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沈瑜再次见到张子健,是他们冷战的二十一天后。
忘调静音的手机在深夜夸张地震响,沈瑜的心脏被刮片拨过似的颤了一下,是个陌生号码,电话里的人用平直的AI音,通知他一个笑话。
“机械性窒息。”
电话里联系沈瑜的李警官用了一个晚八点案件聚焦中经常出现的词汇,称呼张子健。
“叉子插入咽喉,卡在食管上端,死者倒地时是正面朝下,叉子前端的尖齿直接刺穿咽腔达到颈后壁,造成大量出血,堵塞呼吸道……”
沈瑜站在接待大厅的一角干涩地眨了眨眼。
他其实没大听清,接待大厅里人声嘈杂,对方的语速又太快。沈瑜昨晚没睡好,从杭城赶最快一班航班回京,彻夜无眠,衬衣扣错两个扣子,好心的女警提醒他两遍才听见,脑子浑浑噩噩,耳朵里起泡,别人说什么,都隔着层水缸。
硬要说,似乎也捕捉到一些什么,在对方长篇的陈述中,死者两个字精准地挑动了沈瑜迟钝的神经,他有一点后知后觉的懵然,继而是长久的平静,原来张子健死了啊,所以21天没给他来电话。
“你是他手机设的紧急联系人,我们也通知了他在外地的父母……”讲到这里,李警官停了停,“最好有个心理准备,发现得太晚,死者的样貌发生变化,插进他嘴里那根叉子……”
“所以他是被叉子插死的?”一直沉默的沈瑜突然有了反应。
李警官愣了愣:“也可以这么说,主要还是窒息……”
后半句话,自动消音在沈瑜的脑海。他的眉心微不可察地动了动,唯一善于通过微表情分辨他在动怒的人,已经物理躺平。
插死的?插死的,张子健,你还能选个更搞笑的死法吗?
“什么样的叉子?”
“就普通的叉子,头上有个喜字。”
沈瑜记得那枚叉,和它相配的还有根勺,如意柄头,两边个带一个喜字,合起来是一双,这对食器,是他和张子健四周年大马旅游的纪念品。
“东西在鉴证科,如果你要……”
“不。”
他要那东西干嘛,又不吉利。
“不要了。”
出来警局,沈瑜才觉出一丝饿,在路边摊花七块买了一副手抓饼,沿路小口小口地啃,口腔里的溃疡被辣椒激得生疼,老板问要不要辣的时候,慢了一拍。张子健过去最喜欢口重的食物,每次都要双蛋刷酱加重辣。沈瑜口淡,手抓饼他一向只吃原味的。
经过垃圾桶,沈瑜手一抬,“咚”的一声,丢掉一个包袱。
冬日的懒阳,暖意来得稍迟,沈瑜拐进商场买了一件风衣,上沙龙理了个发,再度复工,全然看不出一点昨日的萎靡。
“沈工,遇上什么好事了?出差半个月,人变更帅了。”
沈瑜没否认,笑容大大方方:“下午茶,我请。”
“哇!真的有好事啊!”同事们欢呼。
好事吗?
沈瑜想。
除旧迎新算不算。
他往新日里走,旧事却在小区门口绊住他的一只脚。
“小沈啊,你说这事儿闹的!小张他好好一个人,这就没了……你可要好好保重,节哀,啊……”
说得他好像分钟钟要随张子健去了。
他看着有那么想不开?
回了家,也不清净。
张子健出事那天,准确说是数天后,一周上门一次的保洁阿姨发现了他凉透的尸体,花容大惊地报了警,来了不少人,把室内搞得一片狼藉。
说狼藉,其实也就是拖鞋挪了位,保护现场,人家比他懂道。
找不着鞋的沈瑜,光脚来到沙发前。
地上除了灰,并没留下任何可疑的痕迹,一个抱枕掉落在侧,视线往上,沙发罩上一团漩涡状的皱起,沈瑜伸出手,五指顺利地嵌入那几道褶痕,攥紧。
疲倦在此刻袭来,沈瑜把头埋进沙发。
张子健生命的最后时刻,是不是就是这样,孤独、黑暗、所求无助。
就为了一根破·他妈·叉子!
