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坪江一中高三（11）班门外，蒋驰和杨苏宁两个人背靠走廊的围栏。
“到底什么时候进去？”蒋驰扫了一眼坐的满满当当的教室，问杨苏宁。
杨苏宁叹了口气：“别急啊，再陪我呆会儿，里面全是好学生，这才刚开学就开始刷题了，我跟这个班气场不合。”
杨苏宁上学期在全年级吊了个车尾，眼见就是高三了，杨爸托关系把他调来年级最好的理科班试图抢救一下。他怕丢人，硬是拖着蒋驰一起下了水。
蒋驰暼了一眼乌云密布的天。
快下雨了。
他拍拍杨苏宁的肩膀：“行了，别墨迹了。”
“别啊，别啊。”杨苏宁扯住蒋驰的胳膊，“我再去趟厕所，去趟厕所再进去总行吧。”
——
蒋驰无奈，两人你推我搡地来到走廊尽头，厕所里意外的安静，水龙头滴水的声音清晰可闻。
“看见没，好学生——连厕所都不用上……”杨苏宁嘟囔道，他大摇大摆地走到便池前，岔开腿，吹着口哨，滑开裤子拉链。
蒋驰面前的瓷砖恰好反射出背后的隔间，第三间和第四间隔间的门锁都是鲜明的红色，奇怪，第四扇门锁上还顶着一柄拖把。
他盯着瓷砖里的倒影看了几眼，刚准备收回视线，第三扇门以极其微小的幅度震动了一下。
杨苏宁断断续续吹着杀死比尔里的那段口哨，口哨声中，那扇门晃悠了两下缓慢地打开了。
一个长相清秀的男生走了出来，发现两双眼睛正盯着他。
男生不紧不慢，反手将门带上，露出一个友好的微笑。
“你们是不是要转到我们班上那两个？”男生走到洗手台前，背对着他们，边洗手边说，“班主任跟我打招呼了，我是11班的班长，钱昊。”
他转过身，逆着光自我介绍，一双微微下垂的狗狗眼，左半张脸的面中有一颗小痣。
蒋驰盯着他的脸，眯了眯眼睛。有点眼熟，但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杨苏宁扬了扬下巴算是打招呼：“杨苏宁。”
“你好……”
蒋驰话没说完，被身后第四扇门发出的一声巨响打断。
“我操，什么情况？”杨苏宁拉起拉链跳到一边，“有人在里面？”
钱昊甩了甩手上水，轻笑着说：“没人吧？那间厕所坏了好久了，一直没修好，可能水管爆了，没事，一会儿我反馈给老师。”
“这么大动静？”杨苏宁将信将疑地走到洗手台前，拧开水龙头。
“常有的事。”钱昊典型的好学生长相说服了杨苏宁。
真的没人？
蒋驰站在原地，目光仍落在那扇恢复平静的门上。
杨苏宁洗完手冲蒋驰喊：“走了蒋驰。”
蒋驰走到门口，杨苏宁勾着他朝前走，有一搭没一搭地向钱昊打听关于11班的问题。
蒋驰没有认真听，他的注意力仍放在身后。
咚——
厕所的方向隐约传来动静，蒋驰脚步一顿，调转方向往厕所跑。
门后确实有人。
蒋驰冲进厕所的一瞬间，门框的上缘出现了一只手。那人的手指死死掰住门板，接着门板连续发出被踢踏的哐哐声，几秒之后，蒋驰仰头看见一个人出现在了门的上方。
蒋驰首先注意到的是他因发力而青筋凸起的手，然后是那双漆黑的眼睛。
两个人对视了几秒，男生利落地从门板上翻了下来。
他站到蒋驰面前的时候，蒋驰脑袋里冒出了“从天而降”四个字。
“你……没事吧？”蒋驰犹豫着开口。
男生拍了拍裤子，他个子比蒋驰略高，站直之后仍是垂下眼睛看向蒋驰，瞳孔漆黑的，蒋驰被盯着，莫名头皮发麻。
“刚才为什么不开门？”他伸出手打掉了那根顶在门上的拖把。
