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一场没有结束的聚会，谁离开都是正常的事。许雾可以离开，唐叔也可以离开，两人哪怕同时离开，理论上也不会有任何问题。有问题的是唐叔离开前的那个表情——
惴惴不安中带着视死如归。
许雾又不可能杀了他，他在视死如归些什么？怀着这样的疑问，在消息发出后的三分钟内，蒲危客看了不下十次手机，都没看到许雾的回复，他差点以为自己被拉黑了。
被怀疑拉黑了别人的许雾正在房间里翻着他的行李箱，箱子不是很大，东西却很零碎。他从箱子的角落里翻出了一个巴掌大的木盒子，盒子很古朴，在将盒子交给唐叔前，许雾问他：“你想好了？”
唐叔哀伤地盯着那个盒子，点了点头，说：“我没有不这样做的理由。”
“你和唐姨身体都很不错……”
话未说完，唐叔说：“我和你唐姨这辈子活得也够久了，再活下去余生只有悲伤，你唐姨又是那样的……小许啊，我说这些你可能理解不了，但是呢，我还是希望你不要阻止我。”
“唐姨不是什么都不清楚。”许雾攥紧木盒子，迟迟不肯松手。
“所以她才会默认啊。”
在长久的沉默后，许雾松开手，木盒子落入另一个人手中。
唐叔视若珍宝地将盒子擦了又擦，小小的木盒在他苍老的手中变得干干净净，他解开盒子的锁扣，木盒里面垫着绒布，绒布上是密封袋装着的白色粉末。唐叔心满意足地取出密封袋，妥帖地放进自己口袋里，随后将木盒子还给许雾。
“幸好这房间没有监控，”许雾接过盒子，随手丢进行李箱里，苦笑道：“否则我有一百张嘴都说不清，还得担个故意杀人罪。”
唐叔说：“没关系，反正您说过的，这种药他们查不出来的。”
许雾最后看了眼那木盒，呢喃道：“他活不过今天的。”
在属于未来的无数个可能里，许雾选择冷眼旁观，可他也知道，真到了那时候，不是他想冷眼旁观就能冷眼旁观的，最起码，许雾会让“他”死得其所。
唐叔没听清，“啊”了一声。
许雾说：“如果他死了，你和唐姨可不可以……”
“不自杀”这三个字他没有说出来，涉及到死亡，许雾总是欲言又止。
民宿大部分房间都能看到院子里的榕树，自从五年前许雾找了懂行的专家后，唐叔就很少去看那棵榕树，这还是五年来第一次，唐叔站在窗前，认认真真地看着这棵垂垂老矣的大树。
“它很漂亮，”唐叔缓缓道，“但是从我见这棵树的第一眼起，我就知道它不是我的向北。”
许雾走到唐叔身边，安静地做一个聆听者。他当初费劲心思找的树，带着一帮人跑遍的大大小小的苗木市场，如今被人说不像，许雾理应感到愤怒。实际上，他心里没有半点不适，平静的连一点涟漪都激不起来。
“假的终究是假的，无论发生了什么，都是假的。如果有一天因为某些事，假货成了真货，那不仅是对‘真’的亵渎，更是对我们的不负责。”唐叔转过头来看着身侧的年轻人，“小许，你懂吗？”
许雾想到了某个人，不确定地点了点头，道：“或许吧。有些人天生是为了成为他人心中的不可替代而存在的。”
唐叔失笑地摇摇头，慢慢离开房间，在走出房间的那刻，许雾说：“既然你们的想法无法更改，那未来也没有什么更改的意义。”
“随便你。”
这三个字轻若柳絮，掷地有声。许雾有点能理解当年唐向北的心情了。
“求求你，别让他们……”
“为什么你不自己去告诉他们？”
房间门被拉开的瞬间，许雾听到了有人跑开的声音，他看着被唐叔遮掩着严实的房门，揉着眉心，道：“您先下去吧，我等会过去。”
