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海狩猎

精彩段落

巨大的珊瑚礁在深海中静谧矗立，布满密密麻麻小孔的粗糙表面上，偶尔冒出微小的、圆润的气泡，除此之外，连水流都如同凝固般纹丝不动。

他的声音仿佛被厚重、坚硬的氧气罩吞噬，在海水中被削弱、遣散，对方恍若未闻，毫无回应。

沈瑕玉咬牙，下颌线条紧绷，眉梢轻微抽动两下，下一刻抬步向前，修长的手掌轻轻贴上透明的氧气罩。

指尖微曲，指甲在光滑的表面上划过，发出细微、刺耳的摩擦声。他呼吸沉了沉，手腕倏地一抬，再次竭力砸向这可恨的桎梏。

与此同时，他一双眼眸也死死盯着正对面的珊瑚礁，眼神愈发冰冷、犀利，恨意化为一团墨色在眸中翻滚，浓稠得恍若化不开的夜色。

就在他的指骨即将与玻璃罩剧烈碰撞的一瞬间，珊瑚的鹿角状枝杈缝隙中，两条触手直直窜出，迅速逼近他，在他的瞳孔中骤然放大。

手指距离屏障仅差分毫，触手猛然缠上他的手腕，一圈圈收紧，牢牢锁住，逆着他的力道向后拖拽。

冰冷的触感急速蔓延，触手尖端顺着他手腕向上攀爬，一寸又一寸，将他的小臂、肘弯也一同吞没。

吸盘吮///吸力度骤增，黏黏腻腻的液体从触手分泌出来，在他的肌肤上渐渐消融，溢出的部分缓慢、藕断丝连地滴落，流淌在细碎干燥的金沙上，一点点被吸收。

黏液很滋润，暖融融的，其中一部分似乎被揉入了血液，源源不断地向他传递着能量。

吸盘蠕动，力道由重变轻，愈发温柔、耐心，像是想要抚平他此刻的狂躁。

故技重施。

这怪物倒是喜欢打一巴掌再给颗蜜枣，像是在调///教一只桀骜难驯的宠物。

然而他记仇得紧，是有独立思想、有自尊的人类，与对方沟通时语气平和已是他最大的妥协与退让。

沈瑕玉唇角挑起一抹讽刺的弧度，反手将触手攥进掌心，陡然用力，指甲掐进软///肉。由于吃着劲儿，声音从他唇齿间艰难挤出，支离破碎：“你不觉得…很可笑吗？”

怪物纠缠着他的触手忽然停滞住。

片刻后，触手缓缓舒展，吸盘的蠕动也逐渐迟缓，如同日落时分消褪的潮汐，绵长地漫卷、翻涌。

怪物似乎是在沉思，细细品味他的话中夹杂的情绪，以猜测其中的含义。

沈瑕玉却没耐心等他慢慢理解，眉眼间凝着彻骨的寒意，目光仿佛淬了毒液的尖刀，狠狠刺向那触肢，声音夹杂着浓浓的挑衅意味：“不就是想折磨我吗？看我在这氧气罩里独自挣扎却不得出，耗光力气狼狈地瘫倒在地，双手尽废血液一滴一滴流尽……这些就足够了，不用多此一举。”

顿了顿，他唇角溢出一抹轻嗤，紧接着轻抬下颚，垂眸睥睨那两条触手，眼神傲慢、慵懒，也极尽嘲讽，“不会玩儿，用我教你吗？”

那怪物的动作又停滞了，须臾，触手开始一寸寸收缩、回撤，松开他的双臂、手腕，蜿蜒着在氧气罩上空盘旋，在他头顶悬停住。

沈瑕玉微微眯起双眸，目光沉静，缄默着凝视头顶一对缓慢蠕动的触手。

圆形吸盘一张一合，几乎与呼吸同频，仿佛怪物的一双双眼睛，隔着咫尺之遥与他对视，密密麻麻，空洞死板，透着无边的诡异。

时间凝滞，海水在四周无声流淌，厚重的压力狠狠冲击着氧气罩，忽然，一道声音穿透层层叠叠的水幕，在他耳边响起。

沉闷、扭曲，逻辑稀碎，每一个字都机械而生硬：“我没有…折磨你，不是。”

沈瑕玉心头一震，眼底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惊愕，嗓音瞬间变得喑哑：“你会说话？”

怪物反应迟钝，似是还不熟悉人类的语言，短短四个字在脑海中拼拼凑凑，竟耗费了足足十余秒时间去理解。

片刻后，它的声音再次响起：“读取了，你的语言系统。人类的语言，不难，我可以，模拟。”

那声音沉闷厚重，断断续续，略显模糊，仍带着几分机械的滞涩，可与前一句相比，至少逻辑清晰，可谓是进步飞速。

沈瑕玉眸光稍凛，心底的异样感再次如潮水般汹涌而来。

他见过无数怪物，从稀有难缠的A1级，到街头巷尾随处可见、毫无威胁的M级，从深海到陆地再到高空，都从未遇到过如此特殊的存在。他能读取并模拟人类的语言系统，对情绪的感知力相当敏锐，甚至能制造出逼真的、令人恐惧的幻境。

如此强悍的能力，难道就是传说中的N级怪物吗？

N代表未知、不可预见。N级怪物只存在于专家的假设中，传闻它们拥有毁天灭地的力量。

可转念一想，N等级代表综合危险指数综合评级，而眼前这怪物似乎并没有很强的攻击性，这似乎解释不通。

“别妄图用你们人类，愚蠢的评级，给我，划分类别。”

