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街角的一家书屋,石子路铺的小小庭院,原木小招牌上手写着今日甜点和饮品,推开门,风铃轻撞出叮叮当当的清脆声响,咖啡豆的香气扑鼻而来。
这样一家不起眼的小店却常常在放学时间被附近的女高中生挤满,温文尔雅的帅气老板功不可没。
夜晚,小店打烊。
顾北让歪头将手机夹在肩头,一边耐心听着对面长辈唠叨,一边动作利落地擦干净玻璃小橱。
“我看上次相亲那女孩子对你满意得很,怎么后来又没下文啦?”来自母亲大人充满压迫感的关心。
顾北让笑笑:“我这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没个节假日的工作,陪不了老婆带不了孩子,别害了人家姑娘。”
“你看当初叫你考公务员考公务员你不愿意吧……”
电话那头喋喋不休,顾北让一边哄着妈妈一边将剩下的甜品取出来准备扔进垃圾桶,丝毫没注意到,风铃响了。
妈妈:“你说你老大不小了怎么一点也不知道着急?”
顾北让:“我感觉现在这样挺好的。”
妈妈突然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问:“你该不会跟那些个小说里一样,不喜欢女……”
“看点正经书吧,妈!”顾北让赶紧打断母亲大人的危险发言,“我只是没遇着合适的,绝对不是同……”
“小蛋糕给我吃的话,我可以跟你去厕所来上一发。”空荡的店里猛然出现一道略微青涩的少年音。
言词可半点不青涩。
瞬间惊掉了顾北让的下巴和肩头的手机。
手机落地,没摁免提却依旧能听见电话那头倒抽一口凉气的剧烈声响:“!!!”
而面对顾北让震惊的目光,少年也只是懒懒趴在刚擦干净的玻璃橱柜上,一动不动地盯着顾北让手里的小蛋糕,过了半晌,他眨了眨眼,礼貌地再次开口又问了一遍:“我没钱,可以么?”
顾北让看着这个狼吞虎咽的小家伙,生出几分好奇。
他给了少年小蛋糕,当然也没去厕所。
少年腮帮子鼓鼓囊囊地咬着蛋糕,含含糊糊地给他讲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话。
他说自己叫麦芽,刚满十八岁,成年那天被分配给了信息素匹配度最高的Alpha,那老头子都七十五了,家里娶了三个Omega,最小的儿子都比自己还大上一轮。
新婚当天,麦芽左脚刚跨进他家门,就听见一阵骚乱,老头子中风直接送医院了,他一看机会来了,于是趁着场面混乱偷摸逃了出来。
他搭上了一辆出租车,可是身上没钱,手机没电,没开出多远就被扔在了路边。
等他反应过来时,人已经在这条陌生街道了。
他饿着肚子在小巷子躲了整整一天,只要顾北让能给他一口吃的,他什么都愿意做。
“当然了,主要还是看你长得帅。”麦芽吃饱了直接躺平瘫倒在地上,扯了扯衣领,揉揉肚子,一副任人宰割的无所谓模样,“我才刚分化,白纸一张,开*也得找个看得顺眼的吧,万一哪天被糟老头子抓回去了,我这辈子好歹还能剩点儿念想。”
此时的麦芽还没意识到他已经来到了另一个世界,一个没有ABO之分的世界。
“抱歉,你介绍完名字和年纪之后的那些话,我一个字都听不懂。”顾北让把装过蛋糕的盘子叠成一摞,缓缓推到他面前,“不过你把吃剩的盘子洗了,就算扯平了。”
麦芽一怔,随后坐起身,两道好看的眉拧在一起,疑惑地望向面前的男人:“你不想要这个千载难逢的趁人之危的好机会?!”
“我对男人没兴趣。”顾北让把印着书屋Logo的围裙解下来,俯身套在麦芽身上,笑了笑,“从没见过哪张白纸像你一样张口闭口都是十八禁的,赶紧洗,洗完我送你回家。”
书屋的暖色灯光里,地上的单薄身影像只没人要的流浪狗,耷拉着脑袋,夹着尾巴。
“我没有家。”麦芽说。
顾北让最终还是把人捡回了家。
门刚推开一条缝,就从里猛然窜出一团白影,扑向顾北让。
在他怀里蹭够了之后,转头冲着麦芽龇牙咧嘴。
充满敌意!
“嘘——”顾北让冲小白狗比划了一个噤声的动作,挠了挠它毛茸茸的脑袋,对麦芽笑笑,“别怕,他是我在路边捡的,叫土豆,不咬人。”
“怕?”麦芽蹲下身,双手撑在身前,学着狗狗蹲坐的姿势,突然开口冲着土豆龇牙咧嘴,一阵恶犬咆哮。
土豆不甘示弱,蹬着小短腿吼了回去。
双方你来我往,战况逐渐焦灼。
这是顾北让始料未及的,他一时间竟不知该先叫谁消停一点。
看着针锋相对的一人一狗,半晌,他轻叹一声:“谁要吃蛋黄?”
安静了!
一人一狗端端正正坐在地板上,昂着脑袋:“汪!”
麦芽咂摸咂摸嘴巴,跟在顾北让身后溜溜达达来到客房,土豆则一刻不停地紧盯着他。
麦芽狠狠瞪回去。
眼见两位又要开战,顾北让立即出声:“喏,都是新的。”他拿来自己的衣物,拆了吊牌,整整齐齐叠好交给麦芽,又看了看少年纤细得过分的身子,说,“可能有点大,你先凑合着穿。”
麦芽抱着怀里的新衣服,眨眨眼,愣愣地点头。
他不明白,这个陌生人为什么要对他这么好?
直到听见顾北让问他:“我可以给你提供住的地方,但你打算拿什么养活自己?”
麦芽立刻会意!
怀里衣服一丢,蹬掉鞋子猛地将男人扑倒在床上。
“我只有一些理论知识,花样不多,钱你看着给就行了。”他一边笨拙地扯着顾北让的衬衫,一边趴在他身上嗅来嗅去,好奇怪,气氛都烘托到这儿了,这家伙怎么还不释放信息素?
“???”顾北让一头雾水。
土豆急得在床下围着床直打转。
“等……你先等等……”顾北让觉得此刻身上的人,就跟自己带着一身烤肉味回家时,扑到自己身上猛嗅的土豆一模一样,他无奈,只好用同样的办法,拎住小家伙的后脖颈把人从自己身上扯开来,“首先,你得改掉这个一言不合就试图卖身的坏习惯。”
麦芽:“其次呢?”
