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昏沉与黑暗中,安黎再次看见了母亲。
他下意识伸手,这一次,终于抓住了她,欣慰地笑了。
笑容洋溢着幸福,语气还有些解脱后的兴奋,“妈妈……阿黎来找你们了,这一次,不要再抛下阿黎了。”
可是女人始终背对着自己,不发一语。
“……妈妈?”
安黎觉得很疑惑,想要走到她面前,去看看她的脸。
突然,女人用力挣脱了安黎的手。
安黎一惊,又看见了女人流下晶莹剔透的泪,不解又难受地问,“为、为什么呀?妈妈?”
只听女人痛苦呜咽,“对不起,阿黎……妈妈不能这么自私地带走你。”
……什么?
“一定要活下去,阿黎。”
安黎一头雾水,想要上前去抓住她,可身体突然好像被什么温热的东西禁锢住了。
他回头,第一眼就看了那个他熟悉的面孔,是陆凌云。
男人那粗壮的双手,紧紧抱着他,手臂上肌肉一块块地凸出,用力之大,像是要把他揉进骨血里。
安黎只觉得窒息,尖叫求救道,“妈妈,别离开我了!求求你带我走吧!我不想再留在这个恶魔的身边了!”
可是女人,还是消失了。
绝望涌没了安黎,他狠狠咬住了陆凌云结实的小臂,咬的力气很大,牙关都颤抖着发疼,哭声被堵在喉咙里,是那么得凄惨。
嘴里的血腥味是那么得真实,安黎心中只有惧怕。
他再也不想回到那个牢笼了。
陆凌云,我给你母亲偿命,你放过我吧……
……
现实中。
病床上的安黎紧紧咬着陆凌云的手臂,周围的医生护士想过来拉开他们,可男人深邃锐利的凤眼警告性地一眯,他们只好站在旁边,动也不是去也不是。
不一会儿,少年脖间缠着的绷带就被血沾湿。
这是伤口裂开的象征。
陆凌云只一眼就慌了,大声道,“现在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过来!”
医生立即上前,但是看到少年始终紧咬着男人,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办,“这,这……”
好在少年及时失去了力气,松开了嘴。
医生赶紧把呼吸器罩在少年脸上,然后吩咐几个助手急忙把少年往手术室推。
陆凌云怔愣地看着这一切,回神后想要跟过去,可全身忽然脱力,若不是刚好有保镖扶住他,他可能要倒在地上了。
属下忙关心道,“陆哥,您还好吧?”
陆凌云等这股晕眩感过去,只轻轻看了眼手臂上的牙印,并不是很在乎。
他现在更在乎的是那个少年。
回想几天前,安黎被送到这里的时候,半个身子都是红色的。
手腕上伤口的血干涸殆尽,许是少年觉得不致死,便往自己的脖颈处划了一道口子。
直至被人发现的时候,伤痕仍触目惊心。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那个时候的安全因为失血过多,力气不够,脖子上伤口划痕较浅,并不致命。
但少年却因为多日的虚脱与失血而生命垂危。
若是女仆再晚发现个半小时,现在,安黎可能已经不在人世了。
安黎昏迷了三天,这三天里,陆凌云又再次体会了那时的恐慌、无措,甚至比那时更甚。
直到现在,陆凌云才终于愿意承认: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无论出于什么感情,他都不想安黎死。
他想把他永远地留在身边。
就在刚才,少年有了苏醒的欲望,但好像仅仅是因为感受了他的靠近,就用牙齿咬住了他。
力道大的,简直不像一个虚弱的伤者能做到的。
在那一刻,陆凌云感觉到的不是愤怒,而是心凉。
他这个时候才明白,安黎有多恨他。
恨不得用尽一切机会离开他,恨不得冒着生命的危险排斥他。
陆凌云紧紧地握住了手,手指关节都在发抖,准备起身时背后突然一声惊呼。
随后,周若白着急的声音响起,“陆哥!你……”
陆凌云觉得周若白不需要知道这些,闭眼收敛情绪,等睁开后,已经恢复了往常的淡漠。
周若白急匆匆地跑到陆凌云跟前,目露担心地问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你的手……“
“无事。”
陆凌云神色如常,但语气却带着一丝冷意,“你来做什么?”
