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从阿姆斯特丹回来后,奚文柏叫人在阳台开辟了一块小苗圃,花种是从荷兰带过来的浅玫瑰花种,土是特意买的荷兰黑土。竣工当天,奚文柏心满意足地弹弹崭新的湿度计,就等这里开出花来,好骗小博士多留宿一晚。
不出奚文柏意料,有回廖黎明过来,一看到那冒着懵懂气的绿苗苗便喜欢,勤劳之魂熊熊燃烧,立马蹲身动手施肥,奚文柏也蹲下帮他搭把手,廖黎明忙中瞟见金芒一闪,说老板你要不要把戒指摘了,可能会弄脏的。
“不摘,一秒都不摘。”奚文柏用胳膊肘夹住他,“脏了洗就好了,再说戒圈是纯金的,脏东西沾不上。”
“一......一辈子不摘哦?” 廖黎明小心翼翼地揶揄他。
他老板这个人,总喜欢随意地说一些杀伤力很大的话,“我活一天,它就跟着我一天。”
“那戴它一百年才算回本。” 廖黎明笑说。记得当初买它的时候,他一试探着压价老板娘就惨叫,古董戒指压榨了他五个月的薪水,信用卡摸起来也感觉比以前更扁了。
自那以后,一旦奚文柏打趣说是不是老夫老夫太久了,怎么都不送他礼物了呢,廖黎明是真真有苦说不出,只怪当时自己逞强,谎报了近一半的价格。
好在奚文柏知足,这时候又凑到他耳畔,说不要长命百岁,和小博士一起老就很好了。
七年后的奚文柏站在无菌室的门口,一动不动地和霍思对峙。
好像只要沉默得够久,他一手带起来的技术组长就能应允他的恳求。
然而霍思并没有心软的迹象,坚持要他脱下身上所有的饰物。奚文柏把左手背到身后,艰难地耸耸肩,若无其事道:“不是都在这了么?”
感情挫折的影响力不容小觑,霍思扬起眉,对实验室的责任足以使人麻痹,纵使再不忍,他的神情也应该是坚决的。
“老板,第一,这里是无菌室,绝对不能戴任何饰品进入;第二,退一万步来说,手套也会存在被划破的风险。”
年岁在指节根处印下一圈浅白,奚文柏费了一些工夫摘去它,叮嘱林萱去把戒指放进办公室的保险箱,等他出来再亲自去取。
林萱才刚转身,奚文柏又折回来,告诉她还是别上楼了,就在原地等他。
奚文柏在缓冲室外洗了很久的手。纯金的戒圈箍着想念,摘下它,就如同被什么东西从他魂里撕走一大半,血淋淋地摆到眼前,用着维多利亚时代古老的腔调跟他说:“看,他将不再常伴汝身”。
奚文柏不愿意去想起廖黎明,胸口会疼,他下午还有会要开。
霍思偷偷观察着他老板,奚文柏换上了防护服,脚步稳当,唯一露出的一双眼睛是平静的,不流露感情。
流程巡查的时间不会很久,林萱在门外捏着戒指等了半个小时,就听一声响,再来是一阵风,奚文柏疾步走到她跟前,取走了戒指戴上,一言不发地离去。
像大风止歇,晚雀归巢,奚文柏摸着戒指一圈圈地转,安宁得像家一样。
毕竟是这些年里,廖黎明送给他的唯一一件礼物。
白玫瑰和香槟玫瑰一起盛开的那年,奚文柏带着廖黎明赏完花,因为过于得意,以至于泡茶时不小心烫到了手。
滚水先浇到手背,杯子先碎,小博士比他先跳起来,紧张地拽着他冰敷涂药,一直问疼不疼疼不疼。
其实没那么疼,但奚文柏做出副龇牙咧嘴的样,享受这甜蜜的疼痛。廖黎明眼睫毛颤个不停,哧呼哧呼朝他手背吹气,特别认真,好像捧在手上的,是什么不得了的稀罕宝贝。
奚文柏怔了几秒,紧接着将他一把揽入怀里,廖黎明眼睛只盯着他的伤口,想翻身去追,奚文柏高举起左手,“伤着呢!你别动,当心碰着了。”
廖黎明这才安静下来,仰头听他讲话。
药水味混着淡淡的植物香气钻入鼻腔,奚文柏躬身向他,看进那湖水般的眼睛里。
“廖黎明,你这个人真的很奇怪,每次问你想要什么,你都说不用,不好,不要,可我就偏偏喜欢猜你的喜好,讨你的欢心,不过好在当我给你什么的时候,你从来都没有拒绝过,才让我有了那么几次聊表心意的机会......现在,我很想从你身上讨一点东西,你也别拒绝我,好不好?”
“……廖黎明,给我一个家好不好?”
