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此时向伟似乎也感觉到身后有人在盯着他，猛地一回头，看见人是向冬远，二话不说拿手里的酒瓶子冲他砸过来，嘴也不闲着，骂骂咧咧。
嘭。玻璃砸在铁栏杆上四分五裂，他躲闪不及，一些玻璃碎屑在他闭眼的瞬间划伤了他的面部。向伟看着儿子的模样，满意地走了。倒是隔壁林二姨听到动静咋咋呼呼跑出来，以为又出什么事儿了，但她那个角度只看得到地上的玻璃渣以及向伟走远的背影。
出于好心，她提了簸箕拿了扫帚过来准备打扫，却不想抬眼看到了正要拉窗帘儿的向冬远。二姨眼尖，一眼看到孩子脸上有血，忙停了手里的活喊他：“冬远，你脸上咋么回事？你爹扔酒瓶子砸着你了啊？也不躲躲，你就在这儿，我回屋去给你拿碘酒擦擦。”说着就放下扫把去拿。
向冬远觉得其实也没怎么，但他拒绝不了院儿里人的热情。看到二姨拿着个乌漆嘛黑的小瓶子递给自己，他只能木纳地说：“谢谢二姨了。”
拿药涂了脸，二姨打扫完拿着药瓶回屋了。向伟也走了，向冬远就拿着书回自家去了。
“远儿，回来了。去炒个鸡蛋去，昨天还剩的有饭没？”脸上的痕迹太明显了，他爷爷向唐眯着眼问他：“你脸咋又破了？”空气中有股很浓的旱烟味儿，向冬远撇头咳了两声说：“还有。我爸不回来吃就够。”
炒蛋的香味很快覆盖住了烟臭，弥漫了一屋子。向冬远切了葱段儿放进去，关火后再铲了两下，盛进陶瓷碗，淋上一圈儿酱油，端出去就着白饭吃。吃完后他再把两人的碗端走刷了，天天如此。
中午太热了，院儿里边没人会出门，周遭安安静静的。太阳很大，向冬远戴了顶草帽垮了壶水，右手拎着习题出了院子。他还有很重要的事儿要干。
什么事儿？
帮人看摊子。一个小时六块钱，他看一下午四个小时可以得二十多元钱，还有一个小时耗在来返的路程上边。
那是以前。之后他借同院人的自行车去能多挣三块钱，但也有人家也要用车的时候就只能顶着烈日步行。回来的时候还好，太阳收了，走着路不磨人；要命的是去的那当会儿，走在田里汗水不停地流，太阳光大得都不敢睁眼看路。不出一会儿身上的衫子就会湿透，腻在背上特别不舒服。
今天不巧，自行车被同院儿的朱艮宝骑去三里地外的田里了。
路途中都是矮稻子，没有可以庇荫歇息的地方，一眼望去整片的稻田，空气都是热烘烘的，向冬远拧开壶盖抿了口水，皱了下眉。
铁壶晒得滚烫，里面的水是温热的 ，打开的一瞬甚至还冒出了一缕热气。额头上的汗流进眼睛，他使劲眨了下眼，觉得头晕眼花喘不过气。
学过生物的应该都知道，植物在光照下会进行光合作用，而光合作用需要放热，所以夏天田里一般都会比其他地方的温度高，那是一种让人感觉会被闷死的热。而现在向冬远身两旁都是一望无际的稻子田，他耳边不由得想起爷爷跟他说，这几天这么热的天就在家待着，别倒在半路上了。
后来他倒是到了铺子，但一到铺子就倒地上了，动静有点大，吓得铺主给他灌了两碗盐糖水。
铺主陈旭阳是个好心人，就问他愿不愿意上夜班儿，也就是晚上来守。
向冬远答应了，和他商量：晚上六点半来，看到十点就关门，遇到下雨九点半就能走，钱还是照旧给。
等下午到点收拾东西回了家，向冬远立刻烧水洗澡。滚烫的热水顺着脖颈流下，一直流到脚跟，他感到一阵畅然。
不想这时他听到很重的脚步声，下一秒厕所直接被踹开门。是向伟，浑身上下散发着浓重的酒气。
“滚出去，老子要撒尿！”向伟解开裤带就要往对方身上撒。
不出意外向冬远被尿了一身。他比向伟高了两个头，要是用第三人称看这个场面会很滑稽。
向冬远用眼神来掩饰自己的暴怒，握紧的拳头爆出青筋。他看着向伟捋好裤档走出去，脑子猛然清醒，他问自己：他赌牌输了这么多钱，拿什么钱去买的酒还的钱？
