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摁这里,”尹星遗把按钮面朝寇浣,“这里是解锁按键。”
尹星遗现在在手把手教寇浣怎么启动车。
寇浣点点头。
“这上边画着呢,应该还比较通俗易懂,这个白色的锁开着,说明是解锁,闭上了,说明是上锁。”
寇浣凑过去,像个好学的徒弟,专注地盯着尹星遗的指尖。
“更方便一点的呢,其实你只要靠近车,它就会自动感应到你,然后,”尹星遗按了两下车门把上的小格子按钮,一声“咔啦”,他拉开门,“这样就得了。”
寇浣嘴巴张成一个O型,觉得这玩意儿好神奇。
他不是没坐过车,但高科技的自动挡他是第一次近距离接触。
还有个一对一辅导老师。
这老师还长得贼好看。
这待遇,这排面。
在某个暑假,他借着和同学出去玩的名义,穿上他唯一一套“珍藏”的便服,跑到某工厂去当打杂的临时工,还赚了几百块钱。
爸妈也没空暇时间管他——他妈妈当时忙着找工作,只是叮嘱他别乱花钱。他爸爸……可忙了呢!成天愁着怎么从各个街坊邻居口袋里捞钱,麻将事业繁忙,哪里得空管自家孩子呢。
能让寇浣天天跑出去跟别人玩,还不用自个儿费心做就能解决一顿饭,何乐而不为?
当然,寇浣赚了钱也是自己偷偷藏起来。
他好怕自己辛辛苦苦挣来的一丁点血汗被那个人拿走出去挥霍了。
工厂的哥哥们叔叔们都很憨厚,也没欺负寇浣是个哑巴,都把他当弟弟看,还教了他不少东西。
那是寇浣唯一能感受到人间还有丝温暖的地方,虽然地上布满了冰冷的钢筋。
寇浣最得意的一项新技能就是,他学会了怎么开手动挡的车。
“诶!小浣!”他记得当时那个黝黑的叔叔从车窗探出头这么喊他,“来,叔教你开车!”
比现在要矮得多的寇小浣屁颠屁颠跑去黑叔叔跟前,虽然脸上一点儿表情也没有,但婴儿肥还没退的小脸是红扑扑的。他走路时叮铃桄榔的,因为他图方便,把工人们需要用的螺丝钉,小配件啥的都放在了自己兜里,只要有谁一喊要什么零件,寇浣就能边在兜里掏掏,边跑过去“送货”,省时间。
“哎哟我天,你这要打游击战啊!”黑叔叔笑得很慈祥,他一直很喜欢这个老老实实听话,勤勤恳恳干活的小孩儿。
而且觉得挺心疼,这孩子每回都是自己坐公交来上班儿,而且都穿那么一套衣服,再加上这埋没在水泥地下的气质,绝不像是老板儿子来体察民情的,更像是家里条件不好,孩子为维持生计,给家里出份力的。
“你看啊,先踩左边这个,这玩意儿叫离合器,把它踩到底,手也得动,挂一档,一档在哪儿你瞧准了,”黑叔叔这么给寇浣示范着,“右脚准备好咯,然后……”
最后一步停车教完,黑叔叔就叫寇浣自己操作操作。
寇浣这孩子,虽然传说他说不出话是发烧烧傻的,脑子此时却异常灵活,第一回就上手了,成功把皮卡车稳稳开出车库。
他头一回觉得自己并不是那么无能没用。
“然后其他的……不重要,”其他按钮目前也没什么用处,尹星遗就先教寇浣这两项,“然后,你坐到驾驶座,重点来了啊!”
尹星遗招招手,寇浣就凑过去了。
“左边是脚刹,右边是油门,别踩错了,要飙出去就出大问题,”尹星遗偏了偏头,让寇浣上半身挤进来,“一边按这个开机键,一边踩刹车踏板。”
引擎声轰鸣,宣告了自己的苏醒。
寇浣一直很尊敬崇拜能教给自己有实质性用途技能的人。
他现在眼里是漫天星辰,容得下尹星遗在里边遨游。
原来这小鲜肉还有点儿用处。
就是尹星遗的头发丝儿蹭得他的脸有点儿痒。
在密闭且狭小的空间内,尹星遗身上的乌木香愈发浓郁,侵占着寇浣脆弱的嗅觉神经,企图在他的脑容量里拥有一席之地,好生根发芽。
怎么那瓶小样都没这么上头的效果呢?
