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长安城最中心的地下,藏匿了麟舞阁鼠部所有在册人员,他们将整个长安城以紫禁城下方为中心,四处散发,游走在长安城的每一处。
三名蛇部死士,亮出令牌,借鼠部的一条密道,往蛇部据地前进。
其中两人抬着一具被布匹厚厚包裹的尸体,走在最前面的死士经过层层关卡,将这具尸首送到了蛇部百户的面前。
覃燕彰屏退其他人,回身用剑刺挑起尸首上包裹的布匹,齐连举的脸赫然出现在眼前。覃燕彰挑眉看了一眼死士,他瞎掉的左眼眶里白茫茫的一片,却好似也能看见人心里去一样。
“回去领赏钱吧。”覃燕彰将布匹盖了回去,收回接了剑刺的断手,背手而立。
身后一直没有动静,覃燕彰转身道:“在下放阁下一条生路,阁下看来并不领情。”
死士摘下面具,露出了夏侯虞的脸。
覃燕彰抬起剑刺,用袖子擦着,并不去看夏侯虞,道:“如若阁下现在离去,或将真正的齐连举交出来,还可生。”
夏侯虞无视嗜血的剑刺,道:“并不是百户给我一条生路,而是我给百户带来一条生路。”
“花言巧语!”覃燕彰面色一变,提起剑刺直冲而来。
夏侯虞脚下不动,以短刃相接。“当”一声,夏侯虞上身晃晃,吐出一大口鲜血,却丝毫不退。
“你受了重伤,还敢独自前来?”
“正是因为给百户带来的这条生路能救百户于水火,才以重伤之躯独自前来,给足您诚意。”
覃燕彰收回了剑刺。
夏侯虞手抚胸口,强忍不适压沉声音,开口道:“覃燕彰,汴州人,十三岁遇灾荒,父母亲人皆亡,随同乡人逃亡至长安,后被人用一顿饱饭卖到了麟舞阁鼠部。因年纪小经常挨饿,可通过寻常人无法通过的狗洞等通道,被当年鼠部总旗重用。可惜……”
覃燕彰的脸色已然变了,但他依旧站在原地听夏侯虞说着。
夏侯虞轻咳几声,道:“可惜当年鼠部鱼龙混杂,总旗无能贪财,你一旦任务失败,轻则鞭笞,重则砍你手脚,你的手就是他当年砍断的,你的眼睛也是他在一次酒后失控下被他捅瞎。十七岁时,你逃出鼠部,被雍王所救,他将你藏在雍王府,给你治伤,教你读书,留你在府中给雍王世子做伴读。”
“你究竟是谁!”覃燕彰显然已被触怒。
夏侯虞不以为意,继续道:“雍王府惨遭灭门时,雍王命你携带世子从密道离开,但你们遇袭,就此走散,可是我犹记得,他曾用家法约束你,不许再与麟舞阁有任何牵扯,尤其是蛇部这样嗜杀无度的组织!”
说到最后,夏侯虞一声吼出,覃燕彰不自觉后退一步。
“你到底是什么人!我逃出麟舞阁后,这些只有雍王府的人才知!”
夏侯虞轻轻笑道:“还在雍王府的时候,我曾执意叫你燕彰哥哥,但你总是很严肃地对我说,有违规矩。”
“你是……世子?”
夏侯虞默认。
覃燕彰想要跪下,却被夏侯虞一拦,“如今你已违背家法,拜了别人为主子,如今便也不必再拜我了。”
“世子,我……”
夏侯虞此时已然听不清,毒入骨髓,痛得他手指发抖。
覃燕彰注意到夏侯虞受伤过重,赶紧扶住夏侯虞,说:“世子,我先送您离开麟舞阁,日后我再同您解释。”
“……”夏侯虞说。
覃燕彰未听清,问道:“世子,您说什么?”
