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早晨上班前,汤取接到了孟诗淇的电话,约他晚上一起吃饭。
上午开完早会后就一直忙着接客户、整理资料,直到下午2点,见光线不错,汤取才准备去业主即将交付的房子看看。
一期全是300平米以上的大平层,前年开的盘,明年交付。
拍完视频,站在临江的大阳台上看看沿江风光带放松疲惫的眼睛,透了会儿气,他就下楼了。
刚走到儿童游乐园那块,就听到了争执声,应该说,是一个人气急败坏的声音。
还挺熟悉,是谢怡,今天要直播的那位,难怪这会儿在工地。
“我拍的是这儿的现场,又不是想拍你!”
走近了,就听见她愤愤地说:“再说了,你在这做工,不就是工地的一部分嘛,拍进去就拍进去了呗!你要是实在不愿意,可以跟我说,凭什么摔了我的云台!”
周围站了几个看热闹的工人,其中一个中年男人操着一口乡音浓重的普通话,调笑着说:“美女,我们可都听见了,你就是见这小伙子长得帅,才围着他一直拍的。”
谢怡脸色一僵。
这些工人最会拉帮结派维护自己人,好几个浑身脏兮兮的大男人站在这,她心底又是嫌弃,又有点怵。
“谢怡,怎么了?”
突然听到汤取的声音,谢怡眼睛顿时一亮,转头见果然是他,脸上露出委屈的神情来:“哎,一哥,你来得正好,有人把你的云台摔了!”
其他人也都看过来。
汤取个高腿长,长相出挑,由于工作之故又十分注意仪容,所以初看总会被人误以为是富裕家庭精心养大的孩子,对待他的时候就会不自觉多几分谨慎。
这会儿也是,因为判断不出他的身份和态度,在场的工人们就继续看戏,不说话了。
汤取走近,一眼就和谢怡对面的人对上了目光。
第一感觉就是,够高的。
之前俯看的时候还不觉得,现在面对面平视,他已经是整个销售团队里最高的了,对方估计还要比他高个两三公分。
黑沉沉的眼,看人的时候目不转睛,眼珠子吸不进其他光芒似的。
一张脸上也没什么表情,面部骨骼和肌肉很放松,可见没崩着情绪,纯粹就是没表情而已。
汤取收回视线,从谢怡手上接过摔了的云台。
磕破了一块。
“没事,我买了3年保修,寄回给官方就是了。”汤取不怎么在意,又提醒谢怡,“你直播做完了?”
“噢,还没!”谢怡这才想起来,见汤取不计较,她也松了口气,不执着于跟人争个长短了。
“大家散了吧,不然工程领导要怪我们耽误你们做事了。”汤取善意地冲几个工人笑了笑。
毕竟都是手头有活的人,这热闹看完了,很快就散了。
汤取拿着云台往工地大门走,先去还了安全帽,等门卫刷了卡,他推开旋转门出去的时候,才发现后面跟了个人。
这季节下午3点的日头还挺强,刚才在建筑阴影里不觉得,一出来就感觉到晒。
他被晒得有点蔫,平时对客户说多了话,私底下就不太愿意板着腔调说话,费力气,只懒洋洋地问:“跟着我干什么,讨公道吗?”
那音量飘忽忽的,至于能不能被人听到,就纯粹随缘了。
身后那人听到了,硬邦邦地回复一句:“多少钱,我赔你。”
听到这话,汤取停下脚步,转过头来,似笑非笑:“你知道,我们现在站在哪里吗?”
那人默默站着,一副等着他解答的姿态。
“建筑红线。”汤取说出了答案,“我们站在建筑红线上。哪块地是公共的,哪块地是开发商的,清楚明白。有这条线在,责任很清楚,位置该摆在哪里,也很清楚。所以,不要揪着我不放了。”
那人似乎觉得听到了个笑话,呵了一声:“你是红线?”
“不,我是自愿承担责任的人。”
汤取晃了晃云台,走了。
其实想也知道,这小子不可能无缘无故砸他云台,肯定是谢怡在工地直播的时候瞧他长得高冷帅气,就想来一段互动,活跃直播间气氛。
谢怡小美女一枚,小红书和抖音上好多男粉,平时也习惯了被小男生捧着,工作上也因为会撒娇,只要不是什么大事,连龙经理和其他同事都惯着她。
哪里想到今天踩狗屎,遇到个脾气臭的,不管她是美是丑,直接一手挡住镜头,将她的设备甩开了。
她自己心里有点虚,直播完回来,就从水吧台端了一碟子曲奇小饼干往汤取身边凑。
“一哥,刚才工地上那个人,后来没找你闹了吧?”
她看到那家伙跟着汤取走了,碍于在直播就没再跟上去理论。等她直播完,还想找那人,却是找不到了。
“没呢,你不说我都快忘了。”汤取笑着揭过这件事。
谁料到傍晚七点多她送完客户,又一脸激动地跑来找汤取了。
“一哥,你说那人是不是有什么大病。我送客户去停车场,就看到他正守在你的车边上呢!吓人,他难道要报复?可我们也没怎么着他啊?我刚打电话报备给物业经理了,礼宾会提防他的,要不要请龙经理跟总包单位也说一声?”
他们这片地库是专门为案场的客户建造的,按理是隔断了和工地的通路,工人根本没法进去,但这地库本身就是工人建的,非要溜进去也容易得很。
至于怎么就恰恰好守在他的车边上?