他简单地整理了下被翻乱的行李箱，合上箱子的那刻，许雾瘫坐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他拿出手机给他哥打了个电话，问对方现在去哪了。
他哥可能是在确认地址，过了一会才回答他。
“我让你带的东西带了吗？”
许霄，许雾他哥说：“带着的。”
“直接去火葬场吧。”
许霄再次安静了近一分钟，道：“节哀顺变。”
许雾玩着行李箱上的拉索，反问道：“我有什么好节哀的，这不都是命运吗？他们只不过是顺应了命运的安排罢了。”
房间里，钟表准点报时的声音响起，许雾捂着脸，突然觉得自己手足无措的心情，诡异地和十八岁的自己重合。
和楼上的死寂不同，楼下依旧是一片欢声笑语。王俊伟正拉着蒲危客以及唐向北谈论时政，他的妻子刚换好衣服匆匆跑了下来，脸上是褪不去的惶恐。在所有人都没注意到她时，她张望着四周，目光落在自己丈夫身旁的蒲危客时，她想起早上下楼时，曾听到许雾叫眼前这男人“蒲警官”。
他是警察。
这个认知让杨艳秋心里一振，她握着自己的手，给自己鼓足勇气后，走到蒲危客身边，小声道：“请问，可以单独和你谈谈吗？”
蒲危客看了看杨艳秋，又看了看王俊伟，笑道：“嫂子这是想跟我说悄悄话呢，王哥让不让啊。”
也不知是不是房间里的冷气开得太过，杨艳秋下意识地抖了抖，她小心翼翼地瞥了眼阳光开朗的唐向北，解释道：“我……你女朋友送的礼物太贵重了，我看还是还给你们好了。”
“礼物呢？”唐向北问。
杨艳秋抓着手腕的手猝然用力，用力到指甲都变白了，她不敢去看唐向北，只敢支支吾吾道：“我，那个……它太贵了，我放在房间了。”
“这样的吗？我还不知道晓棠送了什么给你呢，我们去看看吧。”蒲危客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让杨艳秋在前面带路。
在把人带到楼梯的拐角处时，杨艳秋揪着蒲危客的衣领，快哭出来了道：“他要杀人！那个坐在你身边的许雾！他要杀人！”
杨艳秋很激动，她的手都在颤抖。怕蒲危客不信自己——毕竟之前这两人关系看起来还不错——她拿出手机，找出了录音，手忙脚乱地想放给他听。
没等杨艳秋真把录音放出来，蒲危客先按住她的手，道：“我信你。”
话是这么说的，他的视线却放在杨艳秋身后，许雾正趴在楼梯扶手上看着他们。
蒲危客伸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许雾起身，手指在扶手上轻快地弹奏着，步伐款款地走了下去。
等两人回到餐厅，蒲危客递了个眼神给温晓棠，后者了然地拿起包包，不好意思地道：“抱歉，我……我约了朋友，要在附近逛逛。”
“吃了蛋糕再走嘛。”王俊伟说。
温晓棠摇着头，举起手机说：“我朋友已经到了，他们已经在催我了。”
王俊伟也没再多说什么，而是问她一个人可以吗？要不要别人送？这么问着，他挤眉弄眼地看着蒲危客。
接到暗示的蒲危客道：“王哥，我这要是跟过去了，指不定前脚刚把人送到，后脚晓棠的朋友们就会在群里好好讨伐我一番，说我不给晓棠私人空间呢。”
王俊伟也是那个阶段过来的，知道男朋友在女方朋友中的印象很重要，加上他们还没熟到那种程度，所以没多劝，随口附和了几句，转身拆起了蛋糕。
唐叔走过来，让他过去陪着杨艳秋，蛋糕这里自己来负责：“我看艳秋好像有点害怕。”
王俊伟察觉出妻子的不对，闻言，他反手将蛋糕刀递给唐叔，转身去陪着杨艳秋。
餐厅里的动静都在许雾的预料中，他下了楼就去前厅坐着，没回餐厅继续刺激杨艳秋，如果不出意外，他打算接下来直到结束，一直都在前厅坐着。
