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钰儿,为师将你从毫无灵气的小世界带出来,教你功法、传你剑术,你才有了今日,为师知道,你一直都是个知恩图报的好孩子,现在该是你报答为师的时候了。”
魂体状态的中年人一手拿剑,一手拿着一颗血淋淋的金丹,眼角眉梢都是喜意。他口中的“钰儿”,躺在他面前的地上,手脚时不时地抽搐,面色苍白、冷汗涔涔,胸腹的衣物被血液浸透。
方钰神思恍惚,过于剧烈的疼痛让他很难集中精神,金丹被活生生剖出的痛苦,不亚于剔骨剐肉。
这里明明是他闭关的洞府,宗门特意为他准备的用来进阶金丹的安全之所。可惜现在在他面前得意洋洋的人让这布置显得尤其可笑。
“师弟,不要耽误时机。”旁边站着的手拿阵盘的黄袍人催促道,他不是很明白自己这个师弟,平时假仁假义就算了,都已经把人金丹剖出来了,再说些场面话,有意义吗?
司汤廉克制不住喜意,狞笑了两声,还是没闭上自己的嘴,“我的好徒儿,别怪师傅,谁让你资质那么好呢,还能跟赤血剑共鸣,简直是再适合不过的剑灵。要怪,就怪你那不知是什么来历的父母吧,能生出你这样的妖孽体质又丢弃……”说到这里,司汤廉啧啧两声,摇了摇头,“不,你还是怪自己命不好吧,哈哈哈。”
雪白的剑光自上而下,在方钰的眼中留下斑驳的影子。
“我已将他的魂魄封进了你的赤血剑中,只要你用这炼魂之法,将他神魂炼化,以后剑不离人,就不会有问题。”黄袍人把赤血剑递给已经顶上方钰壳子的司汤廉,“你要我帮忙的事情我做完了,以后我们两不相欠,不要再到玄音谷找我。”
“多谢师弟,这次你已经帮了我大忙了,怎么好再去打搅你呢?”司汤廉不太熟练地调动五官,调整出一个笑容来。
“你知道就好。”黄袍人看起来并不想与司汤廉多说,拿出阵盘,从洞府中消失了身影。
方钰从梦中惊醒,迅速坐起身深重地喘息,虽然知道只是梦境,但那被剖丹抽魂的感觉太强烈,犹如亲身经历一般。
“你看到了哪段记忆?”一只苍白的手伸过来,按在他的额头上,温凉的触感缓解了他的惊惶。
方钰按住抵在他额头的那只手,闭了闭眼,“司汤廉拿走了我的金丹,他找了个人取出了我的神魂封在他那把剑里。”
“到这里就差不多可以结束了。”手的主人声音里掩饰不住的喜意。
“痛。”方钰闭着眼睛说。
另一只手安抚地拍了拍方钰的背,然后递过来一杯温水。
方钰接过茶杯,喝了一口,脸色稍微好看了一些。
一阵敲门声响起,“大少爷,家宴开了,老爷夫人叫您过去。”
“知道了。”方钰应了一声。
得到方钰的回应,小厮离开的脚步声也同时响起,从这急匆匆的足音能听出其主人片刻不想多待的心情。
“需不需要我替你?”那个声音开口问道,同时手伸过去接方钰手里的茶杯。
“我没事。”方钰顺势松开手,准备站起身。茶杯从方钰手中跌落,在他的衣服上滚了两圈,最终掉在了床下。
两张如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脸上同时出现茫然的表情,然后方钰迅速握住了对方的手,一如既往的柔软冰凉,手指关节和虎口有一层茧子,彰显着这双手蕴含的力量,这是一双常年握剑的手。
“我要是说,我没接住,你会不会信?”对方用开玩笑的语气说。
“我不信。”方钰声音冷冽,适才稍稍舒展一些的神色又紧张了起来,眉头紧皱,“杯子穿过了你的手,我看得很清楚。”
那人笑着将手抽回来,掩饰性地活动了一下手指:“这很正常,本来神魂就不是实体,我有点走神了,没反应过来。”
方钰看那人若无其事地走向放衣服的柜子,一边打开柜子一边说着:“你身上的衣服湿了,赶紧换下来。你现在还没练气入体,这些小病小痛还是有可能找上你的。”
方钰原地站着,用沉默抵抗对方的敷衍。
方鱼翻出一套红纹蓝缎的罩衫,转头看到方钰像个木头桩子一样里在那里,衣服上从胸口往下湿了一大块,薄薄的布料贴在皮肤上非常明显,看起来就很不舒服。但这小孩儿就像毫无所觉一样,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一时觉得有些好笑:“不要闹脾气,把衣服换上,你不信我这是意外,那就当我生了病,你总不能让我这生了病的人,回头还得照顾生病的你?”