那怪物仿佛能窥视他的思维、窃听他的心声，忽然幽幽开口打断他的思绪，触手不断扭曲、变形，在氧气罩上空狂躁地舞动，似乎在压抑着某种不悦的情绪。

沈瑕玉微凸的喉结轻轻滚动，心中警铃大作，沉重的呼吸声在一片沉寂中被无限放大，在封闭的氧气罩中反复回荡，震耳欲聋。

见他不说话，只死死盯着他看，怪物感到奇怪，触手尖端懒懒蜷缩起来，有模有样学着他攥起的拳，重重敲了敲氧气罩，试图吸引他的注意。

氧气罩的震颤令沈瑕玉回过神。他目光愈发谨慎，探究地朝珊瑚礁的位置望了望，尝试直接询问：“你怎么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

“不知道。”怪物吐字愈发清晰，发音也愈发标准，声线平稳，不夹杂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看来我猜对了，你果然在用人类愚蠢的评级给我划分类别。”

“……”

沈瑕玉唇角轻扯，端起双臂，微微仰起头，盯着他舒舒卷卷的触肢，忽然虚眯起眼，话音骤然一转：“你说你没想折磨我，那就请你解释解释，为什么要把我拖入海底？”

怪物触手的动作再度开始减缓，变僵硬，不知何故，下一秒忽然一挥，在海水中划过一道凌厉的弧度，带动着水流剧烈涌动。

紧接着，一阵连续不断的嗡鸣声响起，伴随着四面八方裹挟而来的水流，剧烈冲击着氧气罩，由低沉到尖细，刺得沈瑕玉耳膜发震，下意识蹙起眉。

直到嗡鸣声戛然而止，怪物的声音如同从胸腔的挤压出来，低沉嘶哑，似乎在模拟人类愤怒时的语气。

“你们吵醒了我，我很生气。”

吵醒？

是指在岸上，他们执行队攻击那只蜘蛛蟹，怪物濒临死亡时发出的哀鸣吗？

他不觉得那声音有多震天动地，甚至能穿透深厚的水层，直达深海之底，将沉睡的他吵醒。

沈瑕玉觉得对方的话简直荒谬至极，哂笑一声，嗓音冷硬如冰：“可吵醒你的不是我，而是那只蜘蛛蟹，攻击蜘蛛蟹的也不止我一人。为什么偏偏是我？”

为什么偏偏是他，偏偏只将他卷入海底？

怪物沉默两秒，平静回应：“我并不能像包容你一样包容其他人类的喜怒无常。你是唯一吸引到我的人类。”

似乎担心自己表达不够准确，亦或怕这话产生歧义，怪物的触手缓缓贴上氧气罩，蜿蜒蔓延，在他头顶盘绕成一个不规则的圆圈。

稍作停顿后，似乎觉得不对，触手又悄然增长，弯弯曲曲地又绕了一圈，最终形成了一个略显笨拙的爱心形状。

“你们人类是这样表达喜欢吗？”

“我很喜欢你。”

冰冷机械的声音灌入大脑，在神经褶皱间反复震荡，沈瑕玉眉心一跳，眼底流露出一丝轻蔑，懒洋洋开口反问：“喜欢？你懂什么是喜欢吗？”

怪物听不懂他的反讽，声音毫无起伏，像AI一样从数据库中提取出冰冷的数据，机械而刻板地回应：“在你们人类的语言中，喜欢一指愉快、高兴，二指喜爱，即对人或事物有好感或感兴趣。”*

闻言，沈瑕玉神色讥诮，顿觉好笑。人与怪物的思维终究不通，即便他能模拟人类的语言，也根本无法与人类正常交流。

眼见怪物的触手再次探入氧气罩，即将触碰到他的脸颊，他不再迂回，直截了当地挑明他的心思：“你不止一次想过杀我，对吗？”

怪物的动作明显一顿，触手距离他眉骨仅剩毫厘，吸盘蠕动，疯狂分泌出黏液，汇聚到尖端，一点点滴落在他眉心，顺着他高挺的鼻梁缓慢向下流淌。

几秒后触手收缩，怪物的声音愈发沉闷：“我承认这一点。是你不乖，没有任何生物敢掐我的手，我对你十分包容。并且，想杀你和我喜欢你并不冲突。”

“这不是喜欢。”沈瑕玉嗓音冷冽，化作冰锥直刺核心，“不乖是对宠物才有的评价。你对我只是好奇，只是为了满足你作为怪物低级的征服欲。”

说着，他缓缓阖上眼，唇角的笑意蕴藏着复杂难辨的情绪，嘲讽、悲哀、怜悯……最终都归于一片平静。

不等对方反驳，他语气淡漠，“多说无益，你永远也不会懂。总之对我而言，与其被关在氧气罩里做你的宠物，我更愿意死。”

深海陷入一片死寂，仿佛连水流都凝固了。沈瑕玉微仰着头，从容自若，无声地与他对峙。

时间一秒一秒流逝，忽地，无数触手从珊瑚礁的缝隙窜出，铺天盖地袭来，将氧气罩牢牢包裹住，严丝合缝。

黑暗如潮水般汹涌而至，瞬间吞噬了一切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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