汤取一想就明白了,他车前窗那儿一直放着挪车电话,和名片上的信息一对照就能百分百确定。
内心无声地叹了口气,汤取阻止了谢怡的咋咋呼呼:“没事,他爱守着就守着吧。”
越是想下个早班,就越是有忙不完的工作和应接不暇的状况。
开晚会前,龙定腾通知他去办公室。
汤取敲门进去的时候,还有另一个男同事也在里面。
是徐锦文。
汤取是常年的TOP1,徐锦文就是万年老二。他身形高胖,口条好,为人油滑,很能忽悠客户。像谢怡那几个没心没肺的00后小女生经常打趣称呼他“二师兄”。
尽管团队里的人没什么深仇大恨,但汤取能感觉到,徐锦文既不喜欢这个称呼,更不喜欢一直排在他前面的某人。
当事人到齐之后,龙定腾敲了敲桌面,把电脑屏幕移转向他们。
一左一右两个网页,显示着销售后台系统和案场人脸识别系统的信息。
“一哥,锦文说这个客户你和他撞了。”
撞客,是售楼部最常出现的状况。
同一个客户来买房,可能同时加N个销售员的微信线上咨询,也可能来售楼部找的是A,一直电话联络的又是B,最后来定房办业务的却是C。
案场管理人员的规则就是,如果客户还没来售楼部,谁最早和客户搭上线,并提供七天内的客户维护记录,证明他从头到尾都在跟进这个客户,客户就是他的。
但如果客户已经来了售楼部,找的却是另一个,那就需要销售经理判客。一般是业绩归现场接待的销售员,佣金则和最初的销售员对半分。
如果前面都没查出来,客户到了最后定房阶段又找了第三个,则情况更复杂。
不只是他们这儿,放到全国的售楼部,客户在前头喜滋滋定房,几个销售员在背后撕逼打架扯头发的情况都不少。
龙定腾把今天的情况说完,就轮到双方举证了。
虽然这种情况汤取遇到的少,但也不是没经验。
他很镇定:“这个客户是我的老业主推荐,走的公司系统报备。客户今天上午9点多到的,当时导台人员查过后台系统,客户电话没有被其他人录入过,显示是首次来访。”
听他说完,徐锦文虽然脸色也不好看,但还算客气,将一直拿着的手机放到桌上,显示着微信界面,展示给两人看。
“一哥,这个客户我一个多月前就加了微信,一直在向他介绍我们项目。”
汤取反问:“那为什么这一个多月你都没把他的手机号录入公司系统?”
说起这个,徐锦文脸色很不好看:“我录了,刚才我和他确认过,他承认有两个手机号,我录的是其中一个,今天他报给你的是另一个。
汤取又问:“那为什么我今天接待客户的时候,你不出现?”
徐锦文迟疑:“我没见过他,只在微信上聊过,但他对我的介绍很满意,之前就说要来这儿找我买房。”
汤取似笑非笑:“锦文哥,你们聊了一个多月,今天导台录来访的时候,问他是否有熟悉的置业顾问,客户却说没有,请导台安排就行。导台这才根据后台老业主的信息找到了我。客户来售楼部也不提前和你预约的么?”
徐锦文冷冷道:“谁知道你的老业主和他吹了什么风?”
这个客户汤取不可能让。
徐锦文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等到他辛辛苦苦接待了两个小时,客户交了房子定金之后,才直接找龙定腾诉苦。
时机选得不能更膈应人。
可是按徐锦文和汤取两个人平时的性格,龙定腾不想惹事的话,大概率会把业绩判给徐锦文,让汤取分一半佣金。
怪只怪汤取平日里表现得太与人为善、与人无争了。
放在平时,汤取可能会在龙定腾的劝说下退一步。
但今天,他绝不可能接受这个结果。
他原本的佣金分出去一半没什么,可如果客户判给了徐锦文,那么这一单就不能算作老带新成交,他的老业主就拿不到原本该得的推荐佣金。
七百多万的房子,老业主原本可以拿1.5%,将近11万的税前佣金,都要化作泡影。
那样的话,汤取花再多的心思也不可能安抚住老业主。
——
*建筑红线:用地的边界线,红线内属于开发商,红线外属于市政,不止对房地产开发商,对普通商户来说,从事施工、经营等行为,红线内外的责任和报批费用等,差距都相当大。
*案场:销售案场,指的就是售楼处现场。
*销售后台系统:这个好理解,从来访到成交全打通的一套线上体系,一家房企的所有客户信息全在里面,和人脸识别系统联通。具体搭载平台不一,本文不做指代。
*人脸识别系统:近几年全国售楼部的基本配置,为了解决各种争议问题而设,动态捕捉十分灵敏,只要来过一次售楼部,第二次来就不属于首访客户。但这个东西的存在本身就很有争议,详见前两年戴头盔买房的热搜,在此不做详述。
*推荐佣金:这个应该很好理解,大家闲来无事可以多交点各行业的销售朋友,身边有亲朋买车买房甚至买家具,推荐过去大多数都会按业绩返钱,房地产则有明确的提点系数,0.5%、1%、1.5%、2%等等不一。
老业主估计从朋友那儿知道了事情曲折,在汤取下班前打来了电话。
汤取安抚了几句,挂断电话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半。
他换了衣服出来,原本正在打游戏的谢怡几人都悄悄抬眼瞄了瞄。
徐锦文正坐在长桌前埋头吃外卖。
没人说话。
汤取笑了笑,说:“走了。你们没事也早点下班。”
这个点,地库里已经没了客户的车子,物业礼宾也下班了,静悄悄的。
拐过柱子,远远就见他车前站了个人,跟旁边的柱子简直是一对一作伴。
汤取仿佛没看到,开门上车。
坐进驾驶座,他先打了个一分多钟的电话,又将编辑好的今日工作总结发到项目微信群,这才把手机放到支架上,降下车窗,问外面的人。
“喝酒,去不去?”