方鱼把干净的衣服放在床上没被打湿的地方,“而且你今天得去把家宴这场戏演完。”
方钰不知被哪一句话说服了,乖乖脱了湿衣服,拿起旁边的衣服就要穿上。
“等下。”方鱼无奈地又拿了一条面巾过来,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像个老妈子。“先把你身上的水擦了。”
等方钰赶到时,方家其他人都到齐了。
“大少爷果然贵人事多,让这一大家子等着您。”说话的是方家老爷的姐姐。
据说当年在方钰出生之前,这位当时已经招了赘婿并生下一子的方家大小姐一直想将自己的儿子过继给弟弟。
方钰面无表情地冲着上首的方老爷和方夫人行礼,“父亲、母亲。”
方老爷是个面容严肃的中年人,他对着方钰点了点头,“既然人齐了就开宴吧。”
没得到任何人的关注,那位年纪已经不小的大小姐自讨了个没趣,转头抱着自己的两岁的小孙儿逗弄。
所谓家宴也不过就是姓方的这家人一起吃顿饭,似乎是带着方家发迹的那位祖宗订下的规矩,一家人一年总得有一次整整齐齐地在一起吃顿饭。这个一家人,对于方家这种经营了好几代人的富商之家,人数就有些多了,方老爷这一支就方钰和方谦礼两个儿孙辈,但方老爷的姊妹外嫁后生的孩子,还有已经仙逝的方老太爷的兄弟姊妹的后代,加起来百十来个人,把整个主院坐得满满当当的。
对比起这些一年见不到一次的表亲堂亲,方钰和方谦礼两兄弟显得有些过于单薄了。谁都知道只要没有意外,这两人就是方家的继承人,在座的不在座的不知道多少人眼红这即将落在两个年轻人身上的财富呢。
尤其是方钰,作为方家的嫡长子,十有八九他就是下一任方家的家主。所以这些年他身上碰到的意外可一点都不少。方鱼站在方钰身后,百无聊赖地看着过来敬酒的男男女女,这些在他记忆中已经发生过了的事还没方钰今天跟他闹脾气来得新鲜。
“大少,前些天我得了一把宝剑,这剑颇有些灵性,曾闻大少对剑术感兴趣,宝剑赠英雄,这把剑就送与大少了。”身着白底金线勾边锦袍的年轻男子脸上带着洒脱的笑容,摇着扇子,一幅不拘小节、仗义疏朗的样子。
方钰看到小厮手上托着的剑,就想到不久前梦中将他扎了个洞的剑。
“放我书房里去吧。”方钰冷冰冰地说,并未因为收到礼物就对对方和颜悦色。见他收了,那个送出去礼物的青年微不可查地松了一口气,丝毫不因方钰的冷脸而不满,也不报名字,谦逊地将位子让给了下一个想巴结方家大少爷的人。
相比于方钰这里热闹的景象,方谦礼那边就稍有些冷清了,平日里和他多有交流的都是他的同学和一些文人,方家大多都是商人,社交属实不是一个圈子。
端坐主位的方老爷和方夫人都看到了两个儿子的情况,方老爷看了一眼那把剑就收回了目光,方夫人则扫视着那些不介意方钰冷脸凑到方钰面前的人。
“还是嫂子你有福气,大少爷才德兼备,容貌出众;二少爷知书达理,为人谦和。两个孩子一文一武,更重要的是兄弟和睦,嫂子你后半辈子可是享福咯。”有眼睛尖的妇人看到方夫人关注孩子那边,讨巧地说道。
方夫人看了那妇人一眼,不疾不徐地说:“钰儿确实容貌出众。”
妇人顺着话头继续夸方钰长得如何如何。方夫人笑容温婉,不置一词。
家宴结束后,方钰没去管那把剑,先抓住了方鱼问茶杯的事。
方鱼知道方钰这个执拗的性子,他觉得哪里不对就一定要弄明白才能安生下来。
“身体对于神魂来说就是装水的杯子,水离开了杯子就失去了形状,会被混进别的东西,会消散。”方鱼指了指自己,“我是没有身体的神魂。”
“你不能用我的身体?”方钰不解,“我们不是同样的吗?”