“其次,”顾北让理了理被扯乱的衣领,“从我身上下去。”
麦芽悻悻地哦了一声,连续两次被拒,让他备受打击。
顾北让摇了摇头,弯腰重新把衣物捡了起来:“没想好的话,你可以先来我的书屋帮忙。”
然而麦芽并没有什么反应,他就这么耷拉着脑袋坐在床上,低垂着眼小声喃喃:“是我不够漂亮么?”
大直男顾北让并不明白他的意思:“什么?”
麦芽抿着唇摇摇头说没什么,从他手里接过衣物说了谢谢。
他知道自己从来都不是漂亮的那一个,所以在孤儿院里,面对前来收养孩子的夫妇,老师总会要他站在最角落,最不起眼的地方。
小小的麦芽从来都得不到多看一眼的机会。
分化之后,
最漂亮的Omega说他讨厌这个Omega属于Alpha玩物的世界,于是他将围着他团团转的Alpha们玩弄于股掌之间,结局是,他找到了真爱。
身手最好的Omega说他讨厌这个用等级粗暴划分阶层的世界,于是他伪装成Alpha,他说他要证明自己不比任何一个Alpha弱,结局还是,他找到了真爱。
很俗套,也很讽刺。
麦芽不讨厌世界,只要不再饿肚子,就不讨厌。
可他既没有漂亮的脸蛋也没有堪比Alpha的体能,他从生下来就注定了,只能做最听话的那一个。
他很乐观,也很认命。
孤儿院的老师介绍他是最听话的小朋友。
教导主任说他是匹配系统里最听话的学生。
可他的结局是,没有人要收养他,也没有真爱在等他。
除了那个中风的老头。
他太普通了,普通到就算最听话,也没人要。
顾北让出声打断了他的回忆:“你先去洗澡吧。”
“好。”他又做回了那个乖乖听话的小麦芽,在进浴室前,他小心翼翼地扯了扯顾北让的衣角,“北哥,你是第一个对我这么好的人。”
顾北让一下子怔住。
“所以啊,”麦芽突然振作,信誓旦旦,“从背后也是可以的!我后脑勺还挺好看的,不比别人差。”他说着,还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后,似乎很满意,但又不得不象征性地谦虚一下。
顾北让拔腿就走:“赶紧洗了睡觉,明早跟我一起去选购食材。”
说完扬长而去,屋里只剩下还没反应过来的一人一狗。
虽然是一起吃过蛋黄的关系,但没有硝烟的战争依然在继续。
土豆抬腿在他床脚尿了一泡,而后趾高气扬地迈着小短腿哒哒哒跟了出去。
麦芽半夜醒来,想了想还是气不过,于是爬起身来冲进厨房,一口气将冰箱里的狗牛奶喝了个精光!
秋日清晨的早市十分热闹。
顾北让忙着挑选新鲜水果,土豆忙着遛麦芽。
麦芽扯住狗绳:“兄弟,打个商量,我累了,能不能暂时休战?”
土豆显然没有这个打算,所以当顾北让拎着一袋葡萄转过身时,突然发现身旁空无一人。
人呢?
他四下环顾,最终水果摊的大爷指着电线杆上被狗绳缠绕住的一人一狗,问他:“小伙子,你家的?”
顾北让不假思索:“不认识。”
买完食材,顾北让一手牵着狗绳,一手拎着麦芽的后脖领来到卖早餐的街道。
“吃什么?”顾北让问。
土豆:“汪!”
顾北让竖起食指晃了晃:“你已经吃过狗粮了,没问你。”
“唔……”刚要张口的麦芽闻言也乖乖闭了嘴。
顾北让无奈:“你抢的那几颗不算。”
麦芽骤然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指了指自己的鼻尖:“所以真的是在问我吗?!”
顾北让点点头:“想吃什么?”
!
麦芽受宠若惊!
想吃什么?他长这么大,头一次有人问他想吃什么。
他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好重要啊,连想吃什么都有人在意。
他朝着这条满是小摊儿和早点铺子的街道望去,烧饼油条小馄饨简直眼花缭乱,一勺捞进温热的豆浆里,豆子的香气扑鼻而来,包子笼屉热腾腾的蒸汽迷了他的眼。
太难了,他实在无法抉择。
最后摸摸鼻子,嘿嘿一笑:“跟你一样吧。”
顾北让买了方便拿着吃的煎饼果子,两人一狗边吃边走,早晨的阳光暖和又清爽,走出一段路,他发现麦芽的煎饼竟然只吃了一小半,就默默把纸袋折起来封住开口,再用最外层的塑料袋包起来,打了个结,揣进兜里。
他忍不住出声提醒:“放久了里头的薄脆会闷软的,就不好吃了。”
“!”麦芽露出头一次听说这种事的神情,震惊之后,突然手足无措起来。
顾北让:“吃掉,不准浪费。”
麦芽慌乱之下脱口而出:“那饿了怎么办!”
“饿了再……”顾北让到嘴边的话戛然而止,他突然想起,自己刚捡到土豆的那段日子,瘦巴巴的小狗子从来不会吃光碗里的狗粮,总是吃一半,再偷偷将剩下的藏起来。
它害怕,怕吃饱了这一顿,就再也没有下一顿了。
那时候顾北让从沙发底下扫出狗粮来扔掉的时候,土豆露出的,就是此时此刻麦芽的眼神。
想到这,顾北让忽然有些庆幸,庆幸麦芽能听懂人话,于是他停下脚步,回过身,与局促不安的麦芽四目相对,一字一句:“麦芽,你不会再饿肚子了,以后都不会了。”
麦芽那双蜜色的眼睛越来越亮,炽热的目光紧紧盯着顾北让,光是这一眼,几乎就要将他烫伤。
“北哥!”麦芽突然扑向他,好在这次大庭广众之下没有扒他衣服,也算是个进步,麦芽只是将他抱得很紧,激动到声音颤抖,“你就算现在要拿我的腺体去卖掉!我都给你!”
“虽然不清楚那是什么,但听上去就不合法啊。”顾北让被他勒得喘不过气,但一开口却是,“别把嘴上的油抹我衣服上。”
“合法的我也给你!”如果麦芽有尾巴的话,此时的尾巴一定像装了马达一样停不下来。
顾北让无奈地笑笑:“你那小脑瓜里有什么合法的东西么?”
麦芽灵光一闪:“不收钱不就合法了嘛!”
顾北让:“……”
他在前头走,麦芽屁颠儿屁颠儿跟在后头追,少年的嗓音脆生生的:“那我给你生个孩子吧北哥!”
