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之前他不出去,并不是因为迟昀彦命人守着,而是他身体疲乏无力,自己也是不想动的。
可他若是真要出去,迟昀彦也拦不住他。
迟昀彦知道他生气了,赶紧说,“你别动气,出去就出去吧,但要穿多些衣服,还有手炉……我先让人都准备好了,再陪你出去可好?”
夏侯西皱着眉,不置可否。
迟昀彦赶紧催促着下人,忙活了半柱香时间,才把东西备齐。
夏侯西懒得和他争辩,随他的意,穿上了厚厚的裘衣,还披上了狐裘大袄,抱着个暖炉,终于走出了房门。
外面果然冷了许多,呼出的气瞬间凝成了白气。
“冷吗?”迟昀彦看他的脸,在天光之下显得尤其苍白。
夏侯西摇摇头,冷倒可以忍受,只是这身体许久不动,走起来有些费力。
“我扶你?”
“不用,我自己能走。”
西院离得不远,里面果然有一片梅林,梅花尚未开放,小小的花蕾点缀在劲瘦的枝条上,飘逸着淡淡的幽香。
梅花的香气……太过熟悉。
夏侯西定定地站在梅树下,恍然失神,脑中零碎的画面不受控制地闪现出来……
也是这么漫天风雪,梅林飘香,绯红朵朵蔓延在深宫之中。
在那棵花开得最炫烂的梅树下,站着两个少年,一人白衣胜雪,虽然年纪小,面容却还算容易辨认,那是他自己。
另一个高些的少年,他却看不清楚。
那少年轻轻拂去他头上的雪花,折下一枝红梅递给他,梅花娇艳,却比不上风华绝代的容颜。
两人亲密地凑在一起,不知道在说着什么,偶尔有他自己的笑声传出来,是那种爽朗开怀的笑,很是开心……
“子渊?”迟昀彦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子渊……”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同时在脑海中响起。
夏侯西怔愣住了,心尖上似被人戳了一下,疼得整张脸都变了色,心脏仿佛突然揪到了一起,难以呼吸。
他弯下了腰,用力地喘气,眼前却还是越来越模糊。
“子渊,你怎么了?”迟昀彦焦急道。
“子渊,子渊?醒醒!”惶急的呼唤声仿佛隔了重重深水,缓缓传来。
夏侯西茫然地睁开眼睛,他的太阳穴突突直跳,头痛欲裂,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房间里,躺在床上,映入眼帘的是迟昀彦惊愕又慌张的脸。
他哑声道,“怎么了?”
迟昀彦脸色都变了,“吓死我了,你怎么会看着梅花就突然晕过去了?”
“……”夏侯西揉了揉额角,他没有印象了。
迟昀彦见他这样,神色愈发地担忧,“宋时说是你神志有损所致……你是不是记起什么了?”
夏侯西不说话,他分辨不清那些零碎的片段是他的过去,还是臆想,但那种身临其境的感觉,让他很不舒服,实在不想再提起了。
他阖上眼睛,“我想再睡会儿。”
“好……那你休息,有什么不舒服就叫我。”
“嗯。”夏侯西熬着头痛,迷糊地昏睡过去。
迟昀彦皱眉,他很担心夏侯西的状态,那人看着梅花,突然就开始恍惚了,和他说话听不见,明明站到自己的面前,他却像透过自己,看到了遥不可及的远方,仿佛这个人根本就不属于这个世间一般。
接着,便毫无征兆地倒了下去,脸色苍白,如同死人……
他真的被吓怕了,明知夏侯西呼吸渐渐平缓,已经睡着了,他还是守着不敢离开……
*
那日晕倒之后,夏侯西昏睡了一天一夜,醒过来后,似乎又恢复了正常。
他不提在梅林发生的事,迟昀彦也不敢问了,心里虽然有些不安,但也压着心绪,想着怎么哄他高兴。
他让林越去酒庄里买了不少好酒回来,偷偷藏在酒窖里,又趁着夏侯西睡觉,和宋时在厨房里折腾了许久……
夏侯西在睡梦中被一阵酒香唤醒。
迟昀彦坐在床边,笑道,“起来吃饭了,今日给你准备了好吃的。”
一旁的桌上摆满了菜肴,香味四溢,还夹杂着一股浓郁的酒香,夏侯西不由地滚了滚喉结,却没有看见酒放在哪里。
他对酒这东西几乎没什么自制力,洗漱完便坐了过来。
迟昀彦夹了一块鸭肉到他碗里,“你尝尝。”