“我们是同样的,所以不需要担心。等你拿回所有的回忆,我会和你融为一体。”
“融为一体?”
“对,这样我们才是完整的。”方鱼点头。
“就像你替我去处理账本的时候一样吗?”方钰追问。
“不,比那更亲密,我就是你,你就是我。”方鱼语气里全是对那种状态的期待。
方钰却对方鱼的描述感到有些惶恐,“不能共用这具身体吗?”他再次问道。
“不可以。”方鱼沉默了片刻,脸上闪过一个嫌恶的表情,“虽然不想承认,但我的身体还活着,只要它还活着,别的身体对我来说都只能是个临时使用的容器。”
“抢回来。”方钰毫不犹豫地说。
“不想要,脏。”方鱼语气中的嫌弃能从每一个字里溢出来,“等以后你遇见了那具身体,一定要把它烧了,烧干净,灰都别剩。”
方鱼百无聊赖地坐在石桌旁边,这是方钰要求的位置。方钰站在窗户里面,隔着窗户刚好能看到对方。
今天天上少见的出现了一个半遮半掩的太阳,光线不错又不刺眼,激发了方钰创作的兴趣。
方钰小的时候呆呆傻傻的,对外界基本没有感知,后来慢慢接受方鱼的记忆才形成了自己的性格和观念。按理来说,方钰应该各方面都和方鱼相同,但现在的方钰不管是性格还是爱好都和这个年纪的方鱼迥然不同。至少方鱼就从来没尝试过作画。
要说方钰多喜欢画也不完全是,他只画方鱼,不同场景下的方鱼,不需要摆什么姿势,方钰突发奇想就会让方鱼呆在一个地方让他画。方府很多人都见过方钰画画,其他人看不见方鱼,自然而然就认为方钰画的他自己,府里还流传着一些关于方钰怪癖的流言。
方鱼坐着的石桌旁边是一面做了镂空花样的墙窗,有丫鬟从墙边路过,稍一探头就看到了对面正提笔描绘的方钰,急急忙忙缩回头。
“大少爷又在画画,快走快走。”压着嗓子的女声催促道。
“什么?让我看一眼,画画的时候的大少爷看起来最温柔了,让我看一眼。”稍显稚嫩的另一个声音小声说道。
“啪。”手掌拍在布料上的声音,“看什么看,等大少爷发现你,仔细你的小命。”
“大少爷才没那么恐怖呢,就让我看一眼嘛。”软糯的声音听得人耳根一软。
“要看快看,看一眼赶紧走。”声音的主人无奈地停下了脚步。
“大少爷真好看,呜,要是大少爷平时也这么温柔就好了。”
方鱼听到声音,扭过头,看到花窗外一张少女的脸,很稚嫩,不过十三四岁,用手捂着自己的嘴,露出来的眼睛里像是有光在闪动。
“快走啦,你个死丫头,看一眼够了。”年长的侍女揽住小姑娘的腰,坚决地把人拖离了这面墙。
“呜,刚才大少爷抬头了,他真的好好看啊。”小姑娘喃喃道。
听到小丫头的自言自语,侍女的步伐不由地加快了,大少爷最讨厌有人在他画画的时候打扰,虽然平时大少爷看起来心情也不太好,但如果打断他画画,那才是真的吓死人,之前有侍女在他画画的时候去通报事情,直接哭着出来的。
方鱼转过头看方钰,他当然知道自己长得如何,但是从没这样听到一个姑娘对他外貌的如此直白的赞美,现在在另一个自己身上听到了。
小姑娘刚才说方钰画画的时候温柔,方鱼仔细端详了一下,今天为了画画方便,方钰穿的是件青灰色的窄袖短衫,平日里方鱼多会给方钰准备一些颜色鲜亮的衣服,反正方钰穿着也不丑,穿得漂亮一点,方鱼自己看着舒服。
十六七岁的少年,微微弓着腰,脊背挺直,在书案前提笔勾画,额头没皱着,抬头的时候眼睛珠子没被眼皮遮着,嘴角没有紧抿着……好像是有那么点温柔的意味,不是,小姑娘对温柔的要求这么低吗?那当年整天笑脸迎人的自己怎么就没人巴望着想多看两眼呢?