礼貌谢绝了这份好意。
顾北让临时决定歇业一天,先带孩子把脑部CT给做了。
这事耽误不得。
这孩子脑子没问题,工作还很热情。
风铃一动,麦芽就会笑吟吟地出现在门口,领顾客去阅读区,而餐吧的桌前一旦有人坐下来,他又会在一瞬间捧着菜单突然出现。
端咖啡送到桌上,与客人闲聊两句,空闲下来就拿着掸子拂一拂架子上的书,似乎永远有用不完的精力。
没几天附近的高中女生之间的新话题就变成了那家书屋新来的笑得很甜的小哥哥。
此时的小哥哥正支着脑袋坐在咖啡台后,目光一动不动地粘在顾北让身上,白衬衣,黑色围裙,双腿修长,他端着小蛋糕走过去,弯下腰耐心解释,浅浅一笑惹得女顾客红了脸。
他真好啊,麦芽想。
顾北让走回来就看见他一脸痴笑,呆呆的样子,愣了一下,最后也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北哥。”麦芽托着腮,脑袋一歪,“你喜欢制服的话,我也可以啊。”
顾北让一头雾水:“?”
麦芽朝着刚才那桌女高中生眨了眨眼,小声说:“刚才那份小蛋糕,是送的吧?点单的时候可没有哦~”
顾北让顿了一下,皱眉:“我为什么送人家小蛋糕你不知道么?”
“啊?”
“麦芽。”顾北让侧过身,双手突然搭上他单薄的肩,望着他的眼睛,四目相对,“在我们店里,问顾客是不是发情了是不礼貌的,知道吗?”
麦芽:“?”
顾北让:“我送蛋糕是在替你赔礼道歉。”
麦芽后知后觉,有些不好意思地偏过脑袋错开视线:“我只是看她脸红得厉害,以为她需要帮助……”
顾北让呼出一口气:“虽然不太清楚你们学校的生理课都教了什么奇怪的知识,但以后别这样了,好么?”
麦芽乖乖点头。
发情期也不能互相帮助嘛?果然城里人好冷漠啊。
不过幸好,麦芽望着顾北让煮咖啡的背影,笑眯眯地想,他遇到了整座城市最有温度的他。
顾北让调完咖啡,余光瞥见一个抱着扫帚上蹿下跳的活泼身影。
“已经很干净了。”他轻笑出声,拎着水壶顺手往桌上的干净杯子里倒了半杯水,“过来休息一下,喝点水。”
“好!”麦芽扔下扫帚兴冲冲跑过来,端起水杯咕咚咕咚一饮而尽。
“慢点……”
话没说完麦芽已经放下杯子,吐着舌头捡扫帚去了。
“卖什么萌啊。”顾北让失笑,心想难怪这孩子跟土豆水火不容呢,这俩性子太像了,风风火火的连句整话都听不完,有时候出去遛弯他甚至都分不清该先拴住谁才不会在过马路时突然被车撞。
麦芽收拾完跑回柜台含糊不清地说了句什么。
顾北让:“怎么还吐着舌头?”
越看越像夏天走出空调房的小土豆。
麦芽斯哈斯哈吐气儿:“有点烫。”
顾北让曲起手指骨碰了一下水壶,竟然还烫手!
“你拿杯子的时候没发现很烫吗!”顾北让扣住小孩儿的下巴,把脸掰过来,仔细端详,见舌头没起泡,才稍稍松一口气,倒了杯冰水给他。
麦芽舌尖缓缓戳进冰水里:“发现啦。”
“那就别喝啊!”顾北让难得有些生气,“多大人了这还要我教吗?”
麦芽被吓得一愣,过了半晌,才小心翼翼探出脑袋问:“可以吗?”
顾北让一瞬间没反应过来:“什么?”
麦芽充满好奇:“可以说不吗?”
顾北让:“当然!”
麦芽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哪怕是对你也可以?!”
顾北让:“只要你不想,就有权利拒绝任何人。”
麦芽下巴尖抵在杯沿,眼神看上去有些困惑,他低头喃喃:“可这跟老师教的不一样呀。”
老师明明就说,Omega永远不可以对Alpha说不。
可现在他的Alpha却说,他可以对任何人说不。
麦芽脑子有点懵。
他一时分不清谁对谁错,这时顾北让大概意识到自己刚才失态吼了小孩儿,语气顿时软了下来:“还疼么?”
麦芽:“还有点儿。”
顾北让颇为遗憾地摇了摇头:“本来今晚要给你煮火锅的,这下只能吃沙拉了。”
麦芽委屈:“那我可以不吃蔬菜嘛?”
顾北让:“不行。”
麦芽嘟囔:“你才说我可以说不的。”
顾北让投去几分赞赏的目光:“现学现用,很聪明,不过家里买菜和做饭的是我,所以我的‘不‘分量更重。”
麦芽整个人都垮了下去。
顾北让好笑:“不过我会给你留一份冰淇淋小蛋糕。”
麦芽开心坏了,虽然他脑子稀里糊涂的,还是不明白谁对谁错,但北哥会给他小蛋糕吃,所以,他决定相信北哥!
顾北让接了个电话,给麦芽说今天早点打烊,他要回一趟老城区陪爸妈吃饭。
“那得亏多少钱呀?”麦芽信誓旦旦,“我一个人也可以顾店的!”
“想什么呢,小财迷。”顾北让笑着揉揉他的脑袋,“我当然会带上你啊。”
“!”麦芽大惊失色,惊慌之下,嘴皮子都不利索了,“我们,就……就已经是见父母的关系了吗?!”
顾北让疑惑:“这需要什么很深的关系吗?”
打小就有着好人缘的他,有朋友来家里玩这事儿连父母都习以为常了,妈妈还总拿小时候家里还常来小姑娘长大了却反而带不回一个来调侃他。
麦芽这一副不知所措的小模样反倒让他摸不着头脑。
麦芽:“当然啦!”
从理论上来说他都已经结过一次婚了,也没得到过被带着见父母的机会。
当然,这跟他的婚姻只维持了短短几小时以及他七十五岁高龄的前夫双亲早已离世也有一定的关系。
而现在,顾北让要带他回家见父母。
说不期待是假的。
心底暗暗激动,紧张到手心出汗。
顾北让见小孩儿一脸认真的样子,似乎把这事当成人生大事来郑重对待,虽然他不是很明白原因,但却还是回以认真不失温柔的笑:“难道我们的关系还不够深么?”
麦芽瞬间被这笑容击中!
突然丧失语言能力,只能呆呆眨眼。
“我……”麦芽张了张嘴,半天憋出一个字。
“你可是我店里的明星员工。”顾北让半开玩笑地说,“还跟我住同一屋檐下,这关系,够不够邀请你回去吃顿饭啊?”
