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破败偏殿、枯槁老人、相互纠缠着,肢体紧贴似是正在温存的二人。
每一项事物都与彼此扦格难通,却是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然而在此刻青年说出那句话,并非如字面意义般的调笑,一律情丝缠绵的遐想更是不存在,夏生君更多地是感受到一种冰冷的威胁,一字一句如刀锋刻骨,已然抵在他的命脉边缘。
夏生君咽了口口水,一句“当然”卡在喉咙怎么也说不出口,恐怕只要他立下承诺,青年就会毫不犹豫地对他做出难以想象的事情,毕竟这是他自己亲口作出的承诺。
“......我尽力。”尽力承受青年想要做的事。
青年似乎对夏生君的回答不甚满意,过了许久方才丢出冷冰冰的两个字:
“撒谎。”
夏生君心里咯噔一声,暗道不好,想要回头确认青年的状态,却被对方强行按了下去,头重重地砸在地面上,“唔......”他闷哼一声,心想既然无法分辨对方的心思,干脆顺着先前的话一鼓作气瞎编下去。
“千真万确。我平生最大的爱好就是寻欢作乐,怎么可能在这种生死关头还胡说八道呢?你有什么条件尽管提出来,只要能保全我这条命,我一定拼尽全力满足你。”
“......若是要你动手杀人呢?”
“自然可以……等等,你要杀谁?”对话无缝衔接着答应下来,夏生君才想到这个关键性问题,忙跟上追问,这倒是个辨别青年身份立场的好时机。
青年将下巴一抬,指引夏生君看向那床榻上的人,说道,“杀他。”
那老人还躺在床上艰难呼吸着,肉眼可见的身子孱弱,对上幼童怕也没有招架之力,何必要他来动手?
“为何?虽然我向来丑闻颇多,但还未曾真的下手杀过人。这可是我的第一次,总该有个理由吧。他是你的仇人么?”
话说出口,见青年久久没有回应,夏生君判断是话里的意图太过明显,对方怕是不会接应,怎料青年当真说了一番解释的话。
“不是。他活着,对所有人都没好处。”
“这不是理由。就算一个人再没用,处世再不堪,也不是足以动手杀他的根据。若是因为这一点可笑的事情,要做那受人追捧、所谓的为民除害之举,那我也早就被仇人和侠义之士追着满大街砍了。”
“且说实话,我也不相信你会想要杀他。我看不清你的脸,但能听得出声音。之前在偏殿外下令的人就是你,对么?按基本逻辑推测,你们都是做惯了这件事的人,不可能抱着要杀死他的心思如此长久。而从另一方面来说,若是为了布局,也不应该让我这个不速之客下手,破坏了你们原本的计划,不是吗?”
一番分析下来,夏生君没有隐藏自己总结得出的信息,除了对青年个人身份的猜测,其他的情报几乎全盘托出,目的就是为了让青年知晓自己的能力,并不是青年看来能够轻易拿捏的。
然而青年也许是有着观察某事或某物许久,保持噤声不语的习惯,在他飞快解释着的同时,能够感受到对方的视线一直在他的脸部游走,寻找着值得怀疑的蛛丝马迹。
“哥们儿,行行好,别看我了。你一直盯着我,我总感觉浑身不自在!”夏生君叹了口气,忍不住出声提醒道,也是催促青年快点决定。
“你害怕?”
“有必要一直诈我吗?”由着性子呛出声来,夏生君连忙又收回没好气的语气,犹豫了一会儿,低着头小声嘟囔道,“也,不是。就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整个人从脚底开始发麻,尤其是你还压在我身上,我都没办法好好呼吸了。”
对此夏生君心里也有点数,但实在不想承认自己会有这种冲动和怪癖,更不想跟一个大男人讨论这个话题,索性含糊一番,敷衍过去了。
突然间,用于压制的一只手松开了,夏生君庆幸着对方也许是想通了要放过自己,放松了一些,冰冷的触感却突然延伸到了最柔软不设防的脖颈处,一点点掐住他的咽喉,仅仅是一只手掌,就将少年纤细的脖子完全包裹,紧紧扣住。
感受到濒临死亡的风险,夏生君完全失了开玩笑的心思,惊恐地屏住呼吸,生怕他手上开始用了劲,试图从束缚中寻求一点解脱。
青年骨节分明的手指在白净的脖颈上摩挲,抚摸过小小的喉结,少年不知是否被吓到了,整个人突然颤抖起来,喉间溢出不成句子的惊呼,喘息声越发急促,墨发下的脸庞逐渐染上不健康的酡红。
“……哈,你,在做什么……”
“不对。你不是害怕。”青年再次俯下身,明确恶趣味地凑到他耳边,用只有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着直达人心的可怖言语:
“你在兴奋。”
四周的空气一窒,以往能言善辩的少年却无言以对,徒劳地在青年身下挣扎。
“如果你想寻死,我可以帮你。为何要说那些拖延的废话?”