“我猜那把剑现在一定不在你书房里。”方鱼手指敲打着石桌的桌面。
方钰没说话,他画画的时候连方鱼也不太搭理。
方鱼也不在意,自顾自地继续说:“不知是哪个倒霉人被选中了,这两天可得多洗两遍澡去去晦气。”
方钰拿起绢纸,吹了吹上面的水痕,将纸晾在窗台上,开始收捡工具,“昨晚打扫的人。”
“昨晚就溜出去了?那他动作可真快。看样子他已经发现你身上的灵根了。”灵根这种东西放在修真界那种充满灵气的地方毫不起眼,但在这灵气匮乏的凡间,就跟夜晚的烛火一样,只要是个修士稍微观察一下都能发现。
看方钰结束了,方鱼起身走过去,“这两天应该不少说你长得不像方家人的流言,过不了两天方老爷就该出来澄清了。现成的家庭矛盾摆在面前,你猜他会怎么用?”
“让我成为方家必须消失的人,借方家人的手杀了我。”
“恭喜你,答对了。要猜猜是哪个方家人吗?”
“如果我不是方家的血脉,能受到威胁的只有方夫人吧。”方钰说。
方家家主亲口承认方家大少爷不是方家人。
方家一片哗然,按照方老爷的说法,当初方夫人难产,方老夫人又病重,方老爷担心母亲和妻子受不住孩子夭折,不得已瞒着两人抱了个孩子来,充作方夫人的孩子。也就是说,方钰跟方家一点关系都没有,只是抱来当方家大公子的替代品的。
“方家这些年也待你不薄,你一个与方家毫无血脉关系的人,这些年方家供你的吃穿用度,不比谦礼差,若你愿意留在方家,方家养一个闲人还是养得起的。”
“方钰,你堂堂男儿,也不至于就想靠着方家两位长辈混吃混喝吧。但你父母来历不清,离开了方家也不知道能去哪里。不如就留下来,在方家寻个管事的职务或者去方家外面的铺子当个掌柜,也不枉方家栽培你一场,你有个安身立命的地方,做出点成绩就当报答老爷和夫人这些年的养育之恩。”
方钰跪在祠堂下面,方家夫妻两人稳稳地坐在太师椅上,方夫人得知长子早夭正暗自垂泪,方老爷铁汉柔情正安慰妻子。请来做见证的长辈们对着方钰唾沫横飞。似乎他是这祠堂里的罪人,在座所有人都对他有恩,他不配合就是不识抬举,不知感恩,对他们的安排他应该感激涕零、结草衔环。
方钰漠然地看着地面,他并不关心这些人说的是什么,他在等方鱼什么时候告诉他这场戏结束。
方鱼盘腿坐在方钰旁边,看着方家那位姑太太站在一群说话的人里面神色变动,然后在门边一个小厮身上有着他厌恶的气息。
终于有人还是按捺不住,那位打扮光鲜的姑太太跳了出来,指责方夫人蛊惑方老爷混淆方家血脉,是方家的罪人。方钰根本就不是什么瞒着方夫人抱养的小孩,而是方夫人为了哄骗老夫人不给方老爷纳妾想出来的借腹生子的手段,若不是老夫人前年病故,或许方钰的身世就一直这么遮掩过去了。现在方夫人想让自己亲生的儿子继承方家,就把方钰的身世抖出来,还让方老爷给她当替罪羊。
众人的关注点从方钰如何安排过渡到了方钰究竟是不是方夫人想法子搞出来的私生子,毕竟方钰不是方家人已经是默认了,这混淆血脉的罪过,落在妇人身上,是能被休弃的。
祠堂里的剧情很快结束,但那些旧事还在被翻出来,谁拿到了什么证据,谁找到了那个证人,你来我往,就像一场闹剧,生旦净丑人人都想上场唱一段。
总之,不管谁对谁错,方钰都不可能再继续当方家的大少爷,还留着他在方府也是因为他现在算是方家的丑闻,放出去随便乱说会很丢人。
方钰一下子闲了下来,方家没有了需要他处理的事务,他可以花更多的时间画画。
