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抵达联盟境内时天空下起大雪,宿知安安静静趴在窗户上,下面绵延起伏的山峦露出银白脊线。
在宿知的记忆中这是他第一次来联盟,也是他二十年人生以来第一次离开家。
被通知成为质子即将前往联盟时宿知还在家里的花房侍弄新开的雏菊,听完这个消息宿知只是稍微停顿了一下,很快又去给花浇水了。
要换一个环境生活了。
这是宿知当天晚上才反应过来的事情。
他的国家战败了,为了换回本国的三千四百名俘虏以及一纸和平盟约,总统也就是他的叔父不得不牺牲一个质子。这是宿知从电视新闻上看到的。
宿知把下巴缩在毛衣领子里,毛绒耳罩阻隔了大部分风雪声,他听不清前面的人在说什么,但看清了那个在电视上见过的Alpha。
联盟空军大校褚成章。
他的五官和他的身形一样具有压迫感,宿知默默把视线从他身上移开了。
褚成章注视着前方裹得像只小熊一样的Omega,冷风吹得他唇色有些发白。他的身后寒岛士兵在从机舱里卸下箱子,毫无疑问那一排排整整齐齐的行李箱都属于宿知。
除了宿知没有人会专门用一架飞机来装行李,褚成章怀疑他把新加尔的城堡一起搬过来了。
视线相接的一瞬间Omega垂下头一动不动,像是在装死。
是在心虚吗?褚成章在心中冷笑。
“褚大校,按照约定,联盟只能在明早十点签字仪式完成之后才能带走宿知。”
陆军少将张辰熙是此次和平盟约签署仪式的寒方代表,他也是宿知父亲的老部下,看到褚成章拿着电子手铐走近宿知,他沉声提醒。
褚成章脚步一顿,凌厉的面容没有丝毫变化,他轻描淡写地看了寒方代表团一眼,说:“这里是联盟。”
言罢继续朝前走。
寒方代表团虽有不忿,却只能忍气吞声。
气氛肃穆,但宿知像是感知不到,直到粘雪的军靴踩到眼前,宿知才迟钝地抬起头,从那双深色瞳孔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宿知感知到了危险的味道,从那双眼睛里。他的警示中枢从没有这么灵敏过。
宿知本能地想要后退,却被Alpha先一步拽住了手腕。
“小知,欢迎回到我身边。”
近在咫尺的声音像极了撒旦的魔咒,冰凉的手铐贴紧皮肤,鼓动的脉搏骤然加速,宿知打了个冷颤,他恐惧又迷茫地想:他为什么叫我小知?
Omega在害怕,这个结果让褚成章心里生出快意,但他没有继续吓唬对方。凑近时他从宿知衣服上闻到了淡淡的信息素味道,清新的,熟悉的米兰花香,和花盆里栽种的米兰花有些不一样。
收敛恨意的竖刺,褚成章认真打量起十年未见的恋人。
眉眼长开了,多了些忧郁的气质;身量也长高了,以前只到他肩膀,现在到了下巴。只是还是那么瘦,手也一如既往的凉,要捂很久。
宿知想要从那双粗粝的掌心中抽离自己的手,却被握得更紧。
他的眉头终于紧蹙起来,下一刻Alpha放开了手。
宿知仰头看去,看到褚成章眼里恶劣又幼稚的笑意。
宿知搬进了一套崭新的别墅里,这里安保十分严密,别墅内一共有十二名佣人负责照顾宿知的饮食起居,另外还有一名司机和一名医生。
这是变相的软禁,但对于宿知来说和在家没什么区别,反正在家的时候他也从来没有离开过城堡。
宿知对于新的居住环境并不怎么上心,寒岛与联盟有八个小时的时差,这个点应该是寒岛的中午一点,他睡午觉的时间。
褚成章看到宿知偷偷打了个哈欠,那点恶劣的报复心理又涌上来,他故意提出和宿知一起整理行李。
宿知的反应很迟钝,迟钝到褚成章以为他在装作没听到。
宿知过了好一会儿才抬头看向褚成章,眼神里有些不确定,他说:“褚大校,如果这里的工作人员只是你请来的演员的话,我可以自己支付报酬请他们帮我整理行李。”
宿知真诚地以为这套别墅连同这些佣人都只是联盟为了应付寒岛的假象,但宿知除了惊讶之外也没有很在意,他的确可以自己花钱请人,他的财产还算富足。
褚成章气笑了,他的笑容很冷。
“宿知,你现在都学会阴阳怪气跟我说话了。”
宿知听出Alpha言语中的嘲讽,他皱了皱眉,还是认真跟对方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
说到一半,宿知觉得有点麻烦,于是妥协地说:“好吧,我自己整理。”
Omega又把头垂下去,像是一朵营养不良的花。
褚成章并不反思自己是不是做得过分,尽管宿知表现得的确有些可怜,但这都是宿知应得的。
这点委屈比起他当年那些一个又一个没能播出的电话、一条又一条未能发送成功的信息,实在微不足道。
气氛有些微妙,像潮热的雨季来临,把整个房间的空气都变得黏稠闷热了。
宿知紧闭嘴巴把哈欠憋了回去,憋得眼眶湿润。看褚成章还没有要走的意思,宿知只好又说:“褚大校,我睡醒以后会自己慢慢整理行李的。”
宿知觉得自己的逐客令已经很明显了,尽管他并不是这里的主人,尽管他只是一个战败国的质子,但现在是他住在这里,质子也应该是有最基本的人权的。
褚成章看着Omega满含泪水的眼睛,心脏仿佛被人狠狠攥了一把,紧接着冷冽的神情有些松动。
宿知的眼泪比一切武器都更有威力,哪怕褚成章心里快恨死了他,也不得不缴械认输。
“和你开玩笑。”褚成章自然地说,“都说老情人见面分外眼红,开个玩笑缓和一下气氛。”
老情人见面?