外面人黑沉沉的眼直直看他,不知道已经看了多久:“酒局?”
“不是,饭局。我吃饭,你负责喝酒,去吗?”
对方拉开车门,坐了进来。
直到车子开上二环线,副驾驶上的人瞥了眼导航目的地,问:“去吃烧烤?”
汤取“嗯”一声,看了眼后视镜,打方向盘变道。
“海鲜烧烤加青岛啤酒。对方酒量深不见底,最喜欢找你这种人喝。”
“我这种人?”
汤取扭头看他一眼,漫不经心地说道:“是啊,你这种。高冷,又认死理的小年轻。”
他倒也没有夸大其词。孟诗淇作为一个在本地没有根基的内蒙娃,能结交下来一圈的朋友,一是靠天生豪爽的性格,二就是能喝了。
汤取到时,她已经坐在提前预约的位置,身旁还坐了个年轻女孩。
“扫二维码点单,今天你请客,我没客气,已经点了,你自己看看还差哪些。”
她把水牌递给汤取,又打量他带来的人,笑眯眯地说:“本来还怕多带了小颖让你多破费,没想到我俩竟然心有灵犀啊。”
汤取把水牌往旁边推了推,笑着看了眼她口中的“小颖”。
对方和孟诗淇穿同款工装,白色雪纺衬衣搭配包臀短裙,丝袜加细高跟鞋,波浪卷头发利落地扎起。
“你同事?”
小颖双手捏着一张烫金的名片,客气地递过来:“唐云颖。一哥多指教。”
声音很甜,普通话很标准。
“汤取,叫我全名就好。”
见两人交换了名片,又互加了微信,孟诗淇才补充道:“我徒弟。以前在宝马4S店,最近才转行的。”
汤取调侃:“那你捡了便宜,这可比新毕业的徒弟好带。”
“不是好苗子我还能带来见你?”孟诗淇没好气地睇他一眼,视线落到他旁边座位上的人,“这位是?”
先前点的肉蟹煲、牛蛙锅、羊排和羊肉串被店员端上来。
汤取一边拆碗筷一边回:“我弟弟,易磐。”
旁边的人应该是看了他一眼,那目光犹如实质,又像是带着疑问,但汤取没理会。
孟诗淇开了啤酒,给每个人都满上一杯,轮到易磐时,认真地看了他一眼,点评道:“你们兄弟俩还挺像。”
汤取忍不住抬头,脸上就差明晃晃写上三个字——“你确定?”
孟诗淇补完没说的下半句:“一样地帅。”
开了玩笑后,她好奇地问:“傍晚的时候不还说今天没什么事可以下个早班吗,怎么搞到这么晚?”
汤取就把和徐锦文撞客的事情和她说了。
孟诗淇也帮着骂了徐锦文一句,又说:“龙定腾这人耳根子软,又喜欢和稀泥,你一直是销冠,要是徐锦文卖几句惨,说不定龙定腾就把业绩归他了。不过呢,你要是私下和徐锦文谈好,他也不会多说什么。”
“我也是这么想的。”
至于私下怎么谈,汤取没说。
孟诗淇也不多问,说了句“难得出来吃饭不聊工作”,就开始闲聊模式。
她以前也在兰成地产,和汤取共事过半年,后来出现婚姻危机,换了家强度没那么大的名叫“永鑫”的小开发商,争取工作和家庭兼顾。
永鑫地产的项目三期住宅去年底售罄,四期住宅要到明年六月才开盘,孟诗淇他们整个团队卖了快一年的商办,压力低、业绩收入也低,倒是闲来没事八卦听了不少。
“哪像你们卖大几百万高端豪宅,客户全是土豪。我们项目的小公寓,客户种类简直不能更多,奇葩满地爬。最正常的也就数那些单身小姐姐了,”说起这个,她眼前微亮,对易磐道,“哎,汤弟弟,有女朋友没?没有的话,姐帮你介绍啊。”
旁边正有一搭没一搭转着玻璃杯的易磐闻言,手指一顿,杯中啤酒洒出来点,沾到指腹,他看了眼汤取,抽出纸来擦,没说话。
汤取轻咳了一声,说:“你专心帮哥哥介绍客户就行了,感谢费只会比弟弟的媒人钱多不会少。”
孟诗淇本来就是一时兴起提的,也不纠结,继续之前的闲谈。
汤取目光往旁边看了一眼,易磐手里那张沾了啤酒的纸巾已经被团成一团捏着,过了会儿,被手的主人平静地丢到桌下的垃圾桶里。
对面的师徒俩已经聊起了最近案场新接待的客户。
说是有个买半层公寓的大客户,言行举止很怪异,说话娘娘腔,对销售员过于殷勤。
“他一来案场,看到小磊哥,就指定他做置业顾问,朝他抛媚眼,签合同的时候还摸小磊哥胸肌。”孟诗淇笑嘻嘻,“要不是为了工作,小磊哥绝对一刻不耽搁就得闪电跑走。”
唐云颖笑着抿了口酒:“谁让小磊哥是我们整个售楼部最帅的了。”
他们口中的小磊哥,汤取认识,叫庞磊,也是从兰成集团出去的,还是孟诗淇介绍去的永鑫。
孟诗淇打趣:“再帅也帅不过一哥。也是稀奇,能全款买半层公寓的大老板,见过的世面肯定不少,见到小磊哥就这样了,见到一哥还不得被迷得一头栽倒晕过去?”
