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皇城内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暖阁内炭火烧得很旺,盛璟随手翻着大臣们递上来的奏折。看见一个催他娶妃立后的,他抬眼回去看了看是哪位这么没事找事。随后,随手将折子扔到一旁的地上去了。
沈容清正在一旁伏案写着什么,听见动静微微抬头,正巧对上盛璟直直投过来的目光。
沈容清微觉窘迫,轻咳一声,扭头回去继续做自己的事了。
沈容清少时觉得,盛璟聪慧善思、性格果决,还很有自己的想法,是继承大统的不二之选。后来盛璟登基,沈容清觉得自己以前想得没错,就是这人好像有很多副面孔,朝堂之上不苟言笑、喜怒不形于色,处理奸佞反贼时出手狠辣,私下与大臣议事时又温和得体。
当然,最近他才知道,最后那一点只针对他一人而已。
这些印象都是过去的事儿,如今沈容清已经默默在脑中给盛璟贴上“黏人”的标签了。
说出去得让全天下人笑掉大牙,堂堂九五之尊,自那日与沈相推心置腹一番后,成日找机会黏着人。不是今天借口有要事商讨留人,就是明天借口事务不多想出宫散心然后跑去沈容清的小院儿。
最近尤其得寸进尺,九五之尊借口雪大沈相身子不好,每天上朝奔波不便,妄图让沈容清拾掇拾掇入住皇帝寝宫。
笑话,上朝有暖轿,又不用他自己走。
沈容清要脸,所以二人各退一步并达成共识——住可以回去住,但处理政务得留在盛璟跟前。
于是就出现了如此奇景:当朝皇帝和丞相每天挤在一间屋里办公。
当盛璟扔催婚折子扔到第四封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了:“这些人天天都没别的事情干了是吧?喜欢娶妻纳妾自己多娶几个就是,烦我作甚!”
沈容清执笔的手一顿,轻声道:“陛下是该考虑这些了,皇室血脉需要您延续呢。”
盛璟做了个深呼吸,咬着牙道:“你再大声重复一遍,刚说什么呢,清儿——”
沈容清继续低着头,小声嘀咕:“都说了不准这么叫我。”
这个称呼怎么听怎么羞耻,偏偏盛璟还就喜欢这么叫他。
“哦?”盛璟起身,挪到沈容清身后,双手从沈容清身体两侧伸过去撑住桌案,将沈容清困在自己怀里,俯下身在人耳边重复:“清儿——”
沈容清妥协了:“我错了。”
盛璟不甚满意,长腿迈过沈容清坐着的软凳,手臂将人一捞,自己顺势坐在软凳上,把沈容清按在自己怀里:“这就完了?”
沈容清后背靠着盛璟结实的胸膛,微微挣扎了几下,强行转移话题:“今日楚王不是要携王妃入宫么?”
盛璟在沈容清耳边低笑,唇擦着他的耳廓,不买账道:“爱卿,不许转移话题。”
随后他偏头,慢悠悠地啄吻着怀中人的耳垂与脖颈,惹得人轻轻一阵颤栗。
“陛下。”沈容清无奈地搁下笔,觉得暖阁内的炭火似乎烧得太过了:“人估计快到了。”
盛璟最后在人侧颊上亲了一口,才妥协一般顺着话答:“来了再说嘛,他们应该会先去见母后。”
沈容清微微挣扎着:“陛下,您先别这样,光天化日的——”
“嗯?害羞什么,谁要进来都会有人通传。我还不舍得你这副样子被旁人看见呢。”
哪副样子了?沈容清腹诽,这人怕不是鬼上身了,以前怎么没觉着盛璟这么不知羞呢。
沈容清恍惚间生出一种羊入虎口的危机感。
盛璟也不闹他了,双手箍住怀中人的腰,下巴搁在人肩膀上,语气平常间带着些轻松:“三哥这次是拖家带口,带的可不止王妃。”
沈容清也不挣扎了,安心地靠在盛璟怀里:“世子也来了?”