蒋驰愣了愣，反问他：“……你为什么不出声？”
男生扫了他一眼，笑了笑，活动着手腕朝外走。
钱昊和杨苏宁恰好折返，三人在门口碰上。
“邢怀骋？刚才是你在里面吗？怎么不出声啊，我们好帮你开门。”钱昊的脸上浮出惊讶之色，不知道为什么，蒋驰觉得他的惊讶里有几分做作。
xinghuaicheng，蒋驰默默记下了这个发音。
邢怀骋没有理睬钱昊，目不斜视地从旁边绕了过去。
“这人拽什么呢？”杨苏宁一脸鄙夷，追着邢怀骋的后脑勺翻白眼，“你不生气？”
钱昊还是一张笑脸：“没事，他就是有点不合群，你们也别介意。”
杨苏宁摸摸鼻子说：“行吧，看在你面子上。”
——
三人走到教室前门，老师已经站在讲台上了，高三11班一片安静。
11班的班主任居然是蒋驰之前班级的数学老师老马，杨苏宁回头朝蒋驰使眼色，看口型说得是卧槽两个字。
“傻站着干嘛呢？”老马拧着眉头说。
钱昊先一步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杨苏宁磨磨蹭蹭地走到讲台边。
老马清了清嗓子：“刚才鼓励大家的话我也说得差不多了，高三了，大家都拿出干劲来，为自己搏个好前程。另外，我们班这学期新加入两位同学，杨苏宁还有蒋驰，大家多帮助新同学，让他们尽快融入集体。”
说完，班级里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多数学生盯着试卷连头都吝啬抬起，死气沉沉的，没有半点这个年纪该有的活力。
“行了，你们去找位置坐。杨苏宁你坐这，对，就这个女生旁边的空位。”老马指了指第四排中间的位置，一看就是提前安排好的。
杨苏宁不情不愿地走过去，把书包扔在桌上，同桌的女生吓得一缩肩膀，抬起头怯生生地看了一眼杨苏宁，脸蛋红得像富士苹果。
“空的座位都能坐。”老马又对蒋驰说。
蒋驰点点头，站在讲台上扫视着整个教室。
视线从左至右，蒋驰注意到了四个人。
左边第三排的女生，一双本该十分明艳的杏眼愣愣地注视着他，好似有些惊讶。
倒数第二排的钱昊。
钱昊同桌那个从未抬过头的女生。
以及最后一排靠窗，一个人望着窗外的邢怀骋。
陌生的班级，几张似曾相识的脸，蒋驰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不适感冒了出来。
他径直朝着最后一排走过去，停在邢怀骋旁边，拉开座椅，椅子和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
邢怀骋扭过头，将手里转着的笔搁在桌上。
蒋驰挂出一个亲和力十足的笑容，手指在椅背上敲了敲：“我能坐这吗？”
邢怀骋看了他一眼，点点头。
蒋驰刚坐下来，前排的两个男生悄悄扭头偷看了几眼，蒋驰微笑看过去，他们又立刻转了回去。
蒋驰疑惑地歪了歪头。
一旁，邢怀骋重新转起了那支笔，黑色的中性水笔在他的手指之间翻飞。
不可否认，邢怀骋有一双好看的手，手指修长，骨节匀称分明，正中蒋驰的审美靶心。
蒋驰盯着，喉结随着那支笔一起，上下滚动了一圈。
他朝邢怀骋伸出手：“蒋驰，驰骋的驰。”
对方转过头来，暼了一眼他的手，没有动作，只是说：“邢怀骋，怀抱的怀，驰骋的骋。”
普通的怀，不普通的“骋”。
蒋驰重复他的话：“驰骋的骋？”