“够够够!”麦芽兴奋的同时猛然想起,自己还没被标记呢,就这样带着自己的信息素贸然上门会不会有点不礼貌,于是他摸了摸后颈,问,“北哥,要不你先咬我一口?”
“啊?”顾北让足足愣了好几秒,才开口,“我们这里没有这种习俗。”
老小区里现在住的几乎都是退休老年人,年轻人大多搬出去了。几个小孩儿在老榕树下蹲着玩,见不远处的小卖部准备关门,纷纷跑过去贡献了口袋里仅剩的零花钱。
几个小孩儿捧着零食玩具嬉闹,经过时,顾北让发现身旁的麦芽看直了眼。
顾北让调笑:“我让他们带你一个?”
“那个贴纸。”麦芽指了指小孩子手里的贴纸,难得露出一次羞怯的笑,小声说,“我们小时候只要表现好,孤儿院的老师就会给我们手背上贴一个,小小的,我有可多了。”
他昂着脑袋一脸骄傲,像极了头一次出门散步就给顾北让抓来一只活麻雀的土豆。
然而不同于放生了麻雀并及时制止土豆的那一次,这次顾北让赞许地点点头:“那我得谢谢老师提前帮我奖励我的小员工了。”
麦芽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也不是那么乖啦,中间那个最大的小狗坐飞机贴纸我就从来没得过。”
顾北让:“为什么?”
麦芽有些难为情:“那个是给被领养的孩子的。”
没人要他。
他不能像贴纸里的小狗一样飞往自由,也不能得到自由小狗贴纸。
秋夜起风了,树叶沙沙作响。
顾北让沉默了一阵,停下脚步,回头问:“那你现在还想要吗?”
麦芽下意识点点头,反应过来后又赶紧摇头。
顾北让问他为什么不要了。
麦芽抿了抿嘴:“那是给小孩子玩的,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是么?”顾北让并不觉得。
麦芽的眼神却充满坚定,深深望向他:“我已经到了开始备孕的年……”
“停!”顾北让出声打断了他的胡言乱语,从钱包里拿出一叠钱,递了过去。
麦芽直皱眉:“北哥,我不想要你买。”
虽然不是很明白为什么,可就算此刻顾北让买下店里所有的贴纸,给他贴满自由小狗,童年的遗憾也不会被填补,小麦芽也依旧还是那个角落里没人愿意领走的小麦芽。
他懵懵懂懂地想,或许他心心念念的,从来都不是贴纸,而是别的什么。
“想什么呢?”顾北让突然抓过他的手,强迫他摊开手掌,有些霸道地把钱拍进他的掌心,说,“麦芽,这是你的第一份工资,你凭本事挣的,要怎么花,你自己说了算。”
“我说了算!”麦芽一惊。
“对,你说了算。”顾北让缓缓松开手,只是笑。
麦芽咽了咽唾沫,攥着钱,掌心热热的,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赶在打烊之前,跑进了那家小卖部。
童年的遗憾依然在,可十八岁的麦芽已经可以全款拿下属于自己的自由小狗了!
一定,一定还是有哪里不一样了!
顾北让一进门就暗道不妙。
顾爸爸此时正好从厨房端出最后一道菜,顾妈妈看见儿子多带了一个人回来先是愣了一下,而后热情招呼麦芽进门,弯腰在鞋柜里找拖鞋。
顾北让余光瞄到沙发上还坐着一个人,心里大概有了个数,无奈地看了妈妈一眼。
妈妈悠悠飘开目光,有点心虚,但不多,她笑笑:“这是李阿姨,来来,赶紧把手洗了咱边吃边说。”
顾北让有点尴尬。
“李阿姨好!”少年声音嘹亮,穿透整个客厅。
李阿姨:“你……你好你好,小朋友……挺有礼貌。”
被夸了,麦芽迫不及待邀功似的冲顾北让笑,顾北让拍拍他,而后领着人去洗手池。
麦芽手一沾水糊弄糊弄就迫不及待往饭厅冲,被顾北让揪着后脖领子拎回来:“打泡沫,慢慢搓。”
李阿姨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瞄了他们一眼,对顾妈妈说:“咱小让挺会带孩子哈。”
“可不是嘛!”顾妈妈开心坏了,“你就放心牵线,以后结了婚,孩子丢给他,这小子肯定疼媳妇儿!”
李阿姨点点头也跟着笑。
两人擦干了手走出来,顾妈妈赶紧招呼大家开饭。
饭桌上,顾妈妈好几次刚要张嘴,顾北让就夹一筷子菜往麦芽碗里塞,抢先开口:“别光吃肉,吃点蔬菜。”
顾妈妈到嘴边的话,又给憋回去。
还得是老江湖李阿姨,一开口就是绝杀:“咱小让一看就喜欢孩子,是吧?”
顾北让拿筷子的手一顿,礼貌一笑:“还行吧。”
说完下意识往麦芽的方向看了一眼,幸好,小家伙忙着狼吞虎咽,顾不上开口争着抢着生孩子。
“这孩子不好意思说,其实喜欢着呢。”顾妈妈立刻出手,“李阿姨是咱老街远近闻名的红娘,经她介绍的,就没有不般配的!”
这一句话捧得李阿姨眉开眼笑:“哎哟哪里哪里,都是孩子们优秀。”
气氛正好,顾爸爸举杯,几个长辈欢声笑语碰了杯。
顾妈妈冲儿子使了个眼色:“还不快敬你李阿姨一杯!”
顾北让慢条斯理地放下筷子,拿起桌上的茶杯,站起身:“我开车来的,以茶代酒。”
顾妈妈:“没事儿,一会儿就别走了,住下来,明天正好可以约姑娘见一面。”
姑娘??什么姑娘?麦芽眨眨眼,刚放进嘴里的红烧肉还没来得及下口,他就这么叼着肉,竖起耳朵听。
“那可就太巧了!”李阿姨几杯酒下肚,也热络起来,“我这儿有个姑娘特别合适,就住隔壁小区,家离得近以后也方便来往!”
顾妈妈:“太好了,你记得给人家姑娘说,我们没有什么要求,人好就行,以后也不用管我们老两口,我们自己死了自己埋,绝不麻烦儿媳妇!”