夏侯西没胃口,左顾右盼,一心只想着那股甘醇的酒香从何而来,但又抹不下脸问,便随口吃了一块迟昀彦夹过来的鸭肉。
“……”夏侯西惊讶抬眸。
原来这鸭肉里放了酒,那酒香便是随着这腾腾热气散发来的。
迟昀彦笑着问他,“怎么样?合胃口吗?这是酒酿鸭,里面加了青梅酒。”
“嗯。”夏侯西有了些胃口,但也还是吃得慢,细嚼慢咽,吃得认真而专注,一顿下来,倒是比平时多吃了不少。
迟昀彦自己没怎么吃,一直看着夏侯西吃。
青年慢吞吞地吃着,像极了温驯的动物,投喂的满足感让迟昀彦心都要化了。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他越发确认了自己的心意,他喜欢夏侯西,真心真意地喜欢。没有一个人能像夏侯西这样占据他的全部身心和注意力,这人对他是独一无二的存在。
“子渊,明日是除夕,府里要举行家宴,我可能会有些忙,晚些才能回来陪你了。”
夏侯西并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过的,不在意道,“你忙你的,不用管我。”
按往年的惯例,除夕这天在梅苑里会安排家宴。
但夏侯西不喜人多,迟昀彦便提早和管家说了,今年的家宴就安排在前院,他也只出来露个面,然后回来和夏侯西过节。
除夕转瞬即至。
夏侯西整日只觉得前头的府邸吵闹得紧,却并未看到梅苑来生人,不由地有些奇怪了。
迟昀彦回来时还早,夏侯西见他穿得隆重,奇怪道,“怎么那么早回来?突然说今日有家宴吗?”
“是有家宴,我露个脸就行了,回来陪你过节。”迟昀彦拉着他来到隔壁的饭厅,里面已经布置好了各式菜肴,十分丰盛,正中央是一盘饺子。
夏侯西其实对这些所谓节庆毫无感觉,“不用这么麻烦,我也不记得这年该如何过……”
迟昀彦笑道,“没关系,我与你过,以后便记得了。”
他给夏侯西夹了几个清淡的菜肴,又勺了一小碗饺子,“吃吃看,合不合口味?”
夏侯西勉强吃了一些,问道,“你说的家宴设在哪里?我怎么不见有人过来,倒是前面的府邸吵闹得很。”
迟昀彦顿了顿,看了他一眼,“家宴就设在前面府邸中,其实……那里也是我的府邸,它和梅苑虽然有各自的大门,但两座府邸是相通的,通道就在梅林那边。”
夏侯西微微皱眉,梅苑的地方已经不小了,居然前头还有一处府邸……一个普通的官军统领,是住不起这样的院子的,恐怕迟昀彦在淮南军中的位置不低。
他隐隐有些担忧,如果自己真是所谓的摄政王,会不会对迟昀彦有影响?
迟昀彦看出了他的不安,“子渊,我的身份从来就没想要瞒着你的,只是一直没找到机会说,择日不如撞日,今天就说清楚吧……”
夏侯西突然摆摆手,“你不知道我的身份,我也不需要知道你的,不必说了。”
迟昀彦张了张嘴,有十分意外地看着他,可夏侯西并不看他,刻意移开了视线。
苦涩蔓延,迟昀彦沉默地垂下了头,真的只是为了公平吗?还是夏侯西根本就不想知道他的身份,以免和他牵扯太多?
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些吧!
这么久了,夏侯西对他始终是疏离的,一直都没有变过。
迟昀彦神色有些颓唐,“那就算了,不过……哪一天你要是想知道了,就到前面的府邸门口看看便知。”
夏侯西抿了一口酒,“好。”
迟昀彦给自己倒了盏酒,闷头喝了起来。
气氛陡然压抑下来,平时两人在一起,都是迟昀彦不停地说话,夏侯西偶尔接上几句,现在迟昀彦也不说话了,两人就突然变得无话可说了。
迟昀彦心里苦笑,果然……这人是永远都不会主动的,就像一块又冷又硬的石头,怎么都捂不热。
喝了一盏又一盏,不知道什么时候,两坛桂花酿已经被迟昀彦喝光了。
夏侯西早已放下了碗筷,沉默地看着迟昀彦,将他的消沉尽收眼底,却还是什么都没说。
最后,迟昀彦趴在空酒坛上面,醉眼朦胧,眼看着前那个俊美无双的青年,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为什么啊?