“够了啊。”汤取宽容地笑了笑。
唐云颖狡黠地眨眨眼:“小磊哥胸肌发达,比较有男子气概一点。那个客户可能就喜欢这款。”
师徒俩又一次无法自抑地嘻嘻哈哈笑成一团。
笑过后,孟诗淇煞有介事地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说道:“有时候想想,那些gay挺恶心,又挺可怜的。”
正在挑花螺肉的汤取手一停,笑道:“人家有钱有闲,自己都不觉得可怜,最可怜的是小磊哥才对吧?”
想到庞磊接待客户时的窘迫样,不厚道的师徒俩再次忍不住笑出声。
唐云颖夸道:“一哥你三观好正啊。”
“那可不。”孟诗淇道,“他可是兰成集团所有置业顾问里学历最高学校最好的。”
她说了个学校名字,唐云颖不禁惊呼一声。
她们这边热闹得像烧开水,另一边却像隐身人,孟诗淇注意力转了过去:“弟弟怎么一直不说话?”
易磐语气平淡地回道:“我听你们说。”
自此话题一开,孟诗淇的重点完全转移到了年轻弟弟身上。
多少岁了?在读书吗?有女朋友没?吃饱了没?吃饱了陪姐姐喝酒啊?
……
资深的房产销售不论面对多么冷淡的客户,也能把场子热起来。何况易磐顾忌着旁边的汤取在,收敛了大部分本性,基本有问必答。
结果就是,等汤取和唐云颖聊完汽车销售和房产销售的差异点,分享了一些客户逼定和维护的技巧,转头再看时,桌上摆的五瓶啤酒已经全空了。
喝酒的俩人倒是都清醒得很,仿佛刚才喝下去的是五瓶矿泉水。
孟诗淇又叫店员提了十瓶过来。
这次矛头对准了汤取:“听说你拿了兰成集团上半年度销冠,还等着你张罗请客吃饭,结果拖到现在。”
“看来弟弟陪你喝得满意了,开始找我的茬了。”汤取干脆坐到她旁边座位上去,“您真贵人事忙,七月初在河西请你吃的那顿日料自助不算吗?”
孟诗淇哈哈笑起来。
吃着,聊着,喝着,不知不觉就到了凌晨1点。
都是第二天一早就得上班的打工人,酒喝完就打道回府各回各家了。
唐云颖坐孟诗淇的车来的,回家和汤取同方向,护花使者的重担就交给了他。
代驾来得很快,汤取坐副驾驶,易磐和唐云颖坐后排。
旁边的陌生弟弟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出于蹭别人车的礼数,唐云颖只好向副驾驶的汤取搭话,免得冷场尴尬。
她不知道的是,汤取恰好是喝了酒就犯困的那一类型,又不能晾着女士不搭理,只能无奈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着话,想眯一会儿都不行。
等到了唐云颖家的小区,他困得眼睛都要睁不开了。
他记得闭眼睡过去之前交代了代驾先把易磐送回工地那边,可谁知等到睁开眼,车子已经到了目的地——他家楼下。
代驾解安全带下车,开后备箱取折叠电动车,而车后座的人,还在。
“你没下车?”
在后视镜里对上他的目光,易磐慢吞吞道:“怕你醉太沉,被人拐了。”
代驾骑上电动车,客气地招了招手,戴上头盔开走了。
车内安静无声,汤取揉了揉额头,只觉得不像喝了酒,倒像灌了铅。
手机振动,有微信消息。
是孟诗淇发来的语音。
汤取以为是她平安到家的信息,毫无防备地点开。
孟诗淇洪亮的嗓子在车内响起。
“一哥啊,你觉得小颖怎么样?其实我今天想介绍小颖和你认识,你们两个郎才女貌挺合适的。小颖面皮薄,我就没当面和你说。不喜欢也没关系,就当交个新朋友,以后工作上的事她也可以多找你学习学习。”
听完语音,汤取打完一行字发过去,才按灭手机屏,自顾自道:“走吧。”
车子停在地下负一楼,这个点地库里静悄悄的,一前一后的脚步声格外清晰。
等电梯的时候,易磐开口问:“多少层?”
“二十。”
电梯叮一声,门开。两人走进去,易磐按了楼层键。
“你妈和你住一起?”
“怎么,她在你就回去睡工地?”
门合上,两人目光在电梯镜面门中相撞,都带着锋芒和审视。
半晌,易磐别开脸:“你平时都这么晚回来?”
