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鎏金高堂,红绸垂挂,百官翘首。
新蜀从冷宫里接出的十三公主,到现在也没人见过何等模样。
但据传,她和其兄相貌极像,闵王啊,那样钟灵毓秀、皎皎谪仙的小人。
殿外的红影拾级而来,金扇遮了面,行动间的仪态是很漂亮的,风华万千。
但是……
“乖乖,她长得也太高了。”
“她的鞋是不是做得不合脚啊?”
“她的手好漂亮,可也太大了吧,比我家夫人的手大多了。”
……
起新辞穿过大半个宫殿,心道:“说来惭愧,本王是个货真价实的男人。不过哪个是封顾砚呐,坐好了等本王找你碰个瓷。”
长济皇帝知道她身体不好,免了她需要在和亲宴上跳的舞,赐她天子近座。
作为战败国,已经很体面了。
起新辞落座却扇,面上还罩着一层面帘,别人瞧不清他的脸,反而更觉得他神秘。
长济皇帝的姓氏叫“钟”,当朝的长濯帝人不错,民望极高。
起新辞自觉到了人家的地盘就得识相,嗲着嗓子娇娇弱弱道:“陛下,按照契约书,两百五十抬黄金已奉上,愿长济国力昌盛,天下太平,不知和亲事宜要如何商议?”
他话音一落,长濯帝扫了一圈众臣,起新辞尚且坐得住。
等他扫到他那些品相一般的儿子们时,起新辞脆弱到了极点,开始暗暗祈祷:“本王虽没资格挑剔,但死上一死去陪本王的阿和也不是不行。”
噤声中,长濯帝忽而龙颜大悦朗声道:“奥,奥,瞧朕年纪大了记性差,十三公主的亲事朕已经给你解决好了,包你满意。”
解决好了啊。
要不是起新辞善忍,现在已拍桌而起了,若此刻在殿上的是当年的闵王,满殿的桌子不够掀的。定好了还办什么和亲宴,给他一个讨价还价的机会么?
起新辞道:“哦,不知是哪位贵人?”
长濯帝观她不卑不亢没半点不高兴的意思,对她好感又甚几分,朗笑道:“他啊,骆王贵人事忙今日没来,啊哈哈明日,明日成亲你就知道了。”
日了狗了,起新辞和珍珠不约而同地想,过程和他们想的完全不一样,结果却是他们要的结果。
长济皇帝是否太过宠信这位异姓王了?要不就是看不起十三公主,哎呀,落魄小丫头,给骆王无所谓嘛。
殿中的人心思各异。
长濯帝“嗐”的一声和蔼道:“并非其他,是骆王封无可封,朕欲分他九十九抬黄金,他不要。公主猜猜他同朕说什么?”
起新辞微笑:“什么?”
“他说自己缺个貌美贤良的夫人。”长濯帝合手称赞道:“公主,骆王是个能干的好男儿,嫁给他,你完全不用担心受人欺负。”
他不知道说给谁听的,反正殿中一时之间忙糟糟的,忙着喝水吃饭、穿鞋擦手、抵额摇扇。
起新辞将众臣百态一一看进眼里,点点头,纯纯说瞎话喽。
他斟酒敬长濯帝,道:“陛下说骆王好,想必是很好的,十三听陛下的。”
甜酒下肚,起新辞心里呸道:“好什么好,能干什么能干,九十九抬黄金换一个病鬼落魄公主,不是有所图还能是出于爱慕?”
“本王虽自信于皮相,但那是作为闵王,不是十三公主。”他默默坚定道:“敢利用他,他就反过来干死这个封顾砚。”
……
珍珠撅着嘴,她虽年纪小但也懂隔墙有耳,有些话她不能说出来。
起新辞长眉一挑,摸摸她的脑袋,“珠珠啊,人憋太狠了是会出事的。”
他乘在步辇上手一垂正好能搭在珍珠头顶,小侍女像个人形拐杖,被十三公主拄着。
抬辇的内侍见了这一幕,忍笑忍得辛苦。
“可以说吗?”珍珠大眼睛扑闪扑闪地道:“说错话会连累您的。”
起新辞宠溺道:“当然可以,连累本殿揍死你不就得了。”
珍珠闭紧了嘴,抬辇的内侍一下子就不笑了。
起新辞揪揪珍珠头顶系的丝带,让她抬头挺胸地走路,大大方方道:“咱们是蜀国卖来长济抵债的,连人质都算不上。”
他叹道:“陛下对我们客客气气的已是很难得了,没有嫁得仓促不仓促,只有本殿愿意不愿意。”
这话传到长濯帝那儿,长濯帝赞赏道:“她这么识相,脑子也好使,怎么被困在新蜀冷宫里呢?阿砚,你眼光可以啊。”
“可朕私心里还是认为你亏大了。”
封顾砚揣着赐婚圣旨,心不在焉道:“我又不缺钱,府里缺个夫人,就他了。”
长濯帝龙兴大起,推了折子问道:“你一没见过她,二没和她处过,怎知她貌美贤良?”
“我知他良多,他不会的就老老实实待在府里学。”封顾砚揪龙案上的葡萄吃,顺带指出兵部侍郎奏折里的错别字,“男人嘛,办法有的是。”
长濯帝的朱笔在那道折子上一圈,批了句:“爱卿蠢笨须多练。”
“朕不多说,你心里有数就行,十三公主身体不好又背井离乡,你照顾着点儿,别太欺负人家。”
封顾砚道:“陛下你这葡萄不正经,酸涩酸涩的。”
长濯帝一折子拍他手背上,“你才不正经,这是贵妃亲手洗干净送来的,不甜她会送?”
