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良久，南肆叹了口气，无奈地说：“怎么又困了？”
姜意这才直起身子，退了几步，站定。眼里氤氲着薄薄的雾气，眼微发红，一副刚睡醒的模样。
他打了个哈欠，说：“刚睡着，又被你吵醒了。”
南肆无语，说：“整天睡睡睡，小心变成小猪佩奇。”
姜意说：“南肆，我饿了。”
南肆举起手中的甜点，递给他。
姜意站着看了他一会儿，转身上了楼，边走边说：“上来吧。”
南肆未曾想过去他的家，一时之间愣在原地，呆呆的，竟然显露几分傻气。
走了几步，姜意发现南肆竟然没有跟上来，只好停了停，说：“愣着干嘛？”
回过神的南肆立马跟了上去。
姜意从鞋柜里拿出一双拖鞋，递给南肆，说：“随便坐。”说完，径直去厨房倒了杯水。冰凉的水流入喉咙，才激得混沌的大脑渐渐明晰。这一天发生了很多事，他不由地生出几分疲惫和倦怠。
冷静了好一会儿，又重新拿出个杯子，倒了杯温水。
他端着水出去的时候，发现南肆竟然还站在玄关处，愣愣的，一动未动，不知道在想什么。
姜意问：“怎么了？”
闻言，南肆回过神来，笑了笑，回了句没事。
他走到姜意身边，目光不动声色地扫了周围一遍，干净整洁的过分，一点儿家的气息都没有。像是冷冰冰的铁笼子，一片清冷。钢筋混凝土堆砌的几十平米在姜意的嘴里成了最后的庇护所，可是这，怎么能称为“家”呢？
南肆的心微微酸涩，有点心疼。
姜意没注意南肆的表情，把水递给他，直接拿了块甜点吃起来。他此时饥肠辘辘，也没心思注意其他的了。
南肆喝了口水，盯着他吃东西，半天移不开眼。莫名的，他觉得姜意吃东西特别香，特别有食欲，明明狼吞虎咽的，但是却不显粗鲁。
姜意不太爱吃甜的，平时很少吃甜食，一时之间吃多了有点腻的慌，便放下了没吃完的甜点，准备去喝点水。这时，在旁边耐心看着他吃东西的南肆直接把手中的杯子递到他的嘴边，喂了他一点水。
南肆放下手，问：“好吃吗？”
姜意脸上是熟悉的面无表情，状作无意地说:“嗯，六芒星家的甜品当然好吃。要不是离得太远了，我也经常光顾。”
说是“顺路”的某人尴尬一笑，没接话。
待姜意吃完，南肆抬手用指尖擦去他嘴角的奶油，动作极其自然。
姜意耳朵一红，被这过于亲密的举动扰乱了平稳的心跳。他轻咳一声，佯装面无表情。
南肆心里早就打好了满纸腹稿，蓦然却不知从哪里说起。看着姜意的眼睛认真极了，无数的情绪在眼眸里翻涌。
姜意微微一笑，唇角的浅笑昙花一现，说：“我知道你肯定去找老班了，见到那个女人了吗？”
也不等南肆回答，姜意继续说：“南肆，上次在你家你给我讲过你的故事，那么这次我给你讲讲我的故事吧。”
“就算是，礼尚往来。”
南肆点点头，在沙发上坐下来，搭在膝盖上的双手自然交叠，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看起来泰然自若，“你说我就听”的模样，只有自己知道手心的冷汗直冒。他却有点害怕。
这就好像是自己把伤口血淋淋撕开给别人瞧。
但矛盾的是，他们无法逃避，也不能逃避。
那些拼命掩藏的伤口在黑暗中慢慢溃烂，淤积成陈年旧伤，在某一天再次发作，疼痛伴随一生。要想好得快，只有把伤口暴露在阳光下。
撕开创口贴的时候所有的痛楚随着记忆重温，但是血淋淋的伤口终究会愈合，结疤，化为成长里浅浅的印记。
还没开始讲故事的姜意已经感受到了口干舌燥，他又喝了一点水，手心里水杯冰凉的触感稍稍给他发热的大脑降降温。
他靠着墙，轻轻地开口：“我……我也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讲。太乱了，是个又长又无趣的流水账。”
说着，他抬眸笑了一下，很难看的笑容。
“从中考说起吧。”姜意说，“说来也好笑，我中考前一天，爸妈离婚了。真是一刻也等不了啊。其实现在这个社会离婚很常见，感情破裂以后能给彼此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挺好的。我没有任何意见。但是我不能接受。”
灯光下，南肆看见姜意的双眼闪着倔强的光，像是孩童时期紧紧抓着糖果不愿撒手。