“送我……回……回镇北侯府……”
覃燕彰脚步一顿,不可置信地偏头看向背上的夏侯虞,确信自己听到的,的确是“镇北侯府”四个字。
楚祯还考虑到的一点,就是如果事情变得不可控起来,他会向自己的父亲寻求帮助。
当他醒来时,发现夏侯虞不见了,筱罗坐在一边,虽没有大碍,但十分虚弱。
他听着筱罗讲述全部经过,眉头越皱越紧。
蛇部皆是高手他已预料到,他也偷偷从夏侯虞那里拿来了增强体质的药物,若出现变故,他会立刻支援他们。
但如今,疑似雁回的人来救了夏侯虞,而此刻夏侯虞在身受重伤的情况下,带着齐连举的假尸体不知所踪。
楚祯知道,夏侯虞能猜到他所有后招,所以夏侯虞一定会来到镇北侯府。
果不其然,小七突然来报信。
楚祯跑过去,看见了摔倒在墙边已经站不起来的夏侯虞。
“先别说话,我带你进去休息。”楚祯没问他的所有疑问,中了苗疆的毒不是小事,现在最紧要的,是要给夏侯虞解毒。
筱罗:“此毒的解药也并不是真正的解药,它只能暂时压制毒性在体内的发作,经由日后体内慢慢消解。一旦在消解前,皮肤产生破口,会立刻从那处腐蚀至全身。”
楚祯:“此物的解药是用何原理制出来的?”
筱罗:“以毒攻毒。”
楚祯听罢,往自己的手腕递了一眼,手起刀落。连筱罗都没反应过来,楚祯的手腕被他自己割破,血一滴一滴落在夏侯虞的伤处。
夏侯虞不受控制挣扎大叫。
楚祯:“按住他的手脚!拿布条来给他咬住!”
来不及问,筱罗赶紧找来布条堵住夏侯虞的嘴,小七身量小,只能死死抱住夏侯虞的上半身,筱罗也赶紧来帮忙。
筱罗:“你这是做什么!”
楚祯:“我体内有世间剧毒,医书有记载它可压制所有种类毒药的毒性,只要不入口服用或是母体孕育后代,都不会被此毒侵袭。我的血可暂时压制他体内的毒,但还是要找到可以救他的解药。”
“我回苗疆找我爹爹!”筱罗说着就要往外跑。
楚祯包好伤口,拉住筱罗,“此毒是你从苗疆偷出来的,你虽为圣女,但也冒犯了苗疆圣法,取解药一事,我们还需从长计议。”
筱罗:“可是虞净舟能等那么久吗?”
楚祯:“齐大人之事所出甚急,我们来不及同他们商量只能先自己做主。如今齐大人得救,下一个不是柳先生就是我父亲,此事我已书信给柳先生,相信他很快就会与我父亲商讨应对之策,大周的忠良臣子想来不会损伤过多。虞净舟有我的血,坚持两月足矣。”
“两月……”筱罗掰着手指算了算,“不行,两个月你会死的!”
“死不了。”楚祯说着。
话音刚落,屋门被一脚踹开,楚谦黑着一张脸走了进来。
他先看见床上不省人事的夏侯虞,又看了看筱罗,最后目光落在了楚祯身上。
“逆子!滚过来!”
楚祯没有过多惊讶,他知道楚谦这一关,他必须要过。
他走了过去,楚谦没有立刻指责,而是对小七说:“在府中安置好这位姑娘,再找一个江湖上的大夫给净舟这孩子诊治,要嘴严的。”
“是!侯爷!”
楚谦嘱咐完了,斜睨楚祯一眼,转身离去。
楚祯明白,跟着楚谦走了。
筱罗不明白会发生什么,小七在一旁叹气道:“筱罗姑娘,一会儿无论少爷那边发出什么声音,姑娘都不要出去。”
“楚祯他,”筱罗问,“会怎样?”
小七低头道:“只能祈祷,少爷在侯爷的手里,还能活下来。”
“跪下!”
楚祯闻声而跪。
楚谦带楚祯来到了主院,命他所跪的方向是长安西郊。而主院正中央摆着一张长凳,长凳旁放了一根有楚祯两个胳膊粗的杖棍。
楚谦:“对着你娘亲埋着的方向,说你错哪儿了!”