顾北让听不下去:“妈你喝多了。”
麦芽被儿媳妇三个字砸了个头晕眼花。
红烧肉哐当掉进瓷碗里。
不过热闹的饭桌上没人注意他。
李阿姨喝得面红耳赤笑呵呵的,对顾北让说:“那姑娘可漂亮了,正好你喜欢孩子,再等两个月,她孩子就出生了,你看看,天生一对。”
此话一出,餐桌上瞬间安静了。
顾北让非但没觉得被冒犯,反倒幸灾乐祸地看着妈妈笑:“才等两个月就能做奶奶了,妈,不亏。”
“不是……”顾妈妈舌头都差点打不直了,“怎么肚子里还有一个啊???”
李阿姨不解,稍稍看了一眼麦芽:“小让这不也带着一个嘛?怎么就不许人家姑娘肚子有一个了?什么年代了还搞男女有别那一套啊?”
顾妈妈:“不是!这不是……”
顾北让看着呆呆的麦芽,轻笑着撞了撞他的肩:“我带儿子回家这事儿,明天就能传遍整条街。”
“可我不是你儿子!”麦芽耿直澄清。
“我还能不知道么?”顾北让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不过稍微打击一下我妈的积极性也好,省得成天抓我去相亲。”
“你不想吗?”麦芽小心翼翼地问。
顾北让漫不经心摇了摇头,抽了一张纸巾,问他:“吃好了?”
心头的乌云一扫而空,麦芽如释重负。
他端起碗,当着满桌人的面,笑眼弯弯:“爸,还要吃一碗!”
送走了李阿姨,顾北让还是决定留下来住。
给妈妈煮了醒酒汤,放桌上,顾妈妈晕晕乎乎的,扶着额头狐疑地看了一眼客厅,压低声音:“你朋友……还不回家嘛?”
“他跟我住一起。”顾北让理所当然。
顾妈妈脑子猛然灵光一闪,她终于想起这个小男生的声音她在哪里听过了。
之前,电话里!
客厅,电视机里的小情侣洗漱完毕,腻腻歪歪粘在一起打算开展下一步重要工作。
麦芽眼皮子都不舍得眨一下,看得入迷,送到嘴边的瓜子都忘了嗑。
顾爸爸问他:“你成年了吗?”
麦芽点点头:“是未成年不可以看吗?”
“那倒也不是。”顾爸爸悠哉嗑着瓜子,“反正都会掐掉。”
果然,画面一黑,天就亮了。
麦芽还没来得及愤愤不平,就眼睁睁看着一贯优雅的顾北让,破天荒的风风火火朝自己冲过来。
“跑!”顾北让拉起他径直往房间奔。
身后的拖鞋如影随形!
砰——
房间门板被砸出一声巨响,随后传来女人骂骂咧咧的声音:“我和你爸可都是正经人!你在外头玩什么花里胡哨违法乱纪的东西老娘现在就给你就地正法了!!!”
顾北让背靠着门,惊出一身冷汗。
麦芽则完全状况外,他现在满脑子都是,北哥牵他的手了。
都牵手了……
离生孩子还会远吗!
他似乎还没掌握掩饰情绪的能力,一张白净小脸又羞又红,呼吸急促,嘴角弯弯上翘半点藏不住笑意。
“你还好意思笑?”顾北让显然没发现他的不对劲,松开手,拿指尖戳了戳他脑门儿,“要不是你乱说话我会被教训吗?”
麦芽眨眨眼,低头看看突然被松开的手心。
顾北让见他有些失落,觉得自己也不该跟他计较,毕竟这孩子当时口不择言也只是为了填饱肚子,他揉了揉麦芽的脑袋:“算了,等她酒醒了我再慢慢解释吧,今晚跟我睡,好么?”
麦芽脑袋顶几乎都要冒烟了!
如果刚才的牵手还只是暗示,那现在这明晃晃的邀请,只能是真的要生孩子了吧!
顾北让从衣柜里翻出中学时穿过的旧衣服,很干净,有淡淡柠檬草的味道,他拿着衣服在自己身上比划了一下,明显小了一圈:“你穿应该正好,换上吧。”
麦芽紧张得牙关打颤:“在……在这儿换?”
他环视一圈,狭窄的小房间里那张大床尤为惹眼。
顾北让忍不住逗弄他:“怎么了?两个大男人你还害羞啊?”
对呀,他害羞。
麦芽自己也被这一想法吓了一跳。
换做以前,他甚至不会等顾北让把话说完就扑上去扒他衣服了,可现在,原本释放信息素就能顺理成章满足动物本性的简单事情,好像变得复杂了。
麦芽伸手摸了摸胸口早已脱离掌控的心跳,突然变得很无措,眼底满是茫然:“北哥……”
这一声北哥叫得无助又可怜。
顾北让把旧衣服随手一扔,大步流星走到他身前,指尖拨开他前额的碎发,汗涔涔的,顾北让不禁担忧,放轻了声音:“怎么啦?”
麦芽隐隐约约感觉眼前画面即将一黑。
但却跟电视里演的不一样。
“我好像,不太对……”话没说完,人就彻底昏了过去。
麦芽的发情期来了。
顾北让抱起烧得没了意识的麦芽慌忙往外跑。
顾妈妈见这架势也是一惊:“这孩子怎么了?”
“发烧。”顾北让来不及多做解释,没穿外套,趿拉着拖鞋就赶出门了。
发烧这个词顾妈妈在小说里见过的呀,她回想了一下这个词语出现的场景,老脸一红,冲着儿子的背影破口大骂:“老娘还没死呢!这房子还不是你的遗产!小兔崽子你在老娘的屋子里干了什么混账事!!”
深夜的急诊室也挤满了人。
从医生嘴里听到没什么大碍顾北让才稍稍放下心来,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张输液的床位,轻手轻脚把人放下,靠在他怀里的人烧得小脸通红,很吃力地睁开一点眼皮子,小声喃喃:“可不可以不输液?”
顾北让猜测小孩儿怕疼,于是哄道:“很快的,你睡一觉我们就回家了。”
“我发情了。”麦芽的耿直引来周围病人的侧目。
“小孩子不要整天把这种词挂在嘴边,多不文明。”顾北让皱眉。
“可是明天还会烧的……”麦芽这会儿最难受的可不是脑袋,他身子都要化成一滩水了,隔着衣料紧贴着顾北让的那部分皮肤几乎要灼烧起来,像在体内装了个开水壶,咕嘟咕嘟冒着泡,连他嘴唇的水分都快要烧干了。
顾北让却在此时突然松开怀抱:“我出去给你倒杯温水。”
“不要,我不要水。”麦芽死不松手,可惜那点儿小力气不够看的,三两下就失去了温热的怀抱,凉风直往领口灌。
顾北让:“别闹,我马上回来。”
麦芽开始害怕:“现在满屋子都是我的味道,你走了我怎么办?”
