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江南的秋十分吝啬，不消月余，风就裹着寒气一起匆匆来了。苏枼怕冷，秋霜一降，他似是有感知一样，这个季节经常开始咳嗽发烧，他刷题刷到一点才熄灯，夜里睡的不太好。
凌晨四点多，天还没亮，苏枼朦胧中听见奶奶起床忙碌的声音。
老人天天在苏枼学校前面的十字路口卖鸡蛋饼和蔬菜赚点生活费，听闻苏枼翻来覆去的声音，粗糙温暖的手往他额头上探了探才轻轻替他掖了被角出门。
屋外隐约响起细密的雨声，玻璃窗上的雨滴慢慢汇集成了一小川水流下，苏枼迷糊地瞥了眼奶奶掩上的门，雨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停。
五点半闹钟准时响起，苏枼利落地起身，机械地洗漱，然后背起书包，咬着奶奶特地温着的鸡蛋饼就出门去了。
周五虽然早放学，但主课排的也很满，苏枼恹恹地频频走神。
下雨天，最后一节体育课应该自习，到时候可以眯会儿，可一直滴滴答答的绵绵细雨偏偏这时却停了。
体育老师在欢呼声中闪亮登场。
结果，热身操，接着是女生800米，男生1000米测试跑。
全场转为哀嚎声满满，一群平日里难得运动运动的高中生，体能都算不得好。特别是平日里就跑不动的女同学们更是抱怨连连。
抱怨也没用，为了高三最后的体能测试过关，他们必须利用有限的时间去锻炼达标。
也有少数满不在乎的，想要迫不及待地跑完自由活动的，但不包括苏枼。
他默默的在角落里紧张，体能测试是他最怕的项目，没有什么能和1000米相媲美。
男生分了两批，莫衡是第一批里跑了满分的其中之一。
苏枼第二批，站在起跑线上，他就心跳加速，血流倒逆了，枪声一响，他愣了一下才冲了出去，虽然已经很是坚持了，可还是像平日里练习一样和小胖子几个体力不济的慢慢落到了队伍末尾，这么下去要掉出及格线外无疑，苏枼跑的口舌发干，咽喉像要冒烟似的窜出了血腥味儿，跑了半程，腿像灌了铅一样，每次抬起来都费好大劲。
莫衡在最后400米时跑到苏枼身边向他递出了手，“来，我带你。”
或许真的是跑的精疲力竭，头晕眼花地无暇思考。
或许是几个月来，一桌板上截然不同的社牛和社恐俩人竟然也培养出了革命友谊，苏枼条件反射，没有主意似的就顺从地抓住了朝他递过来的手。
这时已经有几个男生已经冲到了终点线，老师刚看见有人带着跑想说不可以，因为要忙着记分数顾及不了，反正每次都有这种情况，想阻拦也阻拦不了。
莫衡一把攥住了苏枼的胳膊肘就带着跑，几乎是一步一鼓励。
“加油。”
“跑起来。”
“步子迈大。”
“腿收尽。”
苏枼耳边混合了莫衡说话的声音和自己沉重的喘息声。至于莫衡说的什么，一下子也没能领会清，脑袋嗡嗡的，可他知道，他们一下子甩开了本来几乎并排而行的小胖子。
“摆臂幅度大。”
“呼吸，注意节奏，两步一呼两步一吸。”
快到最后100米了，怕老师责备，莫衡最后拉了他一把才放开了手并提高了点声音，鼓劲，“就这样坚持。”
离了莫衡的力量，苏枼觉得一下子像落了空，踉跄了一下，不可避免的慢了。
莫衡见状又快跑了几步，从跑道内圈跟了上来，虽然没有再拉着他，但和他并肩一起跑，他气息依然很平稳，朝苏枼道，“朝前看，加油，别停。”
苏枼闻言咬了咬牙，提起疲惫的步子，跟着旁边的节奏，试着超过他去，终于上气不接下气地在老师的十秒钟倒计时中越过了终点线。
“后面的同学加油跑啊，真正考试的时候你们都不及格哈。”体育老师是个年轻的小伙子，没大没小的和孩子们混成一团，恨铁不成钢地朝着后面姗姗来迟的小胖子几个骂骂咧咧了几句。
及格太好了，苏枼高兴地只有一个念头，他累的要倒在草地上，刚坐下又被莫衡拉了起来走，“刚跑完别就躺啊，乳酸堆积有你受的。”