蠢死你算了。
来不及惆怅,太阳驱赶人世间的喜怒哀常,新年把旧历撕去最后一张。
沈瑜的妈妈在电话里问他春节的安排,沈瑜大二的时候出柜,对象正是张子健,小年轻干柴烈火,趁家里没人加深了解,被中途折返的老两口堵在卧室,吃了一顿结结实实的竹笋拷肉,晾衣服的藤拍虎虎生风,十下有九,拍打在嗷嗷叫的张子健身上。
后来也不知道这小子使了什么方法,在沈爸沈妈跟前,比沈瑜这个亲生的,更像亲儿子。
“早点买票,晓得伐?小张今年没事吧,喊他一起回来。”
沈瑜神飞天外,窗外似乎下雪了,米粒大的雪花扑簌着落到泥泞的窗户上,跟张子健出殡的那天一样,从殡仪馆焚化炉巨大的烟囱里飞下的烟灰,山火般飘落,很快落满沈瑜的眉眼,发梢,像一场突如其来的冬雪。他往天上看,想着怎么和老妈解释,想要联系张子健,初一十五烧纸钱。
也许怕这样的答案太惊悚,吓到老人家,又或者是沈妈在电话里的热络太吵闹。诸多委婉的说法脱口而出前,被沈瑜用一句生硬的——他来不了了,打断。
“来不了了?怎么来不了呢?又跟小张伐开心啦?”沈妈还在喋喋不休,“你这脾气,也就人家小张受得了你,要么你们别过来了,我和你爸买票,春节我们……”
“妈。”沈瑜在死了和分了之间权衡一秒,“我们分手了。”
“我们过来……啊?分手?什么分手,和谁分手?”
“我和张子健,我们,分了。”
沈瑜话说得飞快。
“张子健出轨,被我当场抓住。”
“我们分了有段时间了,以后也不会再见。”
“你们也是,不要再打电话给他。”
挂断电话,沈瑜吐出一口气,连日郁霾一扫而空,甚至滋生一分胜利者的得意,人死了就是死了,活人还能让死人扯着蛋。
张子健,没有你我一样好过。
为了印证这句话,沈瑜花钱找了一家全屋清洁,抖音上整容式老屋焕新那种,把家从里到外打扫了一遍,又在离家不到10分钟路程的地方办了一张健身卡,挑了一个胶原蛋白满满的小帅哥当私教,教他打泰拳。
以前听过一个笑话,健身房十男九Gay,第一堂私教课后,小男孩脱下防具,眼睛亮晶晶地引沈瑜的手,摸到自己绷圆的胸大肌上。
“哥,加个微信呗,方便以后约课。”
沈瑜一个成年人,当然听懂这句话的重音不在上课,他没有拒绝,也没觉得被冒犯,他三十多了,不适合一切矫揉造作。
由着小孩放肆,沈瑜借势捏了两把,嚯,这胸肌,这手感,一万八的学费,不贵。
同事也发现沈瑜身上的变化,一丝不苟的衬衣西裤换了更年轻的运动潮牌,午休时间机不离手,不知和谁聊到哪儿,飞快地一笑,想把他那个表情看清,转眼已不见。
“沈工,又在和爱人聊天呐?”
沈瑜有对象这件事,在公司不是秘密。
“陈工,伙食不错啊,红烧肉?还是师母心疼你。”
“哎呦!老夫老妻,老夫老妻唻,哪能跟你们小年轻比……”
送走同事,一条新的讯息又进来。
“哥,发工资啦!簋街新开一家麻小,晚上有空吗!”
沈瑜享受着一些主动:“减脂期吃麻小?你还是我教练?”
对方发来一个爱心眼的emoji表情:“嘿嘿,高蛋白,可以吃一点。”
当晚吃得很尽兴,他们认识两周,快过两年。回程的路上,两人都有点喝高了,搀扶着,往最近的宾馆走。不是没想过带小孩回家,冬夜街头的温度,让依偎变得太过美好,令人眷恋,徘徊之间,他们已身在霓虹变幻的光影中。
“好冷。”湿润的眼睛,闪烁灯牌暧昧的光,“哥,进去吗?”