不是冲鼻,是那种令人心醉的上头。
学校不是没有男生喷香水的。
有些是比较讲究,觉得撒点儿香水是对周围人的尊重。
有些则是那些有对象的,一个个的,争奇斗艳,骚出天际。
然而总有那么些直男癌,觉得真男人,就不应该抹娘们唧唧的香水,一点儿都不阳刚!
寇浣并不这么觉得——所有人都有可以选择自己喜好的权利,只要不伤害不妨碍到其他人,做什么都是他们自己的事,外人没法瞎参合,不是吗?
而且就“娘们唧唧”这词,就显得很性别歧视,寇浣觉得这种人很低俗,从不搭理他们。
但不得不说,有些人挑选香水的品味确实不太好。
准确说是没有尹星遗的好。
——不刺鼻,不违和,不过量。
一切都是那么恰到好处,那么自然。
仿佛这就是尹星遗身上该有的味道。
“学会了吗?”
尹星遗的声音及时把他拉了回来。
寇浣忙不迭要把脑袋退出去。
离得太近了。
尹星遗也察觉到了寇浣的排斥,要说心里没有不舒服是假的,怎么可能自己被嫌弃了还乐呵乐呵的?
他冷着张脸,反正带着口罩寇浣也看不见表情。
他准备等寇浣完全退出去,他好把门甩上,以示自己的不满。
跟个孩子较劲儿……
尹星遗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尹星遗轻蔑的自嘲一笑。
这要被报道处去指不定要给他安什么帽子呢。
但,就当他伸手准备抓门时,一个与尹星遗所期待的不一样的触感出现在尹星遗手心。
既冰冷又强劲,脉络清晰,骨节分明。
而且有一点熟悉。
是寇浣的手。
他五指紧扣着尹星遗,把他往车里推。
“怎……唔!”尹星遗的嘴被堵住了,引入眼帘的是寇浣隐忍的眉头紧锁,还有他深沉的、好似饱经风霜的桃花眼,那眼神,让尹星遗胸腔里的,猛地一跳。
你以为,寇小浣是用嘴堵住了尹星遗的嘴?你以为,寇小浣没抵挡住尹星遗的绝世美颜亲上去了?你以为,寇小浣在文章的这么早就开了窍,主动出击了?你以为……
啪!
别打了,我说。
嘤嘤嘤。
——来自捂着两边红肿的脸颊,披头散发,卑微娇弱可怜兮兮妖娆伏地的亲妈。
尹星遗的眼珠子挤成了斗鸡眼,盯着寇浣挡在嘴前的食指尖。
那是个噤声的手势。
至于是为什么,尹星遗看寇浣这幅神情,估计这事儿不小。
他看不到后面,难道是遇上仇家啥的了?
寇浣把头压低,透过副驾驶的玻璃窗往宠物医院门口瞧。
——那是一大棒槌人,乌压压的一大片,扛着长筒炮、话筒、摄影机等大家伙什,连采访机都搬来了!浩浩荡荡,打头阵的那个虽然矮,但是跑得飞快,宛如大哥带着一群小弟寻仇来了,只不过这大哥胸前的工作牌随着他迈的步伐时不时抽到他脸上,就有点滑稽。
一行人如受惊吓的野牛,一头头争先恐后往前挤,生怕被身后的猛兽擒了个正着。
尹星遗坐车里都感觉到了大地的震动。
我靠,这小孩仇家这么大一帮人?把他扔了带上小猫跑路好了。
不,这不仁义,也不人道。
这孩子要是被对面那批人捶死了老妈也不会放过他。
两人就这么保持着这个姿势,让寇浣又观察了好久。
那群人都凑在医院门口了,有一个戴着眼镜的瘦高男子的衬衫,在跑的过程中,被风吹得堪堪挂在胳膊上,他都没来得及拉上,只是端着他那与他脑袋体积几乎相符的长筒,冲着医院门口,衣冠不整地瞄准,气喘吁吁地对焦,似乎就在等着谁出来。
还能有谁?
