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沈言走之前,还发生了一件让他不安的事。
“沈言被城里的有钱人看上了”,这个消息沈言没当真,在他看到极其荒谬,男人怎么会喜欢男人?但后来这件事越传越离谱,很快连韩喜凤都跑来拐弯抹角地问沈亮义。
沈言是从小到大习惯了归顺于任何道德和规矩,因为村里人都是大娃带二娃,都是哥哥让着弟弟,所以在他看来他照顾弟弟,让渡自己的自由和爱好来帮助弟弟成长是应该的。
上学之后,因为成绩是衡量一切的标尺,沈言便努力做标尺最中间的零刻度。
到了初中,家里只有一辆自行车,但他和弟弟都得上学,沈言毫不犹豫地选择每天接送沈嘉禾,报考高中志愿,又因为家境和距离,选择了厉城中学。
在他看来,这些流言就像笑话一样可笑,但他又实实在在会因为这些话而难过,毕竟这么多年,他从未有过逾矩和叛逆过,哪怕一次。
沈嘉禾比他更不喜欢这些闲话,尽管沈亮义不在意,但是村里和他们兄弟俩差不多的同龄人越传越离谱,甚至把那些下流和侮辱的字眼都用在编排的故事里。
在他们眼里,沈言的优秀就是对他们无形的伤害,所以在口舌之下只有贬低,沈言才是和他们一样的人。
就是在这样的污言秽语里,沈嘉禾把栗旬送给他的礼物都扔了,把那个他拼了好久的四驱车也扔了,扔进了厕所里。
沈言拦着他说:“没必要,他们想说就让他们说去,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就好。”
俩人站在茅房门口,沈嘉禾低着头说:“哥,你走吧!”
沈言以为自己听错了,沈嘉禾又重复了一遍:“这里不适合你,你应该去读高中,就像你给我讲的苏秦的故事一样,离开这里,然后等你真的考上大学,他们连编排你的话都不知道如何起头了,”沈嘉禾哽咽着说,“哥,你走吧!”
这些话盘桓在他心底很多遍,他知道沈言走了以后,他得取代哥哥成为这个家的顶梁柱,照顾爷爷,努力学习,好好生活。但当他一口气说出来,鼻子却还是很酸,忍不住地想哭。
沈言没想到这些话会从沈嘉禾口中说出来,对于不擅长表达情感的他而言,第一次想认真地抱一抱弟弟,谁知他还没伸手,沈嘉禾转身走了。
沈言站在夏日的清爽的晚风里,低低地呢喃着:“小宝!”
沈言高中开学日期提前三天,去了学校需要军训半个月。
开学那天沈亮义打算开着他的三轮车载着沈言去,他问沈嘉禾愿不愿意一起去,沈嘉禾用沉默代替了拒绝。
晚上兄弟俩躺在床上,满腹心事,沈嘉禾已经一个月没有和沈言在一个被子里睡觉了,这一晚沈言试着邀请,他掀开自己的被子问:“进来吗?小宝,让哥抱抱你。”
沈嘉禾背对着沈言说:“不要。”
沈言没有立刻放下手,而是一直保持着掀被子的姿势,看着肩膀一抽一抽的沈嘉禾,果然没过一分钟,对方忽然转过身来,直接张开胳膊扑过去抱紧了沈言。
沈言把被子盖在俩人身上,在这一刻交换着离别的温度,沈嘉禾身上哪里都很热,仿佛灼疼了沈言,他也跟着怀里的人一起哭。
那些安抚的话说不出口,沈嘉禾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着什么,但沈言都没听懂。
因为激动的哭泣,俩人的心跳越来越快,因为贴合的很近,沈言第一次感受到沈嘉禾的心仿佛在他的胸腔里起伏,他们流着不一样的血,却跳动着同一颗心。
不知哭了多久,哭到沱河的蛙声都安静了,哭到这个夏天彻底结束了。
第二天沈言肿着眼睛,起床的时候,沈嘉禾还在睡,沈言把被子给他盖好,又俯下身子亲了亲对方的额头,眼角又湿了。
高中是一扇未知的大门,沈言推开之后,刺眼的光和迷乱的景让他难以招架,分离是疼痛的,但庆幸的是,那只是阵痛,沈言可以埋首读书,把对沈嘉禾的思念都宣泄在日记里。
高一的日记本,每一页都是写给沈嘉禾的信,每一篇的开头都是,“小宝,”
“小宝,今天有听爷爷的话吗?你初一应该会比之前多一节课,不知道你能不能适应,来了高中,才发现厉害的同学太多了,而我一刻也不敢停歇,我们每个人的人生都是马拉松,但有的人起点就是终点,有的人一生都在起点,还好我是第三种人,我一生都在路上。