运动很累，但使人忘记烦恼，也忘记了平日里的拘谨。
“哎呀，别拉我啦，我动不了拉～” 苏枼念叨着，“嗨！我走不动了。”他不由自主任由莫衡拉着走，都没注意自己的语气无意识地撒着娇。
雨过天晴，阳光破云而出，莫衡看着那秋天并不算热烈的阳光透过在塑胶跑道边仍然苍翠碧绿的树叶，落在苏枼运动过后透着红晕的脸上。
真是奇怪。
这人身上的气息犹如秋霜初雪，清冽而干净，那细碎斑驳的光影看的莫衡一时半刻竟然移不开眼，他攥着苏枼的手一时也没撒开。
所以当坐在他们前排的固定队友肖祈过来找他打球去时，莫衡顺道便把苏枼直接拉过去了。
苏枼走到篮球场才把呼吸和思维调整回来，那时候手里已经抱上了莫衡的外套和瓶装水，被迫和篮球队的几个小女朋友们站在了家属区一起围观加油了。
他整个无语，真的很想很想跑回教室了，这算咋回事儿，可是刚才他同桌拉着他跑进了及格线！
抱着女生们那件艳羡的外套，真是烫手。
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苏枼社恐，他不太习惯和人有太多接触，哪怕是平时座位边上来人围着莫衡叽叽喳喳，他一头扎在功课中不怎么交流，旁人调侃他不像姓苏，像姓的居里。
时间久了，莫衡慢慢摸透了苏枼爱清静的性子，也顺带着稍稍收敛，课间怕吵着他，明里暗里也在避免打篮球的狐朋狗友扎堆尬聊。
现在和一群女孩子挤在一处，苏枼觉得自己性别模糊，头皮发麻，尴尬的站在风头里，随着进球而欢呼几句，僵硬地又不协调地应和着女生一起喊两声加油。
球场上这边最瞩目的当然还是他那只公孔雀同桌，人高腿长，动作利落，他带着球迅速过防，跃起的瞬间，身体微微后倾，手一扬，篮球以一个刁钻的角度哐当一下砸进篮筐里。
三分球。
又骚又狂。
公孔雀还不忘朝苏枼这边眨眨眼，边上立马爆发出女孩子们热血沸腾的喝彩声，震地苏枼直皱眉。
1000米跑下来，大家体力值还是很满，兴致昂扬的状态让苏枼啧啧称奇。
边上一个叫不出名字的女孩子激动地说：“班长打球太帅了，他刚才是不是朝我们这边看过来啦？”
另一个女生啧了声：“没看你，放心吧。”
女生不以为意，掏出手机，“拍照发论坛上去让人家都羡慕羡慕哈哈哈。”
男生多数生来热爱奔跑追逐的竞技，莫衡有时候打球想叫苏枼一起。
苏枼想都没想直接拒绝了，术业有专攻，他自认不是这块料。
莫衡不以为然，反而觉得苏枼应该多运动增强体质，在他看来苏枼总是太文弱了，这样可不好。
莫衡打起球来又帅又拽，没的说，加上女孩子们的欢呼声助攻，挥汗如雨的半大小伙子们都跟着觉得挺过瘾的，不知不觉一节课就要过去了。
肖祈从球场上下来，这会儿也忘记了苏枼和他们不一样，对篮球一窍不通，他灌了几口饮料，爽朗道：“班长打的真不错，那灌篮那盖帽，那喂球，操作地跟流水一样顺滑。”
苏枼完全听不懂这些名词，应付着笑了笑。
正说着，莫衡迎着夕阳，朝苏枼的方向笑着小跑过来，边跑边随手撩起T恤的下摆擦了把汗，露出一截少年人紧实的腰，线条清晰的腹肌。
还白的晃眼。
阿弥陀佛。
苏枼只觉得没眼看，别过脸去。
非礼勿视。
可小姑娘们却乐此不疲，叽叽喳喳雀跃不已。
球员之一的吴亦然哈哈笑着用肩膀撞了一下莫衡：“班长，多少收敛点！”
肖祈乘机起哄，朝莫衡吹口哨，故意贱兮兮地说：“班长，人民群众请求您秀出您的六块腹肌普度众生！！！！”
场面一下又沸腾了起来。
肖祈还想继续贫几句，莫衡经过他的时候伸手一扯，肖祈还没反应，宽松的运动短裤就掉到膝盖了，露出黑色耐克pro紧身裤。
肖祈立马手忙脚乱，一边护住关键部位一边去提裤子，“靠！！！！！班长你不是人啊，你个禽兽，淫魔！！！！！！”
全场哄笑加尖叫，男生们调笑声连连，女孩子们羞的避开。