醉酒的反应又涌了上来,汤取忍不住揉了揉眼睛,漫不经心地回应:“我们这些卖房的,比不得你们朝八晚五准点建房子的,我们得把该做的活都干完才能走人。”
说完,不等易磐反应,电梯到达二十层,他率先走了出去。
但他一时没分清坐的电梯是左边还是右边,出了电梯下意识就向右手边走,但实际上那边是安全通道。
易磐扯着他衣袖往回拉了一把,恰巧他反应过来退回左边,两人直接撞到一处。
汤取吓了一跳,连忙想要退开。
但这时电梯厅的感应灯突然熄了,周围一片黑暗,他退开的动作有点大,差点摔了一跤。
一只手握住他的手腕将他拉了回去:“小心。”
感应灯又亮了,汤取将手往外扯,没看他,往家门的方向走,说:“这边。”
易磐的力气很大,松开的动作却很轻柔,跟在他身后,没说话。
——
商办:包括商业、公寓、写字楼,都是商业属性,40年产权,这几年商办不景气,市面上没有几家房企擅长卖这些。但很多土地在挂牌阶段就有商办的硬性指标,没办法,只能咬牙建了。
这栋楼是两梯三户的布局,汤取住在中间110平那户。
整套房子三个房间,他睡主卧套房,另外两个房间一个摆了张榻榻米,另一个用来堆杂物,地上还铺着厚厚的隔音垫,摆放着跑步机、椭圆机、哑铃等健身器材。
客餐厅是一体的,整体风格很利落简约。
进门换了鞋,汤取直接到厨房接水喝,头也不回地说:“饮水机在这里,想喝的话到餐柜里找一次性杯子,我没有多余的玻璃杯。”
身后的人没说话。
汤取喝完水,感觉干涸的嗓子舒服了很多,洗了杯子走出厨房,只见易磐站在原地,脸上淡漠没什么表情。
“杵在这里当什么门神?”
易磐直直看着他:“我没想到你会当销售。”
汤取被逗笑了:“那我该做什么?本科毕业继续读研读博,然后到研究所或者写字楼做高端白领?”
不等易磐回答,他轻嗤一声:“我们俩半斤八两。我也没想到你会跑到工地上搬砖。”
易磐倒是挺坦然的,说:“我和你没什么好比的。”
汤取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带着他简单介绍了下房子布局,说:“你今晚就睡次卧,房间里一直开着新风,灰尘不大,把床上的防尘罩扯了就行。洗漱在次卫,换洗衣服丢洗衣机就行。”
易磐无辜地看着他:“我没有换的衣服。”
汤取说:“那就今晚洗了,现在温度还行,晾阳台上明早能干。”
“要是没干呢?”
这小子还真会找麻烦,这租的房子没有烘干机,但看在他今晚分担了孟诗淇大部分火力的份上,汤取只能说:“等着。”
他回主卧翻箱倒柜了好一会儿,翻出了一套崭新的白衬衫黑西裤来。
易磐摩挲着上面没剪的标签,皱眉问:“这是什么?”
“公司发的工装,一直没穿过,干净的。”
他们公司给销售员发的工装都是标准款式,无功无过,但每个售楼部基本都会统一再订做一批,针对性凸显置业顾问的细腰长腿。
虽然汤取觉得标准版也挺好,但大家都订做,他也不能落单,这原先的工装就一直收在角落里。之前还准备寄给陈言,那家伙在上海也是苦逼社畜一枚,穿这套衣服也不掉价。
为防后面一系列的问题,汤取又找出一次性内裤,和之前穿旧的T恤短裤,塞进易磐怀里。
“拿着,不差什么了吧?”
“够了。”易磐抱紧怀里的衣服,“谢谢。”
他今天穿的一件纯黑T恤,洗得都有些泛白了,加上表情始终淡淡的,挺有生人勿近的气场。等换了汤取给他的白色T恤出来,刚洗的头发湿漉漉地耷拉在额前,年龄倒是看起来小了很多。
客厅里,汤取正在打电话,见他出来,就挂断了电话,上下打量了他几眼,点评道:“还挺合身。”
易磐没说话,只是拿着换下的衣服放到阳台上的洗衣机里。
见他收拾得差不多,汤取感觉自己酒劲也过去了,就起身去主卫洗漱。
刚洗完脸,手机响起,有人打电话进来。
是售楼部的物业客服邓韵。
“一哥,有个事儿我思前想后,感觉应该告诉你一声。”邓韵犹犹豫豫地说道。
汤取有些讶异,但语气一如既往温和:“嗯,你说。”
邓韵就一五一十地说了:“今晚锦文哥找我想看导台的来访客户登记表,看了之后又说信息不够详细,要看后台系统的信息,我没给。”
汤取心中一动:“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十点左右,我当时已经下班到家了,恰好手机里拍了今天纸质版登记表的照片,就发给他了。后台系统的我没答应,说需要龙经理给权限,等明天上班再说。”
汤取说:“好的,谢谢,明天请你喝下午茶。”
邓韵答道:“不客气,我就是让你知道一下这个事儿。”
汤取和徐锦文撞客户的事,龙定腾一早就过问了导台,邓韵知道得很清楚。
挂了电话,汤取出了会儿神。
每一批来售楼部的客户,都会在导台由人工登记信息,但手机号码是隐号登记,只露出前三后四位,所以徐锦文要了也没用。
但是客户来访时还会被要求拿手机扫描前台的来访二维码,线上提交到后台的手机号则是全号。
如果想要客户的手机号,就必须进入后台系统查看。
只是,徐锦文都有客户另一个手机号了,要这一个做什么呢?
那个号码在系统里已经归属在汤取名下了,他要了也没用。
明知道没有用,还费劲去找物业导台,图什么呢?
洗完澡换了衣服出来,汤取一眼就看到了正坐在床边玩手机的人,不由一怔:“你怎么在这?”