“......所以,我说,你的话没有道理啊……”
深呼吸几次后,夏生君勉强从身体产生的生理反应中脱离,眯了眯眼睛,露出仿佛随时都会破碎的笑容,笑道,“一个人不可以既想要活下去,又想寻求解脱吗?这不矛盾啊。如果你今日放过我,我就能一如往常地过我的潇洒日子。如果你今日杀了我......”
“我也能够解脱,再也不用背着被世人嘲笑的骂名。”
“......”
“不动手吗?对你来说很简单吧?只要动动手指,就能掐断我的脖子。没有人会知道这里的事情,你们的秘密会一直隐藏下去。只不过在未来的某天,从某个角落里,会发现南越九皇子的尸体。为民除害,一举两得,皆大欢喜。”
“别说了。”
“嘿。你很扫兴啊哥们,要威胁别人又心软。我最讨厌你这种人了。你知道吗,今日我面见圣上时,噢,就是我的父皇。他也是一副这种惹人厌的态度,明明他一点也不在乎我,却还是不让我自行了断。难道皇宫里的人都是这么虚伪吗?怪不得皇帝和你都是这副德行。”
“......闭嘴。”
夏生君识趣地没有再激怒他,情不自禁地笑出声来,在青年的束缚下笑得浑身一抖一抖,像只濒死挣扎的小兽。
枉费他装了这么久可怜小皇子,最终也还是要坦诚相待,暴露本性才舒服。
青年的目光变得阴沉,紧紧盯着夏生君的一举一动,片刻后,像是开启了某种机关,狠狠抵上了夏生君的额头,四目相望的瞬间,夏生君看清了青年的眼睛。
一双极为清秀的桃花眼,本是勾魂夺魄的姿态,偏偏生在不沾染烟火味,仿佛谪仙般的人身上,此刻眼里带着阴狠的情绪,如泼墨般化不开的浓稠恶意,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
“如你所愿。”
青年几乎是叹息着留下一句话,绷紧了扼住脖颈的那只手,在少年难以遏制的笑声中,一点点用上力气,将纤细的脖颈扭曲成脱离常理的形状,能够呼吸的空气也越来越少,笑声逐渐停止了,最后只能发出如同老人呼救时痛苦的一声愕然惊呼。
顷刻间,眼前陷入无尽的黑暗。
“......夏哥!”
“......哎,夏哥?你能听到吗?”
“没用的,生君睡着了。他一下课就倒在桌子上,怎么叫都叫不醒。倒是你,咱们要是再不去食堂,位置都要被其他人抢光了,难道我们又要饿着肚子来上晚自习吗?”
少年富有生气的嗓音一如既往的被疲惫掩盖,喊了几声眼前的人没有得到回应,想要伸出手把他晃醒,却被少女一把拦住。
她轻轻摇了摇头,拉着少年的手走向门外,宽大的校服下,小巧的身躯让人想起被暴雨淋湿的小鸟,声音婉转动听,但免不了垂死的余韵。
“让生君好好休息一会吧。我们先去抢位置,等吃完饭再到小卖部帮他买些面包,如果面包也被人抢光了,就只能让他先吃点零食垫着了。”
少年忿忿不平道,“每次都这样,夏哥到底是有多讨厌班上的人?为了不跟他们坐在一起,连饭都不吃,这不是糟践自己吗?今天课上也是,不计后果顶撞老师,就为了跟那些人争该不该服从体罚,最后被叫去不知道罚了些什么,一下午的课就这么没了......唉,怎么说呢,有时候真挺替他不值的。”
“嗯......我稍微能够理解一些他的想法吧。”少女停下脚步,黯然的眼眸中逐渐露出点点光亮。
“除了我们,明和一中里还有想要反抗的学生吗?他们已经习惯了听老师的话,再没道理也照做不误。如果不是生君的出现,打破了这么些年来学校保持的严苛控制,我们也没有勇气和实力向学校提出质疑。”
少女举起一只手在少年面前晃了晃,因为长时间大量的写字,手指的关节处已经磨出了老茧,根本不像同龄人该有的那样青春靓丽。
她一件件计算着夏生君为他们做过的事,每成功一次就掰下一根手指。
“今年的寒假被缩短,生君直接把学校实名告到教育局,换来了更长的假期。有老师假借补习的名义接触女学生,也是他从中阻止,才避免了更恶劣的事情发生......还有很多,我一只手都数不过来。”
“可即便这样,最后站在他这边的也只有我们两个人。”少年苦笑了一声说道。
“是啊。在同学眼里,他是明和一中的校霸,在老师看来,他是不好对付的刺头。”少女看着熟睡的挚友,似乎只有他的身影才能够填补心中的空白,轻声道,“但对我们来说,夏生君就是夏生君,独一无二。”
“呜呜呜呜呜呜小云——你这是偏袒夏哥!你都对他有滤镜了!”听到少女这么说,少年立马不干了,气呼呼地靠着少女的肩膀哭诉道,“你忘了夏哥刚来学校时也找过我们的麻烦吗?夏哥明明就是当之无愧的校霸,我们作为小弟的,不可以抹黑夏哥的威严!”