裹着酒气的呼吸掠向唇畔,沈瑜错开脸。
“对不起。”
在小孩错愕的眼神里落荒而逃。
沈瑜一路小跑回家,千米距离,跑出十五年来最佳成绩,肺里燎得像火烧,每喘一口气都像在表演吞钉。没有选择坐电梯,身体拉扯到极限的痛苦缓解了一部分精神上的焦躁,摸钥匙开门,倚着门滑下,终于笑出声。
起初声音只有丁点大,而后越来越失控,笑声在黑暗的房间不断撞击,驱散了窘迫和心慌。
很长一段时间后,才一点点小下去,好像一支烟燃烧到尽头,慢慢归于宁静。
沈瑜歇够了,伸手揩掉睫毛上沾的泪光,起身去掀客厅的开关。
“啪嗒”,灯没亮。
他又依次把厨房、卫生间、卧室的灯打开,很好,都没亮。
沈瑜推开窗,街坊四邻万家灯火,只有他一家黑灯瞎火。
借手机电筒的光,检查了电源阀,不是跳闸,应该是保险丝烧融了。
保险丝怎么修?
沈瑜不知道。
以往这些事都是张子健在管。
他席地而坐,用手机搜索,保险丝烧了怎么办?
第一步,更换保险丝。
很好,他没有。
致电物业,维修师傅最快明天上午十点上门。
烦躁的感觉又顺着黑暗爬回来。
生活有时候就他妈操蛋,你迈开大步往前走,它扽着你的裤腿告诉你且慢。他刚想送张子健一片青青草原,他的前死鬼男友反手留给他一个惊喜。
北方冬天的室内不开暖气,简直叠了冰冻Buff的魔法暴击。
沈瑜不怕没有光,但他怕冷。
衣帽间早让专业人士打造成可供展示的样板间,不复沈瑜熟悉模样。他的羽绒被呢?还有那条羊绒围巾,塞哪儿去了?完全没有头绪。
运动后的燥热褪去,取而代之是钻缝的冷。
沈瑜对着头发一通扒拉,回到客厅,从玄关左手边懒人沙发那么大的垃圾袋里粗暴地拽出一件棉衣,衣服的尺码比沈瑜本人大一圈,套上身,似被一具伟岸的胸膛,抱入怀中。
棉袄是张子健的。
那天保洁问他怎么处理?
沈瑜回得很干脆,不要了,都扔了。
他站在那里,木然地看着属于张子健的痕迹一点点被清理,退出他们曾经共同的生活空间。直到保洁员抱着那堆东西打开大门,他才终于有了反应。
先放这儿吧。
一次反悔,拯救了此刻的自己。
沈瑜靠在沙发上,以一种婴儿回归母体的样子蜷缩双腿。
干燥的暖意涌上来,熏得眼皮沉坠。
梦里,他又一次见到张子健。
他对他说:张子健,我差点给你戴了绿帽。
对方笑笑,臂弯里凭空多出一双女人的手:无所谓,反正我也有人了。
沈瑜。
他叫他,难得没用肉麻的称呼。
再见。
两个字,被他说出隔世意味。
沈瑜在天光中苏醒,目送二人步入白色的圣光,意识先于肉体,比了个中指。
再见,你麻痹。
沈瑜没有再去健身房练拳,出于补偿心理,他主动联系了遭他放鸽子的男孩。
“为什么呀?哥!是我哪里做得不对?”
小孩的委屈,隔着电话都烫耳。
“不是你的问题。”只有孩子执着问为什么,成人的世界理由信手拈来,但沈瑜不打算搪塞他,“是我目前的状态,不适合开始一段新的关系。”
那头显然不满意他的敷衍:“什么状态啊?你是不是有男朋友?”
这么说不准确,沈瑜想了想,回他:“是丧偶。”
时间飞快过度到二月,城市进入休止期,硕大的北京城空了一半,到处匆匆归家的旅人。
沈瑜早和家里通了气,今年不回家过年,沈爸没有说什么,倒是沈妈忍不住问沈瑜,你和小张……真的没可能啦?沈瑜讲,这辈子可能没戏。
一个人过节,也不能委屈自己。
同样留京过年的同事相邀一起采购年货,沈瑜二话没说答应了。
节前的大型商超,人满为患,沈瑜可算知道四九城里另一半人都去了哪儿。
同事跟他在入口短暂碰面,推着车排她的牛排试吃去了,沈瑜推车,逆着人流往相对人少的冷饮区走,冰激凌反季打折,哈根达斯买二送一。
冰柜旁已经有了一对母女,小女孩正在就自己的欲望和母亲展开一场人生Battle。
“再买一个草莓味的!”
“买二送一,再买一个不划算。”
“那就买两个!”
“张梓琳!爸爸怎么说的?忘记上次肚子疼啦!”
