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温迎拿着写有石头二字的投胎纸条,跟随前面引路的工作人员穿过长长,望不到头的走廊。
这位工作人员打扮得也很奇特,一身笔挺的西装,脚踩着双黑到发亮的皮靴,偏偏长发飘飘,几乎到了腰际,说起话来更是古韵满满。
“郎君为何想投胎成石头?”纤长深邃的眸子斜了过来,温迎几乎以为自己穿越回了古代,“没什么,就是想到了。”
其实这个念头也很巧,是在他死之前产生的。
大周六的他做着千篇一律的工作,屋里又闷又热,燥人得很,实在累了就瞟一眼窗外。
他的屋子小虽小,可就一点好,对床的窗户是个落地窗。
温迎住在一楼,躺在床上时可以望见窗外绿意盎然、随风摆动的大树,他叫不上来那树的品种。
可出神地望着它如海浪般摆动的叶子时,一个念头冒上了脑海,如果自己是块石头就好了,在这样一棵树下乘凉,应该会很舒服。
之后他就莫名其妙地死了,所以当知道无法选择自己投胎成人后的身份时,石头这一想法便跃入脑海。
长发工作人员善意提醒道:“可投胎成死物,是不能有意识的,相当于你的魂魄被束缚在里面,什么也感知不到,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活着。”
眸子再度转动,里面不含任何情绪,“如此郎君也愿意吗?”
温迎握紧手中写着石头二字的纸条,看向他的目光平和又坚定,“没有意识也挺好的,我很久没有好好睡一觉了,就当是给我时间让我睡觉吧。”
“郎君心态不错,或许另有造化。”长发男话音意味深长,温迎不解其意,只当是现代人和古代人有代沟,没办法同频。
走到扇普普通通的木门前,长发工作人员轻叩三下,转过头对温迎说:“郎君请入内。”
接着又朝他拱手行礼,做完这一切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说实话,温迎还是无法接受一个现代打扮的人跟他这样说话,还给他行礼,这莫名让人胆寒。
他深吸过口气,轻轻推开木门,从可以容纳他身体的缝隙内进入,又很快转过身去关门,动作就跟平常进老板办公室那般谨慎,尽量保证动静不太大。
“啧,你做贼呢!”
身后传来不耐的呵斥声,温迎一个激灵差点当场去世。
哦,忘了,他已经死了。
他全身僵硬着转过身子,就见屋中摆设陈列完全跟那些古代电视剧一般。
男子半倚在软榻上,一袭大红色长袍盖到脚腕,只露出双雪白的脚掌在外面,漂亮的凤目朝这边挑来,几乎把嫌弃写在了脸上。
他身形微动,修长的手指拿过桌上长长的铜制烟管,放入口中,深深吸过口后吐出了如云雾般的烟圈,“还傻愣着干什么?说你要投胎成什么。”
温迎捧手在腹前,恭恭敬敬地道:“石头。”
噗嗤一声,榻上俊美的男子忽然笑了起来,似是嘲讽,“石头?这几千年来,你可是头一个这么说的。”
他微直起些身子,打量着温迎,“不过看你这样子倒确实像块石头。”
男子又懒洋洋地躺了回去,没拿烟管的那只手隔空点向温迎右侧的桌子,“把纸条放桌上。”
大约是嗓子里吞了烟,他很舒服,声音听上去也无比惬意,像只吃饱喝足的猫儿。
“好的好的。”温迎几步走过去,将纸条放入桌上摆着的木盒中。
木盒空空如也,看着不大,可温迎的纸条一搁进去就跟被吞吃了般,再瞧不见踪迹。
面对此景,他正有些摸不着头脑,那边男子的声音再度响起,“过来我这里。”
温迎朝他走去,男子的面容在眸中逐渐放大,那是他从未见过的漂亮,比他在手机上见过的明星还要俊,有一种非人的好看。
当然刚才引他来此的工作人员也很俊俏,在这里办公的人长相都不错,可以说温迎是此地最为普通的存在。
他常年戴着800度的近视眼镜,两只眼睛离了眼镜就看不见人,又因为社恐每天一见到人连话都不敢说,只会低着头默默避让。
是个普通到丢在人堆里都不会有人在意的人。
温迎不合时宜地想,他死在出租屋里,几日会被人发现?家里的两条狗怎么办?尸体弄脏了出租屋,房东会不会很生气?
诸如此类的问题,在脑子里不断重复滚动。
“诶诶诶,没让你走这么近。”
温迎回过神才发现自己都快走到人家榻上去了,他急忙退开,连声道着“抱歉”。
男子拧着长眉,没好气地道:“我乃孟婆,一会会用这忘尘烟叫你忘掉前世,在遗忘一切之前,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温迎:“那个,我不吸烟,能不能喝汤啊?”
他看小说里都是这么写的,都是喝孟婆汤,怎么到这里成了抽烟,而且孟婆不是女的吗?
“不能!”孟婆俨然气急,吸过口手中的烟嘴,接着轻启檀口,乳白色的烟雾朝着温迎袭去。
温迎被笼罩其中,烟雾从口鼻钻入,他止不住地咳嗽,生前所有画面一一在眼前闪过。
那是不被人在乎,不被人喜欢,不被人记得的一生。
画面的最后,是他拿着手机仰躺在出租屋中,两只狗狗围在他旁边。
他果然死在了那里,并不是梦。
可就在他死后不久,有只手颤抖着探上了他的鼻息。
温迎大惊失色,想去看看他是谁,但孟婆悠远空灵的声音突然传入耳中。
“忘前尘,去往生,追不得,不可追。”
日转星移,春夏秋冬轮番过渡,数不清的年华逝去。
沧海桑田,人世匆匆变化,唯有一棵参天大树和树下的石头始终不变。
温迎有意识的时候,世间已不再是他死前所熟知的模样,高楼大厦不复,高铁轻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望不到头的油菜花海。
微风吹过,油菜花泛起波澜,沙沙轻响,悦耳又动听。
除了这个,温迎还发现几个不太对劲的地方,首先就是:不是说死物不会有意识吗?