易磐收了手机,抬头看了他一眼,轻声说:“你酒劲没散,我守在这里以防你摔在里面。”
“谢谢。”汤取没看他,低头拿毛巾擦了擦头发,“现在你可以回去了,晚安。”
“好。”易磐干脆利落地站起身。
汤取望着他的背影,突然开口:“我不喜欢别人未经允许进入我的房间。”
易磐停下来,回头看他,目光沉沉:“以前进的还少吗?”
汤取别开脸:“算了,反正也没以后了。”
他不愿意看易磐现在的表情,太像四年前他们最后见面那一次,带着几乎一模一样的倔强和不认命。
只是那时候,易磐满头满脸的鲜血,几乎站不住。
汤取很欣慰他如今生龙活虎,虽然还是像头小独狼一样,生人勿近,似乎对谁都不抱有多余的感情,但这也意味着很难有人伤害到他。
汤取很乐见他这样。
但最多也就这样了。
他们本身就是没什么关系的人。
*
在听到易磐名字后,晚了大概一天,汤取才第一次见到易磐。
当时是初夏,天气还挺凉爽,他从学校下晚自习回来,刚走到居民楼不到三楼的地方,就听见头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然后是一个黑影从上面楼梯跳了下来。
真的是“跳”。
对方扶着楼梯栏杆,借着极佳的弹跳能力,直接绕过转角平台,从上半层楼梯跳了下来,稳稳落地。
倒是汤取为免被波及,往后退了两步。
一低头就和对方短暂地对上了目光,很亮很不驯的一双眼睛。
头顶再次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只不过那声音相对要慢一些,同时伴随着中年男人洪亮的咒骂声:“狗东西,有胆子你别跑啊!”
那男孩可不会等着,跳下四五级台阶后,又重复了之前的动作,飞快地跃下楼梯,干脆利落地跑走了。
汤取走到平台,透过被爬山虎遮挡了一半的窗户,只看到外面路灯下一个蹬着自行车飞快远走的背影。
等脚步声彻底远去,他才继续爬楼梯回家。
家里大门敞开,对门邻居家也开着门,邻居刘婶还探着头朝下看,见汤取回来,就笑眯眯道:“哟,小取回来了啊。听你妈说你成绩可好了,年级里数一数二的,周末有空来做客,顺道辅导辅导我家子琪啊。”
汤取笑了笑:“不好意思啊刘婶,我高三了,学校强制周末上课呢。子琪要是有什么学不懂的地方,攒起来,等我在家有空可以来问。”
“好啊。”刘婶欣赏地上下打量着他,“你妈真是好福气,生了你这么个会读书又帅气的儿子。不像这家里原来的那个……”
汤取笑而不语,礼貌地道别后才进了家门。
他妈梁宝香正在阳台上打电话,听到关门声扭过头来,和电话那头的人说着“挂了啊,我儿子回来了”,走了进来。
汤取把运动鞋换下来,放到鞋架上,就听梁宝香问:“你回来遇到你叔了没?”
汤取抬头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梁宝香脸上露出看好戏的神情,说:“他儿子今天回来了,听说他老子和我结了婚,大闹了一场,刚两人一前一后打出去了,就两分钟前的事儿,你没撞上?”
“没。”汤取解下书包,到厨房里洗了手。
这新家的厨房很旧了,洗手盆的龙头总是拧不紧,一滴一滴缓慢地漏着水,汤取试过很多次,都没用,后来也就算了。
梁宝香和易振华都不是会在意这种细节的人,而他,反正也不会在这个地方住很久,没必要看不下去。
等他洗完手出来吃饭,餐桌上摆着两碟子剩菜,梁宝香替他盛了饭后,就在对面坐下了。
“你是没看到你叔那儿子,”梁宝香啧啧两声,“脾气硬得很,小小年纪一点亏也不肯吃,你叔骂他一句,他就顶一句,说话阴阳怪气的,也怪不得你叔要和他动手。听说他常在外面混,以后啊,肯定也是个吃牢饭的……”
汤取淡淡地提醒她:“他还没满十八岁,你现在和易叔一样都是他的监护人了,也得管他。”
梁宝香吃惊了一秒,撇嘴说道:“老娘管他个屁,他亲妈那边的亲戚都不管,还能赖着我这后娘?”
