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我们几个人屁股还没坐热,我的经纪人赵柏就给我来电话了。我嘴里咬着刚烤好的牛小肠,好悬没给我哈喇子烫得流一桌子,我心想我左右都半五十的人了,活蹦乱跳了一整晚,也不让我歇歇。
于是伸手按了静音键,让手机就在桌子上孤独地震动。
结果他一个电话接一个电话,没完没了。有个队员憋不住了:“顾墨我求求你接电话吧,你手机震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有人上桌跳踢踏舞了。”
我还没来得及张嘴,电话那头赵柏的声音就堵过来了:“小墨,我刚刚跟总经纪打电话,他说你们几个人一起去吃饭了?”
我忙着嚼东西,含糊不清地“嗯嗯”两声。赵柏是我出道后,公司策划给我出solo,但团队经纪人忙不过来,于是便给我签了陈致远的侄子赵柏做我的单人经纪。
“你快别吃了,咱这边又闹起来了,你提的方案又上面全都给否了,我正忙着跟他们吵架呢,你赶紧过来,我寡不敌众,多个人多张嘴……”
他还没说完,我就挂了电话,捞起椅背上搭着的外套就要走,生怕晚了一秒钟,赵柏就在他们的唾沫星子里败下阵来,连带着我所有的策划方案都被狗公司一窝给端了。
我在台上又蹦又唱营业了快两个半小时,刚下台又被李又林揍了,现在吃两口饭的工夫还不得安宁,憋了一肚子气。
我刚离开座位就被周佳能一把拉住了,他嘴里嚼着东西,抬手示意我等一会,然后拿起生菜包烤好的肉和蒜片,还心细地蘸了酱。我眼含热泪地看着他,心想队长不愧是队长,还是知道心疼弟弟的。
我都把嘴张开了,这货终于把嘴里的嚼完,能说话了:"走到前台记得把单给我买了。”
说完又把手里的东西塞嘴里。
我顿时就想把盘子里的生葱给插这人鼻孔里,当然我也确实这么干了。
公司早下班了,就主管的办公室还亮着灯,我透过玻璃门看办公室里那几个人模狗样的,气不打一出来。推开门,赵柏回头看我那眼神就像看救星一样,三步并两步蹿到我旁边,嘟嘟囔囔地:“气死我了,油盐不进啊,真是油盐不进。”
我拍拍他的胳膊安慰他:“没事嘛,咱们态度好一点,求人办事就是要温声细语的,好好商量嘛。”
我瞄了一眼放在桌子上的赵柏拿来的文件袋,伸手点着它,抬头看向主管:“都来说说吧,来来来,说说这个方案凭什么他妈的不行。”
赵柏见我是真生气,退到一边不再说话。他挺聪明的,明白自己本质上是公司的人,不是我的人,真要跟公司对着刚,他才不会做出头鸟呢。
“顾墨,我理解你,我们也尊重艺人的个人创作,我们知道你为这次solo回归费了很多心血,我们也知道……”
“你知道啊。”我发笑“既然知道为什么不用我的方案?从去年夏天到现在,你们要改哪里我就改,一遍一遍地改完交上去,否了我十几次了,你演开端啊,无限循环是吧。我都二十多岁的人了,站你面前也这么高一截子,你愣是拿我当傻子耍是吧。”
对方不作声,我也知道明白其中原因,我这次是想着我命由我不由天,挣扎着试一试,可没想到狗公司的混天绫绑的还挺紧。
他们要的不是真正七彩斑斓的灵魂,要的是徒有其表的木偶娃娃,没有娱乐公司是专做慈善机构的,他们包装了你,创造了你,他们必然要从你身上拿走翻倍的利益。
任你才华横溢,任你奇思妙想,都不关他们的事,你越聪明,他们觉得你越危险,越害怕绳子捆不住你。
他们就是要让你明白,没了公司的包装和策划,你就什么都不是了。
所以公司的艺人很少会被允许参与制作,就连我这个目前来看也算是棵摇钱树的艺人也不会被允许。我这个风筝在人们的视线里飞得再高再远,他们只要想,就能伸手一把将我扯下来。
几年前,我听到有些艺人充满感激地说这次准备的歌曲是自己喜欢的时,我嗤之以鼻,我那时心想,销量和音源才是两座大山,谁会在意你真正喜欢什么。
如今也轮到我身上了。
算了,凑合着干满合约就滚蛋吧。
“下次说要给我安排个人回归的时候,记得明确告诉我,不要提任何方案,免得我劳神费力。”我把桌子上的方案随手丢进垃圾桶“但是我觉得,我好歹也是给公司赚了几栋楼的,话语权至少要有吧。”