邢怀骋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嗯”了一声。
蒋驰自顾自收回手，掏出手机在桌肚里玩愤怒的小鸟，小鸟撞到猪头，他在心里又默读了一遍，驰骋。
——
讲台上，老马将一沓试卷卷成筒状，敲了敲桌面：“小组长把暑假作业收起来。”
理科尖子班的水准确实不虚，每个人都交出了厚厚一沓试卷，除了他们两个新来的，还有蒋驰的这位同桌。
老马又在讲台上敲了敲，激起一阵粉笔灰，他点了杨苏宁和蒋驰的名字：“你们两个，其他科目也就算了，数学还是我布置的那些，别说没带，明天交得出来吗？高三了你们学习要有自觉性，换了班级更要好好学习……”
蒋驰抬头对着老马干笑，前排杨苏宁挠着头在装死。
让人意想不到的是老马又单独点了邢怀骋的名字，问他：“你写了吗？“
蒋驰旁边那位把笔磕在桌上停住，平淡地回答:“没写。“
周围一片寂静，就在蒋驰觉得气氛干得快要打皱的瞬间，老马叹了口气，说：“你就算了。“
这成绩得差成什么样？直接被放弃了？蒋驰心里想着，偏头向同桌靠近了一点，表示友好:”我数学还行，以后借你抄，包及格。”
邢怀骋低笑了一声，说：“谢了。“声音砸在蒋驰耳边，有点痒。
蒋驰拉开和他的距离，窗外的雨憋了这么久终于落了下来，一道闪电劈下，照亮邢怀骋的侧脸。
他的眉眼倨傲张扬，却因为没有笑容而显得沉郁。
一瞬间，蒋驰在那一瞬间就肯定。
这是穷苦的画师，垂暮之年的作曲家，战乱时期的作家都喜欢的肖像，他们会不吝笔墨来描摹他，歌颂他，记述他。
惊雷迟到地响起，蒋驰的心脏被胁迫着一起，剧烈震颤着。
——
“班长，带几个同学去教导处领一下书。”老马收完作业终于想起了新学期的任务。
钱昊站起来朝蒋驰走过去：“蒋驰，一起去吗？”
蒋驰手机屏幕上的猪头碉堡还剩下一半，他撩了撩眼皮说：“行啊。”
“陈哲，大刘，一起去帮忙吧。”钱昊又继续招揽蒋驰前排的两个男生。
陈哲黝黑的脸上露出了一丝不情愿，但还是站了起来，拽上了同座的刘逢春。
刘逢春站起来推了推眼镜，在镜片后面偷偷看了一眼蒋驰。
蒋驰对旁人的目光很敏感，他把手机往抽屉深处一扔，发出哐当一声，嘴角慢慢勾起，笑眯眯地盯着刘逢春，也不说话。
刘逢春抓起陈哲的胳膊，几乎是落荒而逃。
他们两人一走，蒋驰的嘴角又落了下来，他慢悠悠地站起来，双手插进口袋里朝外走。
走了两步，蒋驰回过头喊了声：“邢怀骋。”
邢怀骋仰着头，缓慢地睁开眼睛，像一个慢镜头。
“你去吗？”蒋驰问他。
“去哪？”邢怀骋开口的声音有些沙哑。
“搬书。”
邢怀骋重又闭上眼睛：“不去。”
意料之中，蒋驰耸了耸肩膀，一个人朝外走。
——
最后搬书的队伍凑到了十一、二个人，杨苏宁果不其然也在其中，他正低头跟一个娇小的女生说话，一脸贱兮兮的表情。
蒋驰靠在栏杆上，独自站在队伍外。
他透过窗户看邢怀骋，隔着玻璃和人群，邢怀骋的轮廓模糊得像一张简笔画。
教室第三排，方芸回坐在走廊的窗边，盯着窗外不知道在看什么的蒋驰。
钱昊抱着一张领书的目录路过，方芸回匆匆起身跟在他身后。
“班长，我能一起去吗？我可以帮田恬一起清点数目。”方芸回叫住钱昊。
钱昊有些惊喜地说：“当然可以！”
方芸回点点头，直发垂在肩膀上，清纯得像出水芙蓉。
——
一行人出发，田恬从杨苏宁旁边溜走，跑到方芸回身边和她肩并肩一起走。
杨苏宁回头张望，在队伍末尾找到蒋驰，小声问他：“驰哥，你看我同桌，是不是很可爱？”