宿知眉头微动,他抿了抿唇,有些困惑地问:“我们以前见过吗?”
宿知想不起来了。十年前他父亲在竞选总统成功后第二天遭遇刺杀,宿知当时与父亲同乘一车,也被流弹击中。
手术醒来后宿知就遗失了部分记忆,后来那些记忆都被回想起来,但这其中没有他与褚成章交集的部分。
事实上他和褚成章也不可能有过交集,寒岛与联盟连续十年处于断交状态,直到今年九月寒岛的接壤国与联盟发生战争,寒岛被迫进入战场,结果显而易见。
而在十年前,他还在寒岛念书,根本没有机会来联盟。
大门没有关严实,狂风将其吹开了,佣人上前关门,但寒气还是窜了进来。
褚成章的脸色阴沉。
宿知猜想褚大校的阴晴不定与自己有关,但他的确想不起关于褚成章说的那段关于老情人的记忆。
他正想说他们需要好好谈一谈,褚成章就冷笑着说:“宿知,你够狠。”
褚大校怒气冲冲地离开了,刚被关好的大门再度被打开随即发出砰一声撞响。
宿知站在客厅里被震得颤抖了一下,他不知所措地愣在原地。
呆站了好一会儿,宿知才转头对佣人说:“麻烦帮我收拾一下行李吧。卧室在哪间?”
佣人忙说:“我带您上楼。”
宿知安静地平躺在床上,眼皮轻轻闭着,呼吸很均匀,看起来睡得很安稳。
事实上他并没有睡着。
八点的联盟天已经黑透了,但没有人会在晚上八点就开始睡觉,用人们在楼下整理行李,关于卧室和衣帽间的物品因为怕吵醒宿知暂时没有动。
宿知每天的睡眠时间很长,在寒岛他的午休会从一点到下午三点,夜间睡眠则会从晚上十点到次日七点,这个作息时间持续了整整两千多天,从他大学毕业搬回城堡住开始,几乎没有打破这个作息。
壁炉里爆裂的火焰声很助眠,但宿知仍然睡不着。
又躺了很久,宿知终于从床上坐起,拿过手机给国内的堂弟发了消息。
很快堂弟直接一个电话给他打了过来。宿知犹豫了一下,点了接听。
“这个点竟然真的是你在给我发消息!我还以为你去联盟手机被偷了!”宿云先是惊讶一番,才又问,“哥,你干嘛问我有没有去过联盟?”
宿云只比宿知小了两个月,他们堂兄弟长相颇为相似,宿知怀疑褚成章认错了人。
尽管这样的可能性非常小,毕竟他和宿云的信息素味道差别很大。但宿知所有的记忆都相当连贯,而这些记忆中又的确没有褚成章。
“你有没有来过?”宿知平静地问。
“当然没有了。”堂弟说,“我连新加尔都没有离开过,你又不是不知道。”
“好吧。”宿知打算结束通话,顿了顿,在挂断前又问了句,“那我有没有在十年前来过联盟?”