主管见我让步,急忙笑盈盈地点头:“那是,那是肯定的。”
“我不要这个制作人的曲子。”我指了指墙上挂着的相框,那里面装的是我初solo销量破百万的认证照片“我要那次的那位制作人。”
主管脸上的笑盈盈马上就僵了,他为难地问我:“确定这位制作人不行吗?这位是monster第三次正规专辑的歌曲制作人啊,当年咱们拿了音源大赏呢。”
“拿大赏是因为当时monster火,粉丝给刷上去的。”
主管还是为难的样子:“这位制作人真的不错的,圈内有名的。”
我无语地直翻白眼,赵柏问他:“都决定要用公司的曲了,换成初solo的那位叫Yisran的制作人不行吗?要是因为时间紧的话,回归可以推迟可以等啊,反正现在预告也没拍音也没录什么都没弄,实在不行,从咱们公司的曲库里找首这位制作人的不行吗?”
我问主管:“咱们现在不跟Yisran合作了吗?”
“也不是不合作……”
“既然你不方便说,那你把他的联系方式给我吧。”我掏出手机“我去问问他。”
“Yisran他……其实四年前,咱们公司给部分艺人发单曲的时候,我找过他,当时我跟他说这个策划里的艺人有你,想着初solo就是他做的,这次单曲还找他做。”
我点点头:“嘛,我当时还跟你说他蛮不错的,如果可以长期合作就好了。”
主管尴尬地笑笑,和其他几个工作人员对视了一会,又扭头劝我:
“顾墨,又林那次把歌曲拿给我之后,就跟我说了,今后就不再接任何和你有关的合作。”
街边路牌的轮廓被俗气的黄色小灯球缠绕,我不止一次跟人吐槽过这些路标,冰冷冷的金属牌上硬是要写的花里胡哨,像青春期看过的疼痛小说,不是“我在北京很想你”就是“想你的风又吹到了北京”,多看一眼就会让人觉得要酸掉大牙。
想念是件很蛮幸福的事,如果我没被它缠上的话。
忘了是哪年,我的收入终于还清了公司的培训费,开始正常清算,没过多久,我攒下了能买一间小公寓的钱。我庆幸自己不用再和周佳能挤一个房间,不用在睡意朦胧的早晨跨过堆了满地的盒子和衣服去洗漱间门口排队,不用再和他们剪刀石头布决胜负,选出一个倒霉蛋去洗碗。
我享受了三个多月的独居生活,后来因为团体活动,我决定暂时搬回宿舍住,开门的瞬间,我正要弯腰脱鞋子,就被李又林抱住了。
他说:“我好想你呀。”
因为记不清是那一年,所以也记不清那个抱我的李又林是多少岁,只记得他那时候薄薄的一片,像是刚抽条的小树苗,语气还带着小孩子那种自然的撒娇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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汽车鸣笛声响起,又将我拽回现实,我挺烦自己老是去想过去的东西,那些东西又回不来了,再想也回不来了。
觉得胸口闷,我把外套拉链拉下来,可是溺水般的窒息感还未消失,我像躺在海边金色的软沙上,腥咸的海水漫过我的身体,流进我的鼻子、嘴巴、眼睛,流进我的心房,随之而来的是难以忍受的剧痛。
“顾墨,你别多想了,我们还能找到更好的制作人的。他那种曲风,做得不错的多了去了,又不是独他一个。”赵柏坐在主驾驶,撇了眼车内后视镜,伸手把空调打开。
我闭着眼摇摇头,从喉咙里艰难挤出两个字:“不是”,我想尽力控制住自己的表情,别让悲伤用这种形式难堪地表现出来。
我答非所问,觉得浑身脱力,我知道在赵柏眼里,我此刻的表现可能像个发狂的妒妇,他知道我嫉妒李又林,嫉妒他的样貌,嫉妒他的才华,嫉妒他的全部,于是赵柏又试图安慰我:“顾墨,你写的不比他差,只是咱们公司就是这样,他不让你用自己的曲,不代表说你的曲写的不好啊。”
干笑几声,不再答话,我没办法去跟他解释清楚,我俩这番胡说得驴头不对马嘴。
我真想告诉赵柏,如果我还是从前那个因为李又林比自己强就难过的顾墨可太好了。
