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望珑村引以为傲的花灯终于失去了往昔庇佑安宁的暖黄色烛火。
从藏音井到祠堂的路上,顾寒苏看着檐上无数花灯燃着幽蓝的鬼火,无风自动;灯下的男人们迹若疯魔,影子宛若一座堆叠的灰黑肉山,不断蠕动蚕食着他们的本影。
他只看了几眼就收回了目光,垂下眼眸时浓密的睫毛颤动着,宛若新蝶,振翅欲飞。
“就算现在他们真的遭到了报应,但……终究还是没办法开心起来。”
“为什么?”
端木卿微微侧头,似乎有些不解。
“他们还是不会反思的。”顾寒苏抿了抿唇,轻声道:“人就是这样,只会懊悔意外不幸发生,不会认为自己的观念才是罪魁祸首。”
“你以为他们会思过,其实他们依旧对自己犯下的罪行没有任何悔过之心;反之,风波过去,难免不会将这次浩劫归咎到女婴身上,新一轮的歧视与仇恨随之而来。因果牵连,永无止休。”
端木卿沉默了。
“但…”良久,他重新开口,“总还是能改变些什么吧。”
顾寒苏勉强牵起唇角,眼眸中倒映着连天的群青色灯火,似乎要将整个村落彻底焚毁,吞噬殆尽。
他们在祠堂周围找了许久,最后找到裴晚秋时,他正抱着牌位和自己的影子对峙。
端木卿从袖中拿出一张黄符,铜钱剑锋划过,符箓自燃而起,带出一抹须臾火光,驱散了裴晚秋脚底层层叠叠的阴影。
“发生什么事了?”裴晚秋惊魂未定,看到顾寒苏一身狼狈,连忙问道:“顾哥,你没事吧,怎么才去一会儿就变成这样了?”
“没事,摔了一跤而已。”顾寒苏摆了摆手,“牌位和尸盒都在吧?我们现在就去祠堂。”
再次来到供桌前,与之前不同的是,所有牌位前的蜡烛全部熄灭了。顾寒苏左看右看也没找到一丝空隙来放裴步鸾的牌位,心一横,干脆大步上前做了牌位架清理大师,把所有牌位连带蜡烛全部推倒扯了下来。
他回眸伸手向裴晚秋要牌位时还看见了他惊愕的表情。
接过裴步鸾的牌位摆正,顾寒苏双手合十拜了拜,随后跳下供桌,松了口气。
他刚站稳,就觉得一道极为奇异的微风从身后划过,驱散了周身阴冷之感。
一旁的端木卿低声呢喃了什么,顾寒苏没听清楚,再问时他只是摇头,但面色似乎有些凝重。
他也没再追问,翻找口袋拿出长命锁,轻轻晃了晃,那三个铃铛依旧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只是下一秒,长命锁上的“长命安康”四个字渐渐变得模糊,最终生成了一行行字节滚动的代码。
“找到了!”意外之喜来得太快让人心跳飙升,顾寒苏翻看着长命锁,“原来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连接外设指令键盘,投屏放大代码,他拖着发痛的手臂开始着手修改工作,敲字节时自己都觉得自己爱岗敬业,足以评选带伤上岗优秀好员工。
代码敲到一半,一旁的裴晚秋忽然说了句话。
“将我葬在井前吧,她们不愿离去,不肯原谅,只能由我代替承担她们的怨念。”
虽然声音没有任何变化,但并不是裴晚秋平日的语气。
“你是…裴步鸾?”顾寒苏被猛地吓了一跳,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那接下来你要怎么做?”
“废花灯习俗,填井修路,设立坟茔祭奠,村人日夜诵读超度经文,愿她们安息。”
“…会有用吗?”顾寒苏轻声问道。
裴步鸾唇角轻轻牵起,双眸似睁似闭,无端显出几分慈悲之相。
“你听。”
话音落下,他便消失无踪,将身体归还给了裴晚秋。
带着一脸茫然的裴晚秋走出祠堂。新阳穿透云层,所照之处花灯悉数折毁,无数微弱的星芒从家户中升腾而起,流散在天边,缓缓驱散了阴翳的乌云。
“这真是…”顾寒苏震撼于眼前盘旋的微光,“只有游戏里才会看见的场景。”
“超度经文,”端木卿微微侧耳,轻声道:“好像很多人在念超度的经文。”
“不知道怎么,脑子里忽然就出现了一篇经文,原来是超度亡魂的。”裴晚秋按着太阳穴,表情带着些许倦怠之色,“顾哥,端木哥,你们要走了吗?”
顾寒苏回过神,微微倾身,揉了揉他的发顶。
“是啊,我们要走了,你一个人可以把他的尸体埋到井前吗?”
裴晚秋点了点头,紧紧地抱着尸盒,孤身向着藏音井的方向走去。走出几步,他忽然停下,静默许久,缓缓回眸。
“顾哥,男女生间完全平等,我会努力的,也会努力让大家都接受这个观念的!”他微微抿唇,继续道:“你也要好好对你妹妹,希望她能平平安安的长大!”
“我们后会有期!”