相较之下,方鱼就有些忙碌了,他忙着安排自己的去世时间,哦,也不能说去世,就是和方钰完全融为一体的时间,方家现在出现的问题源头算是在方钰身上,方夫人想迅速的解决问题,最好的方法就是把方钰解决掉。
“钰少爷,奴婢送午膳过来了。”青衣的侍女提着食盒恭敬地站在门口。
“一股让人恶心的味道。”方鱼说着从方钰身边飘走,躲到了远离门的位置。
方钰过去把食盒接了过来,现在他算是被软禁起来了,其他人不能进来,他也不能出去。
“青姑娘,你现在还叫什么少爷啊,这院子里可没有什么大少爷了,都不知道是哪里捡来的,要不是运气好碰到了老爷,说不准也和咱们一样为奴为婢呢。”守在院门边的小厮嬉笑着说,“说不准还是哪家妇人不守妇道,得了个孽种只能扔了。”
侍女表情木然,仿佛没听见一样,拿过空食盒就离开了。
方钰关上院门,门外的两个小厮还在说,“听说迎春楼里经常会有那种丢出来的孩子,迎春楼的姑娘长得可都不差,你想想里面这位的长相。”
“你还去过迎春楼?”另一个状似诧异地说。
“说得好像你没去过一样,上次不是你跟着去把表少爷带出来的?”
“小声小声。”另一个声音急忙道。
方钰摆好菜,方鱼飘过来挨个看了一遍。“菜色还行,就是一半都不能吃。”
方夫人会对方钰动手,藏在赤血剑里的司汤廉会注意到方夫人的动作,现在司汤廉想借助外力杀死方钰,搞到方钰的灵根,他会帮助方夫人。在修真界顺风顺水的司长老从没使用过这样的小手段,他太着急了,反而搞砸了方夫人的计划。当年的方鱼都没中这么低级的招数,现在早看过一遍记忆的方钰当然更不会中招。
方钰端着菜拿给门外闲着没事做的小厮,逼着其中一个吃了两口,然后不过半日整个方家都知道有人要对方钰动手。作为当头第一个被怀疑的方夫人不得不憋着一口气保护好方钰,司汤廉没了下手的机会,他现在附身一个普通人,不敢让那人在他附身的时候出意外,不然他就只能永远留在一具毫无修为的身体里。
司汤廉也很无奈,他肉身损毁,凭借强大的化神期神魂依附于本命剑中,不知为何流落到了这个毫无灵力的地方,想恢复都恢复不了。他修行几千年,从未听说过这样一个地方,一旦灵气也没有,也没有一个修士,完全无法联系宗门。
自救救不了,求援求不到。这百年间他只能强行附身一些凡人保全自己的神魂,凡人的肉体自然无法承受,几年就得换一个。因此他的赤血剑得了个魔剑的称号,凡是得到这把剑的人都活不了多久。好在就算赤血剑是魔剑,也确实是这些凡人眼中从未见过的绝世宝剑,总有人想将它据为己有,倒是让司汤廉不缺续命的材料,可惜这样活着让司汤廉憋屈不已。
所以发现方钰的时候司汤廉简直欣喜若狂,方钰在他眼里不是一个人,而是灵力,是救赎,是让他摆脱这苟且偷生日子的救命稻草。哦,准确的说,这个救命稻草是方钰的灵根,方钰是装救命稻草的盒子,还是个上了锁的必须打碎才能拿到里面的东西的盒子。
按照流程过不了多久剑宗的人就会找上门来。
在这之前,方钰要得到方鱼所有的记忆。
一切顺利的话,以后这世上就只会有一个干干净净的方钰了。
方鱼心情甚好地想着。
可惜,方钰不愿意。
家宴时被那个锦衣年轻人送出的剑在方钰手里,这是方钰第一次细看这把剑,和梦里的一模一样,剑柄上的纹路触感也过分的熟悉。
魂体状态的司汤廉漂浮在方钰面前,对着方钰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在几次暗中搞事没成功后,司汤廉改变了策略,既然用凡人的方法无法杀死方钰,那就想办法让方钰自己主动释放出灵根中的灵力。