他火速穿了条短裤跑到藏钱的柜子一摸，柜子里除了爷俩旧衣物再没有一样东西。那一刻向冬远永远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他坐在空空的床边长久地沉默，黑暗渐渐埋没了他的身影。直到向唐叫他让他去煎馒头时他才发现被单被抠破了两个洞，露着白生生的棉絮。
屋子里昏黄的灯照着向冬远面部的阴影，向唐看着这娃把好好的馒头片戳满了洞，问他：“咋了你不好好吃饭？”
向冬远淡淡地回到：“有点中暑，不想吃。你吃吧爷，我回屋了，吃完了叫我，我刷碗。”说完放下筷子起身。
他没有像所说的那样回房间，而是走出了门。今晚的月亮如纱一般，他走到汤圆饺子的狗窝前蹲下，伸手摸了摸一只的头。两只狗都乖乖匐在窝里冲自己摇尾巴。天完全黑尽了，谁也看不到角落处的阴影里还蹲着一个他。
眼泪毫无征兆地落在地上没入泥土，向冬远此时眼神很呆。我好像被困住了。他埋头对自己说。
突然，一只手落在他的肩上，他反应性地一抖，回头看，是拎着剩饭的张叔家的房客。
伏川站在他身后试探着问他：“你也来喂狗？”
“不。”向冬远反应很快，起身准备走人。
“哎你等等，”伏川上下打量了对方一下问，“你是不是哭了？”
“我哭什么？”
“我也很想知道你在哭什么。”伏川一边把吃剩的骨头丢给两只狗一边回他，这对他来说真是件新鲜事儿。
“我也不知道。”向冬远像在和自己说，说完就扭头快步进了屋子，留下伏川一人满头雾水。
伏川若有所思地喂完狗拍拍手回家，出于无聊掏出手机翻了翻，看到好几个人给自己发了短信。
李倩，罗胜，温骄，甚至还有他爸伏强东。
温骄照样给他发了几句腻歪话，伏川懒得回她。点开李倩那栏，伏川当即就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信息框上赫然写着：宝贝，还有一个星期多三天就开学啦，学校那里妈妈已经给校长说过了，到时候按时去就可以了。记得回我。
他很不习惯李倩这种说话方式，开头二字更是让他浑身不自在。他敷衍地回了两句，转头看向向强东那栏。
三条消息里面就数他爸还算正常，发了一长串，大概就是说让他在这儿老实点，和同学和睦相处，好好学。
至于孙子罗胜，就是发了几句调侃他的话，伏川毫不客气地问候了对方的父母亲。没隔两分钟罗胜就回了，问他那儿有网吧没有。
伏川细细想了一下，高中旁边好像有一家，离这儿不远。于是他回：有。
罗胜：来打游戏。
伏川：现在都几点了，睡了。
罗胜：川子你也知道现在才九点啊，快上号，我现在和王浩铭在永恒联击。
永恒是之前伏川就读学校旁的一家网吧，几人算是那里的常客。现在放了假，罗胜他们更是天天泡在里面，一玩儿就是一天。
伏川被他说得心动了，再加上这几天碰都没碰过，更别说是玩儿，心痒手也痒，索性批了衣服跳下床。
出门时在里屋看报纸的张叔听到动静，伸头出来喊他：“要出去啊。”
伏川把自己屋上的门关，回说：“出去玩儿一会儿。”
“别玩太久，十二点院里大门要关，别进不来了。”
伏川还真不知道。院里有一道锈得厉害的铁门，但在他印象里几乎从没关上过。他说：“好。”
等靠着记忆走到网吧时，里面已经挤满了网瘾少年。一掀开门口的帘子，暗黄的灯射在他脸上，他熟练地走到老板面前看了眼时间，包了两个小时。
周围都坐满了人，特别嘈杂，尤其他旁边坐的一个黄毛，满嘴脏话，声音还特别大。说实话，他从没来过这么脏乱差的网吧，空气里都弥漫着一股汗酸味和烟味。
打了不多久，伏川忍不了了。黄毛在这十几分钟里没停过嘴上的输出，搅得他连输了两句，罗胜脸都笑烂了，问他是不是阳痿了。
他很想彬彬有礼地让黄毛闭嘴，但一开口他就知道今天免不了一顿腥风血雨。他朝旁边吼：“你他妈妈死了在这儿嚷？”
只安静了一秒，黄毛立刻意识到这小子在说自己，马上拍桌子站起来回他：“咋么？打架还是找事儿的？来啊！老子日你妈。”说着便飞快挥出了一只握成拳的手。