顾寒苏微怔,良久才回过神来。
“看来,还是能改变些什么的。”端木卿收剑入鞘,声音里多了几分笑意,“希望他能说到做到。”
深吸了一口气,顾寒苏抬眸望向云端如火的晚霞,唇边不自知地弯出一抹笑意。
再次从系统返回现实时他终于没像第一次那样虚脱到站不起来了。端木卿再次帮他检查了一下手臂,没有丝毫损伤,看来就算在系统里受伤也不会影响到现实,衣服甚至都没脏,顾寒苏放心了不少。
告别端木卿,他去楼下花店买了束花,直接翘班去医院。
轻车熟路地来到妹妹的病房,一进门就正好看见护工阿姨在帮她剪指甲,阿姨见他来了,对他笑了笑,把桌上的半个橘子递给了他。
“阿姨辛苦了,”顾寒苏把花放好,随后接过橘子,轻笑道:“这丫头从小就爱吃橘子,现在都这样了还时不时能惦记着吃几口。我来给她剪吧。”
“前几天她还说梦话了,在喊哥哥呢。”护工阿姨把指甲刀递给他,“也该剪头发了,但是我看她头上插的那个……真有点不敢碰,就是因为那东西才醒不过来的吧。”
顾寒苏剪指甲的动作一顿,沉默了一会儿,才点了点头。
“医生拍了CT,说看形状有点像根簪子。不过万幸避开了重要血管和神经,没危及生命。”
“啊,那我就不打扰你们兄妹说话了。”氛围有些尴尬,阿姨笑了笑,“那还是老规矩,我两个小时后再过来。”
“好,”顾寒苏对她挥了挥手,“阿姨,帮我把窗户开下通通风吧?”
“楼下在装修刷漆呢,味道大,等什么时候味道散了我再开,你们聊吧。”
阿姨走后,顾寒苏静下心来开始修剪指甲。刚剪完最后一根手指,病房门被敲响,是护士查房。
“温岁年家属是吗?”她在病历本上写了什么,“指标没有什么变化,她的身体状况没什么问题。记得多带患者晒太阳,多和她说说话。”
“……小家伙,身体没事就好,你哥我也能让爸爸妈妈放心了。”顾寒苏捏了捏她的胳膊,轻笑道:“从小就贪睡,现在睡了这么久还不肯起来,上次妈妈打电话过来都说想你了,下个月放假亲自来陪你待几天。”
温岁年唇边始终噙着一抹浅淡的笑意,仿佛做了些什么可人的梦。
顾寒苏目光转移到她额上直穿入颅的簪子,眼眸起伏,无数情感翻涌滚烫,最终缓缓归于平静。
“哥哥联系到了顶尖的医生,你好好珍惜这段躲懒的时间吧,等你醒了可就没这么安逸了。”
和她断断续续聊着,等到护工阿姨回来,再次道谢并叮嘱她带着温岁年晒太阳,小心头等一系列事宜后,顾寒苏去前台缴费,才离开了医院。
在医院门口终端来了语音电话,显示的是陌生号码。顾寒苏接听,电话通后对方并没出声,他等了许久依旧是一片寂静。
顾寒苏有些疑惑,反复确认了一下通话状态,问了几声都没得到回应,才皱着眉挂掉。
“什么鬼。”
他翻看通讯记录,可反常的是最后一次通讯显示为上周妈妈打来的视频通话,根本没有刚才那条语音电话的记录。
“喂……小心……让……”
似乎有呼喊声从高处传来,顾寒苏微微抬头,却看见一个模糊的黑影正在坠落,就在自己头顶正上方!
他连忙后撤闪避,但还是慢了一步,被透彻心扉地淋了个满头。右臂传来一阵剧痛,伴随着清脆地金属声坠地声,滚落的铁桶再次撞到了他的脚踝骨,有点发麻。
顾寒苏抹去脸上的水渍,这才看清楚是个装满红色液体的油漆桶摔了下来。
还好他反应快,这要被这么满的水桶正好砸中头,他怕不是当场被开颅了。
“没事吧?哎呦真是太不好意思了!”高架作业的工人连忙下来,“这好好的水桶怎么忽然掉下来了?你没被砸中吧,正好去看看吧?”
“哎呦这身衣服怕是不能穿了,这是涮油漆的水桶,估计是洗不掉,你人没事就好…”
“没事,就是胳膊有点疼,应该没什——”
一阵凉风吹过,顾寒苏的话停在嘴边,后知后觉,猛地打了个哆嗦。
右手,脚踝,被红色污染的衣服,这些不正是、正是……
耳边人声嘈杂,头顶阳光明媚,他却呆愣在原地,只觉如坠冰窖。
——他想错了;
系统里的伤会以意外的形式反应在现实生活中;那也就是说……
如果在系统中死亡,那现实生活也会…死?!
……
“所以,千万不要掉以轻心啊。”顾寒苏看着自己依旧有些肿的胳膊,无奈道:“虽然我左右手都能高速敲代码,但毕竟一只手也会累的。这周又要把新版本的小游戏写出来,拿的加班费都快顶月薪了。”
端木卿微微点头,喝干净杯中最后一口水,缓缓起身。
“我知道了。脱臼完全康复至少需要四周,如果你不舒服的话我下周再来。”
“不行,”顾寒苏拦住他,“最近的系统不太好,我看有玩家发帖说不对劲了,就算没好也得继续了。”
端木卿眉尖轻蹙,轻轻抿唇,最终点头。
“那这次尽量小心些吧。”
“嗯。”
收起管理装置,站在异常区域前,顾寒苏抬眸看着面前这座五光十色、纸醉金迷的夜城,挑眉吹了个口哨。
立体音响里传来重金属隐约与欢呼夹杂的背景音,清晰地将话语传达进二人耳中:
“——行星乐城,欢迎各位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