“可不止。”盛璟道,“我三哥和他家王妃生了一堆,这次母后寿辰好歹是个整数,他们一家就浩浩荡荡跑上来了呗。”
沈容清被他的表述可爱到了,轻轻笑出声来。
先帝共有六位皇子和三位公主,三皇子楚王、大皇子、大公主与盛璟都是皇后所出。先帝与如今太后可算伉俪情深,太后是个温和端庄的大家闺秀,教育孩子很耐心,于是盛璟与同胞兄长和姐姐关系自小便亲厚。
盛璟的这些兄弟姐妹中,大皇子于弱冠之年战死沙场,二皇子早夭,四皇子也就是齐王叛乱已故,盛璟排行第五,六皇子刚满十四,他母妃难产而死,如今是陪在太后身边。
至于二公主和三公主,一个远嫁和亲,一个尚且年幼。
盛璟亲姊大公主盛钰与一个从四品文管家的儿子看对了眼,十四岁就不管不顾地嫁人出了宫,如今小日子过得滋润美满。至于楚王盛珏,他自小便是个松散闲慢的性子,十五六岁就开始到处游山玩水,十七岁那年与江南一绸缎商家的独女一见钟情,直接修书一封来了皇城,提前通知了一下先帝和太后,表示你们让礼部随便准备一下就行,我马上回来就可以成亲。
本朝历来立贤不立长,先帝一看也就只有盛璟能指望了。
后来盛璟登基,盛珏表示你随便给我封个啥都行,我就想回家抱着媳妇看孩子。盛璟心想那你这种家庭幸福的就别在跟前碍我的眼了,把人一家打包扔去江南给了个封地。楚王妃给楚王生了仨儿子俩闺女,其中两个最小的还是龙凤胎。江南山高路远的,楚王一大家子人实在不好来回跑,因此楚王府上已经三年没人回过皇城了。
“三年前楚王带了王妃和两个稍大些的儿子回来,”盛璟说,“我见他家老二长得可招人疼了,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像对儿玻璃珠子。那会儿他也不过五岁,算算如今也八岁了。待会儿人到了你跟我一块儿见见兄嫂,也见见那孩子,看看喜不喜欢。”
沈容清原本听盛璟跟他讲什么孩子时心里有点酸溜溜的,毕竟自己又不会生。但听到最后一句的时候,他脑子顿住,一时间没转过弯儿来:“啊?”
盛璟见他的神色,不禁用食指轻轻刮了下他的鼻尖。明明是不小的人了,一发怔时神色却还是可爱得像个小孩子。盛璟想了想丞相大人平日里待人温雅疏离的模样,又瞧了瞧他现下这副模样,不觉把搂着人的手又紧了紧,笑道:“你不是总担心我绵延后嗣的事儿么?我之前让你给我生一个,你又是瞪我又是不理我。那算了,你不给我生我也不逼你,反正我三哥家崽子多,我从他那儿要一个。”
沈容清咂摸出了“直接抢一个”的意思。
盛珏,一个已至而立之年的王爷,现如今差点从椅子上弹起来。
“盛璟你是疯了吗?”他恨不得咆哮出声,“你和沈相要在一块儿我没意见,但你不能直接从我这儿抢孩子吧?”
盛璟看着不远处牵着沈容清快乐喂鱼的小屁孩,斜睨了一眼盛珏。
盛珏,一个三十年没怎么发过脾气的散漫王爷,终于在被看这一眼后第一次爆发了:
“你这是拐带!”
不远处的一大一小恰在此时一同笑出了声。
盛珏:……
小孩子的笑声是清脆响亮的,但沈容清那轻轻的笑音还是毫无障碍地传入了盛璟耳中。于是看着那人,盛璟凌厉的眉梢眼角也变得温和起来,轻轻弯了嘴角。
盛珏一见盛璟这神色,嚯,人家压根儿没搭理自己。
盛珏拍拍盛璟的肩:“我尊贵的陛下,您是真打算和沈容清成亲么?”
盛璟眼神都没匀给他一个:“不然?”
盛珏叹气:“你是皇帝,爱喜欢谁喜欢谁去,谁也管不着。但沈容清是丞相,你们二人若是成婚,这事关朝政,群臣……”
盛璟终于舍得给他哥一个眼神:“连你都懂的道理,我不懂?”
盛珏闭嘴了。
盛璟继续:“成亲自然要成,但关其他人什么事?”
