西准备和少爷回去,突然有个年轻男子扶着个老太太走进医馆。
虎子心里不乐意,少爷都累了一天了。正要回去怎么还有人过来?
“明天请早。今天医馆打烊了。”
那男子一听立刻急了,哀求道:“我们从乡下过来,走了好久才到。我阿娘病得好厉害,都说夏家小公子这几天在医馆行医。大家都传他医术好,又去留过洋,好多大夫都说我阿娘的病没得治。我们特意赶过来就是想让夏大夫给我阿娘看一看,求求小哥行个方便。”
虎子正要拒绝,让他们明天请早。就听夏南星说:“多看一个又不打紧。虎子让他们过来。”
虎子不敢不听少爷的话,只能气鼓鼓地把他们领过来。自己乖乖地坐在夏南星身边。他不敢瞪夏南星,只能拿眼睛瞪着过来看病的人。
那对母子从乡下来,本来就没见过什么世面。夏南星又生得绝美,光看他的脸他们就情不自禁地生出一丝怯懦。再被虎子这么瞪着,一时之间吓得不敢吱声,手脚都抖了起来,站在那里一副手足无措的模样。
夏南星瞪了虎子一眼,转过头放软声音轻声道:“你们别害怕。老人家把手给我。”
那老妇人颤着手让夏南星把脉,她儿子则在旁边轻声念叨说:“我阿娘也找了好些大夫看过。都说她这病没得治,可我就是不肯信,我只有一个阿娘。就算卖房子卖田地我也一定要给她看好。”
夏南星不说话仔细把过脉,皱着眉头许久不曾说话。他不说话那年轻人看了越发害怕,一下子跪倒在夏南星面前,哭着说:“夏大夫,人人都说你留过洋回来,从小就是杏林妙手。你可一定要救救我阿娘。”
夏南星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你娘的脉象,用中医的话来说,火毒内困、正虚毒滞,用西医的话来说是身体里长了瘤子。总之是不好的东西。”
他话没说完那男子已经哭得泣不成声。夏南星的话他已经听无数大夫说过无数遍。开了不少药方吃下来都没有效果。非但治不好,而且每天都痛得死去活来,太过受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