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被沈雁清冷落已然成为了家常便饭,但纪榛还是无法当作若无其事。
他失落地在门前凝视着远去的颀长背影,许久才强压下酸涩快步追上去。
等回到院落,等待纪榛的是熟悉的细韧藤条。他一见这东西腿就发软,踌躇着不敢进屋。
沈雁清站在明晃晃的烛火里,看向扒拉着门框的纪榛,轻声问:“敢做不敢当了?”
纪榛是最激不得的性子,闻言硬着头发入内,只在沈雁清三步开外的距离停下。他怯怯地瞄一眼藤条,据理力争道:“我在黄莺楼待了不到半个时辰就离开了,这也要罚?你怎么这么.....”他冥思苦想出个不太恰当的词来,“睚眦必报。”
沈雁清眸光一沉,他的桃花眼本该多情,可常年笑比河清,再是玉色也透着几分冷峭。
纪榛与他朝夕相处三年,虽是迟钝,一见对方这神情也知晓今日定“难逃一劫”,脚底抹油就要开溜。
他才转身,就被沈雁清拎住了后衣襟。纪榛急忙忙反手去抓,可对方的手却堪比铜墙铁壁,任他如何使力都无法挣脱。
一想到又要被那藤条打得布满红痕几日难以消退,他忍不住抗议道:“为何我见小茉莉就要动家法,你日日与易执会面,我又何曾拿藤条打过你?”
沈雁清施力将纪榛往自己的方向拖,一臂揽住柔韧的腰,一手从腋下穿过捏住两腮,将人彻底地锁在自己怀里,低眸瞧纪榛绯红的脸,“这是两桩事,你不必混为一谈。”
纪榛气鼓鼓地扭头,醋意翻天,“我又不是瞎子,你今日怎样跟易执言笑晏晏,我看得一清二楚。”
纪榛说话间气息都喷洒在沈雁清下颌处,温热潮湿,两瓣水润的翕动的唇只离他两寸之近,他甚至还能窥见里头一小截鲜红的软舌。
沈雁清默然两瞬,擒着纪榛的力度越重,视线微微错开两瓣扰人心神的软唇。
他向来不喜纪榛拈酸吃醋,可不知道为何,此时听着纪榛醋味横生的言语,心中却并不如往常那般不耐。
大抵听得多了,也就习以为常了。
纪榛挣扎两下没挣开,又听不见沈雁清回话,以为自己戳中了对方的痛处,正想乘胜逐北,转念一想,若沈雁清真是被他说得哑口无言,不更加落实了对方与易执关系不明吗?
他心里打翻了五味盒,酸甜苦辣咸尝了个遍。
纪榛面对沈雁清总是一输再输,可人做了太多回输家,也不想自己输得太难看,他企图扳回一小局,喃喃道:“我不管你和易执,你也别再管我和小茉莉......”
话音未落,被沈雁清推到圆桌处。
纪榛上半身紧贴着桌面,下半身就着地,还没有反应过来,藤条已经落在了身上——这回打的不是小腿,而是更为隐蔽娇嫩的大腿内侧。即使隔着布料,藤条刮在肉上的滋味也带起一股火烧般的灼热感。
“沈雁清!”纪榛扑棱着,束好的乌发因为激烈的反抗半散,他难堪地转头,触及那双淡漠的双眸,哽咽,“你不要,不要欺人太甚。”
沈雁清凌然道:“不想我管你,何必与我成婚?”
纪榛一愣。
“天底下的好事都要叫纪家尽占,你兄长在大殿上一言堂,你纪榛也要学他在沈家独断专行吗?”沈雁清将藤条贴在纪榛的大腿根上缓慢地游动着,“罔顾礼法却还理直气壮,究竟是谁欺人太甚?”
纪榛的伶牙俐齿到了沈雁清这里全失了效用,旁的也就算了,沈雁清再如何难忍他都是他该自找的,可他听不得半句诋毁兄长的坏话。
“你我之间的事情,提我哥哥做什么?”
纪榛对纪决的维护意味浓烈得难以忽视,沈雁清语气愈发凛冽,“当日若不是纪决胁迫,本不该有这桩.....”
孽缘二字在唇边滚了滚,到底没有吐露。
纵是如此,纪榛也能猜到沈雁清之意。京都上至耄耋老者下至垂髫小儿,谁不知沈状元是迫于纪家权势才无奈成就这桩姻缘,不必沈雁清一再提醒,纪榛也心知肚明对方有多痛恨被逼婚。
“桩桩件件都是我指使哥哥所做,他的错就是我的错,你要怪就怪我,不要在我面前说他的不是。”纪榛神情真切,至高的崇拜从一双炯亮的眼睛里跑出来,“我兄长是世间最好的儿郎,放眼整个大衡朝,没一个比得上他。”
纪决才貌超群,又自幼对他疼爱有加,其余人再才高识远也比不得。
在纪榛心中,唯有沈雁清能与兄长一较高下,可是这话他不会也不敢对沈雁清说——沈雁清厌极了他二人,想来半点儿也不需要他的高看。
腕处传来一阵剧痛,纪榛闷叫一声,疼得眼里迸出了泪花。
沈雁清闻声,骤然松开桎梏。
纪榛翻身站直了与沈雁清对视,触及对方冷漠的神情,揉着酸麻的手腕,半哭不哭。
沈雁清随手将藤条往圆桌上一丢,极轻地笑了声,音色浸满寒冽,“纪决这样好,你兄弟二人相守一生岂不是更圆满?”