亲生兄长如盛珏,明白了自家弟弟的意思。
“所以,”盛璟转回头,视线继续锁定在沈容清身上,掷地有声道:“你儿子归我了。”
盛珏咬牙切齿:“你……”
“其实不这么急着过继也可以。”盛璟说。
盛珏刚准备松一口气,但直觉告诉他不可以松,接下来绝对没好话。
果然,盛璟接着说:“你如果想回去好好教育他我也是放心的,等他长大一点我直接封太子也可以。但朝中那群人成天叽叽喳喳,我烦,所以我再三权衡,觉得还是提早过继好。”
去你三姑六婆的再三权衡吧。
不就是因为你自己说的嫌烦吗!?
盛珏平生第一次后悔少时没习武,不然现在他可以身体力行地对自己即将失去的亲儿子演示一下什么叫殴打皇帝。
雪未化尽的时候,皇城里降下了第一场雨。
夜里的风拼命呼啸着,带着雨滴噼里啪啦地四处砸下。这场雨是冷的,是强硬的,砸得万物不得安宁。
寝殿内唯余一支摇摇晃晃的蜡烛,能照亮的范围实在有限,只能隐隐约约照见床帐后的身影。
“疼?”盛璟停下动作,轻声问。
“不……”
“那我的清儿怎么还哭了?”盛璟俯身,胸膛贴着人轻颤的背脊,扳过怀中人的脸,轻轻将眼角的一点泪花儿拭去,继而接了一个带着安抚意味的吻。
“膝盖疼么?”
床榻软得很,膝盖怎么会疼?沈容清摇了摇头,缩在盛璟怀中轻颤:“慢点。”
盛璟低低在人耳畔笑着,略带沙哑的嗓音响起:“你知不知道,说了这话,我就更不可能慢了。”
沈容清又往人怀里钻了钻。
盛璟吻了吻沈容清的鬓角,将人翻了个身正对着自己,边替人揉着膝盖边动作:“膝盖都红了,还说不疼?以后不那样了。”
沈容清难耐地四肢都攀附着盛璟,迷迷糊糊间他心想,膝盖磨红了你在这心疼,其他部位怎么没见你心疼我。
雨没完没了地下了一夜,殿内的唯一一抹烛火摇摇晃晃,苟延残喘到了破晓时分。
太阳终于得以冒头时已是卯时,盛璟抱着怀中的人睁开眼,望着床帐顶部长叹一声,从此君王不早朝啊。
想起床,又舍不得怀里的人。盛璟看了看睡得正香的沈容清,干脆眼睛一闭,决定今天破格放纵一下自己,做个昏君。
谁知刚闭上眼没多久,门外就有太监通传,说是小太子来请安了。
盛璟捂了沈容清的耳朵,告诉门外太监让人先等着,然后内心开始挣扎——不想起,不能动打扰到媳妇睡觉,但又不能让小孩子等太久。
谁知这时沈容清迷迷糊糊地醒了,下意识地喊了一声“阿璟”,嗓子还是哑的。
盛璟勾起嘴角——看来是昨晚逼着人喊太多次了,平日里沈容清鲜少肯主动这么喊他。
“不再睡一会儿?”
“不睡了。”沈容清模模糊糊地应,却丝毫没有要起来的架势。
“你再睡一会儿,小家伙来请安了,我去看看。”
沈容清轻轻摇摇头,发丝在盛璟的皮肤上蹭着,带起一片酥麻。
“还堆了好多事儿呢。”
小太子像模像样地对着盛璟道了句“给父皇请安”,又冲着沈容清甜甜地喊了声“爹爹”。
小太子对这茬儿已经熟练了。
小孩子心性单纯,管盛璟叫“父皇”,管沈容清叫“爹爹”——这是盛璟的授意,再管楚王那个亲爹叫“父亲”,反正三个都是爹,爹得千姿百态,也不会多想别的。
小太子高高兴兴跟三爹中的其中二位展示了最近学的功课,得到沈容清微笑着的“不错”和盛璟微微的点头后欢欢喜喜地跑了。
盛璟侧头看着微微带笑的沈容清,突然有点感慨。
若是生在寻常家也挺好的,每天和心爱的人聊聊天下下棋,再检查一下孩子书读得怎么样——孩子嘛,可以收养或过继,晚上再和心爱那人做点儿快乐的事儿,一天就这么普普通通地过去,也挺好的。
沈容清察觉到了盛璟的视线,转头与他对视。
盛璟在那一刹那又觉得,随便吧,生在什么样的家里都随便,只要有沈容清,什么日子都令人满足。
*
盛璟悄摸翻着礼部呈上来的表,心虚似的瞟一眼沈容清再看一眼内容,又瞟一眼沈容清再看一眼手中的内容,如此反复多次后,盛璟发现一个问题——自己这儿都看完了,那边沈容清为什么头也没抬过一下?