“没诓你,怕是贵妃思念你,一边洗一边掉眼泪所致。”封顾砚连盘端走,“最难消受美人恩,微臣替您分担点儿。”
长濯帝叫住他,“你没事儿找几个兄弟背背书,明日成了亲,往后别往烟花柳巷里钻,听见没有?”
“不找,您那几个儿子与我五十步笑一百步,起十三博览群书出口成章,我找他背书。”
“你又知道了?”
封顾砚行至殿外,迎着炽阳大声道:“我什么都知道。”
关于起新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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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边小贩架起锅炉,热气氤氲着食客的交谈声,赶集的女人们互相支招儿,家里的男人老人小孩儿实在难管。
少女嬉笑行过的地方香粉味经久不散,惹得过路人偷偷地嗅,慢慢地走,少年不经意间红了脸,一步一回头。
浩浩汤汤的迎亲队伍敲锣打鼓地停在驿馆外。
珍珠算了下时间,提早了,公主的妆没上,嫁衣也没换。
起新辞床都还没起,裹着被褥翻了个身平静无波道:“很好,还没进他骆王府大门,就给了本殿一个下马威。”
珍珠看他披着薄被下床从自己手里夺走脸盆,走到窗边自窗口兜头泼水下去,不知所措地愣在原地,道:“殿下您泼的,是来迎您的接亲队。”
起新辞耳根子终于清静了,将盆还给她,“本殿最恨扰人清梦的无良宵小。”
“巧了,本殿无人送嫁,这盆出门水本殿自己泼了,祝我们平平安安,不走回头路。”
他回到床上,双手交叠在腹部端正地重新睡去。
一气呵成。
驿馆楼下的迎亲队伍大热天的被泼了个透心凉,锣鼓声停,抬礼抬轿的人却不敢放。
公主还未出门谁敢放,轿子落地接不到新娘不好交代,于是驿馆内外安安静静地站了红压压的一长串。
为了高额赏银,不瞌碜。
日上三竿,起新辞睡饱了才洗漱装扮,收拾齐整地盖上红盖头上了八抬大轿。
……
封顾砚的喜服穿了脱脱了穿,耳朵尖从凌晨红到现在。
姓起的还没进门就被扣上了迷乱夫君的罪名,欠债一身寝衣、一件底裤、一床被褥。
孔咸丘来给他镇场子,倚在门外扇子都摇出影了也不见封顾砚出来,只好敲了敲门问:“你要悔婚?”
里面立马答“没有”,仿佛察觉自己回得太快,过了几息封顾砚又说:“本王不去踢轿门,不急。”
孔咸丘的脸在太阳底下晒得发疼,道:“今天府里人多,我去找腊腊了。”
“孔辛腊还没醒,你别弄得他生气了再闹起来搅了礼。”
“管好你自己。”孔咸丘扇走落在鼻尖上的合欢花须,“都怪姓起的带坏了腊腊,一个两个的睡神下凡了。”
他才走,骆王府的管家急匆匆跑来道:“王爷,十三公主她自行下轿,在去喜堂的路上跌了一跤,看起来有点严重。”
房门瞬时就打开了,封顾砚套着喜服,臂弯里挎着腰带撵他前头领路,“他怎么跌的?路也不会走么,侍女呢,不会搀着主子走路要她干嘛。”
“刚跨了火盆,上台阶的时候公主她、她……”管家一头雾水,不知该怎样解释。
他们正走到一处台阶下,管家倾情重现了当时的情况。
“王爷,公主的鞋尖明明是可以正落在阶面上的,奇了怪了,她就这么不偏不倚地踏空了一步,‘咚’地一下磕在门槛上,老响了。”
“他搞的什么幺蛾子。”
封顾砚越走越快,管家一溜烟领着他跑,听他斥责道:“长济的院子和蜀国的不一样,三步一段台阶,他蒙在盖头里看不见路,你不晓得给他安排个机灵的侍候吗!”
管家汗流浃背,倒腾着两条老腿连声说“是”。
起新辞磕懵了,坐在门槛上揉了半晌脑袋缓过来点。
周围的宾客还是第一次参加如此别开生面的婚宴,议论纷纷,无一不在说“十三公主太没规矩了”、“丢了骆王的脸面”。
起新辞的耳朵特好使,听了也十分认同他们的说法,“不好意思,本殿并非有意为之。”
这是真的,他原本是准备在喜堂门口晕的。
只是他才抱歉完,下台阶时再次踩空了,珍珠力气小拉不住他。
起新辞不受控制地栽下去,内心悲凉道:“本王的一世英明。”
封顾砚亲眼所见他是怎么个跌法儿,瞠着目同样不能理解,“不是,他……”
封顾砚戳戳他,“喂!”“起十三?”
这下起新辞没缓过来。
封顾砚众目睽睽之下,打横抱起八丈高的公主转了两个方向,草草进了喜堂拜了天地。
迅速又周全,荒唐又认真。
随后骆王抱着新婚妻子送回房,撂下一堆面色各异的宾客。
“当真稀奇,这是哪门子躲酒的新招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