真正使我难过的,是方才主管口中那首《rising》,难过的是写那首歌的人,是李又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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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首歌的发行是在某一年的年初,在那之前不久,我将房间里所有和他有关的,和那些所谓浪漫回忆有关的,被我称之为“垃圾”的东西,不管不顾地装进一只纸袋,然后狠狠砸在李又林身上。
我跟他说,你就是黏在我脚底的口香糖,是一条惹人厌烦的哈巴狗,是想拖着我下地狱的水鬼,我恨不得你死了,恨不得从来都没认识过你,你最好滚远点,别站在我面前惹我恶心。
那是一个很好的春天,monster蝉联了三年年度最佳组合,完成了海外巡演,我们真正的登峰造极了,但李又林的爱情没熬过寒冬,死在了春天来临前的那一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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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痛苦地缩成一团,在心里告诫自己“停下停下”,我不敢去回忆李又林在听到那番话后的表情,我在想如果回忆是具象的就好了,我要一刀刀割得彻底,让他们别来阻止我忘却过往。
“顾墨?”赵柏将车停到路旁,伸手去拉我“你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我避开他的手,摇摇头:“送我回家吧,头好痛。”
我在心里想,李又林在把那首歌交给公司那刻,会不会想起前几天我朝他身上砸东西时的丑恶嘴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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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讨厌别人提起我刚出道时的样子,那时我是个不折不扣的丑小鸭,但我从小到大的角色却是白天鹅。
我家庭条件不错,爸妈又是开明的人,人家说男孩要穷养女孩要富养,我妈一听不乐意了,吹胡子瞪眼地跟人吵吵起来,她说哪可不行,那是潜在的重男轻女思想,不论男孩女孩我都要把他养好。
我妈是一个很酷的人,干什么都风风火火的,九十年代中,她抱着我坐了几个小时飞机,飘洋过海去看她口中远在韩国素未谋面的老公,她跟我爸掰扯着讲道理,她说你是在北京跟我领了证有了孩子的老公,但安七炫是我一见钟情的老公。
我爸懒得听她瞎扯:“你到底得一见钟情多少人,前几年喜欢那个老跳太空步的,现在又看上个整天穿的跟迪士尼玩偶一样的。”
那时的我连幼儿园学历都没,更别提台上的人唱的还是叽里呱啦的韩国话,我穿着H.O.T的白色应援服,被我妈抱在怀里,就看见几个穿得五颜六色的人满场跑,其中有个带黄帽子的把我抱上台,周围的人群爆发出尖叫,我心想这帮韩国老娘们儿吵吵死了,于是板着个脸也不笑,那个黄帽摸着我的头说:“这个小男孩很有大明星的风范哦。”
虽然我和我妈都没听懂这句话,但还真让他说中了。
我们家没一个人有音乐天赋,偏偏我嗓子亮得撼天动地,我妈百思不得其解,我爸说这属于基因突变,我妈想管他基因突变不突变的,反正这嗓子不能浪费。
她给我请了老师,每天学两个小时钢琴和一个小时声乐,那个年代钢琴贵的吓死人,但我妈看我坐在上面弹得乐呵呵的,咬咬牙还是买了台。
我去参加过各种各样的比赛,几乎都能拔得头筹,所以我至今搞不懂,那年青歌赛我为什么落选了。
这也许是冥冥中注定的吧,我这个从小到大被欢呼声和掌声簇拥的人,也要来尝一尝坐冷板凳是何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