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闫思彤回到病房的时候,云游正懒洋洋地靠在病床的床头,枕着叠好的被子,有一句没一句地跟陆寒山聊。
手机的屏幕背对着闫思彤,从闫思彤这个角度,看不到屏幕那边儿有什么,只有声音从听筒处传来,陆寒山正絮絮叨叨地跟云游抱怨说小啾怎么怎么不听话,怎么怎么不好好吃饭,还偷偷在他的奥数卷子上拉屎,但语气却比从前要温和许多,甚至……有几分说不出的纵容。
听到开门声和脚步声,云游随即抬起了头,看到来人是闫思彤,他先是很自然地喊了声“妈妈”,而后便打断了陆寒山的絮叨,伸手便要挂断视频:“我妈妈回来了,我们改天再聊吧。”
不等视频那边儿的陆寒山开口,闫思彤便笑着朝云游摆了摆手,说:“没事儿,你们接着聊,妈妈不打扰你们。”
俩小孩儿于是继续嘀嘀咕咕地念叨起了日常,闫思彤坐在旁边儿给云游削苹果,耳朵却竖着,一直在偷听俩人讲了些什么。
其实刚才出门的这段时间里,闫思彤并不是单纯地漫无目的地转悠,她给云德明打了个电话,把刚才云游说的话全都告诉了他,又问他,要不要咬咬牙给云游请一个护工。
这段时间,俩人一直把云游的别扭看在眼里,虽然不太明白为什么,但俩人都知道,施姐家这个名叫陆寒山的孩子一直不太喜欢他们家小游。
俩人本来想着,云游和陆寒山年纪差不多大,也许慢慢地熟了就好了,但当云游讷讷地跟闫思彤说,自己想要回乡下去的时候,闫思彤一下子便意识到了不对,他们不能再放任云游继续待在施如霜家里,待在陆寒山的身边儿了。
他们希望云游留在城市里,接受最好的教育,也希望他开心,快乐,而不是寄人篱下,靠别人的脸色生活。至于钱啊利啊这些的,这都是身外之物,大不了他们再多加点儿班,再辛苦一点儿,再苦也不能让孩子辛苦。
于是在电话里,两人很快就达成了一致:等云游出院以后,就不让他去陆寒山家里了,他们打算先把云游的外公外婆接过来照顾云游两天,然后尽快为云游物色一个合适的护工。
但此时此刻,听到陆寒山这么温温柔柔地跟云游打视频的时候,闫思彤原本坚定地内心又有了些许的动摇。
钱只是一方面的因素,除了手头拮据之外,俩人之所以会把云游送到陆寒山家里,也是因为希望云游能够多交一个朋友。
云游打小身体就不好,在乡下的时候很少有合得来的小伙伴,那些小孩儿喜欢在田地里撒野,而云游只能远远地站在路边儿看他们,后来久而久之,小伙伴们就不怎么爱和云游玩儿了,只有外婆家的那些小鸭、小猫、小狗任劳任怨地陪伴着他。
现在到了城市里,身边儿没有了小动物的陪伴,云游总是孤苦伶仃的一个人,闫思彤知道云游是一个喜欢安静的小孩儿,但安静并不代表没有朋友,人是社会动物,是需要和别人交流的。
外公外婆在乡下也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不可能一直在这里陪伴着云游,护工和云游难免会有年龄代沟,只比云游大一岁的陆寒山显然是很好的做朋友的人选,当然,这个前提是,俩小孩儿都愿意和对方做朋友。
云游和陆寒山又唠了一会儿,挂断电话后,云游把手机还给闫思彤时,刚好对上闫思彤未来得及收起的目光。
“怎么了妈妈,”云游有点儿不解地眨了眨眼睛,“你在想什么呀?干嘛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闫思彤沉默了一下,走到云游的身边儿,坐在他的床边儿,然后轻轻地叹了口气,说:“小游宝贝,妈妈有事情想和你商量……刚刚妈妈给爸爸打了个电话,我们不想让你去小霜阿姨家里了,你呢,你是怎么想的?”