伏川一躲，从裤兜里迅速掏出了一把小刀，晾给对面看了两秒，便猛地扎过去。此时网吧里的人已经被他们这边的响声惊动，众目睽睽之下，刀子并没有扎中黄毛，伏川故意从他脖子边划了过去，再漫不经心地说道：“老子家有钱，不怕弄死你。”
这话是专门说给黄毛听的。
黄毛和伏川一样孤身一人来打游戏，身边没好友帮他。刚刚伏川刺的那一下他属实被吓破了胆，见情况不对，飞快拿桌上的吃剩的方便面盒子冲伏川扔过去，在伏川躲盒子的那一瞬就转头跑了。边跑边威胁：“下回老子弄死你……”
赶走了闹心的人，伏川重新坐回位置，开了下一局游戏。刚刚的事儿罗胜他们在游戏的麦里听得一清二楚，打字问他：解决了？
“说话！”伏川绷着脸把麦开到最大，“你他妈也要套餐伺候吗？”
王浩铭立刻笑嘻嘻地开麦放屁：“川子牛逼啊，那傻逼死了吧？”
“死了。”伏川面无表情，根本不在乎四周注视的目光。
后面连胜了几局，伏川心情好了不少。回去时看到旁边一铺子在卖烧烤，他买了几串提着边走边吃。这路上连路灯都没有，磕磕绊绊的。走到一处垃圾堆时伏川突然听到有响声，在网吧发生的事不得不让他警惕，万一是黄毛叫上人来找他麻烦呢。
但仔细一听又不像，更像是小声的呜咽，从垃圾堆里传出。
他把烧烤的袋子放地上凑近看了一眼，一股恶臭扑鼻而来，蹲下来借着手机的光扫了扫，没看到什么东西，倒是伸手胡乱摸了一把摸到一坨毛茸茸软乎乎的东西。
伏川把那个东西拎起来看清楚了：一只看样子刚断奶的黄毛狗。被他这么一碰，叫得像只被踩了尾巴的耗子。
伏川看了眼它的瘪肚皮，从地上的袋子里拖出一支鸡翅，把辣椒抖了，伸到狗嘴边。
一串鸡翅被它狼吞虎咽地吃完。伏川摸着它背上的毛，又把它提了起来。
伏川把狗带回了院子，又抱进了屋子。看着黄毛狗咿咿呀呀地在地上啃啃刨刨，他觉得自己真是没事找事儿做。
他把夏天的睡衣上衣窝成一个圆，再把狗放进去。秉承着反正老子是男的，上面的衣服无所谓的原则，伏川安顿好了狗，穿着睡裤出去洗了个手回来倒头就睡。
——
隔天早上伏川睡了个自然醒，他自己还有点儿不习惯，看了眼手机十点多了。朦胧中他的第一反应居然是在想：向冬远呢？
那家伙不是每早八点准时来吗？比新闻联播还守时，今天怎么回事儿？伏川又想到昨晚向冬远蹲在狗窝边上发神经的样子。
他下床想要拉开窗帘朝窗外看看什么情况，结果脚下传来的一阵尖利哀嚎把他吓得一个踉跄，低头一看，是自己昨晚带回来的畜牲被他踩到了。
“操。你他妈不知道看着点儿。”伏川冲它骂。
黄毛哀怨地看着他。
伏川懒得管它，出去洗脸刷牙穿好衣服出了门。
今天张叔店里人格外多，很闹腾。张叔忙得不可开交还给他打招呼：“川子睡醒啦？”
“醒了叔。”伏川默默关上门退回院子。与此同时身后又莫名其妙传来高昂的狗叫，伏川一转头，饺子汤圆儿这两个以大欺小的东西，在柿子树旁边围着小黄毛你一口我一口地咬。
由于院里人白天都没有关门的习惯，伏川出来的时候也没把门带上，导致小畜生屁颠屁颠跟着他追出来，结果被两条大狗轮流开心。
伏川走过去把黄毛揪着脖子提起来，饺子汤圆见状，蹦起来够它。
挺惨的。伏川心里想。
“起开。”他抬脚虚晃地踹了一脚想扒自己腿的狗，两狗立刻跑开，隔了几米冲他摇尾巴。
他才想起来不仅自己没吃饭，黄毛也空着肚皮。于是几步走到饺子它俩的狗窝一瞅，“啧。”他不禁感叹，两狗不仅长得一模一样，吃食喜好也是相当默契。伏川伸手拨了拨狗盆里剩的东西，前晚给的骨头吃得一干二净，白米饭则是前晚什么样现在什么样。
抱着你爱吃不吃不吃饿死的态度端到黄毛身前，果然它和自己一样继承了优良的中国传统，开始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