盛璟看着沈容清伏案提笔,忽然担心——不会是沈容清的腰坐僵了吧?
回想起昨晚的荒唐事儿,盛璟觉得自己还是应该多多体贴一点,毕竟……嗯,咳,狠了点儿。
他又重复着重复了无数次的举动,挤过去占据了沈容清的位置,再把人按怀里看人写字。
起初沈容清别扭地表示抗议,委婉表示别总成天抱来抱去,自己又不是娇媚的女子。后来沈容清放弃了抵抗,反正他又打不过盛璟。
“你别闹。”沈容清头也没回,“我在算账。”
“算账交给户部算去,你在这帮什么忙?”盛璟缓缓替沈容清揉着后腰:“还疼不疼?”
沈容清手一顿,脸上飞快地爬上两片可疑的绯红。腰是揉一揉就不太疼了,但其他地方就不一定了。
沈容清无视这句问话,回答了上一个问题:“就是户部算不好,我才自己动手。”
“怎么?”盛璟眉头微微一皱。
“你先等会儿,马上好。”
盛璟就不急了,耐心帮沈容清揉着后腰。
又过了大概一刻钟,沈容清终于长出一口气,放下笔自然地向后靠在盛璟怀里:“弄完了。”
“怎么?”盛璟问。
沈容清动了动,似乎是想站起来。
“你先放开我,说正事儿。”沈容清道。
他不太习惯说正事时跟盛璟用耳鬓厮磨的架势,公事就要有公办的样子。
盛璟也知道他这个习惯,于是放开他,二人换到一旁端端正正地面对面坐着。
盛璟问:“户部的账算了半天,是这两天昌宁大街的事儿么?”
“嗯。”沈容清点点头。
近日化雪,又恰遭连绵大雨。昌宁大街是平民住宅区,住户非常多,一家挨着一家,房屋建造得也不似官员或富商家那般精致牢固。这下突逢恶劣天气,昌宁大街积水逐渐增多,一些地基不牢靠的房屋甚至已经塌了。在这种人多的聚居区,这无疑会引起连锁反应。这些天,昌宁大街的百姓苦不堪言,事情报上来,沈容清叫人先去摸清状况,这下可好,发现源头在于排水系统出了问题。
“工部踢皮球给户部说户部没给够钱,户部又说兵部和礼部支走了太多银两。”沈容清叹气,“这事儿陛下也知道,这些人每逢出事就喜欢互相推卸责任。”
盛璟皱眉:“账有问题?”
“嗯。”沈容清按按太阳穴,“往年都没有出现过开支不足的问题。我方才仔细核对了从户部走的各项开支,再对照各个对应的去向,发现——”他轻轻皱眉“户部的账有大问题,几年内的银两总有些数字对不上,户部记的支出总是多余实际需要。只不过前几年差的不多,去年和今年开春到现在的账出入明显大了起来。”
余下的不用多言,盛璟心里自然就有数了。
自他登基以来,就没见过敢这么明目张胆贪污的。
还是胆子越来越大的那种。
盛璟脑中细细将户部的几个官员过了一遍,心里大概有了数,便对沈容清道:“这事儿你不用管了,我差人去办。”
说罢,盛璟皱眉暗自恼怒了会儿后,不知不觉间思绪又飘远了。瞧着他家沈相这伏案算账的模样,脑中恍惚闪过一个词儿:勤俭持家。想罢,盛璟迅速将这个念头从他脑中抹除:他家丞相那可是执笔为社稷的栋梁,是文曲星下凡了,那可比“持家”厉害的多!
莫名其妙地偷偷骄傲了一把后,盛璟起身走向沈容清,一把将人打横抱起。
沈容清被这一下搞得猝不及防,下意识伸手搂住盛璟的脖子,小声道:“陛下,您这是——”
“我?我白日宣淫。”
盛璟抱着人大步进了寝宫,将人轻轻放上榻:“午休。”
沈容清眨巴了一下眼睛。
盛璟示意他再往里去一点,自己也上了榻:“再别想啦,闭眼。你要是再一不小心累病倒怎么办?再吓我一次么?”
沈容清小声应了句“哦”,随后乖乖闭眼了。
安静了不一会儿,盛璟突然开口问:“冷不冷?”