那冷意被刻意隐藏得很好,但周若白是男仆出身,察言观色的能力也早就被锻炼出来了,一下就听出来陆凌云其实有点不欢迎自己。
周若白心下一凉,觉得难以置信,但面上仍然强撑着微笑,道,“我只是……听闻安少爷受伤的消息就想过来看看……是不是打扰到陆哥了?我马上就走。”
陆凌云面无表情,最后只道,“没有,若白,我现在需要一个人静静。”
说完,陆凌云转身便离开了。
周若白愣了愣,再反应时,陆凌云已经快要离开他的视线,茫然地伸手道,“你……”
直到陆凌云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周若白都没有再多说一个字。
他落寞地低下了头。
陆哥,难道真的很在意那条落魄狗?
凭什么?
那条落魄狗什么都不用付出,仅靠一次自杀就能让那个他周若白遥不可及的男人方寸大乱。
而自己呢?付出了时间,付出了精力,还付出了真心,可那个男人,无论如何都不肯多看自己一眼。
回想起陆凌云成为陆家掌舵人的时候朝他说过,“若白,你是我最重要的亲人。”
亲人,只是亲人,只是亲人吗……
周若白摇起了头,不行!不可能!
他陪了陆凌云这么多年,看他从最低微无助的时候,一步一步地走到如今的地位。
就连在陆哥母亲去世后最绝望最无助的时候,也是他周若白安慰他,陪着他度过艰难困苦。
安黎算什么东西?!他仗着少爷出身,自私自利,做出来的事情只会伤害陆哥!
周若白不停地安慰起自己,陆哥只是被年轻时的感情欺骗了,安黎的真面目根本不是陆哥会喜欢上的。
陆哥只不过是对自己错付了的感情感到不甘心!
假象而已!
看着病房的环境,周若白突然觉得悔不当初。
早知如此,他就不该这么早动杀心,让安黎有机可乘。
不过……
周若白疯魔般地勾起了唇。
陆哥仁慈,所以,他得到了一个很重要的筹码呢。
他以前再爱你又如何呢?安黎,现在对你,再怎么样也只能是恨。
接下来的日子,不知你又能熬过多少?
安黎不知自己昏睡了多久,一天二十四个小时,他好像只有几分钟是能做到清醒的。
心里一直有个声音在催促他,“快死吧!快死吧!”
他全身没有一点力气,好像漂浮在云端,既舒服又心悸。
害怕一不小心翻下去的后果,却也期盼着早日解脱。
他像是一个精神分裂患者,一旦恢复些意识,自己就要把自己硬生生撕裂成两半。
……
“是的,陆先生,目前已经有重度抑郁倾向……患者曾经有过相关病例……我们有一定的治疗方案,但是需要患者的配合……最好远离会刺激到他的事物……嗯,也包括人。”
迷迷糊糊间,安黎听到了对话,只是另一道磁性低沉的声音被主人放得很轻,所说的内容,他听不真切。
他想睁眼,可白光刺痛着他的眼。
好不容易地撇开视线,他慢慢地恢复视觉。
只是这么简单的一个动作,安黎都觉得很累很吃力……
在安黎睁眼的那一刻,周围的声音戛然而止。
过了一会儿,轻轻的皮鞋踏地声响起。
安黎根本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但还是下意识地打起哆嗦。
等意识到那道声音是在逐渐离他远去时,淡蓝色的眸子变得茫然不知起来,慢慢转向声源。
那道高大笔挺的黑色身影……好像是陆凌云。
是他救了自己吗……
这个男人还是没折磨够是么……
医生见他醒了,轻步走过来,询问他的情况,安黎听了很久。
他很想听懂,可每个字他都听清楚了,但串联起来后,他却无法理解意思。
后面,医生说了一句语调上扬的话,应该是问题。
安黎眼角的泪遗落了,他没有听懂,只是凭着直觉,苍白平静地道,“……是的……我很累……”
……
接下来的日子里,有无数心理医生来找他。
这与安黎在以为陆凌云去世后的经历一样,那个时候,医生告诉他,他得了中度抑郁,爸爸也请了无数位心理医生。
最后,安黎是靠着母亲的遗言才勉强治好抑郁症的。
但是,自此,在国内的学校里,很多同学渐渐看出他的异样,歪打正着地猜出了他得的是抑郁症。
借此,他们起了坏心思,开始针对安黎。