他这怎么突然能听到能看到能感受到,除了不能说话不能动,其余的都可以了。
而且最重要的是,前世的事他一点都没忘啊!
简直历历在目,就像在昨天,而他只不过是睡了一觉刚醒。
孟婆的烟不太行,不会是过期了吧,温迎实在无力吐槽,不过愈发感觉当个石头还真的很不错。
他头顶的大树枝繁叶茂,将他挡了个完全,不论刮风还是下雨都不会受到影响。
每日看着日升日落,晒着适宜的阳光,属实比前世社畜的生活要好太多了。
他享受着这样的日子,不用担心没钱交房租,也不用害怕老板的夺命微信。总之除了不能动不能跟人交流之外,一切都很完美,很符合他社恐的本性。
温迎随心所欲,想睡就睡,某日睡过去再睁眼时,有个穿着古意的女子行至他面前,将手中的馒头搁下,跪拜下来,低诉道:“保佑我家小女,让她免受病痛折磨,我愿替她承受。”
她重重磕下,把温迎吓得忍不住尖叫,“求我没用!我不是神仙!”
可惜那女子根本听不见,起身离开时掌心贴额虔诚地默立许久,又摸了摸温迎的石头身体。
掌心的温热钻入温迎的心中,暖暖的,让人心安,这是投胎之后,他第一次感受到来自于人的温度。
跟他死前所接触到的冷漠不同,是可以融化坚冰的暖阳。
此后女子日日都来,下雨时会撑把伞,还会为温迎也带上把伞,遮在他的脑袋上。即使在外人眼里,他就是块大石头。
温迎时常听她诉说她的哀愁,“我儿很乖,见我在外面做工累了,会为我捏肩捶背,还会说话逗我开心。可她的病始终没有起色,我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了?”
他有时也会回应她的话,“你女儿真的很好,希望她早日康复。”
日复一日,温迎有时忍不住想,她这样把全部希冀都放在自己这个石头上,真的有用吗?
她又来了,面色不大好,像是刚刚哭过,脸颊上还有个红红的掌印,“今日我儿的病又重了,她爹说不想治了,还说养女儿就是个赔钱货。我气不过跟他分辨了几句,他就动手打了我,幸好没让我儿看见,等消肿了我再回去吧。”
她总是自说自话,也不在意有没有人理她,好像这里是唯一能够让她自在吐露心声的地方。
温迎与她共情,体会得到她的痛苦,竟第一次产生了想要帮她的念头,且这感觉很是强烈。
若世上真的有神仙,请帮帮这位可怜的母亲。
他这样念着,目送走了身形消瘦、疲惫不堪的女子,之后好几日她都没有再来。
温迎开始期盼,又逐渐变得不安,会不会遇到了什么困难?还是被别的事情绊住脚了?
怀着这样的疑惑,温迎渐渐入睡,再次苏醒是被女子的哭声给惊醒的。
他一惊,以为是出了什么事情,睁开眼发现她虽满眼泪水,但嘴角是有笑容的,是喜极而泣的表情。
“我儿的病好了,感谢神仙,我以后一定日日前来供奉!”女子已然将温迎这块巨石当成了救命的神仙,可温迎只是无奈笑笑,“虽然你女儿的病好了,我也很开心,但我真的不是神仙。”
难道世上真有神仙?
温迎想不出答案,但既然都有阴曹地府,那么神仙也该是存在的。
之后来这里的人突然变得多了起来,纷纷在他面前祈求跪拜,将他当作了活神仙,但是他们全都听不见温迎的话,温迎只能自己默默吐槽。
直到某天清晨,一对和尚相伴路过,在他面前站定,“这便是那神石?”
矮个子和尚点头,“是,村里人都说它很神,还为他做了神龛。”
温迎被他们二人交谈时说的话吵醒,打了个哈欠道:“也不算是神龛吧,顶多就是个遮雨的棚子。”
高个子的和尚眸光微动,和蔼笑笑,“遮雨的棚子可没这么好。”
“是这样吗,我—”话到一半,温迎猛地停住,等等,他刚才是在跟我说话吗?
他惊疑不定地看着二人,矮个子和尚同样看向石头温迎,勾唇浅笑,合掌道了句“阿弥陀佛”。
“石头生出了灵识,倒真是少见。”
高个子附和,“是了,应是村人的信仰给了它灵识。”
“等等!”温迎急急打断那正推测得起劲的两人,“你们能听见我说话?”
两个和尚相视一笑,又一齐看向温迎,“是的,我们能听见。”
这这这,温迎大吃一惊,堪比见了活鬼,当然他自己曾经也是鬼。
“神石有灵,困在死物中岂不罪过。”高个子和尚悲天悯人地说着,“你可想入这尘世,感受这红尘一遭?”
点石成人?这跟X楼梦有什么区别?
面对他的口头诱惑,要是寻常石头可能会动心,可温迎不是一般石头,他经历过前世的苦,已不再想为人所鱼肉,自然也就不稀罕他这诱惑。
当即拒绝道:“不想。”
哪知那和尚好似是个空耳,两个字就听见了其中一个“想”字,慈眉善目地笑了笑,道了句,“好,这就送你入红尘。”
温迎甚至连反驳的机会都没有,眼前白光一闪就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