稀松平常的对话,似乎在哪儿听过,沈瑜低头对小女孩笑了笑,当着母女的面,把剩下的哈根达斯包圆:“听妈妈的话,冰激凌吃多了,不长个。”
同事满载而归,和沈瑜的推车碰了个照面,探头往他车里看。
“你就买这些?”
两人的推车并到一块,泾渭分明,一边是燕麦、水果、小牛奶,两大团碧绿上青的生菜,一边是薯片、凤爪、福佳白,半壁江山的冰激凌,养生系和死宅主义。
“沈工在家不做饭?”
同事瞥沈瑜的手,水葱似的,白到近乎无暇,确实不像沾染烟火。
沈瑜甚至不像一个嗑零食啤酒的人,他活得太阳春白雪。
当初公开承认有对象,公司里大把女同事都是不信的,一方面不甘心,一方面把他的说辞当做挡桃花的托词。
直到某天沈瑜提了一盒爱心便当来上班,足三层,层层码得满满当当,香肠改刀墨鱼花,煎蛋上用番茄酱挤了个猫猫眨眼。
打开饭盒,沈瑜就笑了。
菜太多,一个人根本吃不完,招呼大家分享。
红烧肉殷红酱浓,典型的南口,舍得下冰糖,北方人吃不惯。
“是有点甜了。”
沈瑜跟着附和,筷子却没停,一口接一口,脸上洋溢虐狗的光。
福至心灵,于是笑:“真羡慕你,回家吃现成的。不像我们孤家寡人,想吃点好的,只能自己动手。”
张子健离世,沈瑜对外没透露一个字,同事还当他身在福中。其实他连着吃了几周速食快餐,胃早就苦不堪言,望着那堆绿得成精的蔬菜,痛定思痛。
“你这个蘑菇,哪里买的?”
“前面生鲜区。沈工你要啊,我带你去,一份太多,我们可以分一半……”
晚餐是简单的牛排芦笋,忽略牛排煎得太老,芦笋没有去皮,味道还不错。
原来做菜也不难嘛!
沈瑜兴致勃勃地给食物摆盘拍照,配合心情,奖励自己一杯福佳冰白啤,一口气灌下去,浑身的细胞都舒坦。
饭后甜点当然必不可少,就来哈根达斯,成年人不做选择,要就要两个,一个草莓的,一个香草的。
过去张子健做饭,老管着他吃东西,喝酒不能喝冰的,冰激凌一次只能吃一个,现在没人管着他了,可劲造。
一次成功换来的甜头,让沈瑜有点上瘾。听同事安利,他下了个小红APP,关注了十几个料理达人,下班多出一项逛市场的爱好。
菜市离家不远,出小区东南500米,张子健带他来过一次,当时正值夏天,沈瑜踩中地上的烂菜叶,差点崴了脚,张子健就不许他再来了。
“小伙子,又来买菜啦。”
沈瑜人长得精神,来了两次,菜摊上的大妈就他把记住。
“小伙子真不错,现在的小年轻都不爱上市场买菜。”又惦记,“之前倒是有个和你一边大的,大高个,常来,有一阵没见了。”
沈瑜愣了愣:“每天上您这儿买菜这么多人,您到记得他?”
“怎么不记得!他对象要求高,冬天要吃炒芥蓝,夏天要吃雁来红,过了季的都不吃。那些个菜,你跑遍整个市场就我这儿备货最全。哪家姑娘找了他,真是享福咯。”
温热的气息飘散在空气,与深冬的寒意相撞,激出浓白的雾团。
沈瑜垂着眸,躲在白袅袅的雾气里出神,哪家的姑娘也不是,他想,真有福气的人也不会在零下六度的北京,一个人买菜。
放假前的最后几天,公司里的人走得差不多了,同事和他组成临时饭搭子,每天变着花样投喂沈瑜,投桃报李,在烧坏两口锅后,沈瑜终于也有了拿得出手的菜。
“呀!红烧肉!”同事吃得津津有味。
沈瑜第一次做大菜:“味道还行吗?”
“好吃!”获得五星好评,“和我姥做的一个味。”
沈瑜夹了一块,皱眉,酥是酥了,就是:“你觉得甜吗?”
“不甜啊,很好吃。”
想起沈工是南方人:“我姥炖肉不爱搁糖。”更古灵精怪地想到,“沈工,和你对象闹别扭了吧?”
沈瑜惊讶于女人的敏感。
对方得意地一语双关:“要是「她」做的,含糖量爆表。”
看到沈瑜专心致志地对付碗里一根孤零零的芹菜,拨过去一个鸡翅。这些天开荒的革命友谊,给了同事八卦的勇气:“沈工,你和你对象,你俩怎么认识的?”