宿云那边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是在回忆,然后说:“没有啊,这不是你第一次去么。”
“嗯。”答案完全在意料之中。
宿知准备挂了,那头宿云忽然说:“哥,照顾好自己。”
宿知牵了牵唇,宿云又说:“有机会我会去看你的。”
宿知叮嘱他:“不要乱跑,好好筹备婚礼。”然后挂断了电话。
再次躺下时困意很快来袭,半梦半醒之际宿知似乎听到风雪中车轮碾过雪粒的摩擦声。
别墅大门再一次打开,冷气中夹杂着一丝柏木香。
“褚大校,您怎么回来了?”
佣人们停下手中的事,诧异地看着去而复返的Alpha。
褚成章的脸色比起摔门而去时缓和许多,他扫视客厅一眼,走到桌前拿起佣人刚从行李箱中拿出来的一个木雕玩偶。
那是一只穿粉色小马甲的比熊犬。
褚成章握着那个巴掌大的木雕,神情未变,手指却用力到泛白,手背青筋绷紧。
“宿先生好像很喜欢做手工,他带来的手工玩偶足足有两大箱呢。”佣人看褚成章盯着那只比熊木雕出神,上前搭话。
褚成章放下木雕,迈步朝楼上走,吩咐道:“定做一个展示柜把东西都摆出来。”
佣人点头应声:“是。”
二楼很安静,脚步声靠近卧室门口时有被刻意放轻的迹象,几步之后脚步声停了,过了长久的彳亍,门被推开一条缝。
褚成章和靠坐在床头的宿知目光相接,床头灯被调得很暗,Omega的头发被睡乱了,发尾凌乱地翘起,过长的额发挡一部分宿知的眉眼。
但褚成章仍然从对方紧抿嘴唇的神态中看出了他的局促和防备。
宿知并没有完全清醒,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是做了一个冗长的梦,然后从梦中惊醒,听到了门外的动静。
褚成章离床很远,但他的影子被身后的光线投射得很长,几乎延伸到床边。
宿知想褚大校大概是不会觉得尴尬的,否则不会气定神闲一言不发。
只是他还没有想出什么打破沉默的话术,褚成章就反手掩上门走了过来。
宿知忍住了没做出任何动作,直到褚成章坐到了床尾,他才偷偷攥紧了被套。
这是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而且褚大校坐下了,压迫感随之降低,让宿知稍微不那么紧张。
“褚大校……”
“宿知。”
不约而同开口的时候,宿知选择了闭嘴,同时打开了房间里的所有灯。
“你真该去做演员。”褚成章冷声评价。
宿知就像没听出他的嘲讽,认真纠正他:“我并不具备一个演员该有的专业素养和心理素质,褚大校,觉得长得好看就能演戏是一种狭隘的误解。”
说完宿知又很快把自己原本想说的话讲完:“而且我们之间可能有些误会,在此之前我从未见过您,更不可能和您有过情感经历。”
宿知言辞真挚,他希望褚成章能够抛弃先入为主的观念和他说话。
但褚大校完全不配合。
“是吗。”褚成章重新站起来,他极力压抑着怒火,步步朝宿知逼近,“误会,和我谈恋爱的难道是另一个宿知,只是他碰巧和你长得一模一样又都是寒岛前任总统的儿子,是吗?
“在你眼里一切都是误会,你把我当什么,异国他乡应对发|情期的工具吗?
“回国后就玩消失,连分手都懒得说一声,是不是觉得我应该有点做工具的自知之明?”
面对褚成章的咄咄逼人,宿知感到很混乱,他甚至怀疑是不是真的有另一个自己欺骗了褚成章的感情。
宿知想不到合理的解释,更糟糕的是褚成章打破了安全距离,用双臂挡住了他的退路,把他逼得缩在床头一角,而褚成章和他靠得很近,他隐约闻到了对方的信息素味道。
宿知不安地缩了缩脖子,他的睡衣是普通的宽松圆领睡衣,幸好他的头发长到挡住了后颈,否则腺体就会露出来。
他并不确定褚成章会不会因为恨意对他做出不好的事,但他知道即便褚成章做了,他也逃不了,甚至无处求援。
宿知瑟缩的模样让褚成章愣了愣,很快他就意识到这是宿知对付他的手段,和眼泪一样。
但褚成章还是退步了,他收回了撑在床头的手,转身离开。
拧动门把手时,身后传来声音。
“褚大校,如果我们曾经真的在一起过,那你能拿出证明吗?信物或者照片。”
褚成章回头看去,宿知从床上下来,他站在床边,身躯显得很单薄。
“我十八岁那年因为中弹做过手术,后来遗忘过很多事情,我不确定是不是把你忘了。”宿知不紧不慢地说,“尽管我已经向我的家人求证过没有这种可能,但我也愿意帮助你找到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