闫思彤总觉得施如霜不在乎陆寒山的感受,因为他们家对云游从来不会这样,哪怕云游现在只有七岁,闫思彤也会尽量地跟他讲道理,然后让他自己做决定。
病床上,俩人对面而坐,闫思彤把自己的想法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云游,包括想给他找护工的事情,也包括曾经希望他和陆寒山做朋友的考量。
“现在想想也许是我们俩太着急了。”闫思彤看着病床上的云游,很认真地反思自己道,“你马上就要上一年级了,到时候班里那么多人,还愁找不到朋友吗?我们家小游宝贝这么可爱,肯定会有很多人争着抢着要跟你做朋友的。”
云游怒了努嘴,对闫思彤的话不置可否,父母总是对自家孩子有一些滤镜,事实上,云游并没有对自己未来的生活抱有多大的幻想。或许是从小没什么朋友的缘故,云游对所谓“朋友”的概念并不十分清楚,也没有觉得十分向往。
“其实……”云游略微沉默了一会儿,很小声地回答道,“如果陆寒山不再继续赶我走的话,我应该……不讨厌跟他做朋友的。”
云游本来就是一个很安静的小孩儿,就算是真的有很多朋友来粘着他,他也不见得会更开心,更何况他已经得到了来自家庭的很多很多爱,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缺失的东西,需要从友谊这里来找补。
对云游来说,“朋友”更像是一种可有可无的浅淡关系,不需要过分的亲密,也不需要有太多别的感受,所以哪怕陆寒山很冷淡地对待他,他也不会觉得难过,不会因此而受伤。
云游的表情很平静,看似懵懂,眼眸却是澄澈而纯粹的,他说话的时候脸颊上的软肉微微用力,左边颊侧的那颗小梨涡若隐若现,闫思彤侧目看着他,却依然有些犹豫:“可是……”她总是害怕云游受伤。
“没关系的,妈妈,我和陆寒山都商量好了,”云游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安抚似的朝她笑了一下,十认真地解释道,“他说以后都不会再赶我走了,我也答应他要继续留在他家里了……你们不用担心我。”
闫思彤沉默了好一会儿,见云游已经做好了决定,最终没再说什么,只是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说:“……好,你决定就好,宝贝。”
-
翌日。
早上起床后,吃过早饭,闫思彤、云德明、云游,三人一起拜访了陆寒山家。
虽然昨天在餐桌上,云游说了很多陆寒山的好话,但说到底,俩人还不太放心把云游放在陆寒山家里,想要去当面见一见陆寒山。
当然,除了不放心陆寒山之外,俩人也挺感激陆寒山和施如霜这段时间以来对云游的照顾,他们特意买了好几箱的礼品:牛奶、水果、坚果、茶叶……他们知道施如霜家里不缺这些东西,但这都是他们的心意。
仨人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来到施如霜家,站在门路摁响了门铃,几秒钟后,施如霜的声音从门后传来:“儿子!外面好像有人敲门,你快去看看是谁来了!”
房间里安静了大约半分钟,没有任何人应答,而后施如霜的声音再次响起了,说:“小寒宝贝,快去开门,看看是不是你爸爸回来了,妈妈正在厨房做饭呢,腾不出手!”
这次,又过了大约半分钟,依稀的脚步声终于传来。
陆寒山一脸不耐烦地走到门口,抬手打开房门,甚至都没抬头看一眼,转身便要往回走。
云游喊了声他的名字:“陆寒山!”
陆寒山应声抬头,目光触及云游的瞬间,表情有几分愣怔:“你……你们怎么来了?”
嘴上说着“你们”,陆寒山的目光却始终落在云游的身上,定定地打量着他,漆黑的瞳仁一动都不动。
云游微微拧眉,还以为他是嫌自己烦了,有些不悦地开口道:“咱们不是约好了我来你家找你的吗?怎么见到我这幅表情?”
“我没……”陆寒山张了张口,刚想解释,施如霜推开了厨房的门,黏黏糊糊地喊了句,“老公——!”