万一有其他Alpha,那他不就是砧板上的肉嘛。
换做几天前,他没了学校发的抑制剂,或许路边随便遇见一个顺眼的,只要能帮他解决问题还不拿他的腺体去卖掉,他就会乖乖躺好了。
可现在他不愿意了,他脸红心跳地偷瞄了一眼面前那只骨节分明干净修长的手,他想,他有了想要的人。
也有了死皮赖脸的勇气。
在顾北让离开前,麦芽不死心地扯住他的袖口,心一横,大着胆子开了口:“可……可以标记我吗?”
见顾北让没说话,麦芽垂下脑袋磕磕巴巴地找台阶:“临时的就可以。”
顾北让还是没说话,他弯下腰,用手背贴了贴麦芽的额头,而后转身对正巧配好药走进来的护士说:“不好意思,麻烦快一点可以吗?我家孩子好像烧傻了。”
麦芽委屈极了,针尖戳进皮肤也顾不上疼,哭丧着脸问:“不可以吗?”
顾北让反复回味标记这个词,满脑子都是土豆围着电线杆子转圈圈撒尿的画面,这种事情,对人做合法吗?
他赶紧摇摇头,义正辞严:“不可以!”
麦芽还想说点什么,被一道悦耳的声音抢了先。
“顾北让,是你吗?!”
麦芽闻声望去,声音的主人漂亮有气质,留着一头俏丽短发,身着一套干练白西装,光是看着她发亮的眼睛,麦芽就本能地进入了警备状态。
“苏念?”顾北让有些诧异,“好久不见。”
“是呀,毕业后就没见过了。”
苏念的哥哥嫂子在国外,给她留了个不省心的侄子,说什么也要留在本市读大学,脱离了父母管制后的小兔崽子彻底放飞自我,平时住校,周末才偶尔去小姑家开个荤。今天约着朋友打篮球半夜嚷嚷着肚子疼送了急诊,苏念正加着班呢,接到电话马不停蹄赶过来,一看,小兔崽子输着液躺在急诊室玩手机,她张口就要教训,余光却恰好瞥见了另一张病床前的老同学。
“你说巧不巧?”苏念笑。
顾北让也笑:“挺巧的,好多同学都断了联系,能遇见也不容易。”
“我可是和高中那群哥们儿隔三差五都出来喝酒吃宵夜的。”苏念挑眉,“就你,大学还能约出来聚聚,一毕业就不知所踪了。”
顾北让淡淡一笑,闭口不谈毕业后的事。
苏念读懂气氛,见他不愿聊,主动换了个不痛不痒的话题:“最近怎么样?”
顾北让:“开了间小店,有空来看看书,请你喝咖啡啊。”
苏念突然夸张地捂嘴:“我最近总刷到一家公司附近的书屋,都说老板帅得很,该不会就是你吧!”
顾北让耸了耸肩:“如果是的话,那我岂不是欠下巨额营销费了?”
被晾在一旁的麦芽,好几次想插话,都嘴笨开不了口,烧得晕乎乎的,靠在床头干着急。
聊了一会儿,苏念终于问出她好奇已久的事:“你孩子都这么大啦?嫂子呢?”
她歪头看了看顾北让身后的小男生,又忍不住看了看顾北让脚上的拖鞋,好奇心都快冲出嗓子眼了。
这已经不是麦芽第一次被错认成顾北让的儿子了。
于是他轻车熟路:“爸,我想回家。”
没想到顾北让这次却没有顺着他,他无奈地看了麦芽一眼,对苏念说:“这是我的员工兼室友,跟我闹着玩儿呢,我单身。”
麦芽顿时扁了嘴。
苏念笑盈盈地点头:“周末我叫上几个老同学,等你打烊,出来搓一顿。”
“行。”顾北让想也没想就应了下来。
麦芽心里可酸了。
回去的路上,麦芽烧退了,可身子还是软趴趴的,他有气无力地开口争取:“我能去嘛?”
顾北让手搭在方向盘上,盯着路面,没看他:“你跟着去干嘛?好好在家养身子。”
“有什么好养的,你又不用。”麦芽赌气。
“胡说什么呢。”顾北让听他说气话觉得好笑,停红灯时,侧过脸去看他,小孩儿也别过头去直勾勾盯着车窗故意不看他,顾北让只好投降,“真生气了?”
麦芽重重的:“嗯!”
顾北让耐心解释:“我们那帮同学现在都是老男人了,呆在一起满屋子都是烟味儿酒气,我担心你,知道么?”
短短几句话,说完。
一秒钟不到,
麦芽感动到泪眼朦胧:“北哥——”
情绪阴晴不定,防不胜防!
特殊时期本就敏感的麦芽眼泪叭嗒叭嗒掉个没完,想收都收不住。
顾北让面对突如其来的场面有些手足无措,他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拿出纸巾盒递过去,看着可以用梨花带雨来形容的漂亮男孩,他憋了老半天开口变成一句:“鼻涕纸别扔座椅上。”
到家时,麦芽已经哭累了。
替他解开安全带,顾北让绕过去拉开了副驾的门。
夜风吹来,
麦芽迷迷糊糊睁开哭肿的眼,发现自己正趴在顾北让宽阔的后背上,今晚才被拒绝标记的他,偷偷藏起一点小心思,悄悄收紧了手臂。
麦芽早晨还闹着要上班,被老板明令禁止后,倒头一觉睡到了下午。
昨晚输液强行退了烧,醒来时头晕得厉害,四肢酸软,他盯着天花板蓄力许久才能从床上爬起来。
餐桌上放着清淡的午餐和水果,碗侧贴了一张便签纸「加热再吃」几个字写在正中间,底下所剩不多的空白处又挤了一句「水果不要加热!」,都能想象出顾北让写完后,想了想,还是不放心,于是又倒回来在最底下硬塞进一句话的画面。
麦芽小心翼翼撕下来,宝贝似的揣进兜里。
土豆冲过来,围着他打转,看起来非常激动,麦芽坐在椅子上,脚尖轻轻拨开土豆:“别闹,不给你吃。”
土豆抱住他的腿就想站起来,被麦芽抽回小腿,扑了个空。
土豆嚎了几声,吐着舌头在餐厅来回踱步。
麦芽缓缓放下筷子,盯着它观察了好久,狐疑地问:“你也能闻到?”