为什么这人总是那么冷漠淡然,高高在上?
他恍惚间伸手过去,想摸摸那张神袛般的脸,却被夏侯西偏头躲了过去。
迟昀彦悲哀地笑了笑,“子渊,你能不能别对我这么冷?虽然你冷的样子也好看……可是,别这么对我好不好……”
夏侯西移开了目光,“你醉了。”
“你别躲……又不看我了,我知道你嫌我烦……”迟昀彦心里酸楚得难受,把憋闷了许久的话全倒了出来,“可我真的很喜欢你,喜欢到了骨子里!”
夏侯西拿着酒盏的手猛然一顿,不可置信地看着迟昀彦。
如何会这样?迟昀彦至少比他小了十岁,在他眼里,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怎么会对他产生这种心思?
迟元彦摇摇晃晃地站起身,突然单膝跪在他面前,“子渊,我……我是真心的,从第一次见你,我便心中有你了,你那时重病缠身,愁眉不展,我不知道你有什么心事和过往,只是心疼得紧,一心想着留下你,让你好好养病,想你脸上多几分喜色,常笑一笑……”
他也不知道是真醉还是假醉,不由分说地抱住了夏侯西的腰,把头伏进他的怀里。
夏侯西骤然惊醒了一般,慌忙挣扎着要推开,可他的力气远没有迟昀彦大,哪里推得动分毫。他被箍在迟昀彦和椅背之间,完全没法动弹,干脆便放弃了挣扎,面色不动,声音却很不自然,“昀彦,你喝醉了,快放手。”
“我……我没醉。”迟昀彦晕沉沉地把头埋在夏侯西大腿上,闷闷地说,“我是认真的,我发过誓,这辈子都要好好照顾你,让你衣食无忧,喝尽天下美酒,你想去哪我便陪着你去,让你每一日高高兴兴的,不会再让你害怕,不会再让你哭……”
夏侯西的手微微一颤。
迟昀彦抬头,看进他的眼睛,动情道,“我爱你亦敬你,更当你是我在此世上,唯一重愈性命的爱人,子渊,我的心你可明白?”
夏侯西心头一震,侧过脸,几乎承受不住年轻人眼中的炽热,“你醉了,别说胡话,去休息吧。”
迟昀彦猛摇头,抱着他的腰不肯撒手,“不要,子渊,我就想和你在一块,你去哪我就去哪……”
“你……”夏侯西哪见过这样耍赖的,忍不住恼怒道,“你放不放手?”
迟昀彦闻着他身上熟悉的酒香,仿佛全身的血都燃烧起来了,有根无形的弦在脑海中啪地绷断了,“不!我不放,除非你答应我!”
夏侯西眉锋一凛,“林越!”
“在!”门被推开了,林越闻声匆忙走了进来,一看见里面的情景,整个人顿时傻在原地。
他的主子居然半跪在夏侯西面前,以一个温顺的臣服者姿态!
“……”这可不是他这下人能看的,林越浑身汗毛竖起,喉结动了动,下意识就要转身后退。
“回来!”夏侯西厉声道。
林越动作僵住,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喘。
夏侯西说,“你家主子喝醉了,扶他去休息。”
林越还没回答,迟昀彦已经嚷嚷开了,“我没醉!子渊,你听到我说的话了吗,我就是喜欢……”
“你”字还没说出口,夏侯西陡然皱眉,眼都不眨,抬手就在他后颈狠狠地敲了一下。
迟昀彦毫无防备,满脸愕然地看着他,整个人慢慢软瘫下去了,最后趴在夏侯西大腿上一动不动了。
事发突然,林越瞠目结舌地看着主子被放倒的全过程,倒抽了一口凉气,傻愣在原地。
“他醉了,扶他去休息。”夏侯西面无表情,又重复了一遍。
“啊……是!”林越颤声说。
他几乎是用最快的速度,把迟昀彦从地上架了起来,赶紧从这骇人的气氛中逃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