云游眨了眨眼睛,忽然意识到,陆寒山看他,或许并不是不愿意他来,而是认错了人。
闫思彤和云德明则倏然沉默了下来,往日里,施如霜喜欢穿大红色的旗袍,打扮精致,虽然经常笑容和善,但还是给人一种冷美人的感觉,两人从来没见过她这样的一面。
施如霜看清来人是谁,十分尴尬地摸了摸鼻尖儿,又赶忙解释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家那一位打电话说回来,我还以为是他在敲门。”
“您这是哪儿的话,该说不好意思的是我们,我们上门前该说一声的,”闫思彤立刻反应过来,有些抱歉地对施如霜解释道,“俩小孩儿这不是刚放暑假,小游说要来你们家里,我们就想着过来送送他,顺便再来拜访下您。”
说着,闫思彤朝着身后是云德明使了个眼色,把手里拎着的东西递给施如霜,说,“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请您务必收下。”
“哎呦,你们这是干什么呀!”施如霜赶忙摆手,推辞道,“你们来就来嘛,每次都带这么多东西,你们快点儿拿回去,我这次说什么也不能再收了。”
仨大人来回地推辞着,剩下俩小孩儿站在旁边儿,陆寒山一脸冷漠,懒得去凑这个热闹,云游则有些迷茫地眨了眨眼睛,愣愣地看着他们的动作。
大人们讲究所谓的礼数,但这会儿的云游还不太理解其中的含义,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做点儿什么。
忽然,云游的鼻翼微动,一阵奇怪的味道钻入了他的鼻腔。
说不出来是什么味道,但并不好闻,像是什么东西烤糊了,又像是各种调料混合在一起而产生的奇怪味道。
陆寒山显然也闻到了这奇怪的味道,他站在云游的旁边儿,冷不丁地喊了声“妈”,问她:“你在厨房里捣鼓什么东西?”
“啊?哦哦!”施如霜愣了一下,很快回过神来,笑靥如花地对云游一家说:“我都忘记这回事儿了,来来来,你们来尝尝,我刚炖好的海鲜汤,可好喝了,我们家那一位很喜欢喝呢,每一次回来都吵着要喝。”
施如霜也不再和两人推辞了,接过两人的礼品放在一边,拉着闫思彤的手就往厨房里走。
云游与云德明对视了一眼,跟上了两人的脚步,唯独陆寒山站在原地,微微拧起了眉头。
陆寒山家里有专门做饭的保姆阿姨,是以云游之前没吃过施如霜做的饭,云游的父母自然也没有吃过,但陆寒山对施如霜的厨艺可谓是了如指掌了。
施如霜的做的饭何止是用“难吃”可以形容的?说是“饭”都抬举那坨东西了。
偏偏某个男人惯着施如霜,每次都会把她做得东西吃得一干二净,闭着眼睛说好吃,是以直到如今,施如霜还以为自己拥有顶好的厨艺。
隔着很远的距离,陆寒山依然能听到施如霜的声音,她正极力地向云游一家推销自己的“海鲜汤”,语气热情而富有激情:“你们一定要尝尝,这是我施家的独门秘方,加了十几位中草药,用了七八种不同的海鲜,营养又大补!”
厨房里,四人面前的煤气灶上放着一个白色的瓦罐,罐子里,施如霜所谓的“海鲜汤”黑黢黢的一坨,几乎要黏在锅底了,还有奇怪的味道从罐子里散发出来,熏得人几乎要流眼泪。
云游一家三口都沉默了,施如霜却依旧一副热情的样子,她转身去旁边的架子上拿了碗筷,嘴上说着:“别客气别客气,我熬得很多的,绝对够喝,来,让我先给小游盛一碗,小游刚刚出院,最需要海鲜汤补身体了。”
云游下意识地回眸去看身边儿的闫思彤,小小的手指不由得拽紧了她的衣角。
……他不想喝。
陆寒山站在厨房门口,冷冷地看着几人的动作。
沉默了几秒钟后,他大步迈开,径直朝着施如霜走过去,抬手,把白色的瓦罐打翻在地。
“啪”的一声,是瓦罐砸在地上的声音。
白色的瓦罐瞬间四分五裂,里面黑黢黢的“海鲜汤”流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