“唉。什么小弟啊,我看你就是个弟弟。快跟姐姐吃饭去!”少女被吵得没好气地打趣道,手指搭上教室的灯光开关,目光温柔如水。
“好好休息吧,生君。我们还会回来的。”
“......呜呜呜小云——咳咳,来,我背你走,小爷的肩膀可宽阔了,试试吗?”
“别学他说话,笨蛋......”
“啪嗒。”
灯光暗下。空荡荡的房间里徒留他一人。
他很少会回忆过去,小时候的那些记忆,并不是那么重要,他一个人度过的时间太长,有些早已被重复折叠起来,不再能够回想。
但那些与友人相处的时光,至今仍停留在眼前,闭上眼睛便能看到两人互相打闹的一幕幕,口中呼唤着那个他不喜欢的名字,从所有枯燥乏味、痛苦不堪的生活中将彼此救赎。
每一次回想,都加深一分执念。
过去有多美好,如今就有多么折磨,哪怕是前所未见的神秘力量,也无法改变过去发生的事情,它们提供的,只有一个机会,一个需要他拼命牢牢把握的机会,却在银发青年的手下一点点如沙流逝。
他用自己的命去赌,要还生前的挚友一个清白,他答应了风如烟,要亲自送她回家......明明一切才刚刚开始!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母亲让他什么都别做,可他不甘心。
难以计量、最为纯粹的恶意从少年心中释放,萦绕着身躯弥漫起一股不可观测的污浊气息,渐渐向四周蔓延,直到充斥整间监牢。
与此同时,在某个不可名状之地,身穿制服的人型生命体前方开始不断亮起红色的警告标志,警报声不绝于耳。
祂大骂一声古老的污秽语言,又收到了“行为不端”的警告,只得认命开始敲击键盘。
眼前被蒙上了层层紧绷的布条,睁不开重如千斤的眼皮,黑暗肆无忌惮地剥夺着夏生君的思考能力,冰冷的枷锁强迫双臂持续向上举着,血液无法达到的肢体已经失去了知觉,他拼尽全力挣扎,也只能听见铁索撞击的叮当声,催促绝望直达四肢百骸。
“尊敬的第13950号选手,系统检测您的身体状态达到‘较差’标准程度,请尽快离开当前所处地点,当前有如下地点可提供治疗......”
没有时间、没有感官、没有期盼。他在这里只是一具行尸走肉。
“尊敬的第13950号选手,请尽快离开当前所处地点,听到请回答。”
整个小臂都感觉不到了,等他死的时候,手指会一根根掉下来吗?应该不会吧,这里还没有到那种温度,不会被冻掉的,可以算是一件好事。
“尊敬的第13950号选手,再重复一遍,请尽快离开当前所处地点,听到请回答。”
没想到活了两次,死法居然一样,太没新意了。要是被他们知道这件事,我还当不当大哥了?不行,打死也不能说。虽然到时候也已经死了。
“尊敬的第13950号选手,请......*古老的污秽语言*。”
夏生君堪堪有了一点反应,微微抬头看向系统的方向,颇为烦躁地抱怨道,“能不能安静点?你骂人了对吧?我都听到了。信不信我去举报你啊。”
屏幕上的恶意值下降了一段。
祂无法理解自己看到的东西,碍于警告不敢再说什么,呈现到外界,系统像是卡壳了一样愣住半天,等到夏生君以为系统就这么被他赶走了之后,才终于挤出来平静的声调:
“尊敬的第13950号选手,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的?”
“你帮个屁。我被人按在地上摩擦的时候你在看戏,他把我塞到这个鬼地方关起来的时候你在看戏,到我开始emo了你才出来唧唧歪歪地说什么风凉话,有用吗?不是说我这噩梦难度‘无权得到系统指引,请自行探索。’吗!那现在你又想干什么?能不能给小爷一个痛快!”
少年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并非是指他已经摆脱了崩溃的心情,虽然很不想承认,系统的存在或多或少让他感觉,自己并不是一个人。
于是乎被系统和银发青年如出一辙的冷漠腔调一激,夏生君就像被点燃的炸薬桶,立即开始对系统发泄自己的不满,溢出的恶意值也逐渐降低,回归到系统可以容纳的水平。
“尊敬的第13950号选手,您在游戏中的一言一行正在实时记录,请注意言辞......尽量不要对系统进行人身攻击。”
“我就攻击了,怎么着吧?有本事弄死我,再让雷劈我啊!最好把这破地牢也给轰烂,把那个面瘫冰山变态男也一并轰死!”
夏生君扬起头颅,眼眸中写满不甘,如昔日那般趾高气扬地骂道:
“如果说这是我的报应,黄泉路上我也要他作陪!”
少年肆无忌惮的声音回荡在狭小的监牢,看不见门槛处何时迈入一袭轻飘飘的白衣,无声无息,跨越走道已然站定在他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