事与愿违，许雾坐下没二十分钟，身后传来蒲危客的声音：“一个人在这孤芳自赏呢。”
听到动静的许雾收起手机，侧头看着身后走来的蒲危客。
“你怎么过来了？”
“看望一下我一见钟情的对象。”蒲危客将蛋糕放在他面前，开门见山道，“杨艳秋说你要杀人。”
许雾眼皮子一跳：“蒲组长，你碰到潜在杀人犯都这么直接的吗？”
蒲危客夹着嗓子，肉麻兮兮道：“那是因为我信任你啊。”
“信任什么？跟一个才见面不超过二十四小时的人提信任？蒲警官的信任未免太廉价了。”
蒲危客盯着许雾的侧脸，嘟囔着这真不好糊弄，问道：“说说吧，为什么杨艳秋会觉得你要杀人？”
许雾含着蛋糕里配送的劣质的塑料叉子，含糊不清道：“这个你还是问杨艳秋吧，杀人凶手可不会跟一个警察讲述他的犯罪过程，尤其是目标还没死之前——小概率事件除外。”
蒲危客不是很喜欢吃这种奶油制品，吃了两口扔下叉子，面向许雾，认真道：“其实我有个问题很好奇。”
他的戛然而止换来了许雾疑惑的“嗯”。
“你为什么要他活着？”蒲危客贴近许雾的脸，直勾勾地盯着他的表情。
这么近的距离，许雾甚至能感受到男人皮肤上的热意，他难受地眯起眼睛，后仰拉开了和蒲危客的距离，明知故问道：“什么意思？”
蒲危客说：“那个唐向北啊，你不是问我能不能不杀他吗？”
我当时可没指名道姓，他腹诽着，好意纠正道：“我可没说那个‘他’是唐向北。”
几个小时前刚发生的事情，蒲危客不至于连这都记不住。他清楚地想来许雾当时说得是，“你们能不能……不杀了他”，而不是指名道姓地指出那个“他”是谁。意识到这点的蒲危客盯着许雾看了好久，冷笑一声，退回自己的位置，没什么歉意地说了句：“那真不好意思啊，看来是我想错了。”
许雾装模作样道：“也怪我没说明白。”
蒲危客放下蛋糕，指了指后面的餐厅道：“我去倒两杯水，你要喝什么？”
许雾笑得温柔：“不用了，蒲警官走来走去地也累，不用怕我孤单特地过来找我的。”
蒲危客：……这不明晃晃的赶人吗？
知道自己从这个文物贩子嘴里讨不了好，蒲危客走后干脆没打算回来，不过为了明面上过得去，他真倒了杯水，自然地融入几个高谈阔论的长辈里。
“要我说那个连环杀人魔啊，叫什么？千面是吧，我看他啊他就是缺爱，不然为什么他每次都选择那种有孩子的一家三口，这不是典型的嫉妒心理吗？”
蒲危客还没坐稳，就听到王俊伟这惊世骇俗之语，他膝盖一软差点给跪了，长久以来形成的肌肉反射让他不仅安稳地坐到了椅子上，连杯中的水也没撒一滴出来，唯一不妙的是他的震惊动静太大，吸引了本就对他给予别样关注的唐向北的注意。
“小雾怎么没过来？”唐向北望向蒲危客的身后，没看到想见的人，问道。
蒲危客放下一次性杯子，说：“小许他跟人聊工作呢——我刚刚听你们再说什么缺爱？没想到王哥对这方面还有研究吧。”
他想一下子掀过两个话题，可王俊伟并不配合他。许雾的私事王俊伟不方便多过问，但连环杀人犯这种大众讨论热点，他根本不会放过。
“我记得蒲兄弟也是公务员吧，你知道那个‘千面’吗？”
蒲危客皮笑肉不笑道：“听说过，好像是个十恶不赦的人。不过你们怎么聊起这个人呢？艳秋姐生日的，聊这些不吉利吧。”
“想不到蒲兄弟年纪轻轻还挺迷信，这种观念可要不得，”王俊伟拍了拍蒲危客的肩膀，“小年轻应该多信些科学。”
蒲危客生怕王俊伟再提起千面，连声称是，顺便将话题引到科学上面。
“我听说最近是德科技和斯图加特大学联手，打算开发新的6G集成电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