不用说都知道是谁透露的。
医院里的工作人员。
可能不止一位。
寇浣松开捂在尹星遗嘴上的手,这才发现手心有点腻滑。
他没忍住在手指一收,在手心搓了一把。
“啊,不好意思,”尹星遗从手边扯出两张抽纸,递给寇浣,“唇膏,不是口水。”
寇浣点点头表示理解,小鲜肉嘛,靠脸的,就是讲究。
他弯腰把尹星遗放在外面的脚轻轻抬起放进车里,把门关上,一边看着医院门口一边绕到副驾驶那儿。
尹星遗一直没敢看寇浣。
他现在就是一颗熟到烂的西红柿。
连耳朵都通是红的。
刚刚那个抬脚的动作也太撩了。
特别是这小孩还一副正直凛然严肃认真的样子。
那力道好像怕伤到尹星遗一样。
不得了不得了,这小孩不得了。
尹星遗趁寇浣下车这会儿手作扇,对脸扇了扇风。
等到寇浣上车时,他又是一条好……哥哥。
“怎么了吗?”尹星遗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一点三十六分。
到饭点了。
寇浣指了指窗外。
尹星遗顺着他的手指瞧过去。
那可真是当头一棒,晴天霹雳,雨中伞破了个洞啊。
这群记者哪儿来的?
不用说,肯定是内部人员搞的鬼。
他能投诉这家工作人员泄露客户个人信息吗?
寇浣此时在思考解决策略。
要不就丢下小猫,他俩跑路。
二来……那就由他进去把小猫解救出来,然后他俩再在闪光灯的狂轰滥炸中逃之夭夭。
接下来就看尹星遗的决定了。
还是街对面的老地方,那辆灰头土脸的桑塔纳里,两个盯梢者慌了手脚。
“草他姥姥,哪儿来这么多狗仔?”驾驶座的那个双手紧攥着望远镜,手背上铁丝般的毛发都根根起立,他咬着牙狠狠道。
后排的视线竟一时间飘忽不定,他也没想到这么快就暴露了。
“怎么办?要不要告诉他?”他是个讲究的人,从胸前的口袋里抠出一团皱巴巴的手帕,胡乱在额前抹了一把。
“这特么还用问吗?”前面的人没等他问完就拨通了电话,“喂?老板……照片您看看……什么?!”
尹星遗用舌头顶了顶上牙龈,有点疼,估计是急上火了。
他又透过窗户瞧了眼医院门口,用嘴型无声的爆了声粗。
握在手里的手机亮了屏,但尹星遗没想管,估计是老妈问啥时候回去。
然而手机这玩意儿,最不会看场合行事,一到关键时刻就响得惊天动地。
“喂?”尹星遗没看屏幕的来电显示,下巴抵在方向盘上,避开喇叭。
“星遗。”
“……”
也许这世间,最令尹星遗恐惧的,除了恐怖电影音效,就是对方这个人的声音。
他甚至有察觉到自己战栗的四肢,酸胀的肌肉像在刑场上被凌迟,连手指都出现了尸僵,浑身如被抽干了热量,却还在涓涓冒着汗。
他张着嘴,想要质问对方,但他什么都说不出口。
寇浣紧盯着尹星遗。
对话那头是谁?
为什么大明星看起来这么狼狈?
手抖到连电话都拿不稳?
寇浣寻思着帮大明星扶稳手机好让他说话,但他指尖刚要接近尹星遗,他就忽的一下闪开了。
“干什么!”
尹星遗声音沙哑训道,寇浣惊得手一缩。
这是大明星头一回对他这么提防,就算在他家他也这样过。
被天上盘旋的老鹰盯上,躲在死胡同地洞里,走投无路、神经兮兮的可怜猎物。
寇浣这么想着。
到底是谁?
“有人在你旁边?”
尹星遗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是谁?”
对面继续问。
“你特么不是什么都知道吗?还用得着问我?”尹星遗嗤笑一声,似乎是在笑自己的无能。
自己但凡有点用,都不会被对方牢牢抓死。
对方应该是觉得自己理亏,不说话了。
“说吧,”尹星遗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他在努力克制自己,“什么事?”
“你别这样,”对方低沉的嗓音间吐露着他的痛心,“我们没必要这样。”
要不是有外人在场,尹星遗早就用尽毕生绝学口头杀死电话那头的人了,刚刚那一小句粗口已经是他仁至义尽。
“请你说事。”尹星遗说。
他不敢挂电话,他生怕这个丧心病狂并且掌握他一切行程活动的人会有什么过分的举动。
“……”对方已经感受到了尹星遗的不耐烦,好脾气地讨好道,“你现在就可以走了,猫我叫人帮你拿。”
“然后呢?”尹星遗眯着眼睛,狠狠抽了口气,“然后送到我家来?”
“可以吗?”
“不可以。”尹星遗无缝衔接这回答,“你要敢接近我妈,我就跟你拼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