这满屋子信息素的味道。
土豆扑腾着毛茸茸的爪子又冲了过来,看来是没错了。
“你也太没自制力了吧?”麦芽托着腮一脸嫌弃,对着一只狗嘟嘟囔囔,“不是我说你啊,北哥就不这样,我上赶着释放信息素求他标记我他都能拒绝,你得学学,要用这里控制本能。”麦芽点了点自己的脑子。
“而不是被本能控制。”麦芽看着不受教的土豆恨铁不成钢地摇了摇头,“不然和狗有什么区别?”
土豆:“?”
吃饱喝足,麦芽揉着肚皮溜达着回房睡个回笼觉。
经过顾北让房间时,风把房门轻轻吹开了一点,麦芽探着脑袋在门缝处眼巴巴地望着,脑子里用最坏的词把自己骂了个遍,可他还是想进去。
那可是北哥的房间啊。
就在他内心剧烈挣扎时,土豆从身后跑来,一个箭步直接撞开房门冲了进去。
它都可以,我为什么不行?麦芽很满意这个理由,心安理得地悄悄溜进了顾北让的房间。
房间很简单,床,床头柜,衣柜,电脑桌,干净整洁到没有什么值得好奇的,甚至连一件乱扔的脏衣服都没有,麦芽叹息。
这时土豆晃悠了一圈,突然一跃而起,熟练地蹦到了床上。
于是麦芽再次用刚才的理由说服了自己!
他蹑手蹑脚地掀开被窝一角,偷偷钻了进去。
顾北让的被窝其实没什么味道,蓬松而暖和,麦芽脸红心跳地把小脑袋埋进被窝里,贪婪地深深吸了几口,才揪着被角,做贼心虚地探出脑袋来。
那股子燥热变本加厉地涌了上来。
他额角布满细细密密的汗珠,呼吸不匀,他张着嘴一口一口吸气,像要溺死在顾北让的被窝里。
一转头,一双眼睛紧紧盯着他。
“你没资格鄙视我。”麦芽喘匀了气儿才幽幽看了土豆一眼,“咱俩是共犯。”
他大言不惭。
只见土豆耳朵突然动了动,机敏地立起来,后腿一蹬,以最快速度跳下床。
就在麦芽还没反应过来这狗又要整什么幺蛾子的时候,门口突然传来密码锁打开的声音!
麦芽瞬间惊出一身冷汗,吓得动弹不得。
顾北让提前回来了。
他拎着晚上要给麦芽做病号餐的新鲜食材,不紧不慢地换拖鞋进门,摸摸迎接他的土豆,径直往屋里走。
“麦芽,好些了吗?”
拖鞋踩在木地板上的声音越来越近。
“麦芽?”顾北让见客厅空荡荡的,又叫了一声。
还没醒吗?
他轻轻推开客房的门,床铺有些乱,人不在。
关上门,他退出来,纳闷道:“跑出去了?”
就在他正准备下楼找一圈的时候。
突然,他的房门发出很轻很轻的一道声响。
他回头看,门缝被风吹得小幅度一开一合,他忘记关了门?难道……
他蹑手蹑脚地走到房门口,悄无声息地拧动把手——
“你回来啦?”身后猝不及防传来麦芽的声音。
顾北让顿时停住手,转过身,看见麦芽从卫生间里走出来,问他:“在家怎么不吭声?”
“没听见。”麦芽随口搪塞了一句,见顾北让不太相信的样子,拿手背搓了搓红红的鼻尖,“还有点不太舒服。”
顾北让把他的手摘下来,拇指在那块儿泛红的皮肤上轻柔地蹭了蹭:“再搓可就破皮了。”
麦芽惬意地眯起眼给他摸。
顾北让好笑:“行了,赶紧洗把脸,我去给你做饭。”
麦芽不情不愿地拖长音:“喔——”
顾北让进房间换了一套家居服,期间麦芽一直坐在沙发上,假装看电视,实则在偷瞄顾北让房间里的动静,电视机声音开得很大,他却根本不知道在演啥。
直到顾北让房门一开,他立刻正襟危坐,目不转睛盯着电视品头论足。
顾北让用指尖挽起袖子,侧过脸:“小点声,耳朵还要不要了?”
见他神色如常,麦芽这才松了一大口气。
看来没被发现端倪,他心里的大石头终于落地,狠狠一头栽倒进沙发里。
土豆迈着小步子悠哉悠哉地来他面前晃了一圈,一人一狗交换眼神,达成共识!
吃饭时,
顾北让给他夹菜,不经意间提起:“土豆今天是不是溜进我房间了?”
麦芽整个身子一僵。
他缓缓放下碗,抬起头,与不远处狗窝里的共犯对视。
“是!”然后立刻出卖它!
土豆站起身冲他龇牙,盟友关系就此破裂!
麦芽飘开目光。
顾北让倒也没深究,就是随口说了一句:“你在家这几天帮我看着它一点,别让它去我床上胡闹。”
麦芽心虚得很,赶紧答应下来。
他甚至不敢直视顾北让的眼睛,闷头扒拉碗里早已不剩几粒的米饭。
顾北让给他剃了鱼刺,把雪白的鱼肉送进他碗里,说了声:“乖。”
这事就算是翻篇了。
幸好自己用波澜不惊的精湛演技给糊弄过去了,麦芽想。
而坐他对面的顾北让则在想,孩子年纪小,正是好奇心旺盛的阶段,遇见什么都想要一探究竟也算是正常,自己稍微提点两句就够了,说重了怕伤了孩子自尊心。
两人各怀心思,沉默寡言地吃完了一顿饭。
只有狗窝里的土豆在认真记仇:一个个的都比我狗!
周末这天对麦芽来说格外的漫长。
桌上的饭他没吃几口,电视也没开,跟土豆一人一狗懒懒趴在飘窗台,百无聊赖地望着楼下来来往往的人。
哪怕是麦芽,这些天,也能察觉到顾北让的有意疏远。
“我做什么惹他不高兴了么?”麦芽摁了摁土豆毛茸茸的爪子,低声喃喃自语。
土豆抽回爪子,换了个方向趴,拿屁股对着他,晒太阳。
麦芽不死心,又拿指尖戳了戳它肉嘟嘟的屁股:“土豆,你犯错了都是怎么做的呀?”
土豆傲娇地蹬了蹬后腿,充耳不闻。
从天亮到天黑。
麦芽脑袋抵着玻璃窗,想象着顾北让走进他视线的样子,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等他醒来时,夜已经深了。
土豆已经回窝里趴着去了,麦芽揉了揉眼睛,拿起手机,拨通了他在这座陌生城市里存下的唯一号码。
手机响了很久才被接起。
“麦芽?”在一片欢声笑语喧闹嘈杂的背景音中,顾北让温和的声线听起来是那么那么远。
麦芽打了个哈欠:“北哥,很晚了。”
顾北让只是嗯了一声:“别等我了,赶紧睡吧。”
麦芽撒了个不痛不痒的小谎:“我睡不着。”
“闭上眼睛就睡着了。”顾北让似乎急着挂电话,说出口的话带着点不着调的敷衍。
麦芽抢在他挂断前问:“那我去接你吧?”