“廖黎明,我们结婚。”
奚文柏停下,深吸了一口气,仔细观察小博士脸上的蛛丝马迹。
廖黎明在他怀里僵住,过了半晌,那漆黑浑圆的眼珠子才活络起来,来回地看他受伤的手,和他笃定认真,又意外地显露出些许害怕的脸。
奚文柏整个手背通红,除却小指附近的那一片皮肤。
“咳。”他的小博士偏开头,面上微红,“我们之间,不需要那一纸证明。”
“我记得老板你也说过,并不想结婚的......我可以理解的。”
“我是说过不想结婚......可我,可我是想和你结婚的。” 奚文柏结巴一瞬,强词夺理道,“就和你。”
他是他窗口的玫瑰,世界的心核,奚文柏自然要千方百计、软磨硬泡、想方设法地将他永远留在身边,比如结婚就是一个很好的托词。
廖黎明缩起手脚,“那些仪式和宣读,会令我紧张。”
“就按你喜欢的来,你说不需要那张纸,我们就不要。”奚文柏快速说,“但我们要结婚。”
“我不想去市中心的酒店,也不想去拉斯维加斯的教堂,这样不自由。”廖黎明往后靠在他的胸膛,“我们去南法,找个乡间的、白色的小教堂——”
“都依你。”奚文柏爱意满腔低下头,落下一记温情的吻。
那场意外的求婚过后,奚文柏一直在后悔,后悔没有先试探廖黎明关于结婚的态度,后悔当时脱口而出的告白,怕打了个措手不及,吓到廖黎明,但万幸,他的小博士不但没有介意,反而还提出了各种要求。
奚文柏感到十分欣慰,廖黎明终于学会对他提意见了,这算是一个很大的进步,但事关求婚,他应该再重视一点的,不,应该要很隆重才对,最少最少也不是在手背被烫红,杯子碎片散落一地的情况下,就算面前的阳台正是春暖花开也不行。
不行,奚文柏揉乱头发,坐在老板椅上一圈一圈地转,只怪自己被廖黎明蛊惑,不管不顾地抛出热切的恳求,打了从前的自己一个反手巴掌。
啪,特别响。
虽然说是不婚主义(对于现在追着廖黎明要结婚的奚文柏来说,已经是过去式了),但他年少的时候也不是一次都没想过结婚的场景,大多只局限于海岛或者别的什么地方的户外婚礼,人不会很多,可场地一定要精致,再邀请双方亲人和最要好的朋友玩上几天几夜。
他的家境优渥,父母恩爱,从小肆无忌惮地长大,得到的偏爱和宠爱千千万万,没有理由不去组建一个自己的家,更何况他现在有能力,也有财力去爱一个人,而陪在他身边的、会因为各种小事而紧张担心的人,是他的小博士。
奚文柏没有理想型爱人,直到他爱上廖黎明。
这是奚文柏在求婚前突然想明白的事情,他也终于承认,并向过去的自己低头,他所谓的不婚并非真正意义上不婚,而是源于心高气傲,离群索居太久的后遗症。
他是连续三届全美知识竞赛的大奖得主,却直到昨天才得以解开自己身上的顽题。高中生奚文柏怎么也不会想到,十多年后的现在,他私人手机的锁屏会是靠着车窗,睡得朦胧的廖黎明,工作手机的锁屏是廖黎明站在跟前照过相的那颗圣诞树,树上挂了太多装饰,显得很胖,把屏幕占得满满当当。
廖黎明的手机锁屏原本是系统自带的一个七彩热气球,后来才在奚文柏的百般暗示下,勉强换成了一片白色——早晨光线下埋在白被子里穿着白睡衣的奚文柏。
“老板你知道的,就算不换这个屏保,我也会一直一直想起你。”廖黎明盯着手机嘀咕道,有些心虚,因为他说的不全是实话,比如做实验数据的时候脑子里就不能想任何东西,不过在洗手的时候或者在去食堂的路上的时候,他确实会想奚文柏。
但通过这些年和奚文柏的相处,他已经“会了很多”,这是奚文柏评价他的原话。
“一直一直想起你” 显而易见地发挥了它应有的威力,他的老板很是受用,嘴角的笑意挂了一整天。
“我现在也是,”奚文柏转动着沉淀了早年往事的尾戒,语气很温柔,“一直都在想起你。”
“你过得好吗?有在想我吗?” 奚文柏问,然后疲惫地垂下头,推开文件,动手卷了一支烟。
还没来得及点上,内线电话便突兀地响起,奚文柏任由这尖锐的声音摧残几秒,把烟点上了才接起。
“安泽。” 奚文柏咳走鼻音,“我说过,没有要紧的事情,别打内线——”
“奚文柏,你听我说,” 安泽破天荒地打断他,“你......回来一趟吧。”
奚文柏打开了免提,“嗯?是我在美国给你留的生活费不够了吗?临走之前你不是赌气,说不需要我也可以么?”
信号不太好,听筒里寂静一瞬,接着传来安泽颤抖的声音,“奚文柏你回来!”
奚文柏最讨厌欲言又止,正准备挂电话,安泽喊了对不起,然后他的音量越来越轻,但字字清晰,“对不起......刚才是我着急了,因为美国警方那边似乎有新的发现,文柏哥......你可能要做好被传唤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