纪榛难以置信地眨眼,“你说什么?”
沈雁清有几分难以自抑地恶意道:“真听不懂?”
纪榛又恼怒又难堪,双目通红,“你不可理喻.....”
沈雁清敛容,今夜如此大动干戈非他所愿。
前尘幕幕清晰明朗,远景已勾勒出朦胧蓝图,现下正是一个时机,若能做个了断,他与纪榛也许不至于走至相视成仇的地步。
沈雁清漠然道:“若是悔了,一纸和离书而已。”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砸得纪榛头昏眼花。
他愣怔地无法做出反应,沈雁清满不在意的语气犹如一根尖锐的银针狠狠地扎进他的心口,疼得他呼吸都放缓。原来整整三年,沈雁清对他依旧避之不及,一直存着想要和离的念头。
他毫不怀疑只要他此刻点头,沈雁清能立马写下和离书让他离府。
纪榛十指紧攥,纵然知道他这般死缠烂打十分惹人憎恶,却还是执迷不悟地颤声道:“除非我死了,否则你沈雁清这辈子的婚帖上只能有纪榛二字。”
沈雁清似料到了纪榛的回答,神色不改,静静地看了纪榛半晌,转身离去。
可这一回纪榛却失了追逐的勇气,他只是呆呆地目视着沈雁清消失在夜色当中,继而浑身瘫软地跌到了六角凳上。
沈雁清走出几步,听见进屋的吉安低语,“公子,别哭了.....”
他步履一顿,抬头望月,无声微叹。
不知是感慨他与纪榛的姻缘,还是无解自己一再的优柔寡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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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雁清曾对纪榛动过真真切切的杀心。
纪榛绝食的第三日,他好言劝解对方无果,翌日收到一封只写了“除”之一字的信笺。
平静无波的朝堂底下是奔腾澎湃,天子多疑,为平衡朝中势力,放任太子与三殿下明争暗斗多年。二者势力旗鼓相当,终有一日大衡朝会白浪掀天。
在外人看来,沈家信奉中庸之道从不沾染党派之争,可早在沈雁清未及第之前就接到了太子和三殿下抛来的橄榄枝。
再三权衡后,沈雁清一封信笺暗中投递三皇子府,成为三殿下党一支暗箭。
开国功臣王蒙老将军手握五万精兵,若沈雁清能迎娶其曾孙女,王家皆为三殿下所用,对来日争夺储君之位大有加持。
本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可谁都没想到半道闯出来一个纪榛。
沈雁清将点燃的宣纸连同信封一同丢进瓷盆里,烧透的灰烬被从窗缝里吹来的风卷起。
纪重是内阁首辅,纪决乃吏部侍郎,父子俩在朝堂中位高权重,太子得二者相助如虎添翼,若王蒙再投入太子一党,对三殿下无疑是迎头痛击。
如此境况,当务之急是将纪榛斩草除根。
可沈雁清也不想平白冒险,纪榛前脚方胁迫沈家成婚,后脚就遭暗杀,做得再干脆利落,纪家宁可错杀也绝不可能放过沈家。
长街那一箭是对纪榛的警告,沈雁清希望对方能知难而退,但纪榛比他想象中还要固执,甚至于吓得缠绵病榻也不曾悔改。
一次不成,便策划第二次,这一回需得见些血才叫纪榛迷途知返。若真到了必须赶尽杀绝之时,他顶多也只是对几面之缘的纪榛有几分叹惋。
只是还未实施,王蒙就已暗中向三殿下投诚。
纪家明知王沈两家有意结亲却还从中作梗,对王家无疑是莫大的侮辱。
其实无论过程如何,是沈雁清迎娶王蒙曾孙女,还是纪榛无意促成王家坚定效忠三殿下之心,兜兜转转结果都是相同的。
沈雁清本难以再潜于水底,可王家已然归顺,干脆将计就计迎娶纪榛,仍是三殿下的一颗暗棋。
人人皆道沈家迫于权势才与纪家结姻亲,可当事人沈雁清却明若观火。纪榛是他的一个幌子,他的一个挡箭牌,他明面处于劣势,暗里却借由此多方便行事。
太子党忌惮他纪家儿婿的身份不敢多加为难,三殿下党唯恐他被纪家劝服倒戈不敢拉拢,外界眼中他仍是不偏不党的涓涓清流。
再好不过。
如若长街刺杀一事不曾被纪决知晓,更是完美无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