楚祯挺直了身板,不去看楚谦,说:“孩儿没做错。”
“嗙”一声,杖棍落在楚祯后背。
楚祯心口剧痛,一口血差点呕了出来。
杖棍由楚谦亲自握在手中,下人们大气不敢出一个,管家看情势不对,连忙跑去主屋。
楚谦:“你再说一遍,你错哪了!”
楚祯:“孩儿没错!”
又一杖,这次楚祯的嘴角慢慢流出鲜血。
楚谦视若罔闻,继续问:“你若是不说出你错哪了,我就把你打到死,让你去下面亲自对你娘亲认错!”
“孩儿不明白,救忠良何错之有!”
楚祯话毕,静静等着下一棍落下,可是没有。
楚谦在楚祯身后道:“自你离开漠北回到长安,我便再未打过你,也很少用言语苛责你。今日,我便教教你,今日此举,你究竟错在了哪里!趴好了!”
楚祯趴在了长凳之上,闭上了眼睛。
楚谦举起杖棍,道:“你有三错,皆是大错,你不忠!不孝!不义!”
每说一错,楚谦使足了力气,打在楚祯的身上。
“不忠,是你不听君命,违抗旨意!”
“不孝,是你枉顾自己性命,不顾父母双亲!”
“不义,是你将朋友陷入性命攸关之境地!楚祯,你可还有所辩驳!”
“哗啦”一大口鲜血在楚谦最后一个字落下后,从楚祯的口中喷薄而出。
楚谦自军中出身,最懂如何不伤表面,却重伤内里。
此时楚祯后背不见一丝血,地上他吐出的鲜血却足足有一碗之多。
楚谦看着一地的鲜血,胸膛剧烈起伏,握着杖棍的指节也逐渐泛白。
楚祯强支起上半身,满口鲜血,回头看向楚谦,说道:“孩儿的确不孝不义,但孩儿,不认不忠……残害忠良的皇帝,为何忠他?”
“你!”楚谦再次扬起了杖棍。
“侯爷!”小七喊着跑来,一下子扑到楚谦脚下,抱住楚谦的大腿,哭喊着,“侯爷别打了!少爷他本就没多少时日了,侯爷您再打下去,少爷今日一定没救了啊!”
楚谦挣脱掉小七的桎梏,不理会,这最后致命的一杖眼看就要落下,不远处传来岑姨娘的叫喊声。
“楚谦你个混蛋!有你这么打孩子的么!”
楚谦的手一顿,往那边看去,管家气喘吁吁把岑姨娘和楚祺喊来了。
“哥!哥你怎么样了!”楚祺扑过去看,发现楚祯已经不省人事了。
楚祺一屁股坐在地上,边哭边大喊:“爹!娘!哥他死了!哥死了!”
此话一出,全府人皆心头一阵。
楚谦一把扔掉杖棍,把楚祯抱进怀里,平日里再有力的身躯此时也一下子跌坐在地上。
他试探楚祯的鼻息,发现虽微弱,却还是平稳,心一下子从嗓子眼回到了肚子里。
岑姨娘也松了一口气,一脚把自己亲儿子踹到一边。
“乱喊什么!楚祯哪死了!你别乱咒你哥!”
“我我我……”楚祺听见楚祯没事,魂儿也回来了,“我”了半天说不出什么,索性不说了,喊来管家让他快叫大夫来。
被一阵躁乱惊醒,楚祯迷迷糊糊看见父亲正抱着自己。
或许是梦吧,自娘亲去世,父亲便再也没有与自己如此亲近过了,尤其父亲带回了岑姨娘与楚祺后,他们父子二人更是一句话再未好好说过。
即便是梦,即便是自己快被父亲打死了,父亲才如此亲近他。
楚祯也要说。
“爹爹……祯儿犯了错,但祯儿还请父亲能答应我两件事。”
“什么事?”