她伸手捏了捏汤取的脸:“我费了多大劲才养出你这么优秀的儿子,哪还有精力养他那个小兔崽子。”
汤取弯起嘴角假笑了一下,低头没说话。
梁宝香没看到他毫无诚意的笑容,手机响了一下,来了信息,她看了眼,起身道:“我出去散步了,你吃完了把碗筷丢水池就行。”
她回房里拿上包,在门口换上鞋拿了钥匙,很快就走了。
门砰的一声关上,屋子里慢慢回归平静。汤取长出了一口气,三两口把碗里的白米饭吃完,收拾完桌子,拿上书包回了房。
洗完澡之后,他坐到书桌前写完两张卷子,感觉不久前吃下去的那点饭菜又消化完了,正在犹豫点个外卖还是去厨房喝点水,就听见大门被打开的声音。
手机显示晚上11点47分。
不是梁宝香和易振华会回家的时候。
汤取第一次认真看了眼房间里的布局,一个衣柜一张床一张书桌,墙上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些年代久远的胶印,像是贴过海报。
然后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了。
有人站在门口。
汤取正好与他目光对上。
是那在楼道里跑酷的弟弟,手上还拎着透明的外卖袋子,里面是喷香的麻辣烫。
汤取一直觉得梁宝香的条件很差了,但没想到她还能找到个条件更差的易振华结婚。
两个都是嗜赌如命的人,汤取的亲爸在他五岁那年因工伤去世,厂子里赔了五十万。当然,这钱很快就没了,但好在梁宝香手气还不算烂到家,这些年来有赢有输,她偶尔去超市做做理货员,也能维持基本生活。
据说她和易振华是牌局上认识的,也算脾气相投的牌搭子。不过,对方的牌瘾比她更大,平时完全不上班,幸好有个父母留下来的两居室老房子,还不至于流落街头。
汤取跟着梁宝香搬进来的那天,收拾这间房的时候才知道易振华有个儿子。
“没事,这房间你随便用,反正那败家玩意十天半个月也不会回来,他的东西你收拾出来堆门口,我待会儿丢阳台上。”易振华对这个长得斯文白净的继子还算挺客气。
“那他回来了,不是没地方睡?”汤取有些为难地看看梁宝香。
梁宝香没说话,易振华不在意地摆手:“那兔崽子打地铺就行了。反正平时就跟野狗似的不着家。”
汤取把自己的东西搬进来,又在窗下摆了张书桌,衣柜里原先的衣服和杂物并没有丢,收起来放在了一边。
易振华说得并不对。
他才住进来一天多,就见到了这个房间的主人。
他连忙站起来,笑着对站在门口的人说道:“是易磐吗?我叫汤取。”
对方看着他,没说话。
汤取收拾床上的书包和文具,抱歉地说:“不好意思,我搞乱了,你稍等,我马上就收好。”
易磐站在门边无声地看了房间一眼,在汤取反应过来之前转身走了。
汤取回头,门口已经没人。
他站到门边去看,只见客厅里亮起了灯,有椅子拉动的声音传来。
麻辣烫的香味更浓了。
将手机放到一边,汤取坐回书桌前,检查了遍卷子,没什么问题了,就收拾好关灯睡了。
睡得正沉时,他迷迷糊糊被客厅里的争吵声吵醒。
拿过手机一看,凌晨四点二十一。
易振华打完牌回来了,看到睡在客厅沙发上的易磐,之前的气还没消,又加上输了牌,父子俩又吵了起来。
“……你还回来做什么,怎么不死在外面,老子碰到你就没好事!”
“你最近是不是又待在姓辛的那家?吃里扒外的东西,自己有家不回,给人家当哈巴狗使唤……”
骂两三句,才能听到年轻的声音懒洋洋没什么情绪地回一句。
“你自己八字衰,输钱跟我有什么关系,别把气撒我身上……”
然后又是易振华的骂声:“你放屁给老子注意点!我是你老子!打死你也没人敢说什么!”
……
声嘶力竭的争吵隔着门板也只有只言片语隐约传进房间,汤取翻了个身,拿被子蒙住头,重新睡了过去。
*
早晨起来的时候,汤取感觉又困又累,果然酒量不好就该能不喝就不喝。
他洗漱完出来的时候,客厅里易磐已经收拾好了,换上了他的那身工装,白衬衫黑西裤,看起来仿佛一枚纯真清澈的大学毕业生,只是他个子高半个头,裤子穿成了九分裤。
这小子倒是长高了不少。
现在这天气,不冻腿就凑合吧。
“走吧,带你去吃早餐。”
他拿上钥匙出门,身后的易磐自动跟上。
陈记粉店一大早的人还是那么多,汤取带着人进去的时候,就连老板都注意到了他身后的易磐,笑道:“哟,今天这是带着新同事来了?”
汤取笑了笑:“不是,就认识的一小孩。”
这老板是他的业主,当初在他手上买了个商铺,现在这间店面也是托他的人脉才租下来的。
这里离他们项目售楼部不远,汤取又时常过来照顾生意,偶尔也会请同事来吃,老板和他关系挺不错。
陈老板高兴地说:“那小孩这份就免单了。”
被人说成小孩,易磐也不恼,只一声不吭地跟在汤取后面找位子。
倒是角落里的座位上有人抬头朝他们招手:“一哥,这儿!”
是谢怡。
她刚坐下吃了没几口,看到汤取身后的易磐,不由一愣,呆呆地看着两个人一起在她对面坐下。
“你们……认识?”
她今天还没化妆,易磐好一会儿才认出这是昨天在工地上纠缠着他不放的女销售员,垂下眼睛没搭理。
汤取抽出纸巾,擦了擦桌上的油污,笑着说:“邻居家的弟弟,昨天才知道他就在我们工地上班。”
谢怡悄悄多看了易磐几眼,但对方那冷冷的神情看起来就不好惹,她也不敢多看多说,就只和汤取聊天。
说的都是案场客户接待的事,以及公司最近的一些八卦。谁上个月业绩排名垫底要被干掉了,谁搞丢了客户的身份证在售楼部翻遍了,谁又把手头没成交的客户推到其他竞品楼盘赚佣金了……
汤取都不感兴趣,但还是面带微笑地听着,时不时搭两句话。
等谢怡吃完粉离开,才终于恢复安静。
好在易磐也不是爱说话的性子,汤取得以专心吃完了早餐。
车子在工地大门前停下,易磐解下安全带下车前,犹豫了一瞬,才问:“中午要不要一起吃饭?我请。”
汤取抬起眼睛,目光很平静:“为什么?”