当初的方钰,因为身世被揭露,从人望所归的方家继承人变成被方家人唾弃的“贼”,大受打击,还时不时受到府中人的暗算,心境不稳,突然冒出一个神剑中的灵魂,对他关怀备至,告诉他他是天选之子。在几次尝试司汤廉提供的修炼法诀,确实有些效果后,少年心性的方钰对这个来历不明的修仙之人彻底信服。
方钰听话的每日修炼,激发自己的“灵根”,虽然过程很痛苦,但司汤廉说,凡人要修行就必须经历这样的苦痛,脱胎换骨本就不易,其他人想修行还没有机会呢,方钰应该珍惜。方钰就这样听着司汤廉的训诫,一日日坚持了下来。
司汤廉则靠着方钰自己从身上剥离下来的灵气修行积攒,最终成功引动了自己的灵力引来了剑宗的人。
方钰没听眼前的“司汤廉”在说些什么,他看着手里的剑,想着如果自己现在把剑折断会如何。
方鱼看了一会儿“司汤廉”的独角戏,发现方钰没动静,提醒他道:“阿钰,给点反应啊。”
方钰抓着剑,对着“司汤廉”说:“功法拿来吧。”
“司汤廉”准备的循循善诱还没正式开始,就被方钰直接快进到了结尾。不过这只是幻境,只要基本符合方鱼的记忆,快进一下问题不大。
来接司汤廉的就是司汤廉的三个徒弟,剑宗的其他人早就放弃了寻找司汤廉,只有他从小养大的徒弟一直坚持不懈四处寻找他。
得知司汤廉打算带方钰一起回宗门,三个徒弟都不理解。
大徒弟说:“师傅,这个孩子虽然有灵根,但他年纪不小了,没有经过灵气蕴养,灵根多半很难激发。而且他或许更适应没有灵气的环境,骤然去——”
司汤廉打断了他:“我意已诀。”
小徒弟说:“不知道师傅怎么想的,我们赤阳峰现在那么难,还带个累赘回去。”
二徒弟比小徒弟沉稳一些:“师傅有自己的打算,或许是他和这孩子有缘吧。”
对于方钰,三个徒弟各有想法,但他们都没想过方钰自己愿不愿意和他们一起离开。
“对我辈修士来说,凡人的一生不过过眼云烟。你的养母毫不在意多年情分,对你几次下杀手,这样的家族毫无留念的意义。”
“我的本命剑与你甚是相合,你我注定有师徒缘分。你随我前往修真界,以你的资质,长生大道就摆在面前。”
司汤廉在他的三个徒弟面前说得笃定,转头开始劝方钰。
“答应他吧,反正只是幻境,他说太多话让人觉得烦。”方鱼在一旁说。
方鱼的身形已经几近透明,现在的他除了方钰,任何实体的事物都触碰不到了,方钰也不敢碰他,担心一碰就化了。
“我跟他走了,这一切就结束了吗?”方钰问。
对面的司汤廉疑惑地看着方钰,同时目光警惕地打量四周。
“不要在他面前做出不合适的举动。”方鱼皱眉说,“你跟他离开就相当于打破了这个幻境,这段记忆结束,我们的神魂就能融合,自然就是结束了。”
方鱼话音一落,方钰挥剑刺向司汤廉,他这一生从未真正握过剑,但他在梦里曾挥剑千万次,动作毫无迟滞。
这边的动静惊动了司汤廉的三个徒弟,三人立刻冲了进来。
“师尊。”三个白衣人护在司汤廉前方,横剑对着方钰和方鱼。
“你想做什么?”方鱼没理那三人,盯着方钰问。
“我不想让你变成我。”方钰说。
方钰一句话否定了方鱼之前所有的安排,分裂神魂,布置这样一个幻境,看护方钰长大,帮他一点点养出一个全新的身体……这些都是为了这一天,为了这一刻,结果,他计划中最重要的角色不干了。
“不管你想不想,我就是你。”方鱼冷着脸说。
方钰沉默,那边司汤廉却不会允许他们这样旁若无人地交谈下去。
“不知这位是哪里来的道友?”司汤廉被他的弟子护卫着,底气很足,“你要是看上了我这个徒弟,也得问问他的意愿,一来就逼着人对他师傅拔剑相向怕是不太好吧?”