也许是因为寂寞,也许是许多事,终归需要一个出口。
“大学的时候,我们一个寝室。”沈瑜沉醉在回忆里,没有意识到讲了什么,他开了头,许多话便涓涓细流似地淌出来,“他比我大一届,跟我不是一个专业,但每次上公开课,都能看见他……”
同事脑内刮起十级大风,一个寝室?这位神秘佳人,男的啊!
狂风似有大作的趋势,遇上沈瑜柔软的眼眉,又偃旗息鼓。
谁能阻止春雪消融,打扰这一刻,细水长流。
“我们学校,那时候寝室不让用电水壶,他就偷偷用小电锅给我煮方便面,被发现了,把面锅塞被子里,晚上只能跟我挤一床。”
“二食堂的大菜师傅也是南方人,一道咕咾肉和糖醋排骨做得好,去得晚了得排队,他就找人打掩护,提早十五分钟溜号去打饭,那阵子……”沈瑜笑,“吃得我看见肉就打饱嗝……”
“都是他买的,我一个人吃多不好意思,叫他也吃……”
——「我不吃。」张子健把碗推回来,「都是给你的。」
——「为什么呀?」
——「甜不拉几的,我吃不惯。」
——「不爱吃还跑那么勤……」沈瑜小声嘀咕,「下月吃饭,刷我的卡。」
——「小没良心的!」
——张子健屈指,作势要弹沈瑜的脑门,落手却是轻轻地一抚,好像一个未落到实处的吻。
——「不爱吃还天天给你打饭,你说为什么啊?」
同事情不自禁地出声:“当然是喜欢你啦!后来你们就在一起了?”
“没有。”
沈瑜的青春期,比别人的都长,等他意识过来,对那方面产生朦胧的好奇,周围人已经脱单的脱单,牵手的牵手,到处成双成对的情侣,张子健正是这个时候出现的,宛若一支笋芽,到了破土的时间。
懵懂、冲动、茫然、心慌、心乱、沦陷……
他教会他世界上一切有关情窦初开的词汇。
“还要教你点别的……”
沈瑜颤栗着,握紧双拳,眸光中定格的最后一帧画面,是张子健抬起他的下巴,向着他,慢慢倾来。
“然后呢?然后呢?!”
“然后我们就被我爸妈逮个正着……”
——「小赤佬,我打死侬!!!」
——「哎呦!哎呦呦呦!叔叔!你别打他!都是我的错,要打打我!」
不是最好的时机,气氛有些过于尴尬,顶着一张被胖揍的脸,张子健的模样与英俊相距甚远,可沈瑜偏偏记得,那天的夕阳,像火漆烙印于记忆,瑰丽的一片紫红色,浪潮一样铺满天地。
——「张子健!」
——「嘶~怎么了?怎么了?哪儿疼?」
——「我们……在一起吧。」
——「哦……」
——「啊?啊啊!!!」
红霞终于完全地落下来了,带着火一样的明亮和滚烫。
照映着大地上每一个身影,也照亮了两个青年人,牙齿对牙齿,磕碰在一起。
这个炙热、呼吸致密、能量无限的夏天,是他们爱情开始的初始奇点。
故事讲到这里,没有了继续下去的必要,童话之所以美好,引人遐想,大都停在了HE这一天。
但听故事的人很感动。
同事的心已然完全倒戈向张子健,故事的余白里,他被脑补成一个深情款款,豁达包容的男人。
“沈工,回去,说句软话吧。”
“你觉得是我的错?”
“不是谁的错,就是觉得你说一定管用。”
“只要是你先主动,说什么都行。”
“我打包票,他就在那儿等着你给他台阶下呢……”
沈瑜的脸上难得流露迷茫的神情。
是不是管用,不得而知,maybe回家沐浴焚香,再做一段冥想,梦里能不能请来张子健。
他有许多问题想问他。
诸如,我离开的二十一天,你都干什么了?一通电话也没打给我?
下去这么久,豪宅置办好了么,你妈给你烧了几个姑娘,有看上的吗?所以一次也不托梦给我。
最最要紧……张子健,家里剩下的那根双喜银勺呢?你放哪儿去了?害我现在擓个冰激凌都得用筷。
梦不到他,想知道的,不想知道的,想得起的,快遗忘的。
统统石沉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