“哪个？”蒋驰问。
“就是那个 个子 小小的。”杨苏宁边说边比划。
蒋驰斜了他一眼：“你能不能少发点情？”
“谁发情了？要发情我就该喜欢边上那位，瞧见那张脸了没，放全校都算得上是校花，我以前怎么不知道还有这号美女？”
杨苏宁正激情发言，前排的方芸回回头，越过人群朝他们的方向看了一眼。
“我去，”杨苏宁扯了扯蒋驰的胳膊，“她刚是不是看我了？”
“闭嘴吧。”蒋驰一巴掌呼在他后脑勺上。
——
高三的教科书不算多，田恬蹲在地上确认数量，在领书目录上打钩。
方芸回负责把田恬数好的书分配出去，轮到蒋驰，她很快地抬了一下眼，低头指了指书堆里最矮的那一摞。
“你搬生物书吧，比较轻。”方芸回轻声细语地说。
蒋驰轻笑了一声，问她：“怕我搬不动？”
方芸回别开眼睛不和他对视：“搬重物对手指不好……”
蒋驰愣了一秒，拉小提琴的人确实应该注意保护手指，但她怎么知道的？
蒋驰搬起那摞书，走到方芸回旁边的时候停下来问她：“我们以前见过吗？”
方芸回张了张嘴，低下头，声音从她的头顶传出来：“你不记得我了……”
蒋驰没听清，他问：“你说什么？”
方芸回摇了摇头，抬起脸镇定地说：“没有，怎么了？”
她的眼睛很大，酷似倚天屠龙记里的高圆圆，蒋驰回想着，记忆里确实没有这张脸。
“没事……”蒋驰将书往上托了托，转身离开。
楼梯上，杨苏宁追在蒋驰后面，用肩膀撞了撞他，满脸八卦：“你刚跟校花说什么呢？”
“问她我们是不是见过面……”蒋驰低着头。
“你这搭讪的借口也太老套了。”杨苏宁有些惊讶，他还没见过蒋驰对哪个女生感兴趣。
“没有，只是感觉她认识我。”
杨苏宁用胳膊肘捅他：“喜欢就喜欢，我帮你追她。”
蒋驰无语地白了他一眼：“不感兴趣，少帮倒忙。”
杨苏宁还不肯相信，追着蒋驰问。
蒋驰甩开他，一步下两三级台阶，正路过陈哲身边，陈哲踩空了楼梯，整个人向前栽，蒋驰腾出一只胳膊，扯住陈哲的后领。
陈哲借力恢复了平衡，大口喘着气，看起来吓得不轻。
蒋驰走到他旁边问：“没事吧？”
陈哲麦色的脸吓得泛白，他摇摇头：“没事……谢谢。”
“没事就行。”蒋驰点点头。
“喂。”陈哲叫住他。
蒋驰回头。
陈哲走到和蒋驰并排的台阶上，压低声音：“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蒋驰看了他一眼，点点头。
“你……你跟邢哥熟吗？”陈哲语气有些犹豫。
“邢怀骋？不熟，今天刚认识。”
“哦，那你要不要换个座位，张力旁边也空着呢，也是最后一排。”
“怎么了，邢怀骋旁边不能坐？”
“也不是，就是、就是邢哥他……有洁癖，不是爱干净的那种洁癖，我解释不太清，反正你跟他同桌会比较麻烦，不能碰他，否则可能会受伤……”陈哲小声地说。
“受伤？”
陈哲见他不以为然，强调道：“别不信啊，我胳膊被他拧脱臼过，就不小心碰了一下他的手。”
蒋驰笑了笑：“他病得不轻啊。”
“邢哥就这一个毛病，你要不介意就算了。”陈哲边说话边瞥了暼后方，声音压得更低：“还有，小心钱昊……”
说完他抱着书跑开了，一旁的刘逢春推了推眼镜，朝蒋驰点点头，跟在陈哲后面去了下一层楼。
蒋驰回过头，钱昊正站在这一层楼梯最上方，微笑看着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