这下方鱼沉默了一下,虽然这幻境中的司汤廉是他构设出来的,但是也和现实中一样讨人厌。说实话,即使是幻境里,让司汤廉如愿以偿,方鱼也觉得憋屈,但不顺着他过去的记忆发展,方钰的身体就不能完全接纳他的灵魂。
“让我杀了他,破了这个幻境。”方钰说。
“不行。”方鱼拦住方钰,他还是不甘心,就差一点点,方钰就是完整的了。
方钰轻轻推开方鱼,提着剑走向司汤廉。
身后方鱼握紧拳头,即使努力显化出身形,他依旧透明得仿佛一戳就会破掉。他大半的灵魂都和方钰融合了,现在他才是最弱的一个,方钰做任何决定他都无法阻止。他如果直接崩了幻境,反而是趁了方钰的意。
这是用方鱼的记忆做出来的幻境,对于融合了方鱼神魂的方钰来说,杀死这些幻影太过于轻松。
“啪。”一个沉闷的撞击声,方谦礼一脸惊恐地站在门外,地上倒着一个食盒,汤水洒了一地。
方钰目光在方谦礼身上扫了一眼,跨过地上的尸体,拿着从剑宗人身上找到的阵盘走到方鱼身边。
“打开它。”
“你不是什么都会了吗?自己开啊。”方鱼放下手,垮下了肩膀,根本不想理方钰。
“你自己开。”方钰把阵盘往方鱼手上放,方鱼不配合,就两只手按住方鱼的手,拖住阵盘。
方鱼看着眼前方钰一如既往神色淡漠的脸,和他手上略有些焦急和笨拙的动作,心里很堵,但又无可奈何。
“大哥,你……这是怎么了?”门外的方谦礼终于从惊恐中,声音颤抖地发问。
方谦礼平日就很害怕他这个兄长,即使是现在府里都说他才是真正的嫡长子,他也不敢在他大哥面前不逊。
说起来,方家跟方钰最没关系的,好像就是这位二少爷。方夫人为方谦礼筹谋多年,从不忍心让他沾染一点脏东西,反而把他养成了个真正的小绵羊,也不知道当年方钰跟着司汤廉走了之后,方谦礼后来如何,方家在他手里才真的是谁都想来咬两口。
方鱼看着方谦礼,有些恍惚,这个方谦礼其实和他记忆当中的弟弟并不完全一样,当初他们也是兄友弟恭过一段时间的,十三岁的小谦礼会在哥哥回家的时候提着礼物来找他,会拿出先生布置的课业来请教他,可是在这个幻境里,方钰和他性格完全不同,方谦礼一直以来就对这个哥哥敬而远之。因为方谦礼只是个对结局毫无影响的小角色,所以方鱼从来没管方钰如何对待这个弟弟。
他们确实是不一样的。
方谦礼看到他的大哥对他的呼唤毫无反应,反而是那个透明得看不清样子的人似乎对他露出了一个笑容。下一瞬,活着的方谦礼、死去的剑宗弟子像被无形之手抹去一般,周围一切的颜色都开始退却。
幻境崩溃的最后一刻,方钰抱住了方鱼。
失去了幻境的麻痹,方鱼才真切感受到自己的虚弱,他甚至不能够维持住基本的形状。
“方鱼。”方钰的声音有些急促。
“你也会害怕啊,我以为你没这种情绪呢。”方鱼勉强笑着说,“你从什么时候开始计划这一天的?”