莫衡懒得理他这个损友，越过人去，接过苏枼的水，随意地拧开了了瓶盖就仰头喝了起来，汗水顺着上下滚动的喉结流下来，泛着晶莹的光泽。
离得太近。
苏枼几乎能感受到他运动过的人全身散发着热气，令他诧异的是，随之而来的，不是男生臭烘烘的汗味。
明明是秋天，这个人却是一股熟悉的夏天的味道。
其实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独特的味道，这个熟悉又朦胧的味道在往后经年累月中，贯穿了苏枼的记忆。
每当夏季的大雨过后，闭上眼睛，就总会回放这个画面，那个少年远远向他奔赴而来，就像是仲夏雨后的彩虹，阳光都不如他耀眼。
众人的品味没有错，他真的好看。
不知为何，苏枼好似也被这氛围感染开来了一样，明明又跑又跳的不是他，此刻耳廓却有些微微发热。
没来得及细想，下课铃声响起，乌泱泱人群涌了出来，就打断了他的思路。
看客们也纷纷告别各自散了。
周五下午是个难得的松散时间，这群男生经常组织聚在一起打球，聚餐或者打游戏之类的集体活动，像肖祈之类的有时候还会带上女朋友一起。
这些看在学校家里两点一线的苏枼眼里就是，不务正业，浪费时间，他自然是不参与的。
几个人边聊边往回走，在讨论去早约好的地方继续什么活动。
苏枼如释重负，终于消停了，他可以去书店那本攒钱攒了很久的参考书了。
在众人大嗓门交流中，苏枼若不可闻的说了句，“放学了，我走了。”
他不想引起谁的注意，硬着头皮，瞅准时机将莫衡的外套塞回他的臂弯里想理所当然地退场。
莫衡本来正在和肖祈他们说话，看苏枼要跑，转身过来利落地一探手从后一圈，圈住苏枼的肩膀，苏枼没防备，微微后仰着跌进温暖的胸膛，对上了那双桃花眼。
这双瞳孔是纯黑色的，像抛光的黑玛瑙，又像夜晚深邃的湖海，阳光一照波光粼粼，那眼睛里倒印着那个略显心虚的自己。
苏枼脑海中忽然映出了牛头不对马嘴的一句诗，桃花潭水深千尺。
“去哪儿？”莫衡问。
苏枼一怔，他平时也没什么朋友，一定要说到同学间和谁关系最近，那肯定是莫衡了。虽然他平日里不怎么和男生一起玩闹，可这姿势总好像有点不太对劲，也说不上来为什么。
“我.......”苏枼仰着脸，有些不自在，“我回家吃中饭。”
那股气息扑面拢了过来，温暖，热烈又清冽，然若热带雨林里草木的呼吸。
苏枼的心跳跟着睫毛一起颤了两下。
莫衡笑，转了个身，胳膊也没松，几乎是揽着苏枼走，边走边说：“不回家，我请客，一起吃饭。”那声音低沉沉的刮着人耳朵，让人烦恼。
苏枼看了眼身后跟着的肖祈等人，“不了吧。”
“那你请客，我们去你家吃饭？或者说？”那双蛊惑人心的眼睛亮晶晶地，“我单独请你？”
“啊？！”这自来熟的，又哪里来的什么外门逻辑？
家里冷菜冷饭不说，还家徒四壁，哪里容得下这么多人呀？虽说他确实不习惯这么多人一起吃饭，但也不是要享用两人午餐的意思啊。
莫衡见他犹豫，又道，“客气什么，大家都是同学，周五了聚聚没什么的。”
客气？意思是他平日里吃他的不客气吗?但他又不是主动要吃的啊！冤枉啊。
苏枼想。
“我不去吧，我还有事呢。”他极力想着拒绝的理由。
吃人嘴软，不吃又不行，越吃越软。
是时候努力打破这个恶性循环了。
莫衡这腔又要低下头来说什么。
“别。”苏枼只觉得耳朵又要发烫了，真是受不了，安静了两秒后，立马躲开了脸，到底还是自暴自弃道，“我去。”
这厮才满意了。
刚才想什么来的？
老生常谈，
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同桌投喂情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