“不冷。”沈容清被他这话问得莫名其妙:“炭火是足的。”
“这样么?”盛璟侧身面对着沈容清:“但是我怎么感觉有点冷。”
话音还没落,他便一伸手将人搂进怀里,而后故意道:“嗯,这下不冷了。”
又来了,沈容清无奈地想,直接上手不就好了,做什么每一次都要变着花样找个借口逗人玩。
树木抽芽的时候,朝中终于消停了下来。
盛璟放下各处边关守将们发来简述各地情况的折子,抬眼就见沈容清仍然在低头翻看手中的东西。
盛璟略带不满道:“爱卿,你怎么总是比朕还忙。我何时抬头你都是低着头的。”
沈容清头也不抬地应道:“陛下那儿都是重要事务,数量自然是少些。”
盛璟晃悠过去,站到沈容清的桌边与他相对,抽走几封已经被沈容清挑出来放到一边准备给自己看的折子,一边随手翻看快速浏览着,一边看似漫不经心地开口道:“我让礼部都置办好了。”
沈容清没在意,继续低头翻看,随口应:“嗯?什么?”
盛璟咳了几声,尽量用平常语气道:“清儿,咱们成亲吧。”
这下沈容清的注意力可是全被盛璟分走了,翻页的手一颤,愣怔了一会儿才抬头看盛璟:“什……什么?”
盛璟放下奏折,双手撑着桌案,微微俯低身子,望着沈容清瞪大的双目:“拜堂、成亲,愿不愿意?”
沈容清耳尖泛红,偏开头小声道:“怎么突然就……”
愿意他自然是愿意的,就是这消息来的太突然了。
盛璟也不催,等沈容清自己消化。
沈容清艰难地找回理智,然后抓住了关键:“你……咳,你刚说什么?准备……好了……?”最后四个字声音越来越小,盛璟差点没听清。
盛璟连忙点头:“对。”
沈容清强行稳了稳讲话的音调:“那、咳,那这件事陛下打算怎么向百官解释?”
他没把话说的太明白,但盛璟肯定是知道他要问什么的。
“这个嘛,也安排好了。”盛璟一笑,“我只是问你愿不愿意跟我拜堂,和那些旁的家伙有什么关系?”
沈容清被这个劲儿过大的消息搞得一时间内都处于震惊中,脑子也没顾得上转弯,只好继续楞楞地看着盛璟。
盛璟将自己和人再度凑近些,近乎是鼻尖挨着鼻尖:“问我如何安排是什么意思?朕以为,爱卿这就是表明同意了。”
沈容清与他对视,眨巴了一下眼睛,长长的睫毛扇动着,好似带起一阵微不可查的清风,拂过盛璟的眉梢眼角,惹得人心中荡开一丝丝细小的涟漪。
盛璟也冲沈容清眨眼,或许也有这么一股细小的风,使得沈容清恍然回神,稍稍侧头,让从脖颈延伸至耳尖的一层淡粉暴露在盛璟眼前。
“就是……就是同意了。”
听闻这话,盛璟一时间有了点出乎意料但又在情理之中的欣喜之感。往常关于二人之间的亲密私事,沈容清是极少直接表达出什么的。他很少说情话,也很少直接回应盛璟的情话。大多是强撑着一副淡漠表情,然后让泛红的耳尖和面颊出卖自己。至于旁的嘛,都是盛璟要主动些。比如有事没事搂搂抱抱一下,挨在一起耳鬓厮磨。就连行那周公之礼,都是盛璟酝酿了好些天才连哄带骗地扒了丞相大人的衣服,放纵几乎一整夜后换来的是丞相大人整整一旬都有点惧怕寝宫那张宽大的床榻。
所以现下他能有这么直接的回应,盛璟是欣喜的。
或许是沈容清将这份自认为永远不会得到结果的情愫在心底埋了太久,也掩饰了太久,所以习惯了不表达。盛璟想了想少时沈容清与自己独处时的神色,那时的他似乎就已经学会了掩饰。
而盛璟之所以还能记得,便是因为那时的他几乎成天都在观察沈容清,想从那无波无澜的外表下找寻出哪怕一点点不一般的感情。
好在终究是没有错过。
*
那日的帝王寝宫挂满了红,但除去上下打点和主持喜事的宫人,就只有太后与沈容清的父母三人在。
其他步骤能省的都略去了,唯有这三拜不可含糊。