方钰跪坐在地上,抱着虚幻的方鱼,把他按在自己的胸口,说:“你进来。”
“我不想。”方鱼心里实在梗得慌,就不想听方钰的安排。
“你进来,我把力量还给你。”方钰努力把方鱼往自己胸膛上按。
方鱼深吸一口气,什么都没吸到,“你以为神魂是想还就能还的吗?要是想给就能给,我用得着跟你在幻境里耗这么多年?”
方钰垂着头,一幅乖顺的模样,“你先进来休息一下,不要说太多话。”
方鱼一口气又堵上了,阴恻恻地说:“如果你不是我养出来的,我真的想掐死你。”
“我不想你消失,也不想我消失。”方钰垂着头,声音低沉地说。
“那不是消失,那是共存!”方鱼叹气,“现在跟你解释也没什么意义了,已经到这一步了,你自己爱怎样就怎样吧。”
方鱼自暴自弃地放松了心神,顺着方钰的接纳进入了方钰的神魂中,他们神魂同源,不会互相排斥,确实是个修养的好地方。
安顿好方鱼,方钰站起身。
这个地方在他记忆中是熟悉的,脚下是一整块黑色的石块,旁边立着一块两人高的椭圆形黑石。周围寸草不生,一片荒芜。这里在修真界很有名,多年前人族和妖魔大战的地方,据记载过去这里应该是一块风水宝地,只是那次大战毁了灵脉,才渐渐荒芜,因为没有灵气,以及一些说不清原因的大战遗留问题,凡是来这里的修士多不知所踪,修真界称这里为冥渊,是虽不设禁制但大家默认的禁地。
这冥渊盛产一种石头,器修称这种石头为阵石,用这种石头来炼制阵盘,可以起到稳定灵力的作用。
方钰脚下踩着的就是阵石,冥渊的中心就是一块巨大的阵石。在大战前,这种石头有另外一个名字,幽冥石。
方钰走到立着的黑石面前,黑石表面光滑,整个像一个椭圆形的蛋,只是这个蛋有些大。方钰伸手贴在蛋面上,一刻钟后,无事发生。
“你现在是在做什么?”熟悉的声音在方钰脑海中响起。
“方鱼。”方钰收回手,语调微微上扬。
方鱼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明明都打算好了不管方钰搞什么都冷眼旁观,但看他傻乎乎地摸石头还是忍不住出声。
“想出去。”方钰收回贴在黑石上的手。
方鱼说,“我神魂不散,一离开冥渊,司汤廉就能用赤血剑定位我的位置,司汤廉现在对我恨之入骨,你跑出来,就是自投罗网。”
“我会想办法混进剑宗,把你的身体抢回来。”方钰声音带着少年人的清亮,语气却分外坚决。
方鱼沉默了一下,“你究竟是怎么想的?你有我的记忆,应该知道我们融合对你来说百利而无一害,我的神魂最终全都会是你的,我只会是你意识中微不足道的一部分,你现在是什么样子,融合后也不会有太大的变化,只会更完整。以后你想修行也好,想做个凡人也好,都不会有影响。现在这样,你仍旧要重头修炼,修为再高,只要我还在,你神魂的不全终究是你的弱点。”
方钰安静听完方鱼的话,面前黑石光滑的表面映出他模糊的脸,他手指落在黑石中那个影子眼睛的位置,轻声说,“我不要你消失,我想你能像现在这样和我说话,像过去一样呆在我身边。”
“很难,修真界灵气充裕,对没有躯壳的灵魂来说环境太过混乱,我如果离开你的身体,很快就会化成灵气的一部分。唯一的办法,就是你刚才说的把那具身体抢回来,但你现在只是个神魂特殊的普通人,再如何道体通透,也得百年千年才能有冲进剑宗抢人的实力。另外,我记得我给你说过,那具身体很脏,我不想要。”
“不脏。”方钰皱了下眉,重复道,“我不觉得脏。”
“你觉得没用,那是我的身体,我觉得脏,我不想用。”
“那你用我的身体,我用那具。”
“……跟你说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