……
安黎曾经年少无知,再加上天之骄子的身份,所以做事情比较自负直接,只与少数有共同话题的同学相处得来。
很多人都觉得安黎是一个很不好相处的人,对他害怕的同时,还喜欢拉帮结派地搞小团体,背后议论安黎,抒发对安黎的憎恶。
很多人都说他,长着一副天使模样,却是蛇蝎心肠。
安黎觉得很无语,不理解这种话是怎么传出来的,也清楚自己并不是这样的人。
他一开始其实也想过与同学们好好相处,送过他们很多珍稀的礼物,却被误认成对他们的侮辱。
母亲教过他,不要太在意别人的眼光,好的朋友永远都不是求来的。
安黎很快放弃了结交好友的想法。
毕竟对他来说,朋友是宁缺毋滥的。
那个时候,他作为A都霸主唯一的孩子,想要什么东西,都能挥手即来。
所以安黎后来也不是很在乎友谊。
而且后来他遇到了陆凌云,就把绝大多数精力放在了陆凌云身上,甚至也渐渐开始荒废自己最爱的音乐学业。
但是,安如海能给安黎想要的所有,却给不了别人的真心。
在后来的黑色校园时光里,安黎得抑郁症的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到最后连清洁人员都知道了,看安黎的眼光也敢多几分不礼貌的打量。
换作以前,安黎肯定要用警告的姿态向他们表达不满,但是精神受过大挫的他,只想着逃避。
越是逃避,别人越是想看昔日天之骄子躲闪的脸。
这种东西本来就该保密,但是安黎根本阻止不了谣言的散播……况且那也不是什么谣言,而是事实。
安黎崩溃了,昔日的几名好友逐渐与他产生隔阂,像是看不起抑郁症患者一样,跟风是地加入了散播嘲笑者。
无一人站在安黎的身前。
学校不允许带保镖,安黎破例带过陆凌云,也被学校批评过。
而自从陆凌云离开他后,他都是一个人在学校。
一个人……真的很孤独……
自此,一场校园精神暴力拉开了序幕。
安黎不知道那些日子是怎么过去的,他为了顾及安家的脸面,也从来不让外面的人知道这件事情,包括自己的父亲安如海。
但安如海身为A都霸主,洞察能力很强,再加上安黎不是一个会隐藏情绪的孩子,他很快就发现了校园里的隐情。
他问安黎还想在那里读书吗?
安黎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想留在那里。
因为学校里,有一些关于陆凌云的回忆。
可是现实还是击垮了安黎。
安如海虽然动用资力让学校里的人不敢贸然冒犯安黎,还让不少保镖都跟着安黎进学校,但安黎还是能感觉到同学们的轻语讽刺,老师的漠不关心。
安黎受不了了,就算身边的保镖再贴身再忠心,他都会时不时感到害怕。
只因为,那个会用生命护着他的男人不在人世了。
……
几个月后,安黎还是对这个学校失望了。
因为学校拆迁了很多东西,包括安黎心目中最重要的花园。
——他曾坐在花园里的秋千上,那个高冷沉稳的男人,会主动请命来推他。
那是他最珍贵的回忆,但还是在他短暂的不留神之间,消失了。
后来,安黎退学了,回到安家休养,将自己封闭在琴房里,把所有心思放在音乐上。
他还为逝去的陆凌云写了一首歌——这是他到了创作瓶颈时写下的。
为了更近一步提高他的音乐素养,安黎在父亲担忧的目光下,选择了出国留学。
他想写更多更好的歌去回忆他。
只可惜,未来太残酷……
……
回忆完毕,安黎疲倦地闭上了眼睛,说出了这么多天下来的第一句话,“……我想见见你们的陆总。”
陆凌云的贴身心腹许叶,知道自家陆哥与安黎之间的仇恨,对安黎态度自然不会好到哪儿去,态度冷硬,语气冷漠道,“陆哥很忙,别人见一面都需要提前预约,更不用说你了。”
本以为这个柔弱得不堪一击的少年会露出伤心难过的表情。
结果少年沉默了很久,平静苍白都小脸上显现不出任何情绪。
许叶觉得有些没意思,不过也觉得无所谓。
正要离开这里出去抽根烟时,少年开口了。
只听他轻轻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