这是对他们相爱的见证。
沈氏夫妇在初闻自家儿子和皇帝的事情时还是不太能接受的。二人长吁短叹了好些天,最终是年逾古稀的沈老太傅开解了他俩。
沈氏一门已然儿孙满堂,最有出息的沈容清官至一人之下的丞相,家中更是还有个德高望重的三朝帝师沈老太傅。沈家已是当朝鼎盛世家,还有何期盼?不过是儿孙们都能过得称心如意。家中在朝为官者,除了沈容清,都是两袖清风无甚大权的文官,不怕皇帝忌讳什么。皇帝既肯不顾世俗选择不纳后妃只与沈容清成婚,这已经是对二人情意最好的证明。再加上盛璟自小受老太傅教导,老太傅深知皇帝为人,这也算是一重保障。
以后的路要怎么走,老太傅也不知如何预判。但现下来看,这门亲事无甚不可。
于是沈家这边终是松了口。
虽然不同意也没办法,总不能抗旨。
另一边太后那儿就好说话多了。太后虽得先帝青睐,但并非专宠于后宫。她本是无意入宫的,入宫后又见惯皇家人的不幸。因此太后并不欲干涉子女的婚事,只是在得知这一消息后提点了几句盛璟,便安安心心跑来受这一拜了。
沈容清说什么旁的也不要,不论盛璟要送的东西名号是聘礼还是嫁妆,也不论自己要送的是什么,都不需要。
是成婚前夜,沈容清搂着盛璟的脖颈,亲昵地耳鬓厮磨。他说——
“我以我一生的忠心作嫁妆,助你坐稳这至高无上的位置,也给你绝无二心的爱。”
“你就用这百年安稳河山与自己的一生康健作聘。”
他们没有顾忌婚前分房的礼数,没有规规矩矩的三书六礼,没有轰轰烈烈的帝王娶亲规制,也没有旁人流水一般送上的贺礼。
他们是如今这世间站在最顶端的两个人,却拥有着世间最简洁的婚礼。
既然出于多方考量,他们无法大操大办,更无法像寻常人那般收到来自成群的宾客送上的祝福,那便只需日月星辰为鉴,只需这浩荡山河为聘,他们相爱,只关乎他们自己。
就好像沈容清独自买下了那座小院,他不在乎自己官至几品,不在乎头脸排场,只要自己住得舒服,住得喜欢,那旁的就都无所谓。
盛璟将怀中横抱着的沈容清轻轻放上床榻,红烛帐暖,他俯身看着身着一身明艳喜服的沈容清问:“会觉得委屈么?”
沈容清明白,他问的是这场看似乏善可陈的成婚仪式。
沈容清摇摇头,起身,用一个绵长的吻作了回应。
沈容清轻轻挡开盛璟伸向自己衣带的手,在盛璟疑惑皱眉时道:“我……我自己来吧。”
他下了榻,一件一件剥去身上繁复的衣饰,缓慢又仔细。
两人的喜服是盛珏在江南挑了最好的料子后,由楚王妃一针一线仔细做好送来的。其余的饰物,也是长公主盛钰一样一样过了手。
沈容清心疼这身喜服,他不由自主地想,这或许是自己能想到的,最美好大婚仪式。从今以后,他与这帝王家便再也脱不开干系,而这些置办,是他能感受到帝王家给予的最大的认可与善意,却又像是寻常人家成婚一般,亲属们都会送上灌注了沉甸甸心血与诚意的贺礼。
咳,所以如果不自己仔细换下来再做别的事情,而是让盛璟这个每次都急不可耐地近乎是直接撕开人衣服的家伙来,估计要白白糟践楚王一家和长公主的心意了。
更何况……沈容清想,日子这么好,盛璟应该拥有一个美好又难忘的洞房花烛夜。
如花瓣般一层层地褪去之后,剩下的是沈容清如同白瓷般完美的身躯。
盛璟不是第一次见沈容清这衣衫下的美好,但此刻这人映着喜烛朦胧的光晕,走到红帐之下时,他的心跳还是不可抑制地加快。
仿佛有什么给了他重重一击。
床帐后,他在眼神迷离的他耳畔轻声呢喃:
“许了我,这辈子,你命中的的每一刻,身上的每一寸,心中的每一丝情感,都归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