“净舟毒入骨髓,还请父亲派可靠的人护送我们去苗疆取得解药。第二件事,雍王世子夏侯虞未死,已入京城,求父亲帮忙在麟舞阁前找到他的下落。”
“第一件事我答应你,爹爹陪你们一起去。”
不等周围人发出疑问,楚谦继续说:“至于第二件事,夏侯虞已死,这是事实,周帝骗了你,他是为自己无端杀害前朝人等放出的一个幌子。”
楚祯喃喃道:“他没有叛国……”
楚谦肯定道:“对,雍王世子绝不会叛国,你小时候与他有着共同理想抱负的这个朋友,不会叛国。”
楚祯微笑点点头,眼前回忆起虞净舟手臂上的狼牙痕迹,想着,净舟一直生活在漠北,与狼有过搏斗或许也合情合理。
他故意不让自己去分辨,净舟手臂上的究竟是陈年伤疤还是近两月才受的伤。
楚祯再也坚持不住,最后呕出一口血,就此昏了过去。
岑姨娘、楚祺、小七慌乱叫着楚祯的名字,楚祺更是跑出府去催管家怎么还没把大夫叫来。
楚谦把楚祯往自己怀里搂了搂,回身镇定对所有人说:“府内人等,留几人看守宅院,其他人皆随楚祯前往苗疆,大少爷病重,急需前往苗疆圣地寻找良医。”
他偏头对岑姨娘道:“夫人,你帮我拟一封书信,给柳滨柳大人,予他说,楚祯病情加重,我也年纪渐高,是时候放下一切了。还请他替我在圣上那里告假。”
“你……”
“我知道夫人担心什么,你担心我的爵位不会留给楚祺了。”
岑姨娘羞道:“我其实……”
楚谦伸出手握住岑姨娘,“你不是在意那一个爵位,你只是在意咱们的儿子日后能不能安然度过一生,你放心,我为大周征战这多年,周帝不会不顾楚家的功绩,对我们楚家赶尽杀绝的。”
“嗯。”岑姨娘重重点头。
所有人离开忙离府事宜,只剩了楚谦一人抱着楚祯还坐在被雪铺满的地上。
他用自己的衣衫包住楚祯半个身体,伸出手擦掉楚祯嘴角的血,却因流的太多,如何也擦不净。
楚谦像是哄孩子睡觉一样,拍拍楚祯的背,轻声说道:
“是爹爹无能,只能用此法护住你……可是孩子啊,这么多年过去了,你怎么就是,不肯认命呢……”
楚府十几人浩浩荡荡踏上了前往苗疆的路,周帝收到楚谦的告假书时,并未驳回也并未怀疑,只是对楚谦说,希望能让太子也一同前去,一同历练一番。
楚谦推辞不过,便将夏侯般一同带上。
许久不见夏侯般,不止楚谦,连筱罗都觉他有了些变化。
如今知道了他是当今太子,惊吓之余,倒也没觉得太子有多么高高在上,也只把他当成普通朋友视之。
只是她终究与夏侯般不如楚祯熟悉,再想关心,也找不到话头,只是扔给他一块干粮,口是心非道:“路途遥远,多吃点,免得你路上饿昏过去了。”
“嗯,谢谢你。”夏侯般冷淡说道。
筱罗见夏侯般如此客气,还真是不习惯,但也不好说什么,躺到一边睡去了。
楚祯自那日被杖打,便一病不起,连着三日高热未醒来,梦中一直叫着娘亲。
楚谦不肯假手他人,一直扶着楚祯的身体,不让他的背被碰到。
夏侯虞也一直未醒来,由小七照看着。
筱罗左右辗转反侧,一直觉得自己还有楚祯好像都忘了一件事,想了半天,大惊,孙钦貌似被他们落在了尚书右丞府。
孙钦没有被他们丢在尚书右丞府,反而他听了夏侯虞的话,主动前往府门前,发现孙道知跟随了蛇部总旗一起来到尚书右丞府。
来不及思考自己的父亲到底在这场嗜杀的行动中扮演了什么角色,孙钦只记得夏侯虞临走前对他嘱咐的那两个字。
所以他把地上的血糊了自己满脸,一下子冲到孙道知面前,大吼大叫,好像被杀人的场面吓到了一样。
这一动静,给夏侯虞和雁回充足的撤退时间,但他自己也被孙道知掐着耳朵,拉回家关了禁闭,丝毫不知他想追随的楚祯几人,已经远赴苗疆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