“也许赵先生说的对，我也有错吧。”姜意面无表情，像是在说着陌生人的故事，“赵先生是我继父，我妈的再婚对象。他们的故事真是比偶像剧还狗血，以前是同学，谈过恋爱，后来再次相遇的时候，刚好我爸和我妈感情出现问题，而赵先生也是类似的情况。同病相怜的两个人自然而然凑到一块去了。”
他顿了顿，觉得自己把故事讲的支离破碎，没头没尾，一点也不好。但是越来越发热的脑袋理不清那些所谓的逻辑了，也不管面前的听众能否理解，继续讲述。
“其实以前他们也很好，一家人窝在沙发看电视很快乐，偶尔的小旅游很快乐，甚至闲来没事拌拌嘴也很快乐……我也不知道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出现问题的。也许是生活里琐碎的意见不和？也许是柴米油盐的生活太过没滋没味？我不知道。当我回过神的时候，他们之间的矛盾已经很大很大了。我的逃避也许就是无形的推波助澜。我以为……他们能处理好的，谁知道还是散了。”
悲伤像水雾弥漫开来，悄无声息的，又是铺天盖地的。
“他们永远也不知道，有很多次我躲在房间外面听着……”像是说不下去似的，姜意张了张嘴，良久才强迫自己继续说下去，“听着他们在讨论我的监护权。推来推去，好像在哪边都是沉重的负担。”
他仿佛听到爸爸在记忆中不耐烦的声音：姜意这么优秀，在哪都不会差，跟着你也一样。
妈妈冷冰冰的反驳也清晰的在耳畔回响：怎么跟你就不行？我还要结婚，不能把他带到另一个家里。
那时候的姜意无论如何也听不下去了。后来，监护权落在了妈妈的手里。也不知道是谁的妥协。
这场失败的婚姻里，存在千万种问题。
但是最没有问题的，就是孩子。
都说婚姻是坟墓，离婚更是。
前者葬送伟大的自由，后者埋葬无辜的孩子。
在悲凉压抑的沉默中，南肆哑着嗓子说：“姜意，别听那个劳什子赵先生，都他妈放屁，你没错。一点也没有。”
姜意的眼睛蒙了层水汽，脸上却故作坚强，说：“我也觉得我没错。他们的问题就该由他们自己解决。我不在乎。”
只是曾经为了取悦父母得来的荣耀可笑至极。
只是曾经以为爱自己的人给他致命一击。
这么多年来，他耿耿于怀的不是父母的分别，而是为什么他们要放弃自己。
想不通。
搞不懂。
弄不明白。
手中的水杯晃呀晃，掀起的涟漪是残缺不全的过往，洒进杯底的亮光是迷茫的未来。
他的青春被光影残忍分割，一半流光溢彩，一半黑白颠倒。
令人窒息的压抑最终还是姜意亲手打破。他放下杯子，抱胸而立，说：“以前的事情也确实该翻篇了。我的好同桌，故事讲完了，你喜欢吗？”
南肆低低地开口：“如果能回到过去就好了。”
“嗯？”
“如果能回到过去，我一定会偷偷去找那个叫姜意的小小少年，抱抱他。”南肆认真的说。
姜意一怔，看过去，一眼望进南肆盛满心疼的眼睛。他的心剧烈跳动，一股温流缓缓流过，抚平了多年来的意难平。
他小声说：“我可能会揍你，哪里窜出来的人贩子。”
南肆：“专门来拐走你的人贩子。”
姜意：“……”
南肆突然笑了：“再说，你也揍不过我。”
姜意微微皱眉：“你也太高看自己了。”
“事实。我比你高一点。”
“卧槽顶多两公分的事情还好意思拉出来说？”男人的尊严绝对不能被冒犯。
南肆笑得温柔，话却不是那么一回事：“啧，多睡睡觉没准还有机会赶超我。加油，我看好你。”
“……滚。”
片刻前沉重悲伤的气氛被南肆胡搅蛮缠的几句话打破，姜意发现自己好像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过。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开口和别人讲自己的故事。
好像也没那么难。
在赵先生面前信誓旦旦的翻不了篇，在他这个烦人精同桌面前成了屁话。
啧，奇妙。
时间不知不觉过去了，南肆看向手机才惊觉已经九点多了。
他揉了揉姜意的头，说：“要下晚自习了，我得赶紧回去装装样子。”
姜意一想到他故作镇定、泰然自若的样子就觉得好笑。
临走前，南肆再三强调：“晚点给你讲睡前故事，等我啊。”
面无表情的姜意绝对不承认自己还是有那么一点点期待的。即使他同桌的睡前故事一直很烂很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