电话那头沉默了好一会儿。
最后在一众嬉闹声中,传来一阵低低的叹息。
“你还小,很多事情拿捏不好分寸我不怪你。”顾北让的声音逐渐变得严肃,冰冷而陌生,“但是偷爬我的床,偷拿我衣服这种事,没有下次了。”
麦芽被扯破最后一丁点儿可怜的遮羞布。
“对不起……”麦芽不安地撕扯着嘴皮,指甲很快染了血,鲜红欲滴。
顾北让或许接受了他的道歉,或许没有。
他听不清,电话那头逐渐被一声又一声叫‘嫂子’的起哄声浪淹没。
麦芽一头雾水地被挂断了电话。
呆呆靠在窗户玻璃上,刚才打过的哈欠,现在才感觉到鼻酸。
顾北让带着一身烟味到家时,土豆从窝里爬起来,抖了抖胖嘟嘟的身子,懒散地迎了一下。
屋里没开灯,静得吓人。
打开灯。
“麦芽?”顾北让试探性地叫了一声。
麦芽缓缓从房间走出来,抱着枕头,整个人看起来失魂落魄。
顾北让心软了:“我话说重了,但你还没长大,我不想你把路走偏了,知道么?”
麦芽抱紧了怀里的枕头,金灿灿的眸子里满是懵懂和困惑,他问:“喜欢你算是偏了吗?”
麦芽终究是道行不够,学了那么久,也还是藏不住心底里那点儿喜欢。
他没过脑子,想到就问了。
至于他想得到什么答案……
“苏念觉得跟我挺谈得来的。”顾北让明知残忍,却还是说了,“我们打算从朋友开始,合适的话就恋爱结婚。”
但这肯定不是他想听的答案。
原来电话里的‘嫂子’,是苏念。
金色的眸子渐渐黯淡下去,他明明知道,一个Alpha拥有好几个Omega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可他还是忍不住小小地违规了一下,偷偷地难过,眼眶热热的,很酸涩。
他饿肚子时没有哭,嫁给老头时也没哭,那晚哭累了,今天也哭不出来了。
他想,他这个样子要是被老师看见,该骂他不乖了。
于是他搓了搓红红的眼睛,吸吸鼻子,有错就认:“那我现在改,还来得及吗?”
麦芽一时半会儿还改不掉对顾北让的喜欢。
但他有在努力改掉一些顾北让不喜欢的坏习惯,比如不再往顾北让身上扑,不再时时刻刻粘着他,甚至会举一反三地在顾北让伸手给他拨弄前额的碎发时主动躲开,引得顾北让指尖一僵,愣在原地。
麦芽则会一脸骄傲地跑开。
顾北让希望他多结交朋友,有自己的生活。
于是他的朋友名单首选就是苏念。
他的脑子很简单,北哥未来的家人就是他的家人,北哥的老婆就是他的……嗯,不太对,总而言之,他不会做让北哥为难的事!
苏念是个很好相处的女生,爱笑,健谈,对生活充满热情。她会趁顾北让忙着烘焙时,偷偷跟麦芽一起猜测顾北让在开书屋前的神秘经历,也会在上班偷闲来书屋喝咖啡时,给麦芽带来公司发的小零食。
“你们结婚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我。”麦芽摇晃着毛茸茸的小脑袋,摸着下巴老神在在地给苏念说,“我结过一次,有经验。”
“你才几岁?能有什么经验?”苏念笑他小小年纪吹牛不打草稿,“再说结婚什么的,还早着呢,老实说,我觉得他和以前不一样了,但也说不上来是哪里不一样。”
麦芽偷偷瞄了一眼顾北让调咖啡的背影,好奇道:“北哥以前什么样呀?”
他看见苏念的眼睛变得弯弯的,很亮,有点像自己盯着顾北让时的眼神,苏念说:“他呀,成绩好,长得帅,就是那种很俗套的讨女孩子喜欢的男高中生的样子。”
麦芽扁了扁嘴:“就这样?”
“当然不止啦。”苏念接着说,“他是那种会耐着性子教你五遍十遍数学题,在你自己都惭愧得扔掉笔不想学了的时候,默默替你捡起地上的笔,翻开你最擅长的英语题虚心问你‘那可不可以教教我这个语法?’,然后温柔笑着等你心静下来的男高中生,满意了?”
麦芽狠狠点头,这才是他的北哥!
两人还没聊完就被顾北让打断,他把咖啡盘拿给麦芽,半开玩笑似的放狠话:“上班摸鱼被老板逮住可是要扣工资的。”
“那你千万别告诉我老板哦!”麦芽脚底抹油,开溜。
顾北让无奈地笑笑。
收回视线,与苏念短暂对视一眼,突然安静下来,两人都多少有些尴尬。
“那个……我先回去上班了。”苏念站起身。
顾北让微微颔首:“我给你打包一份甜品。”
“好,谢谢。”自从约定好从朋友开始重新认识后,苏念反而变得拘谨了,她拿了甜品,不忘冲麦芽挥了挥手拜拜。
终于消停了。
顾北让有点头痛,麦芽和苏念凑在一起似乎总有聊不完的话题,有时两人一个站在他一侧,各聊各的,两只耳朵甚至都来不及一进一出,闹腾得他脑仁疼。
顾北让皱着眉忍了几天,终于还是忍不住端出老板的架子,严肃提醒麦芽工作为重,不要整天只顾着交朋友,本末倒置。
麦芽:“遵命!”
顾北让半信半疑,这孩子真懂了?
到了离打烊还有两小时的时间,麦芽很懂事地表示:“北哥你跟念姐去看电影吧,有我看着店就行。”
顾北让犹豫了,他看了看空荡荡的书屋,又看了看孤零零的小孩儿,淡淡说了句:“你毛毛躁躁的,我怕你一个人洗不干净咖啡杯。”
突然发觉自己不被信任的麦芽垂下脑袋,嘟嘟囔囔:“可是听说现在看爱情片可以凭双人票送一桶爆米花诶。”
最后,电影看了,爆米花也吃了。
只不过跟预想的不太一样。
是顾北让留下来守店,让麦芽跟苏念看电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