今天降温,你该多穿衣服了,还有一件事我要和你说,不然你又会生气和我闹别扭。栗旬,”沈言一个人坐在教室里,窗户半开着,除了吹进初秋的风,还有那些挂满思念的繁星,披落在沈言的身上。
“栗旬也来这所学校来,但我们不是一个班,因为我的成绩,我在全校最好的班级,栗旬只是在普通班,但我来这里没有什么朋友,他也没有,我们只能暂时作伴。哦对了,忘了和你说我的宿舍情况,我们宿舍总共六个人,有一个舍友每天回家,晚上只有我们五个人,大家都很好,是我不好,我不是很喜欢和他们有过多的交流,但也不想显得自己不合群,好在大家回了宿舍洗漱之后都是抱着书学习,其中有三个舍友都有手机,小宝,等我和他们熟悉之后,我会勇敢一点,借他们的手机给你打电话,我想听听你的声音,我已经很久没有听到你叫我哥了,小宝,我真的很想你。”
后来沈言下笔前都会想到,沈嘉禾不喜欢他叫自己小宝,日记的开头又换成了“嘉禾”,写了几篇之后,他终于改掉了叫“小宝” 的习惯,而是全名称呼“沈嘉禾”,这不同于以往带着严肃和批评意味的称呼,沈言私心喜欢这样连名带姓地称呼弟弟,仿佛对方不是他的亲人,只是一个虚拟的梦,承载他无数安放的思念。
“沈嘉禾,国庆回去看你,你居然长高了那么多,你一定不知道,为什么我不抱你,也不让你抱我了,因为我抱不动你,而你在我怀里不再是弟弟,我感觉抱着一个比我大很多的人,你钻进我被子里,不再是小小一只,都快比我高了,占据了我百分之六十的被子和枕头,而且你抱我腰的时候,我会觉得很痒,不是那种皮肤的痒,是心里痒,这种感觉很怪异。
还好其他一切都和从前一样,下次回去,就是你期中考试了,你答应我会考一个好成绩的,哥等着看。哦还有一件事,我想和你说,你越来越漂亮了,我不带任何兄弟之间的感情去评判,从我的审美来讲,你的美并不是他们说的,像女孩子一样。沈嘉禾,你和任何人的美都不沾边,如果非要找一个形象和你靠拢,爷爷说过你长得像你妈妈,你的母亲就很美。但我没见过她,只见过你,你的美带着一种张扬,像盛开在洛山上的玫瑰,太阳照下来的时候,那像火一样的热烈从山下一路滚到了沱河,而我就站在沱河中央,伸出手接住了这一捧滚烫的流火,然后我的心停止了跳动。”
“沈嘉禾,这个月没回去,我从电话里听到了你的声音又在生气了,虽然你在忍,忍着那种不快和我说,想我。我也想你,我比你以为的想念更可怕,有时候我会产生幻觉,仿佛在某个角落看到了你,你说你期中考试考的很好,但就不说名次,好吧,你这样是被我惯的,我都认了。
马上立冬了,你和爷爷多穿点,爷爷一到冬天就穿他那身军大衣,我就是担心你,你从来不爱多穿衣服,也不知道你又长高了没?哦还有一件事,栗旬和我说,他们班有女生和他告白了,我当时忍不住好奇这个女生是谁?长什么样子?栗旬的个子很高,为人真诚,有女生喜欢他很正常,高中和初中不一样,这里大家对恋爱好像很开放,我的舍友开学第一个月就交到了女朋友,我表示震惊之后,他们说不会吧,沈言,我不信你没喜欢的女生。我没否认,也没同意,因为我好像的确没有,但又不想太另类。”
“他们都说学习枯燥,但是高中供学生宣泄无聊事渠道太少了,所以选择了恋爱,我一开始并不觉得,但后来发现他们说的也有道理,我的生活除了学习以外就是看书,这种生活很无聊,沈嘉禾,每到我感觉到无聊的时候,我就更想你了,从前我学得再投入,也不会无聊,因为身边总有你突然冒出来惹我生气,好怀念那时候你在我身边转来转去的日子,可惜童年就像是被剥下来那些五彩斑斓的糖纸,哪怕我认真地收集,时间久了,没了甜味儿,也没了色彩。沈嘉禾,今天是12月1日,我很想你。”
沈言的日记并不是每天都记,只有高一的日记,没有沈嘉禾的每一天,他都在记,他把学习的压力,对周围环境的感受,以及对新环境的不适应,都变成了笔尖下对沈嘉禾的想念,他不知道弟弟会不会也这样想他?如果是,他希望不是,因为这样会影响学习,如果不是,他又希望是,他也想被人这样想着念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