易磐垂下眼睛:“就当是为了昨晚的收留,有来有往。”
“不用了。”汤取笑了一下,“我中午有约了。”
早会上,龙定腾说了当天的工作安排和每个人的来访任务,散会之后,单独把汤取叫住了。
“一哥,你和锦文那个客户的事,你们俩尽早商定好,有什么谈不拢的就找我,争取这个月把签约回款业绩算进来。”
汤取最终笑了笑:“好。”
他回办公室收拾资料,路过后台办公室的时候,谢怡正好围在内勤张瑶的座位边嘀嘀咕咕说着什么,看到他,连忙道:“一哥!”
说着,她对张瑶眨眨眼,问汤取:“你那邻居弟弟叫什么呀,怎么在工地上班啊?”
“怎么了,你难道还想找他麻烦呀?”汤取打趣。
“没有啦。”谢怡不好意思道,“他既然是你熟人,我哪能为难他呀。我这不是刚和瑶瑶说起么,一大早就见到了两个帅哥。”
“两个?”汤取故作迷惑。
“一个你,一个邻居弟弟呗。”谢怡笑嘻嘻地说,“没想到我们公司那么土气的西装,被他穿得那么青春靓丽,跟个男大学生似的。”
汤取笑了:“有没有可能,人家就是呢?”
谢怡大大的眼睛里都是惊讶:“啊?”
汤取却没有再解释,笑着摆摆手,走了。
从办公区出来,路过前台扫了一圈,汤取在洽谈区的长沙发那儿找到了徐锦文。
才上午九点半,来的客户不多,洽谈区没什么人,比较安静,只有案场和缓的英文曲响着。
“锦文哥?”
徐锦文正在整理客户资料,抬头看到是汤取,就收起了手头资料,问:“怎么了?”
汤取没坐,单手扶着洽谈桌,笑着说:“今天中午有空吗,好久没请你吃饭了,长悦小区那边新开了一家川菜馆,口味很地道,要不要去试试?”
徐锦文目光上下打量他,点了点头:“好啊。还有谁一起?”
汤取笑了笑:“就我们两个。”
徐锦文也笑了:“行。”
汤取脸上的笑一直维持着,路过水吧台的时候,蒋沐正在那泡茶,见了他,远远调侃一句:“一哥遇着什么好事了,这一脸满面桃花开的样子,收敛一点啊,别把售楼部的美女们都迷晕了。”
汤取没接这话茬,反问道:“长悦小区那家新开的川菜馆,老板是你业主?”
“是啊,怎么了?”蒋沐问。
汤取问:“能帮忙请他留个安静点的小包间吗,我中午请人吃饭。”
“没问题。”蒋沐爽快应下,视线往洽谈区那边扫了扫,问:“请二师兄啊?”
“是啊。”汤取露出温和的笑容,“谢谢啦。”
蒋沐翻了个白眼,她五官精致,长得好看,这白眼翻得也挺可爱,又拿着手里的小茶壶递给汤取看,问:“要不要喝点?”
汤取朝里看了眼,问:“什么?柠檬茶?”
“嗯,美白解腻。”蒋沐说道,又看了看他的脸,收了茶壶,“算了,你已经很白了,就别浪费我的茶了,还是多去工地晒晒,争取早日像小磊哥那样健美阳刚,傍个大款。”
看来孟诗淇已经在圈子里把庞磊的段子传播开。
汤取忍俊不禁:“我待会儿就要上工地了。”
正说着话,导台那边喊他的名字,说他的客户来了,正在停车。
汤取收了话头,往大门口走,突然想起一件事,停了下来,回头对蒋沐说道:“差点忘了,上次有个业主给我寄了一箱自家公司生产的蜂蜜柚子茶,那个是不是也美白养颜?改天我带来给你。”
蒋沐问道:“你干嘛不自己喝?”
汤取笑着说道:“这不是送你才效果最大化么,我喝也是浪费。”
今天上午的这批客户已经是第三次来了,这次提前就说好要上工地亲自看实体楼。
客户看中的房源对应的楼栋还没封顶,用的还是工人电梯,汤取申请之后,一进入工地大门,就有水电工程师曹捷等在那,负责带他们走完全程。
动线有点长,一路上汤取在一旁给客户讲解着小区园林设计理念,到了儿童区那一片,客户比较感兴趣,干脆走过去看。
汤取就站在一边等候。
他低头看了眼手机,回了条消息,抬头的瞬间突然就看到不远处钢筋材料区那边站着三个人。
一模一样的安全帽和反光背心,为首的中年男人一看就是上级,正指着空旷的地方对旁边的两个年轻下属说着什么。
其中一个比他高一个头,瘦瘦高高,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听得很认真,正侧身对着这边。
似乎是感受到注视的目光,那人转过头来,看到汤取,愣了一下,下意识想走过来。
但汤取马上就转开了视线,走到了站在路边的曹捷面前,问道:“曹工,你知道那边几个人是什么单位的吗?”
曹捷视力不太好,找了会儿,才确认他说的是哪几个人,扶了扶眼镜,认真辨别了几秒,说道:“应该是园林景观单位吧,衣服上写着‘建森’。”
汤取问他:“你认识建森的人吗?”
“没怎么打过交道。”曹捷先是摇头,接着又说,“不过他们是总包下面的分包单位。你是要找谁吗?我可以让总包的问下。”
汤取笑了下,说:“没有,就是好奇。他们会在这儿待很久?”
曹捷回答道:“嗯,直到交房前都会在,没记错的话,我们一二期的园林都是建森负责,交房后还有一年维护期。”
汤取点了点头,没再问了。
后来客户走了回来,话题又重新回到了即将看的那套房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